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陽明遇見德魯克：現代企業博雅管理的本土化

耿 川，沈錦發，陳為年

（澳門城市大學 商學院，澳門 999078）

一、緒論

（一）時代在召喚 “本土化管理”

2019年初，新華社、人民日報、國家統計局先后公布了2018年中國經濟“成績單”，2018年中國GDP 同比增速6.6%，經濟總量超過90 萬億，對世界經濟增長的貢獻率近30%，穩居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位置①以上數據來源于新華社、人民日報、國家統計局、世界銀行組織（World Bank）的信息與數據通報。。顯然中國已成為全球經濟復蘇不可或缺的重要引擎、世界經濟可持續增長的穩定器，同時，近年熱播的央視巨作《大國崛起》、《公司力量》又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來的輝煌成就，尤其是“十八大”之后，“一帶一路”以及“粵港澳大灣區”戰略的提出，更加直觀地顯示了中國日益崛起并逐步引領世界的責任擔當與雄心壯志。“十九大”不僅宣布了中國將進入新時代，更為中國未來的發展描繪了一幅波瀾壯闊的巨幅藍圖，毫無疑問，中國步入新時代也必將賦予世界新動力。然而中國的崛起不僅應是物質的崛起，更應是文化的崛起，強大的中國更加需要強大的“智力”，中國的自信不僅是國力的自信，更應是文化的自信，只有“文化自信”，才能為泱泱大國的科學、健康、和諧發展提供源源不竭的動力。中華文化上下五千年，也是四大文明古國之中唯一沒有出現“文化斷層”的古老國度，幾千年來中華文明延綿不息，不僅誕生了像孔子、老子一樣的偉大先哲，更孕育了影響整個亞洲乃至世界的“儒家文化圈”。

伴隨著中國進入新時代，中國的企業也正在邁入新紀元、開始新征程。中國的本土企業正在世界舞臺上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他們之中不僅有中國銀行、中國移動、中國石化、中國建筑等這樣的國有大型骨干企業，也有阿里、騰訊、華為、海爾等這樣的知名民營企業，這些“國之重器”正在成為世界同行業中的先鋒翹楚。然而，這些企業畢竟是中國本土企業中的佼佼者，那么大多數中國民營企業的經營現狀呢？曾有一個關于中國民營企業壽命的調查，結果顯示，其平均壽命僅為3.7年，無論是大、中、小型企業其壽命均低于美日等發達國家（詳見表1）。既然多數民營企業如此“短命”，那么世界500 強中的旗艦企業是否會樂觀些？根據《財富》2016年的數據分析，世界500 強企業的平均壽命為64.55年，其中英國企業的壽命最長為111.19年，其次是法國為98.88年，美國為84.64年，日本為76.25年，而中國企業的壽命僅為33.37年，遠遠低于世界平均水平①數據來源：陸擁俊，江若塵.中國企業壽命與經濟可持續發展問題的研究——基于2016《財富》世界500 強的數據[J].管理現代化，2016，36（6）：52-54.，因此無論是在百年老店還是在世界500 強企業數量方面，目前中國依然落后于許多發達國家。誠然這樣的結果既有歷史的原因也有改革開放時間還不長等諸多原因，但是面對這樣不爭的事實與現實困境，中國本土企業如何發軔于世界？中國本土企業如何提升管理水平？盛行于世界的西方管理思想與模式是否能夠滿足中國本土企業長足發展的需要？如今已經成為擺在企業家和管理學者面前的重要課題。

表1 中國企業與美、日企業壽命對比表

從學術界來看，中西方管理的學術爭鳴也已經日趨升級，對于中國本土化管理的研究理論也層出不窮。在此之中不僅有蘇東水、胡祖光等為代表的“東方管理學派”，也有以成中英、閻雨等為代表的“中國管理C 理論學派”，更有新時期以陳春花、齊善鴻、李平等一批專家學者為代表的“中國本土管理學派”，這些知名學者均在努力打破西方管理學主宰的學術界格局，他們無一例外的在為中國本土企業尋找強身健體的“漢方良藥”。那么就中國而言，何謂本土化研究？目前管理學界還沒有對本土化研究給出明確的統一概念，“本土化”英文為indigenization，來源于indigenous 的變形③indigenization 意為“ native，belonging naturally”，“ originating and living or occurring naturally in an area or environment”。張芳杰.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 of Current English with Chinese Translation [M].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香港），1985.，綜合文獻研究，可以將其定義簡單概括為：基于中國社會環境的文化特殊性，在研究中涉及這一文化特殊性的現象或在此現象中涉及某個文化特殊性的元素，并且能夠以中國本土化視角來探究其主體的本土性以及客體的普適性的研究[1][2]。

