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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

2020-01-19 13:15:19趙月枝
人民論壇·學術前沿 2020年21期
關鍵詞:社會主義

【摘要】傳播政治經濟學既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信息、傳播與文化領域的拓展與深化,又從這三個相互關聯且跨越經典“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分野的特殊領域,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傳播政治經濟學面臨的“中國的挑戰”命題包含兩個:一是中國發展道路對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在理論和方法論層面的挑戰,二是發展有21世紀社會主義視野的傳播政治經濟學所面臨的挑戰。一方面,面對全球政治經濟和社會權力關系的大轉型,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西方中心主義、資本主義中心主義和人類中心主義偏頗,使這一前沿學術領域陷入了內卷化、對二戰后的福利社會的懷戀情緒以及極端個人主義思潮的泥潭;另一方面,后殖民文化批判理論、“作為方法的中國/亞洲”相關論述以及中國的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已經為開拓21世紀馬克思主義傳播政治經濟學新境界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在國際社會主義運動和跨文化傳播雙重視野中探索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理論路徑和問題意識,能夠為開拓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貢獻中國智慧以及信息、傳播與文化領域的思考。

【關鍵詞】傳播政治經濟學? 資本主義? 社會主義? 馬克思主義? 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

【中圖分類號】G206?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21.002

政治經濟學是馬克思主義理論最深刻和最具實踐性的部分。面對信息、傳播與文化這三個相互關聯的領域在二戰以來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越來越核心的“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雙重地位(既是一個支柱性的前沿產業群,又是人類交往的載體與精神生活的源泉),國外學者把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一般原理應用于這一領域,不但發展出了一整套傳播政治經濟學理論和分析模式,而且從傳播視角豐富和發展了西方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1]從對技術的社會性和政治本質的揭示,到對“文化帝國主義”的批判和對信息、傳播與文化在資本主義再生產過程中不斷上升地位的分析,從對私人資本主導和以牟利為動機的資本主義傳播體制與民主政治之間矛盾的揭露及對資本主義國家角色的批判,到對傳播體系內外從生產到消費領域的控制與反控制斗爭的研究,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在西方冷戰社會科學的壓制性學術逆境中以“反主流”的姿態崛起,圍繞信息、傳播、文化與政治經濟權力的互構關系展開了深入的研究。作為歷史唯物主義在傳播領域的發展,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以其分析社會關系的整體性,關注長時段社會“轉型、變遷與矛盾”的歷史性,什么是“美好社會”的明晰規范性價值取向,以及“知行合一”的實踐特性而獨樹一幟。[2]針對實證傳播研究的偏頗,當代美國重要傳播政治經濟學者麥克切斯尼(Robert McCheseny)曾指出,傳播研究如果沒有以政治經濟學為基礎,就像“戴著手套彈鋼琴”。[3]當然,他也指出,雖然現有傳播政治經濟學框架也可以應用于前資本主義和后資本主義社會及其傳播體系,但它主要關注資本主義社會和商業媒體系統,因為這是世界主導模式。[4]

以1980~1984年間出版的大型英文文集《傳播與階級斗爭》為階段性標志,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不僅圍繞“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和“解放、社會主義”這一宏大敘事進行了開拓性研究,而且因其奠基者思邁斯(Dallas Smythe)在中國的實地考察,1970年代初就開啟了與中國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的歷史性對話。[5]然而,20世紀90年代初,隨著蘇東劇變和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發展,傳播政治經濟學不僅經歷了內卷化的危機,而且受到了后殖民批判理論和后結構主義思潮的沖擊。新世紀以來,雖然“信息資本主義”“數字資本主義”“平臺資本主義”“傳播資本主義”“認知資本主義”“監控資本主義”等各種批判性概念層出不窮,有關非物質勞動、信息勞工、數字勞工的研究也蔚為大觀,但由于整個學科深層的理論和方法論偏頗,傳播政治經濟學既無法找到西方內部的可靠社會變革的主體,又深感“中國的挑戰”。[6]

