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群,查貴芳
留守兒童又稱留守孩、留守子女、留守學生、留守幼兒、留守少年、空巢兒童等,是指那些不能隨外出務工、經商或從事其他活動的父母一起生活而留在家鄉由代理監護人教養或自我照顧的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流動兒童又稱流動兒童少年、進城務工就業農民子女、流動人口子女、進城務工人員子女、打工子弟、農民工子女、外來工子女、遷移青少年等,通常指的是隨父母或其他監護人由農村流入城市并居住于城市半年及以上的青少年。社會性發展是指個體參與社會生活、與人交往,在他固有的生物特性基礎上形成的那些獨特的心理特征,它們使個體能夠適應周圍的社會環境,正常與別人交往,接受別人影響,也反過來影響別人,在努力實現自我完善過程中積極地影響和改造周圍環境。[1]一直以來,對于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的研究成果隨著這兩類群體規模的不斷擴大也在呈現著量和質的變化。綜合已有研究發現,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人口學、教育學、心理學、社會學、政治學、法學等領域,研究的內容主要包括“留守”和“流動”經歷對兒童造成的影響、影響因素及干預策略等,以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的單獨研究居多,比較研究較少,系統性的社會性發展研究幾乎空白。鑒于此,筆者對這兩種特殊兒童群體社會性發展研究的總體情況進行梳理、分析、總結,以期為后續的深化研究提供參考。
留守兒童社會性發展的研究內容主要集中于四個方面。(1)性格特點方面。一是根據留守兒童的性格特點進行分類,發現他們具有如下性格特點:任性、冷漠、孤獨、自卑、沉默、悲觀、孤僻、暴躁、極端等;[2]具有攻擊型性格和畏縮型性格。[3]二是描述了留守兒童性格特點的外在表現,如自卑拘謹、冷漠寡言、沖動任性、自制力差等;[4]他們封閉自己、自怨自憐、宣泄不滿、惹是生非,容易走向極端,心理與行為充滿沖突與矛盾,自尊水平低,焦慮水平高,性格更趨向于內向[5]等。(2)人際交往方面。認為留守兒童人際交往的問題主要表現在三個層面:一是與父母的交往,表現為與父母溝通較少,[6]親子教育的嚴重缺失弱化了家庭教育的功能[7],等等。二是與監護人(祖輩或其他親朋好友)的交往,表現為監護人將監護責任理解為讓孩子吃飽穿暖、不出事,而忽視了兒童的身心健康和人格教育,重視兒童的人身安全但對其是否愿意與他人交往卻相對忽視。[8]另外,還存在隔代教育的問題,容易造成“隔代撫養模式”下的人際交往問題。[9]三是與同伴的交往,表現為同伴在留守兒童生活中發揮的作用隨年齡的增長而加強,[10]但也會出現早戀和交友不當等負面效果,建議要注重同伴教育,在社工小組介入時以降低組員同質性的方法消除人際交往障礙[11],等等。(3)品行方面。認為留守兒童往往因缺乏良好的家庭管教而容易出現品行不端等問題,如放任自流、不服管教、違反校紀、小偷小摸、看不良電影,甚至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等。[12](4)心理適應性方面。主要研究了留守兒童心理適應性的影響因素,如監護人的關心程度、與父母的溝通交流情況、親子關系和師生關系狀況等。[13]另外,研究越來越傾向于探究自尊、心理資本、社會支持[14]等相關變量與留守兒童心理適應性的關系及功能。
流動兒童社會性發展的研究結果傾向性明顯,通常認為他們社會性發展的好壞直接影響其心理和行為,并關系到他們今后能否積極適應社會環境和承擔其應盡的社會責任與社會義務。現階段已有的成果主要聚焦流動兒童社會性發展的障礙,體現在三個方面。(1)障礙的表現。如社會行為退縮、社交能力差、社會適應能力減弱;[15]師生關系不和諧、同伴關系緊張;[16]學業成績不良,與城市戶口兒童存在水平上的差異;[17]在性別、年齡和城市定居不同年限上也表現出明顯的差異[18],等等。(2)障礙的原因??赡苁怯捎诮浑H范圍狹窄、與父母缺乏溝通、沉湎于網絡世界等,親子沖突解決方式也會影響流動兒童情緒調節的功能性。[19](3)對策分析。主張建立一種個體—家庭—學?!鐣奈灰惑w的干預模式,讓流動兒童真正實現“進得來,留得住,學得好”的長遠目標。[20]心理學重點關注流動兒童的心理適應性并將其作為衡量兒童心理健康的重要標志,現階段流動兒童的心理適應性研究指向四個問題:一是負性情緒強烈。