西方的管理思想與模式是否真的是極其完備且具有極高的普適性？我們以客觀的、批判性的思維來審視，其實也未必如此。從宏觀國際視角來看，西方的管理思想與模式在金融危機中暴露其諸多無奈，在針對發展中國家的政策上暴露其缺乏包容性，在環境治理以及面臨危機時中暴露其缺乏責任性[3]。從微觀學科視角來看，正如李平教授[4]所言，當前占據主導地位的西方范式管理學研究，已越來越顯現出其僵化之態，過度執迷于量化研究，在精準數字化的路上漸行漸遠，而在重大理論創新方面卻鮮有突破，這一現象目前已經引起了諸多西方學者的反思與憂慮。特別是在當今的后工業化時代，以工具理性為核心的西方哲學，在引領全球未來與世界共建共融等方面越發顯得局促與無力，這也正是西方學者越來越關注東方智慧（特別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緣由。尤其是近些年，有關中國的管理本土化研究日益受到西方學者的關注，并且認為這種研究具有明顯的文化特殊性與獨特性，進行持續深入的探討具有很強的必要性。譚力文教授[5]在中國管理學界三十多年來形成的基本共識基礎上，對中國現代企業的本土化管理問題進行了深入地剖析，其認為國內學界應該重視管理理論的本土化研究工作，同時應注意在理論研究與管理實踐中實現歷史傳承、現實需要、未來發展三個階段的科學銜接。閻雨教授[6]也強調，面對西方管理既追求個人卓越又追求個人欲念無止的現狀，構建一個以中國傳統智慧哲學為基礎，以實現“人之仁性”為目標的管理理論體系極為必要。綜上，開展管理本土化研究與實踐的工作迫在眉睫且任重道遠，博大精深、靈活深邃的中國傳統智慧哲學重煥生機、推動世界管理文明進步的時代已經到來。

（二）在差異中實現“互益共生”

西方管理哲學與中國智慧哲學雖有很大差異（見表2），但是二者真的是異質矛盾，不可調和，不能共生共長的嗎？其實并非如此，關于管理的本土化研究并非要一味的排斥西方管理哲學，而需要兼容并蓄，既不能強行嫁接，也不能機械組合[7]，需要理性的尋找到兩者之間最佳的平衡點。呂力[8]認為，從獨特性和普適性的視角來看，實現中西互釋是構建管理學中國學派有效且可靠的途徑。

表2 西方管理哲學與中國智慧哲學對比表

當前，國內的一些學者已經在中西互釋的基礎上，為推動管理科學中國學派走向世界方面做了很多積極有意的研究與探索。例如盧芳妹等[9]對本土研究的情境與理論的關系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提出本土研究應該鼓勵采用投入型學術研究范式，并構建了“本土研究路徑圖”以及“‘陰陽’組織變革模型”。戴國斌[10]以王陽明的“知行合一”論為基礎，并在其中揉以存在論與存在分析觀，構建了管理者的戰略素質的概念模型，并通過開發量表與模型檢驗的方式，探討了管理者戰略素質中知與行的內在邏輯關系。杜榮等[11]則以“物理-事理-人理”理論以及“CmCvAwAs”理論兩個東、西方系統理論為例，探究了兩者在方法論層面上的異同，并進一步提出了應基于東西方管理的共通點，將管理科學中國學派推向世界的策略。

本文選取了中國傳統智慧哲學的精華王陽明的“心學”以及西方管理哲學的典范德魯克的“博雅管理”作為研究對象，綜合運用文獻研究法及比較研究法等對兩者的內涵及特征進行深入地剖析，并通過對比分析尋找出兩者之間的共通點與差異點，借此尋找出一條適合中國實際的本土化管理實踐之路。

二、中國智慧哲學的精華——陽明心學

（一）歷史與時代選擇了“王陽明”

有關中國傳統智慧哲學及其現代應用研究，目前已有諸多專家學者進行了專門著述，其中較為代表的有：如成中英教授[12]的“C 理論”，其明確指出以先秦諸子學說作為理論融合的對象，并且將儒家哲學的管理價值概括為協調哲學。蘇東水教授[13]的“東方管理學”將儒家思想概括為“三為、四治、五行、和諧”，所依言說多為先秦諸子，特別著重構建“孔孟學說”的現代價值。馮滬祥教授[14]將中國管理哲學及其現代應用從孔子、孟子、老子、莊子、管子、孫子以及《貞觀政要》等幾個維度進行了闡述。然而儒學經歷了數千年歷史的考驗，期間不僅逐步進行著自我升級完善也經歷著不同流派的演變，譬如兩漢有經今古文之爭，南北朝有南學、北學之分，宋明有心學、理學之辯，清代有漢學、宋學之異，連現代新儒學也有新理學、新心學兩脈[15]。但本次在中國智慧哲學現代應用的研究過程中，鮮有發現從兩漢“經學”、宋明“理學”、明清“實學”等視角對現代企業管理應用的著述。因此，本文認為將研究視野僅著重于先秦百家學說，而忽略對朱熹、王陽明等后來大儒的思想研究，局限了中國管理本土化研究的視野。我們將視野轉回到當代儒學的研究，我們可以從當代新儒學的八大家們的研究方向，來把握和梳理本土化研究的脈絡，因為他們最能代表一個時代學術動向，他們的學說也最具說服力。新儒學大抵可分為兩派，一派為“新理學”（代表人物有馮友蘭等），一派為“新心學”（代表人物有熊十力、梁漱溟、牟宗三、賀麟、唐君毅等），而兩派之中又以“新心學”為主流學派。那么緣何“心學”會成為主流學派？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在于“心學”更加關注“生活世界”中普羅大眾（微觀個體）具有心理需求特點，這正與西方管理學聚焦微觀組織的特點相契合[16]。也正因如此，不論是康有為、梁啟超的“維新思想”，孫中山的“心為本源論”，還是毛澤東的“實踐論”均深深刻下了陽明心學思想的烙印[17]。恰如熊十力先生所言“陽明之學，確實儒家正脈”①參考：熊十力.十力語要[M].北京：中華書局，1996.。

