芻議泌尿男科患者中醫體質研究現狀

項小天 趙 凡 孔祥輝 綜述 黃曉軍審校

1. 杭州市臨安區人民醫院（杭州 311300）；2. 南通大學附屬醫院泌尿外科/男科（南通 226001）；3. 浙江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醫學院；4. 浙江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二醫院泌尿外科

#為共同第一作者

*通訊作者：黃曉軍，E-mail：hxj19682002@126.com

體質是一種客觀存在的生命現象， 在人體生命過程中， 在先天稟賦和后天獲得的基礎上所形成的形態結構、生理機能和心理狀態方面綜合的、相對穩定的固有特質，是人類在生長、發育過程中所形成的與自然、社會環境相適應的人體個性特征[1]。 在我國中醫體質的理念最早源于《黃帝內經》，并由漢代醫家張仲景發展，其以病家不同體質為用藥的基礎，創立了六經、五臟辨治體系；時至明代，張景岳集前賢之大成，從稟賦的陰陽、臟氣的強弱偏頗、飲食好惡、用藥宜忌等方面，正式提出中醫體質概念，并將其分為陰臟型、陽臟型、平臟型三類。

目前， 中醫在防治泌尿男科疾病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諸多泌尿男科疾病都屬于中醫優勢病種范疇，其臨床療效值得肯定。 同時，中醫體質與泌尿男科疾病的發病緊密聯系， 不論是先天因素還是后天失養所致都有其相應的體質傾向性。 因此，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重視中醫體質在各種泌尿男科疾病發病與發展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 現就國內關于中醫體質與泌尿男科疾病的相關性研究作一綜述。

一、中醫體質的分類

迄今， 諸多醫家從不同的角度對體質進行了多種分類。 《黃帝內經》記載可根據五行五音將人的體質分為二十五類，亦有根據人體陰陽偏頗分類，按照體型和肥胖體質分類，根據性格特征分類的，還有將人的形志苦樂和人的形態與精神狀況結合起來分類的[2]。 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則依據臨床病理學將人劃分為強人、羸人、盛人、瘦人、虛弱家、亡血家、汗家、酒家、淋家、濕家等類型[3]。 張景岳根據臟象陰陽將體質劃分為陰臟型、陽臟型、平臟型。 葉天士、華岫云則根據陰陽屬性將體質分為木火質、濕熱質、肝郁質、陰虛質、陽虛質、脾虛質6 種類型[4]。 時至今日，體質的分類更加深入細致，匡調元[5]依據“兩綱八要”將人類體質分成六型：正常質、燥紅質、遲冷質、倦晄質、膩滯質、晦澀質。 黃煌[6]則依據患者適宜長期服用某種經方或藥物及其類方而提出藥人方人說。

2009 年，王琦教授根據人體形態結構、生理功能、心理特點及反應狀態， 對人體體質進行分類而并牽頭編寫制訂出中醫體質量表及《中醫體質分類與判定》標準，并得以正式發布。 該標準是我國第一部指導和規范中醫體質分類和體質辨識研究及應用的規范性文件。因此，許多學者的體質調研多以此為標準展開[7]。

二、泌尿男科疾病與中醫體質的相關研究

（一）慢性前列腺炎（精濁）與中醫體質

慢性前列腺炎是男科臨床常見病、多發病，且有日益增多的趨勢，據統計35 歲以上男性35%～40%患有本病[8]。 古代中醫學中并沒有慢性前列腺炎一詞，多將其歸納為淋證、白濁、遺精、陽痿等范疇，直至徐時進首次在《醫學門徑》上提出“精濁”這一病名，后世醫家多用此病名。1994 年，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在《中醫診療術語·疾病部分》中對“精濁”解釋為：因濕熱下注，陰虛火旺，精室疲阻等所致，以尿后滴白，排尿不暢，少腹墜脹，或莖中痛癢，但尿液并不混濁為主要表現的腎系疾病[9]。

韓旭等[10]對北京及周邊555 例慢性前列腺炎患者進行了中醫體質調查，結果發現：氣郁質患者有著更多及更加困擾患者的慢性前列腺炎癥狀； 濕熱質患者易導致輕度勃起功能障礙， 陰虛質患者易引起中度勃起功能障礙， 而陽虛質患者更易導致重度的勃起功能障礙， 也就是說上述3 個體質的患者較其他患者更多伴發陽痿、遺精等癥狀。 且在其研究結果中發現，實性體質（痰濕質、瘀血質、濕熱質、氣郁質）占48%，而虛性體質（氣虛質、陽虛質、陰虛質）占30%，這也說明了虛實夾雜，以實為主的前列腺炎中醫病機。 鄧平薈等[11]簡單對當地490 名慢性前列腺炎患者進行了體質調查分析發現，氣郁體質、濕熱體質及兩者兼雜的偏頗體質的患者占所調查患者的一半以上。

