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冷靜期制度完善思考

劉 麗

（安徽大學 法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家庭是社會的最小結構，婚姻關系又是家庭關系的基礎，婚姻家庭關系的穩定和諧與社會的和諧穩定發展緊密相連。《2018 年民政事業發展統計公報》統計數據顯示，2014—2018 年結婚率從9.6%逐年下降至7.3%，而離婚率卻從2.7%逐年上升為3.2%。在這一背景下，為落實《婚姻法》“保障婚姻自由，反對輕率離婚”的法律精神，解決登記離婚程序過于簡潔而導致的負面社會效應，2020 年5月28 日十三屆全國人大審議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1077 條增設了離婚冷靜期制度。但該條文僅設置了單一的冷靜期，不能適應不同特殊情形下當事人要求延長或縮短冷靜期的需求，且缺乏配套措施的具體規定，值得進一步探討完善。

一、離婚冷靜期制度的內涵和意義

離婚冷靜期是指在離婚自由原則下，婚姻雙方當事人申請自愿離婚，在婚姻登記機關收到該申請之日起一定期間內，任何一方都可撤回離婚申請、終結登記離婚程序的冷靜思考期間［1］。《民法典》相關條文公布后，引發了網友們的熱議，有的認為強制適用離婚冷靜期是對離婚自由的限制，對于某些經過艱難談判才達成協議離婚的家庭來說，冷靜期內容易再生變故，會迫使有強烈離婚意愿的一方不得不選擇時間成本更長的訴訟離婚；還有的認為沒有必要通過立法干預大眾的離婚自由，畢竟離婚了之后如果后悔了還能再復婚。這些顧慮或看法其實反映了普通群眾對離婚冷靜期制度原意的一種誤解或曲解，有必要加以闡釋。首先，該制度的設立主要是對沖動離婚、閃婚閃離等輕率對待婚姻關系的當事人的一種引導教育，是為了挽救一時情緒化導致的婚姻家庭關系破裂；其次，在登記離婚中設置這一讓當事人雙方冷靜思考的時間門檻正是為了保障其對于離婚的真實意思表達，而不是情緒化發泄；再次，離婚不僅涉及當事人雙方的利益，還包括子女的撫養教育問題，離婚自由權利的濫用可能會嚴重阻礙未成年子女健康成長；最后，設置離婚冷靜期，可以讓未成年子女對于父母離婚的狀態有一個適應期，也能讓當事人雙方充分認識到離婚對于彼此以及子女的影響，從而慎重考慮婚姻關系的去留。

從此前各地民政部門的試點實踐來看，離婚冷靜期的設置確實有效減少了離婚數量，避免了沖動離婚，有利于婚姻家庭關系的穩定。現在正式將離婚冷靜期制度納入法典，一方面是總結各地試點經驗進而上升為立法，為地方實踐提供了明確的法律依據，有利于規范實際操作，保障離婚自由；另一方面也符合我國婚姻家庭制度的價值取向和基本原則，完善了我國離婚制度，順應了民法典制定時維護和諧家庭關系的目標。

二、現行制度存在的不足

（一）適用期限略為僵化，未區分不同情形

目前，《民法典》對于離婚冷靜期制度僅統一規定了30 天的冷靜期，這種不區分情形的“一刀切”規定雖然避免了實踐中自由裁量權過大的弊端，但是也不利于特殊情形下對當事人合法權益的保護。反觀域外成熟制度，韓國規定需要撫養子女的夫妻比無子女的夫妻多2 個月冷靜期［2］129，英國規定有未滿16 周歲子女的夫妻的反省和考慮期要延長6 個月［1］。此外，對于結婚時間長短不同的夫妻，也應該有所區別。雖然沖動離婚的誘因可能都是一些生活瑣事，但是對于結婚時間長的老夫老妻來說，促使其離婚的可能只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維系婚姻的感情基礎已經隨著時間磨滅了，強行通過公權力進行干預并不能對雙方的關系起到改善作用。地方試點實踐中也有探索設置從1 周到3 個月不等的冷靜期期限，實際效果各有不同，冷靜期的長短設置也一直是學者們熱議的問題。有學者直接指出，對感情確已破裂或其他導致婚姻關系存續障礙的共識，只能由夫妻雙方基于對共同生活事實的親身與個性化體驗而作出，而非一個外在的時間標準所能衡量［3］。因此，設置一個固定的時間標準是否真的有利于做到離婚自由與實質正義的平衡值得進一步考量。