再從當今時代背景而論。首先從宏觀 “國家需要”的視角來看，一個國家的崛起的標志，無不是其民族精神和優秀傳統文化的復興。日新月異的中國正在開啟實現“中國夢”的偉大征程，而關鍵之一就是要進行核心價值觀建設、意識形態建設、文化軟實力建設，不斷增強“文化自信”，而這些都需要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也正因如此，中華傳統文化精華也成為新一代國家領導人治國理政新理念的重要來源，不論是新型國家利益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還是以法治國等重要論述中，都能看到中華傳統文化精華的厚重的歷史影響[18]。習近平亦曾先后在多個場合或講話中十多次提到明代思想家王陽明，肯定“陽明心學”，并曾指出：“王陽明心學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精華，也是增強中國人文化自信的切入點之一。”這也為我們弘揚“心學”精華、實現古為今用，提供了重要的遵循依據[19]。正如許嘉璐先生所說“陽明之學的弘揚，現在正當其時：人人需要，社會需要，國家需要”②參考：中國文化院院長許嘉璐教授在2017年“第二屆中國陽明心學高峰論壇”開幕式上的主旨報告。。再從微觀“企業管理”的視角來看，就中國企業管理實踐而言，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企業原封不動的照搬照抄西方的管理模式，忽略了東西方管理哲學的顯在差異，沒能依照“國情”、“民情”，對管理思想和管理方式進行調整和創新，致使企業管理不善，使之“長期處在衰退期”或者 “迅速消亡”，這樣的例子屢見不鮮。回歸到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來看，作為東方文化的典型代表“儒家文化”，其強調人應在差序格局的社會結構中不斷追求自身的價值，而實現這一價值的路徑首先就是自身道德修養的提升（修身），之后再以此道德修養來踐履家庭、國家與社會賦予的使命與倫理準則；而西方文化更加倡導理性和科學精神，規則的作用在這種文化下便尤為凸顯，其實施的路徑首先應在組織中建立完備的規章與法律體系，組織內的成員必須按照這個規則進行互動，通過規則的設計來防范個體的不當行為，而對個體自身升華的要求卻不多[20]。正因這些顯在的差異，西方的種種管理思想并未能完全在中國產生顯著效果，現實中西方的管理更加關注人身之外的事（物），缺少了一種向內發掘人心（本體）的工夫，而“陽明心學”作為儒家正脈和當代新儒學的哲學根基，其所倡導的本體工夫論正是破解西方管理困境的有效路徑[16]。

王陽明（1472-1528），世稱陽明先生，是明代“心學”的創始人，其思想理論集合儒釋道三家之大成，參透世事人心，終成一代宗師賢哲。其所取得的輝煌成就，與其所處的特殊歷史時期及獨特的個人經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縱觀王陽明的一生瑰麗多彩、波瀾壯闊，在他身上集合了學者、官員、將領等多個角色，從龍場悟道到著書立說，陽明先生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其為人所熟知的“心學”論述[21]有：“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學只一個工夫，知行不可分作兩事。”“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以及“心之良知是謂圣人，圣人之學，惟是致良知。”總結歸納便是“知行合一”與“致良知”。此外，王陽明還進一步闡述“天地雖大，但有一念向善，心存良知，雖凡夫俗子，皆可為圣賢。”認為“人人皆可為圣人”，他的這一學說打破了傳統儒家學者將普通百姓排除在求圣道路之外的思想禁錮，使得圣人光芒得以照進了尋常百姓家，其將“道德性”作為理想人格的核心本質，鋪就了凡人眾生皆可成為“圣賢”的夢想階梯，沖破了千百年來被固守的思想藩籬、逾越了“凡”“圣”之間的人格鴻溝。中國人評價一個人是否成就，往往從“立功、立言、立德”三個方面進行評判：先說立功，王陽明一生戰果累累，從蕩寇剿匪到平定寧王之亂，一生從無敗績，官至兵部尚書，追贈新建侯；再說立言，“心學”一開，天下光明，儒學新風為之一振；最后說立德，王陽明一生問心無愧，頂天立地，更兼桃李滿天下。其在臨終之前，曾手指于心：“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其與孔子、孟子、朱熹并稱為“儒家四圣”。