當下,世界已進入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深度漩渦之中。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流行不僅進一步加劇了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全面危機,而且讓全球社會不得不面對人與自然沖突,以及人類自身生存這一基本問題。一方面,病毒超越文化與文明邊界的傳播,不但引起了不同社會制度、價值觀念和文化體系在應對疫情中的不同反應,而且把信息、傳播與文化領域推到了廣泛而深刻的人類斗爭前沿;另一方面,中國不但通過“人民戰爭”方式贏得了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斗爭的重大戰略成果,增強了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四個自信”,而且在國際話語斗爭中也進一步強化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如果說中世紀的黑死病挑戰了西方基督教神權的至高無上,在迎來了“啟蒙”曙光的同時,也催生了以白人種族主義為基礎的“文明等級論”[7]和全球資本主義的擴張,那么,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和其在西方國家尤其在美國的失控,會不會徹底動搖作為西方殖民主義意識形態的“文明等級論”,成為壓垮全球資本主義的最后的稻草?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這個經過20世紀民族解放運動和共產主義運動鍛造的東方國家,進入了與美國主導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集團以及全球其他國家和地區更加復雜的、全方位碰撞的歷史關口。在新聞與傳播研究領域,這個碰撞已經由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馬克思主義新聞理論和美國冷戰新聞學與傳播學的交鋒,部分轉化為新時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新聞觀與國外批判傳播政治經濟學之間的恰合與張力問題。當前,我們需要對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進行有全球視野和中國立場的批判分析,進而在融通中外的基礎上對其進行跨文化創新,發展出21世紀的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

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筆者從資本主義及其傳播體制的“雙重危機”和中國新聞、傳播與信息領域的變革軌跡出發,直面20世紀70年代世界信息傳播新秩序運動所憧憬的“一個世界,多種聲音”離不開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和區域化語境下全球傳播民主化運動的“一個世界,多種斗爭”這一現實,對現有傳播政治經濟學在面對“中國的挑戰”過程中的跨文化創新進行了持續探索。針對蘇聯解體后西方左翼普遍存在的“社會主義失敗論”和對中國探索社會主義道路實踐所表露的西方中心主義和歷史虛無主義立場,筆者堅持從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內部邏輯出發,把握圍繞中國國家性質、國家發展方向的國際國內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斗爭動態過程,強調中國革命遺產和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對資本主義市場關系的馴服和調節作用,進而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和中華文化雙重視角下對中國共產黨的新聞傳播理論和實踐提出了“看山還是山”的再認識。[8]當下,面對全球資本主義不斷深化的多重危機,尤其是美國政治的本土主義化和右翼民粹主義化以及隨之而來的中美沖突,回應“中國的挑戰”成了更加急迫、重要和棘手的問題。在此語境下對于包括傳播政治經濟學在內的西方知識體系來說,中國既是“新興研究議題”,又是“研究方法”,即在“作為方法的中國”意義上提供另外一種“認識自身、認識世界”的認識論和知識主體形成的啟示。[9]因此,“中國的挑戰”有雙層含義:第一,中國的“崛起”對現有資本主義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提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挑戰;第二,中國學者在發展有社會主義視野的21世紀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過程中面臨的挑戰。本文在檢視現有國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偏頗的基礎上,汲取相關后殖民政治與文化學者、“作為方法的中國/亞洲”學者以及海內外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者的洞見,探索有中國社會主義視野的21世紀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理論路徑和問題意識。

當代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偏頗

如果說傳播政治經濟學是以歐洲啟蒙思想為根基,通過聚焦傳播與政治經濟權力的相互構建,探究基于社會正義和民主實踐的“美好社會的構成問題”,[10]那么,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就是將傳播與政治經濟權力相互構建的研究,更自覺地放在全球史和跨文化的視野下,探究“全球美好社會的構成問題”。這一看似抽象和宏大的問題,在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的語境下,因美國失業非裔男子弗洛伊德在白人警察膝蓋下“我不能呼吸”的絕望呼叫及其視頻的全球傳播,而變得十分基本、具體和急迫。這可不是西方媒體報道中往往以專制、貧窮與落后的境況出現的“第三世界”場景,而是美國中心城市的街頭現實。曾經以“解放、社會主義”為價值訴求的傳播政治經濟學,如果要從對信息資本主義批判和對“數字勞工”研究的狹隘視角中解放出來,就有必要重返其對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雙重批判的“初心”,推進國家、階級、種族等維度的交叉分析,并在此過程中與后殖民批判理論和中國馬克思主義理論與實踐建立有機對話關系。