中醫體質也能為醫家治療在前列腺炎上提供一定的幫助。 因該病起病隱匿，臨床癥狀復雜且無特異性，常表現無證可辯，袁卓珺等[12]就以中醫體質為切入點，從辨體角度入手，實施個體化治療，并提出了前列腺炎的辨體論治概念， 為慢性前列腺炎的防治提供一種新思路。 張敏建[13]也曾提出過相似概念，其認為前列腺炎的從相火論治要關注“體質學說”，且認為陰虛質、濕熱質、氣滯質、陽虛質及氣虛質等均易出現相火妄動和不足。 李瀟[14]在一項臨床研究中發現，通過疏肝解郁的方劑治療后，氣郁體質前列腺炎患者的盆腔疼痛、排尿等癥狀能夠得以顯著改善， 患者前列腺液白細胞數量減少、卵磷脂小體數量增多，生活質量明顯提高，同時還能緩解患者焦慮、抑郁等癥狀。

然而目前對于慢性前列腺炎患者中醫體質的流行病學調查研究并不多，更缺乏大樣本調研，同時，關于慢性前列腺炎的辨體論治臨床應用研究以及相關的實驗研究也較為少見。

（二）勃起功能障礙（陽痿）與中醫體質

勃起功能障礙（ED）是男性性功能障礙中最常見的疾病，是一種全球性公共衛生問題，發病率較高，1995年全世界約有1.52 億男性患有ED， 估計2025 年將有3.22 億[15-16]。 中醫學對勃起功能障礙的認識己有數千年的歷史，中醫學中稱為“陽痿”，病因為情志內傷、濕熱、瘀血、痰濕、寒邪、虛損。 中醫辨證包括陰虛火旺、命門火衰、心脾兩虛、濕熱下注、肝氣郁結、恐懼傷腎、血脈瘀滯、痰濕阻滯等[17]，中醫在治療上有其獨特的優勢及臨床效果。 而中醫體質學說是中醫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個體化治療的重要體現，在探索中醫體質類型與ED的相關性上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和意義。

2005 年，秦國政等[18]對1564 例橫斷面研究樣本和962 例病例—對照研究樣本進行一項流行病學調查發現，中醫體質不僅與ED 的發病有關，且與患者的中醫證候也有一定的關系。 在926 例病例對照研究中發現，ED 患者的實性體質者（憂郁質、濕熱質、痰濕質、瘀血質）與虛性體質者（陽虛質、陰虛質）均高于對照組，這也表明ED 與患者的中醫體質有關系。而在整個研究中發現陽虛質、痰濕質體質者更易發生ED，其患ED 的危險度比其他體質者高1.5 倍甚至將近2 倍；而平和質體質在對ED 的發生中起中度保護作用。對不同年齡段的患者進一步分析發現， 不同年齡段患者的中醫體質也存在著其分布特點，30 歲以下的憂郁質者、31 歲以上的瘀血質者、31 到50 歲的濕熱質者、50 歲以上的痰濕質者患ED 的比例較高。 在與ED 患者的中醫證候研究中發現，大部分患者的中醫證候具有一定的體質特點，例如肝郁證候常見于憂郁質患者， 腎陰虛及肝陰不足證候常見于陰虛質患者，濕熱證候多見于濕熱質患者，脾腎兩虛及肝腎陽虛證候常見于陽虛質患者， 痰濕證候多見于痰濕質患者等等。 這也提示我們在臨床工作中，當一個ED 患者無證可辨時，我們也能從患者的體質角度入手，對其進行治療。