（二）王陽明心學的主要特征與價值

“知行合一”是王陽明最重要的哲學觀點，是其在中年龍場悟道之后所提出的，強調的重點是“知”與“行”在本體上合一。這一意理可以直觀闡述為以知為指導的行才能行之有效，脫離知的行則是盲動的。同樣，以行驗證的知才是真知灼見，脫離行的知則是空知。同時，王陽明所強調的知與行還有更深層次的解讀，即知是人的主觀道德意識，而行是客觀行為（包括主觀見之于客觀的外在行為以及內在的心理行為），而這些行（行為）則是知（道德）的鏡子，是對知的投射[22]。在“知行合一”論中，王陽明不僅詳細闡述了知與行兩者之間關系，其更加強調具有極其實踐性的“工夫”的現實意義。正如毛澤東在《實踐論》中說闡述的那樣“你要有知識，你就得參加變革現實的實踐。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因此，在學術研究和管理實踐當中，我們若要實現知與行的統一便要注重以下兩方面：一方面要善于在實踐中學習，邊實踐、邊學習、邊積累；另一方面要躬行實踐，即把學習得來的知識，用在實際當中，解決實際問題，這便是“知行合一”的踐履價值。

“致良知”是王陽明晚年之時所提出的，其更強調的是“知”與“行”在工夫上合一，即注重“人性”自發自覺的力量。王陽明對“良知”的定義可以概括為：良知是本心，亦是根植于心中天理，它是至善、完美的。“良知”以一個哲學概念出現，最早見于《孟子》：“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在人性這一問題上，王陽明基本繼承了孔孟儒學的觀點，但也賦予了它更新的內涵：一方面與孔子“仁”的思想一脈相承，同時也承續了孟子“人性本善”的思想；另一方面，他也充分意識到了人性由于后天的習染不同，有的可以發展為善，有的則發展為惡，因此，王陽明在主張性善論的同時亦主張性習論，為了保持人性固有的“善”（良知），避免趨向“惡”。王陽明提出了一系列最大限度發揮“良知”力量的自我修養的方法，這一過程便是“致良知”[23][24]。而“致良知”的工夫路徑總的說來有兩種：一種是“無事時存養”，就是在靜坐自省時，凈化心田，把所思所想與社會活動、立身行事等聯系起來，認真對照，把違背良知的貪欲之念逐一篩選出來并徹底清除干凈，而不是脫離世事的懸空思索，這種是一種自我內省的方式來做減法，其目的是減少欲望對內心的桎梏與束縛，拂去蒙蔽內心的各種“灰塵”，以讓良知回歸本真。另一種方法則是“有事時省察克治”，簡單說來就是在正己修身和社會實踐中， 不忘收斂身心、摒除貪欲，切實按“良知”指引去做事，體現的是一種“事上磨練”的工夫[25]。特別是后一種路徑，王陽明講的最多，因此對于管理實踐來說，“事上磨練”便顯得更為重要。“事上磨練”就是讓自己的行動和自己的認知相匹配、相統一，知而不行并非真知，知行一致才是真知，這才是錘煉“心上工夫”的真諦。只有做到了“致良知”才能將人性之中“自主自發”、“自覺自律”、“實事求是”的精神得以真正的綻放。

總的來說，“知行合一”具有肯定理論與實踐統一的現實意義，“致良知”更是肯定了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尤其是深植其中的“人的主體性哲學”更是彌補了西方管理學中有關“人本管理”理論中的缺陷與不足，同時“知行合一”與“致良知”又是一脈相承的，后者是前者的發展與升級，兩者共同開啟了一扇可以真正實現人“自我管理（自我控制）”的光明之門。可以說王陽明的心學思想在后世的哲學、管理學、心理學、教育學等方面的學術研究與管理實踐都產生了極其劇烈的影響，其心學思想不僅在中華大地上延續至今數百年而長盛不衰，更是對整個東亞乃至整個“儒敎文化圈”國家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此間尤以日本及韓國為盛。以日本為例，王陽明心學不僅成為了日本維新的先導，同時也造就了一大批叱咤風云的企業家以及形成了一整套讓歐美管理學者爭相學習的日式企業管理模式與理論。例如日本“經營之父”稻盛和夫更是在吸取和發揚了陽明心學的基礎上創立了“京瓷管理哲學”①參考：稻盛和夫.京瓷哲學：人生與經營的原點[M].北京：東方出版社，2016.，并將其運用于現代企業管理，締造了兩家“世界500 強”企業。

三、西方管理哲學的燈塔——博雅管理

（一）現代管理學的布道者“德魯克”

彼得·德魯克（Peter F.Drucker，1909-2005），現代管理學之父，世界著名管理學大師。祖籍荷蘭，出生于維也納，先后在奧地利、德國求學，并在法蘭克福大學獲得博士學位，之后于1937年移居美國，其曾在多家銀行、保險公司和跨國公司任經濟學家與管理顧問，同時還是紐約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沃頓商學院、克萊蒙特學院等多所高等院校的教授。特殊的歷史時期（經歷了一戰、二戰）以及他豐富的人生閱歷和卓有真知的洞察力，使其積累了豐富的企業管理、咨詢和實踐經驗以及深厚學術功底，在他的一生中共出版有關管理、經濟、政治、社會等方面的著作四十余部，他的著作被譯成二十多種文字在全球發行，這些專著至今仍被管理者奉為圭臬。盡管德魯克的著作并非以數字化的實證研究而著稱，但并不影響他成為令人景仰的管理大師①參考：蔡玉麟.也談中國管理研究國際化和管理理論創新——向張靜、羅文豪、宋繼文、黃丹英請教[J].管理學報，2016，13（8）：1135-1149.，他開創了“管理學”這一學科，更被尊為“大師中的大師”。他的著作架起了從工業時代到知識時代的橋梁，除了管理學，他的思想和理論也對社會學和經濟學等學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他的思想傳播影響了130 多個國家。世界著名財經雜志《The Economist》（中文譯名《經濟學人》）曾在 1994年10月刊發了一篇文章《Peter F.Drucker，Salvationist》（中文譯名《彼得·德魯克：布道者》），將德魯克先生比喻為“布道者”，以表彰其在創建并推廣管理學這一學科的斐然貢獻和豐功偉績。2002年6月，彼得·德魯克獲得了美國公民所能獲得的最高榮譽“總統自由勛章”。