如自卑、情緒低落、心境憂郁、焦慮、孤獨等,[21]流動兒童中男生比女生負性情緒多[22],等等。二是歧視知覺強烈。調查結果認為,近25%的流動兒童認為他們受到城里人的歧視,[23]包括顯性歧視和隱性歧視,以認知能力為主的認知變量、以家庭和學校為主體的情景變量、以群體成員資格和群體態度為主的個體變量均影響著流動兒童的歧視知覺。[24]三是身份認同危機。他們是處于城市和農村之間的“夾縫者”與“邊緣人”,缺乏歸屬感和認同感,[25]情感上農村身份認同較高、城市情感體驗偏消極。[26]四是社會融入障礙。在社會融入的過程中,流動兒童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導致其教育、醫療等社會權利缺乏有效保障而不斷被邊緣化,容易引發人生觀、價值觀、角色觀、生活習慣等出現偏差。[27]教育政策針對流動兒童的演變經歷了限制階段、接納階段、平等階段,流動兒童社會融入障礙更直觀地表現為學業自信度低、學業適應緩慢、生活習慣改變困難、交往能力差、對城市缺乏認同感、社會參與度低等問題。[28]
留守兒童與流動兒童在學術意義上均被納入“處境不利兒童”的研究范疇,國內現階段對于兩類兒童的比較研究成果與單獨研究成果相比明顯較少,研究的關注點主要集中于四個方面。(1)社會化結果的比較。社會化結果是指個人通過基本的社會化過程,在生活技能的掌握、社會規范的學習、人格特征的形成、價值觀念的內化、生活目標的確立、社會角色的認同等方面的發展程度。[29]對于該問題的研究,暫時沒有形成較為統一的結論,有觀點認為在智育社會化與生活社會化方面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不存在顯著差異,在身心健康、知識面廣度方面流動兒童優于留守兒童,在人際關系方面和總體社會化結果上留守兒童優于流動兒童。[30]有研究者從留守兒童與流動兒童的侵犯行為、利他行為、意志品質和社會情緒等方面進行了系統比較研究,認為“留守”和“流動”兩種經歷在兒童社會化發展方面造成的負性影響前者高于后者,提出了轉“留”為“流”的觀點。[31](2)社會適應情況的比較。研究認為,流動兒童在總體社會適應方面優于留守兒童,但在各項指標上呈現不一致,“單留守”和“雙留守”的兒童在各項指標上表現差異。[32]流動兒童的學校適應情況好于留守兒童,長期與父母分離不利于兒童的健康成長,由于對新環境的適應心理準備不足,因此流動兒童的人際適應問題相較于留守兒童更為突出,身心健康水平前者高于后者。[33](3)受教育狀況的比較。研究主要集中于對兩種群體的受教育狀況分析和原因的探究,留守兒童的教育機會顯著偏高,流動兒童的教育機會顯著降低,與母親一起留守時得以改善,與父親一起留守時出現降低;獨自流動、與父母一起流動時處境不利,與母親一起流動時無差異。[34]總體來說,流動兒童的社會教育優于留守兒童,其原因表現為在接觸社會文化機構、接觸大眾傳媒、參與社團活動、獲取知識渠道和影響主體等方面,前者都優于后者;在學習成績、學習信心等方面,后者普遍偏低。[35]流動兒童在學習總體表現及其各維度指標上均高于留守兒童,在行為規范指標上前者低于后者。[36](4)成長環境的比較。成長環境是兒童社會支持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流動兒童的處境不利體現于住房條件的劣勢、學校教育權益的被邊緣化、同伴群體和教師甚至社會的排斥等;留守兒童的處境不利則體現于教育資源的匱乏和落后、親子關系的缺失、家庭教育的不當等。他們存在著共性與特性,即風險因素,可歸納為健康風險、安全風險、學習風險、人格形成風險與社會交往風險,均是成長環境的缺失。[37]總體來說,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的社會支持狀況均低于普通兒童,前者在各項指標的水平也均顯著低于后者,是最不理想的狀態。[38]
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習慣性被納入“處境不利兒童”的范疇,曾守錘和李其維(2007)提出的“處境不利(高危)—壓力—適應不良”的直線模型成功地解釋了傳統心理學的固有研究傾向,在此模式指引下的研究觀點大多認為留守兒童由于缺乏父母關愛、存在隔代教育弊端、農村教育資源落后等原因,較之于一般兒童在學習和生活上往往處境不利,容易導致各種問題的發生,尤其是心理問題。流動兒童由于受經濟條件、政策制度的限制,加之群體亞文化、刻板印象、自身因素等影響,往往也會陷于處境不利,引發各種問題,最為常見的是社會適應不良,具體表現為負性情緒強烈、歧視知覺強烈、身份認同危機、社會融入障礙等。