陳文英等[19]以王琦教授的中醫體質分類法對230例ED 患者進行體質調查后發現，氣郁質、濕熱質、氣虛質及濕熱質兼氣虛質患者居多，4 種體質類型患者數所占比例達60.45%。并且，患者體質類型與其受教育程度有關，小學和初中學歷患者多為濕熱質，中專和高中學歷患者多為陽虛質，而大專、本科及以上學歷患者以氣郁質居多。 在病程方面，病程1 年及以內的患者以氣郁質、濕熱質為主，病程1 到3 年的患者以氣郁質、陽虛質為主，3 年及以上的患者以氣郁質、氣虛質、濕熱質兼氣虛質為主。 杜強等[20]對124 例東北地區ED 患者的中醫體質研究中發現，各種體質的人均能罹患ED，但濕熱質以及兼并兩種或兩種以上偏頗體質的患者罹患ED 的傾向性更高。

上述的研究成果對中醫體質與ED 之間存在的密切聯系進行初步的闡述， 也從另一方面提示我們可以從中醫體質學方面開拓辨治思路，使用補腎、健脾、疏肝、清熱、化瘀等個體化療法進行體質干預，改善患者體質，同時也對指導易感人群改善生活方式、飲食習慣和健康教育提供一定的理論基礎。

（三）男性不育與中醫體質

男性不育癥是指夫妻同居有正常性生活， 未采用任何避孕措施1 年以上， 由于男方因素造成女方不孕者。在不孕不育癥中，男方因素可占到30%～50%[21]。《素問·上古天真論》謂：“丈夫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陰陽和，故能有子”，《靈樞·壽夭剛柔》謂： “人之生也，有剛有柔，有弱有強，有短有長，有陰有陽”，早在2000 多年前《黃帝內經》上就記載了較多的關于男性生殖的論述，其天地人結合的體質辨證思想，對于指導男性不育防治工作意義重大[22]。

為了探究男性不育患者中醫體質的特點， 林兆豐等[23-25]不僅對不育患者的中醫體質進行了流行病學調查， 還對濕熱體質與不育患者精子質量的影響以及氣郁體質對不育患者性激素的影響進行了更深入的研究，發現不育患者多為偏頗體質，突出表現為以濕熱、氣虛、陽虛為主，痰濕、陰虛、氣郁次之的體質要素相互兼夾。 濕熱體質人群的精子濃度和正常精子率下降，而精子的總活動率及前向運動精子總數有下降趨勢；氣郁體質的不育癥人群的睪酮水平下降、 雌二醇水平增高。 潘明沃等[26]針對162 例不育男性進行中醫體質調查，結果顯示不育男性體質多為混合偏頗體質，平和質及單一偏頗體質較少。 體質分布以濕熱質、氣虛質、陰虛質、血瘀質、氣郁質為主。 其研究結果與林兆豐團隊的研究結果基本吻合， 這也與王琦教授對男性不育所提的“濕熱瘀毒蟲”病因理論互為佐證。

劉祺等[27]在基于臨床數據挖掘研究中發現氣虛質、陽虛質、氣郁質、濕熱質為男性不育癥的危險因素，其中氣虛質對男性不育癥的影響偏大，同時，平和質與陰虛質為男性不育癥的保護因素。 梁小興[28]在對55 例精液液化異?；颊呒?6 例精液液化正?；颊哌M行對照研究中發現精液液化異常者更多的偏向于氣虛體質，氣虛是屬于導致精液液化異常的主要中醫病機。

（四）泌尿系結石（石淋）與中醫體質

泌尿系結石是泌尿外科的常見疾病和多發疾病，近年來隨著飲食結構的改善以及生活方式的改變，泌尿系結石的發病率也越來越高， 歐美國家泌尿系結石的發病率為8.8%[29]， 我國泌尿系結石的發病率存在地域差異， 南方地區因氣候的因素其發病率高達5.0%～10.0%[30]。 泌尿系結石隸屬于淋證中的石淋，其病機為“濕熱蘊結下焦，尿液煎熬成石，膀胱氣化失司”[31]。

從中醫體質角度來講，體質與結石密不可分，不同的中醫體質患泌尿系結石的概率也不相同。甘澍等[32]在對241 例泌尿結石患者進行結石成分及中醫體質調查中發現，泌尿系結石患者以濕熱質、痰濕質兩者最多，其中男性患者以濕熱質為主，女性患者則以痰濕質、濕熱質為主；二水磷酸氫鈣、一水草酸鈣結石患者偏向痰濕質；含感染性結石成分結石患者偏向濕熱質。

林永水等[33]在對200 例廈門地區的泌尿結石患者進行中醫體質調查發現，以陽虛質、陰虛質、濕熱質為多，為泌尿系結石的易患體質，且未發現結石成分與中醫體質有相關性。 雖然兩個研究結果有出入，但是濕熱質對于泌尿系結石來說是一個比較明確的危險體質。