德魯克深邃的管理思想并非憑空而來，他開始著書立說之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社會中彌漫著戰爭之后的慘痛，在這一環境背景下，他目睹了大量企業中存在著不人道、非人本的管理行為，并對這些行為深感厭惡。因此，其第一本著作《工業人的未來》雖然還不是真正意義的管理學著作，但其中卻蘊含著濃烈的人本主義思想，是他對社會及企業組織深入洞察而得出的真知灼見，這也正是他經常稱自己為“社會生態學家”的原因。直到《管理的實踐》、《公司的概念》、《卓有成效的管理者》等一批著述陸續正式出版的時候，德魯克以其深厚的人文素養、敏銳的洞察力和科學的視角，為我們搭建了“管理學”這一學科的基本規范和框架，并陸續為這一學科設立了一些基本問題，例如德魯克[26]的“經典五問”：我們的使命是什么？我們的顧客是誰？我們的顧客重視什么？我們追求的成果是什么？我們的計劃是什么？

基于以上的思考，德魯克[27]對管理的本質進行了論述：“管理是一種實踐，其本質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其驗證不在于邏輯，而在于成果，唯一的權威就是成就。”因此，在他看來，管理最大的特征（真諦）就是實踐性。正因如此，美國管理思想史學家雷恩[28]將德魯克評價為“管理實踐的宗師”。德魯克不僅對管理的本質有著清晰的洞見，同時在他所處那個以工業經濟為主的時代，他還是一位富有遠見和人文情懷的“哲學家”和“未來學家”，例如他率先提出企業組織應是一個社會系統而不是單純的經濟系統；管理的目的不僅僅是讓組織和個人獲得財富，其還應有更崇高的責任與使命；科學地預見了未來知識型社會的誕生及未來組織中管理者和員工所面臨的挑戰[29]。德魯克以“人性化”的思維和“人情味”詮釋，打破了原先有關管理研究的冰冷桎梏和僵化束縛，他將管理視為可以激發人的力量和潛能，并可為社會創造出巨大成果的博雅藝術（Liberal Art）。他的管理思想幾乎覆蓋了管理學科的每一角落，他不僅提出了“目標管理”這一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新理論，同時還在自我管理、人力資源管理、企業社會責任、領導力、創新與企業家的精神等方面提出了諸多的管理理論，這些理論也為后來的學術研究和管理實踐提供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二）德魯克博雅管理的主要特征與價值

我們為何將德魯克的管理思想稱之為博雅管理（Liberal Art Management 或Management as a Liberal Art，簡稱MLA）？德魯克在《我認為我最重要的貢獻是什么》②這篇具有定論色彩的文章是在1999年德魯克先生90 歲之時所寫，其原件打印在德魯克的私人信箋上，并且上面有其親筆簽名。一文中寫道：“我圍繞著人與權力、價值觀、結構和方式來研究這一學科，而最重要的是圍繞著責任。管理學科是把管理當作一門真正的博雅藝術（原文為Management as a truly LIBERAL ART）。”之所以把“Liberal Art”譯為“博雅藝術”，是因為“博”在漢語中有廣大、精深之意，寓以形容知識和智慧；“雅”在漢語中有正確、合乎規范之意，寓以代表實踐與成果③此處引用中國彼得？德魯克管理學院集團首席執行官、彼得·德魯克管理學院院長王欣于2016年11月17日在2016 商業評論大會上的演講，原文《讓管理回歸至善》刊登在《商業評論》2017年1月號上。；同時，管理也是一門“實踐的藝術”。其實德魯克[30]早在（1988年）《管理新現實》（英文名《The New Realities》）一書中便已經清晰地解釋過為什么“管理”為一門“博雅藝術”④德魯克在書中對“博雅藝術”的闡述為：“博雅”是因為管理涉及基本原理、自我認知、智慧和領導力；“藝術”是因為管理是實踐和應用。”。他認為管理是有關人的活動，因此要在管理的過程中去洞悉人性，人在做任何行動的背后都隱藏著其內隱的價值觀、信念與承諾，所以說管理不僅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關乎人文素養的學科，而有效的管理就是讓人能最大的發揮潛能，自由地創造出有利于社會的勞動成果，同時，在這一過程中不斷提高自己的人格與能力的自由技藝[31]。因此，我們把德魯克的管理思想界定為“博雅管理”恰如其分。