（二）欠缺除外情形的明確規定

在試點實踐中已經有部分地方將家暴、虐待、惡習難改、轉移財產等法定離婚情形明確規定排除在外，但現行立法并未對此進行直接闡釋。雖然學者們將離婚冷靜期理解為原則性規定，認為法定離婚情形不受此限制［4］，但作為有待進一步宣傳普及的新增制度，立法解釋或者說具體規則的欠缺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部分公眾的誤解和顧慮，有可能導致部分人選擇訴訟離婚而非登記離婚。而離婚冷靜期制度立法較久的國家，對于這些需要盡快解除婚姻關系的緊急情況都采取了相應的靈活處理或權益保障措施，如韓國明確規定對不同情況酌情縮短或免除冷靜期的處理辦法，英國則規定對于家暴等情況可由法院頒布禁止令［1］。

（三）配套咨詢調解制度不完善

設置離婚冷靜期并不是簡單地讓當事人回家自行冷處理消化情緒，還要充分了解當事人的實際婚姻狀況和離婚緣由，幫助當事人厘清思緒，給能夠挽救的家庭以繼續走下去的有效專業性建議。而對于感情確已破裂的家庭，則要重視調解其對財產分配、子女撫養、贍養老人等方面的分歧，引導當事人雙方采取對家人尤其是年幼子女權益保障最充分的方法，妥善處理婚姻關系解除相關事宜。要做到這些，不僅對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提出了更高的工作能力要求，還需要更多其他社會力量共同投入進來。如韓國將離婚咨詢作為協議離婚的必經程序，并可應申請提供專業人士咨詢服務，在未成年子女權益保障方面有專門立法監督撫養費的支付。英國也將由專業人員組成的信息會議作為主張離婚的前置程序，針對不同情形的當事人提供不同側重的心理疏導、法律問題咨詢等服務［1］。由此可見，建立配套的咨詢、調解制度對于真正實現離婚冷靜期制度的立法原意必不可少。雖然域外離婚冷靜期制度的部分配套咨詢調解制度是基于訴訟離婚而設計的，但經過實踐總結和研討，我國已確立在登記離婚而非訴訟離婚中適用離婚冷靜期，那么要相應借鑒構建適合我國現行離婚冷靜期制度的配套制度。

三、離婚冷靜期制度的完善建議

首先，要區分情形適用不同長度的冷靜期。對于有未成年子女的離婚登記申請人，應根據其是否達成完善妥當的子女撫養安排方案來決定是否延長冷靜期，若缺乏相關安排或協議內容十分不利于未成年子女健康成長的，應適當延長冷靜期并引導當事人重新進行合理安排，但要把握好離婚自由和未成年子女權益保護之間的平衡，最長不宜超過3 個月。對于沒有未成年子女但結婚年數較久的，可以考慮適當縮短冷靜期，因為這種老夫老妻一般是基于對互相有了充分了解后感情確無法維系，三思之后作出了離婚選擇，感情已無多大挽救余地。雖然也不乏一時賭氣離婚的，但畢竟是少數，所以關鍵還是要在深入了解其實際婚姻狀況的情況下選擇對應情況的處理措施，對“死亡婚姻”縮短冷靜期，對“危機婚姻”善加引導。

其次，應通過立法明確規定除外情形。在登記離婚時，當事人一方如果有初步證據證明另一方有家暴、惡習、虐待等法定離婚情形的，應排除冷靜期的適用，簡化離婚程序。如果在冷靜期期間，一方當事人反映配偶有家暴、轉移財產等損害其人身和財產權益的行為，應取消冷靜期，回復正常離婚程序并向當事人建議通過其他法律途徑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再次，了解夫妻雙方的真實婚姻狀況是彈性適用冷靜期制度的重要基礎，因此要建立配套的家事咨詢和調解制度。可以成立一個家事調解委員會，主要人員包括心理咨詢師、律師、婦聯成員等專業人士，還可以根據需要臨時邀請當事人雙方所在地的居委會、村委會工作人員。經過民政部門工作人員初步了解情況之后，可根據需要和當事人意愿安排提供相關咨詢或調解會議，具體服務內容可包括：為當事人提供專業的離婚方面的法律咨詢服務，幫助當事人了解相關問題法律風險，幫助厘清離婚導致的夫妻身份關系、財產關系變化；為一時陷入激動情緒或有婚姻中情感挫折的當事人提供心理疏導，引導其重新以平和的心態審視婚姻現狀，理性作出婚姻關系是否繼續存續的選擇，同時可為減少父母離婚對未成年子女身心成長的負面影響提供家庭教育具體指導。此外，在冷靜期期間可安排工作人員對當事人進行電話或網絡回訪，進一步了解當事人雙方感情變化情況，督促當事人對財產分割、子女撫養等作出妥善安排，適時對冷靜期進行調整［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