（五）早泄與中醫體質

早泄是常見的男性性功能障礙之一， 國外有報道18～59 歲男性早泄患病率達31%， 而在我國發病率達25.8%[34-35]。 目前，國內早泄患者中醫體質的流行病學調查及相關臨床研究十分少見，僅有賈海驊等[36]報道可將早泄患者的體質分為肝膽濕熱、陰虛火旺、心膽氣虛、腎氣虛、痰濁雍盛五種類型。

三、思考與小結

人類的體質現象早在秦漢時期的《黃帝內經》中就有人提出并記載， 但兩千多年來未能有人對此進行深入的研究和總結， 也未能形成專門的學術體系。 近40年來， 通過歷代醫家有關體質理論與臨床應用經驗積累，并形成大量文獻資料的基礎上，繼由當代醫家挖掘整理與理論凝練， 中醫體質學的理論體系逐漸形成并得到完善。 1982 年，王琦教授出版了第一部專著《中醫體質學》， 奠定了現代中醫體質研究的理論與實踐基礎，并逐漸形成獨立的基礎學科分支——中醫體質學[1]。至今， 中醫體質學說的研究己由整理古文獻有關認識,發展到社會調研及體質分型理論模型的建立,并結合現代生理、病理、生化、免疫、遺傳等學科方法和手段,使中醫體質學說研究出現了宏觀與微觀相結合、 傳統方法與現代方法相結合的前景。

近年來， 泌尿男科疾病相關的中醫體質研究取得了一定進展，已初見精濁、陽痿、石淋、不育患者的中醫體質相關研究，而且有學者[22-24]針對不育患者體質與精子質量及性激素之間的聯系進行了相對深入的研究。

“辨體—辨病—辨證”在泌尿男科疾病診治過程中的綜合應用，提高了臨床療效，并體現出中醫“治未病”的思想。 就泌尿系結石（石淋）而言，臨診過程中注重“辨體”不僅可以強化“辨證論治”，更可以基于患者本身中醫體質， 通過調燮患者陰陽偏頗達到預防結石復發的療效。 諸多泌尿男科疾病患者，特別是陽痿、早泄、精濁患者，往往處于亞健康狀態，其中醫表現形式屬于無病有證，而通過對不同體質亞健康人群進行干預，是中醫體質學防病的優勢所在。 再就男性更年期綜合癥而言， 這是一種體質狀態轉到另一種體質狀態的轉折點，如素有陰陽偏亢，臟腑氣血虧損，進入更年期則會加重這種偏亢的現象， 這也是男科疾病與前列腺癌疾病的高發年齡，如能在更年期前調整其病理體質，可使其順利渡過更年期。 然而，目前尚未見男性更年期綜合癥相關的中醫體質調查。 此外，泌尿系腫瘤、前列腺增生及排尿功能障礙等泌尿男科疾病亦無相關中醫體質研究報道，這將是今后值得研究的課題。 目前，筆者所在課題組正通過多中心研究調查前列腺癌患者的中醫體質特征， 以期從循證醫學和流行病學角度完善前列腺癌的中醫體質研究，也為前列腺癌的“辨體—辨病—辨證”思路提供依據。

總而言之，以中醫理論為指導，大力開展泌尿男科疾病中醫體質研究， 積極利用先進的科學技術和現代實驗手段， 進行臨床及實驗研究， 將宏觀與微觀相結合，深入探討中醫體質與泌尿男科疾病間的關系，將進一步提高中西醫學對泌尿男科疾病的認識， 并開拓臨床診療時的思路及視野。

筆者通過此次對該課題進行資料收集、 撰寫以及臨床工作的總結發現， 中醫體質的思想及臨床應用尚處于認識階段， 許多臨床工作者對該思想的認識較為缺乏， 甚至一些醫者及醫學生從未接觸過中醫體質這一概念。 相對于泌尿男科患者的中醫體質研究，其他學科例如內分泌疾病、風濕免疫疾病的中醫體質研究較為豐富也較為全面，但總體而言上述學科的研究均缺乏合理的大樣本的研究。 筆者認為，中醫體質思想是祖國醫學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具有一定的臨床應用價值，能為醫者擴展臨床診療思路，我們應該大力宣傳及發展這一新興學科，為祖國醫學事業的發展貢獻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