有關“博雅”的核心內涵可以概括為：“自由的學習、思考和判斷”、“多學科的視角”、“正直誠實”、“謙遜”、“同理心”、“互利互助”、“價值與成功”、“堅持不懈”、“積極向上”、“勇擔責任”等要素①以上觀點引自2017年香港德魯克博雅管理國際論壇Prof.Simon Ho 的主題演講，原文為：Freedom（learn，think，judge）；Multi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Integrity；Humbleness；People caring；Stakeholder-based；Values vs Success；Sustainability；Positiveness；Responsibility。。由此可見，德魯克的博雅管理不僅充滿著管理哲學的理性，還蘊含著濃郁的人文色彩。他之所以被人譽為“現代管理學之父”，一方面是因為在此之前還沒有人對管理進行過系統的研究與歸納，并將其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另一方面原因在于，之前的研究大多都是關注如何提高勞動者的生產率，而他卻將目光轉向了在現代社會中如何提高知識工作者的生產率，尤其是如何提升管理的工作績效[32]。也正因如此，德魯克的博雅管理影響并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管理者，縱觀當今世界知名企業，如通用電氣、微軟、亞馬遜、Facebook、蘋果、英特爾等，在他們成功管理的背后無不充盈著博雅管理的光輝，博雅管理的精髓與價值正在世界上得到越來越多的尊重、認可與傳播。陳春花教授[33]認為，將中國企業引領回管理實踐的本身：不斷地創造顧客、進行卓有成效的管理、培育創新與企業家精神，這是德魯克思想對中國企業最大的價值與貢獻。

一個具有博雅精神的職場人，其不應僅是在入職后的職場之中得到熏陶和培養，而是應來源于其之前的各層次院校、家庭和社會。以大學教育為例，高等院校是為企業和各類組織輸送人才的搖籃，因此在這一階段學生（未來職場人）的博雅精神塑造顯得更尤為重要。正如德魯克在給Bill Emmott 回信②德魯克在看完《經濟學人》1994年10月刊發的《彼得·德魯克：布道者》一文后，于當月即給該刊編輯Bill Emmott 回了一封信。此封信由李平教授等得到美國克萊蒙特研究生大學授權，并于2017年首次在國內進行刊發（李平，楊政銀.德魯克書信及其評論[J].外國經濟與管理.2017，39（6）：3-5.）。德魯克在回信中其不僅對文章中一些與事實不相符的地方進行澄清與勘誤，同時還表達了其對高等教育理念的看法和他研究管理的使命，以及他對一些社會問題的洞見，最后在回信末尾他還一再強調，他不喜歡別人稱其為“大師”，更愿意稱呼自己為“學生”。這封信充分顯示了德魯克先生對高等教育塑造具有“博雅精神”人才的重視，也展現了其個人真誠、謙虛、正直的性格以及他實事求是、注重實踐的作風。中所談的那樣，大學的教育更應注重熏陶學生的“人文”精神，更應培養極具良好品德、追求真理的優秀人才，其實這一點早在中國智慧哲學中也得到了體現：“學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而才能之異，或有長于禮樂，長于政教，長于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德，而因使益精其能于學校之中”（《傳習錄·答顧東橋書》），因此無論是德魯克的博雅思想還是中國傳統智慧哲學，我們都可以認為大學精神的本質更應是恢復人類的天真。也只有真正的如此實踐，才能為社會輸送更多的具有“博雅精神”的人才。

視野再次聚焦到中國，中國本土企業如何做好管理？是時候解答這道“必答題”了。其實德魯克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給了我們答案，他認為管理者所做的工作內容幾乎一樣，但是工作的方式不盡相同，原因在于深深根植于內心的文化差異，而發展中國家的管理者當前所面臨的一個重要挑戰就是，如何去發現和確定本國的歷史、文化與傳統中哪些內容可以用來構建管理，并確定最適宜的管理方式[34]。因此，對于中國企業管理現狀而言，找到中國的歷史、文化、傳統中那些關鍵的核心元素，直面中國管理的實踐，以此來構建管理，確定管理方式才是解決“問題”之路，這條路可稱之為“德魯克之路”[35]。正如胡春波教授在紀念德魯克誕辰107 周年線上論壇所言：“用德魯克的思想來反思中國企業的成長，或許是對德魯克最好的紀念。”

四、基于陽明心學的博雅管理本土化構建

（一）尋找王陽明與德魯克的對話點：心學與博雅管理的思想比較我們繼續沿著“德魯克之路”去尋找中國本土企業有效管理之路，去解答擺在學者和管理者面前的必答題。在上文中，我們闡述了“陽明心學”是中國傳統智慧哲學中的精華，也論證了時代在召喚“陽明心學”，同時它又與西方管理學有著共同關注“微觀世界”的契合點，而西方管理學中現實應用最為廣泛且極具代表性的就是德魯克的“博雅管理”。因此，我們可以將兩者的管理思想做一比較，試解析二者之間的共性與差異。