總體來說,已有研究大多是在發掘這兩種特殊兒童群體社會性發展所受到的條件限制和所存在的問題,從而有針對性地提出相應的干預策略。這種“發現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模式與傳統消極心理學的研究思路一脈相承。在積極心理學方興未艾的背景下,我們有必要轉變研究思路,開發出“分析現狀—探索原因—預防問題”的新模式,促進留守兒童與流動兒童的社會性發展。長期以來,當提到留守兒童與流動兒童時,人們難免會將其與弱勢群體、問題兒童等詞語相聯系,這種刻板印象一方面受到傳統的消極性研究思路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學術界“污名化”研究傾向的結果和外在表現。這種現象的存在,往往容易導致研究者在進行此類研究時陷入先入為主的誤區,即在未深入研究的情況下提前給這兩種特殊群體貼上了負性的標簽,從而忽視了他們身上具有的一些積極心理品質和體現出來的正能量。科學的研究應盡量避免這種以偏概全的研究傾向,因而去“污名化”顯得更為合理和必要。心理彈性理論是積極心理學視域下被關注的熱點和重點內容之一,該理論觀點認為經歷過嚴重壓力或逆境的人在積極心態和積極心理品質的培養上仍具有樂觀的可塑性,同樣能夠實現個體發展的完好和優秀。從這一角度出發,應該將關注的重點轉移到“留守”和“流動”經歷帶給兒童的積極結果,注重對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心理彈性的研究;將關注的熱點從挖掘危險因素轉移到拓展保護性因素,即那些能減輕“處境不利兒童”所受到的消極影響,包括個體因素、家庭因素、家庭以外的因素(社會支持網絡、成功的學校經驗)上,從而設計有效的預防和干預計劃,促使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遵循“處境不利—心理彈性—適應良好”的軌跡發展,也為今后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和視角。
總之,科學研究的出發點和落腳點不應是聚焦對問題的發掘,而應是重視對問題的預防甚至是對發展性支持策略的探究,以此作為未來研究的新視角,是對生命意義和價值尊重的根本體現。
已有研究對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的取樣多存在偏差,研究方法也有待進一步完善。取樣的偏差受限于對兩類兒童的操作性定義的不確定性,雖形成了一定的共識,也存在著諸多分歧。關于留守兒童概念界定的三點共識為:(1)涉及對象為父母因故離開家鄉的未成年人;(2)涉及對象不能隨父母外出生活;(3)涉及對象居住地為家鄉且由代理監護人教養或自我照顧。五點分歧為:(1)外出父母的數量。單親外出、雙親外出的不同情況下如何界定存在著較大爭議。(2)兒童年齡的區間。論者多對其年齡上限進行限定但標準不一,極少對其年齡下限做標準界定。(3)父母外出時間的長度。存在三個難題:一是父母連續外出持續時間多久兒童可被界定為留守?不同學者的觀點存在著標準的差異,或提出3—4個月,或認為半年及以上,難以形成定論。二是父母一次連續外出時間未達到兒童被界定為留守的標準時,多次連續外出情況下兒童是否可被認定為留守?多次連續外出時間累計的長度標準界定本身也未能形成一致的定論。三是兒童過去在時間維度上存在著遠超標準的留守經歷,到調查研究時間截止已解除了留守狀態,即父母已返鄉且不再外出,此類兒童是否可被界定為留守兒童?(4)地域范圍的限定。涉及對象僅特指農村特定人群,還是除此之外仍涵蓋城鄉范圍的同類人群?尚未形成定論。(5)父母外出的原因。是否僅限于父母外出務工的兒童被定義為留守?父母外出經商、外出學習甚至是長時間外出旅游等各種能夠產生空間上家庭“離散化”(親子分離)情況下的兒童是否也被定義為留守兒童?也尚未形成定論。關于流動兒童概念界定的兩點共識為:(1)涉及對象為背井離鄉的未成年人;(2)涉及對象在空間上出現流動的持續時間達半年及以上。兩點分歧為:(1)兒童年齡的區間。與留守兒童在年齡區間的限定困境相似,對于流動兒童年齡區間的下限和上限也未能形成一致的標準界定,已有研究以6歲為下限居多,對年齡更小的兒童的相關研究較為忽視,存在著明顯的局限性。(2)地域范圍的覆蓋性?,F階段研究多以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的流動兒童為樣本進行調研,對二三線城市此類群體的相關研究較少,更是直接忽略了對部分小城市和一些有著大量工業區的發達城鎮的流動兒童的相關研究。