在共通點方面：首先，兩者都對“知行觀”這一認識論進行了論述，并均肯定了“知行合一”價值。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既強調勇于實踐，在實踐中善于學習，又鼓勵將所學知識應用于解決實際問題。德魯克在論述“管理的本質”時，其卓越之處便在于提出把管理理論融貫于管理實踐之中，并十分強調理論與實踐的成果有效性。其次，兩者都注重“人文精神”的塑造。王陽明認為“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志意而已……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己，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蕩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沉潛反復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志也……凡此皆所以順導其意志……日使之漸于禮義而不苦其難，入于中和而不知其故。”（《傳習錄·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概括來說王陽明提倡人文精神塑造，借以通過歌詠來激發人的意志，通過禮儀訓練來提升人的形象，通過讀書來激發人的理想和斗志，這些人文技藝的培養對于個人成長成才很有必要性。而德魯克認為管理者應關注自身人文藝術素養的訓練與提升，從“博雅管理”的“博雅”二字的解讀更可看出其濃厚的人文情懷。第三，兩者都注重期望對“目標”進行有效管理。王陽明在他那個時代從“志”的視角對如何實現目標做出了論述，他認為“夫志，氣之帥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是以君子之學，無時無處而不以立志為事……然后此志常立，神氣精明，義理昭著。”（《傳習錄·示弟立志說》），我們可以將王陽明的“目標管理”概括為以“隨遇行志”來進行目標確定、以“志要有源”來實施目標拓展、以“志與人異”來啟動目標規劃。而德魯克在1954年也提出了一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管理理念“目標管理”，繼而他又提出了如“自我管理”等一系列目標管理相關的理念，至今這些理論仍舊影響深遠。除此之外，兩者對領導理論、激勵理論、人才培養理論等方面也都分別了研究與闡述，雖因歷史時代不同、東西地域不同、語言表達方式不同，卻在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阻隔中出現了完美的相遇與契合①本章節以及表3 之中有關德魯克管理理論的原文內容因有專門的著述，受篇幅所限，故不再做具體列舉陳述。有關陽明心學所述原文及其與德魯克管理理論共通性對應的概括陳詞，分別源引及參考：《傳習錄》以及李瑾.心學與管理[D].蘇州大學，2003.。

兩者雖有相通點，同時也有不盡相同的地方，即存在“差異點”，但這種差異并非是“對立”角度上的“背道而馳”，而是在于兩者著重點的程度上有所不同。首先，王陽明的心學作為中國傳統智慧哲學的代表更加注重內心的道德修養（將其稱之為“德”），強調管理人格的塑造、價值觀念和人際關系的構建，在理論上更加關注人的內心世界。而德魯克的博雅管理作為西方管理哲學的代表，其更加注重自由技藝的開發（將其稱之為“藝”），在理論上更加關注現實世界。其次，在“義利觀”上，陽明心學深受其之前儒家思想的影響，形成了以“致良知”而“明天理”的觀念，更加注重的“義”的價值，總的來說其傾向于君子應該“先義后利”，這即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義利觀也是當時的普世價值。而德魯克注重強調人的謀利活動有其正當的價值不應否認，但必須對其進行規范指導，做出必要的約束，以使其符合倫理的目的，這可以理解歸納為“義利合一”。其三，由于中國儒家文化是一種崇尚倫理道德、集體主義，彰顯“價值理性”的“德性文化”，因此在管理實踐中，其體現出“柔性”的色彩較為濃厚。而西方文化是一種崇尚科學主義、法制規則，彰顯“工具理性”的“智性文化”，因此在管理實踐中，其體現出“剛性”的色彩較為濃厚。而陽明心學與德魯克博雅管理又分屬于東西方文化，因此亦不例外。綜上，我們將陽明心學與德魯克博雅管理主要思想繪制成對比表，可以更加直觀的顯示二者之間共性與差異（表3）。

（二）搭建王陽明與德魯克對話的橋梁：實現三個平衡

既然陽明心學與博雅管理有著共通點，我們便找到了兩者之間的“對話點”（共同語言），同時只要實現差異點上的“平衡”，我們便可以構建兩者之間對話的橋梁。因此，根據兩者之間差異點，構建對話橋梁便需要在“交融互動”中實現三個“平衡”，即：德與藝的平衡、義與利的平衡、剛與柔的平衡。因此，只要實現了上述的“平衡”，便能實現互益共生，中西融貫的博雅管理本土化。據此，我們可以構建一個博雅管理本土化的路徑圖（見圖1）。

圖1 博雅管理本土化的路徑圖

表3 陽明心學與德魯克博雅管理主要思想對比表

就如何實現“三個平衡”，筆者認為可以采取以下的方式：

首先，以“德藝雙修”實現“德與藝的平衡”。博雅管理為我們在管理實踐中提供了有效的方法和操作指南，這種“自由技藝”的持續“修煉”對于我們提升管理水平大有裨益，是一種積極的外向工夫。然而，我們也應該清醒的認識到，在管理實踐中，有些管理是可表達、可規范、可量化的，這些是顯性的，但是有些是發自內心、自覺自發、不可言說的，這些是非顯性的。在西方管理世界中，即便是在人本主義思潮盛行之時，在“非顯性”部分也一直存在著理論“欠缺”的遺憾，也正因如此很多管理措施最終都難以取得完美的預期效果（不論是Y 理論還是Z 理論），究其根源便在于西方管理缺少了心上發力的內向工夫（即對“良知”的終極拷問）。即便在德魯克的“自我管理”理論中，也只有個體完全達到了“自律”的程度，才能實現真正的預期效果，可一旦上升到“自律”的層面，便已經到達了“道德”的高度，而西方的一系列理論都沒有深刻地認識到這一無法準確地以文本所呈現的道德原則，它的實現需要來自內心的自覺[16]。而陽明心學“致良知”的工夫，恰可以實現對這一空白的彌補，對這一遺憾的補救。因此我們在面對中國管理實踐時，既要修博雅管理的技藝工夫，更要修陽明心學的心上工夫，在互補互益中實現“德與藝的平衡”。

其次，以“義利相生”實現“義與利的平衡”。在中國傳統儒家思想里，孔子以“見利思義”、“義以為上”為世人提出了立身行事的道德準則，朱熹曾言“義利之說，乃儒家第一要義”，整體來說，儒家思想在義利關系上“重義而輕利”，更加強調“義”的優先性與重要性。在宋明理學時期，義利關系已經變得“對立”起來，朱熹便提出“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在這一思潮的影響下，連程朱理學的后繼者，陽明心學也主張“去人欲而存天理”[36]。陽明心學的義利觀是根基于那個時代的現實之中的，所以固然會有一定歷史的局限性，但是其高歌人性的“致良知”仍具有極強現實意義。而博雅管理的思想則更傾向于“義利合一”，德魯克并不反對企業實現經濟利益的本性，但是他也明確說“企業是組織，不是賺錢的機器”，應當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他還進一步闡釋了企業只有從自身能力出發持續履行企業社會責任，才能不斷得到社會的認同，才能實現企業組織的“基業常青”，這更加貼合當今世界企業管理的實際需要。面對中國本土企業的管理實踐而言，既要鼓勵企業正當謀利，又要鼓勵其積極回饋社會，做到“義”與“利”的和諧統一，例如近代日本商業之父澀澤榮一在其所著的《論語與算盤》一書中，便從道德修養與金錢財富二者的關系出發，生動形象地解讀了立德修身與商業經營的和諧圓融之道，這也是對“義利相生”的極好印證。

其三，以“剛柔并濟”實現“剛與柔的平衡”。管理中的“剛”與“柔”是支撐管理有效實施的兩個不同側面，兩者互有長短，互為補充，管理的方法應體現剛與柔有機地契合，其最高境界就是實現剛柔并濟[37]。在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之下，博雅管理雖具有濃厚的人本主義情懷，但是其仍不乏科學主義色彩（如績效考評等），重結構、重考核，因此其在外在的現實績效導引方面（剛的一側）較占優勢；而陽明心學雖在具體的規則程序方面要求不明顯，但是其更強調通過道德修養來提升個體遵守規則的自覺性，重感化、重覺悟，因此其在內在的個人精神激發方面（柔的一側）更勝一籌，兩者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因此，中國的本土企業在面對管理實踐時，應做到剛柔并濟：即以博雅管理為骨架，以陽明心學為血肉，在有機彌合的過程中實現“剛與柔的平衡”。

五、結語

數百年前，西方世界借著“文藝復興”實現了迅速發展，不僅催生了“工業革命”，同時也帶動社會進步的變革，而那時中國卻在閉關鎖國中與現代化進程漸行漸遠。而當今的中國——沉睡的雄獅已經再次蘇醒，我們不能再錯失這次“偉大復興”的機會。特別是在努力實現“中國夢”與鑄造“文化自信”的今天，我們更加不能忘記中國傳統智慧哲學中的精華，秉承“實踐本土化，理論全球化[38]”的信念，沖破固有管理思維模式的藩籬，只有這樣才能開啟本土化管理研究的新時代。

因此，我們要活用西方管理的體，注入中國智慧的魂，就本文主旨立意來說，即以博雅管理為體，以陽明心學為魂，著力實現“三個平衡”，構建內化于心，外化于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補互益、和諧統一、有機彌合，中西融貫的本土化管理實踐新范式。

數年前有關“出路與展望：直面中國管理實踐”的學術爭鳴，掀起了有關中國管理實踐的大討論①2010年11月由南開大學齊善鴻教授等30 余名當代知名專家、學者聯合刊發了《出路與展望：直面中國管理實踐》一文，進而引起了管理學界一次以“直面中國管理實踐”這一主題而展開的科學和理性的學術爭鳴。，借用齊善鴻教授的一句話“大向砥礪，學術鏗鏘”，在這個學術自由、知識共享的信息化時代，我們更需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②1990年12月，在就“人的研究在中國——個人的經歷”主題進行演講時，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總結出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這一處理不同文化關系的十六字“箴言”。的學習心態。滿心期待，更多有志研究中國企業本土化管理的學者和管理者共同見證“讓時光穿越500年，換來王陽明與德魯克的微笑、握手與對話”的圓滿時刻。

（特別感謝澳門城市大學商學院博士研究生沈瑾的多方協助，以及給予本文建設性的建議，使本文得以順利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