除此之外,大齡流動兒童群體在城市所面臨的就業壓力、住房壓力、婚姻壓力等現實困境,理應成為被廣泛關注和重點研究的課題。已有研究多采用調查法和訪談法對這兩種特殊兒童群體展開研究。調查法多采用自編問卷或已經發表的較為成熟的問卷,自編問卷的信效度通常沒有得到嚴格的考證,而運用已經發表的較為成熟的問卷,往往不能保證其適用性。訪談法對主試的綜合素質要求較高,并且需要較為嚴謹和科學的訪談提綱,具有一定的難度。另外,流動兒童和留守兒童的社會性發展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而已有研究以橫向短期研究居多,縱向長期追蹤研究和實驗研究甚少,這是當前研究存在的極大不足。因此,在今后的研究中建議朝著兩個方向努力:一是重視對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的界定。尤其是留守時間和監護人、流動時間、年齡和地區等因素的差異,形成科學、合理、統一的操作性定義,以便于在統一的標準下進行系統化的比較研究。二是完善統一的測量工具。在多學科視角下,運用符合統計學、測量學科學原理的方法,開發和制定符合時代背景、社會背景的研究工具,并在實踐中不斷檢驗和完善工具,做到取樣合理、方法科學、結論可信。在此基礎上,注意將短期橫向研究與長期縱向追蹤研究相結合,多開展實驗研究和質性研究,形成科學的研究方法。除此之外,仍要破除已有研究層次單一、內容重復、缺乏創新的弊端,不斷開拓出新的科學合理且能夠反復驗證的研究范式,實現未來在該領域研究的重大突破。
通過留守兒童與流動兒童社會性發展的比較研究結果不難看出,他們的社會化狀況在不同方面呈現差異性,社會適應情況在不同指標上也表現出不同,受教育機會隨“留守”和“流動”情況、性別差異而存在差別。雖然有少數研究開始呼吁轉“留”為“流”,但是仍然沒有系統性的研究在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的背景下,科學證實到底是“留守”好,還是“流動”好。這不僅是當前研究存在的不足,也是未來研究亟待解決的難題。對于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社會性發展干預策略的研究,以心理學和社會學的成果居多,大多是在探討復雜影響因素的前提下,提出相應的對策,系統全面的干預策略的研究成果較少。另外,當前的研究雖然主題眾多,但往往缺乏相應的理論支持,其研究結果的推廣性和應用性令人質疑。根據布朗分布倫納(U Bronfenbrenner)(1997)提出的生態系統理論(Ecological Systems Theory),在“個體發展模型”中強調發展個體嵌套于相互影響的一系列環境系統之中,在這些系統中,系統與個體相互作用并影響著個體發展。影響個體發展的四個環境層次由內到外依次是:微系統—中間系統—外層系統—宏系統。未來的研究中,要全面綜合考慮各方面因素,從生態學的角度回答“留守”和“流動”的優劣,以解決當前存在的難題。另外,在干預策略的研究上,不僅僅要發揮家庭、同伴和學校等微系統的支持作用,也要重視中間系統人際關系的調節作用,更不能忽視社會文化(刻板印象)和國家政策等宏系統的影響作用,做到以理論為導向,在實踐中不斷完善和發展對策,從而促進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的社會性發展。兒童的社會性發展還體現在其動態性上,構建歷時系統化指導的干預策略,診斷、評價“留守”“流動”兩種特殊經歷對兒童身心全面發展產生的積極和消極影響,更能體現生成性干預和指導價值,實現過去與現在的互證、現在對未來的預測,進而促進這兩種“處境不利兒童”更好地獲得適宜的、健康的、可持續性的發展援助和成長指導。
總體而言,留守兒童和流動兒童社會性發展體現在多種層面,來自多學科、多領域、多視角、多形式的研究不勝枚舉。盡管在部分學科和領域已經形成了一些共性結論,但爭議性觀點不斷涌現仍是這兩類群體動態發展特征的重要體現??梢灶A見的是,未來的研究依然會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繼續呈現現階段的局面和形勢,但是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多問題發掘向重發展支持、單一性取樣向工具性開發、游擊式干預向系統化指導的三大轉變,勢必會成為引領該領域未來研究的新思路、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