相對于以歐洲殖民主義為主要批判對象的南亞、中東和非洲背景學者的后殖民文化理論及其消極批判視角,中國臺灣學者陳光興從東亞相關歷史經驗出發,倡導更為積極的去殖民、去帝國和去冷戰“三位一體”的批判性知識實踐。在他看來,去殖民不僅是二戰以后以建立獨立的主權民族國家為表現形式的反殖民運動,而且是“被殖民者試圖透過高度的自覺,在精神、文化、政治以及經濟的總體層次上,反思、處理自身與殖民者之間(新)的歷史關系”的過程。[11]去帝國化“是一個更具涵蓋性的范疇”,指的是“殖民者自身的反思”,其“任務在于得用‘心在情感的層次上面對殖民及帝國的主體,過去的動力、作為與欲望,特別是帝國主義所造成的長期歷史后果,對自己與別人的主體性所構成的作用”。[12]至于去冷戰,如果說二戰以后出現的冷戰體制是西方資本主義“對社會主義的長期的懲罰”,[13]那么,去冷戰就意味為社會主義發展爭取國際空間。陳光興則認為,冷戰有效“攔截”了全球層面的去殖民與去帝國運動,使“殖民、冷戰、帝國化”“糾纏成為同一個歷史過程”。[14]雖然柏林墻的倒塌被宣布為冷戰結束的標志,但在世界的東方,不僅舊冷戰的分斷體制依然存在,而且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美國針對中國發動“新冷戰”的沖動在不斷升級。同時,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美國種族問題與階級矛盾的內爆,已經把美國自身的去帝國化重構推到了“全球美好社會構成問題”的核心位置。在這一語境下,陳光興所倡導的“三位一體”知識實踐,對于后疫情全球秩序的變革,就顯得更加重要更有跨文化意義了。作為有中國大陸生活經驗的海外學者,林春對中國在全球資本主義中的定位問題的分析,不但與后殖民批判理論和比較世界經濟史研究形成了對話關系,而且在反思中國革命、建設與改革開放的歷程以及探索中國的社會主義未來的過程中創新了馬克思主義理論。[15]本節以陳光興、林春等學者的相關分析切入,檢視現有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偏頗,開啟這一領域在去殖民、去帝國、去冷戰知識實踐基礎上的社會主義與跨文化視野重構議程。

西方中心主義。雖然莫斯可在《傳播政治經濟學》中也認識到,該學科“主要建諸于一種元敘述之上,這種元敘述將學科研究牢牢植根于西方白種男性智力活動的典型模式中”,[16]但是,他并沒有深入反思這一元敘事的偏頗。粗略分析,西方中心主義的深層偏頗有以下三點。

第一,正如林春所指出的那樣,僅僅對歐美普世主義進行揭露和批判,或者從東西方互構性和東西方二元論本身如何掩蓋兩者內部的復雜性角度來解構“西方”是不夠的,問題在于這種解構脫離其他文明對“西方文明”的直接與間接貢獻,是非整體性的世界歷史觀。這包括無視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行徑事實,存在歐美資本主義的“一國建成資本主義”式的謬誤;將基于西方工業資本主義經驗和社會理論范疇去歷史語境化,形成了“歐洲中心式的傲慢和資本主義融合”觀;以及自由主義者在處理西方與(后)殖民世界關系時所持的“主人種族民主”(master-race democracy)理念。[17]歐洲殖民主義意識形態中的“主人種族民主”與美國的“帝國民主”(imperial democracy)有歷史性銜接關系和結構上相似性。對于當代國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來說,西方中心主義表現為,在缺乏對“主人種族民主”或“帝國民主”的內省條件下,對作為自由主義新聞理論核心的新聞自由/信息自由流動觀的抱持自信,對福利社會條件下的傳播公共利益體制和勞工體制不勝懷戀,導致這些研究一邊抽象肯定“整體觀”,一邊堅持福利資本主義的漸進改良主義取向。[18]實際上,早在1961年,英國馬克思主義學者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就指出,西方內部的社會主義者與其他力量的斗爭,不可避免的首先是關于國際議題的斗爭;西方社會的型構主要決定于國際斗爭,而當時正在開啟的福利社會只是這一斗爭的“邊際伴生物”。[19]在西方馬克思主義文化與傳播學中,威廉斯以其文化唯物主義理論超越政治經濟與文化研究分野的奠基性貢獻影響深遠;在《馬克思主義的未來》這篇鮮為人知的文章中,威廉斯更展現了他作為一位馬克思主義文化研究者的國際社會主義運動視野和博大的國際主義胸懷。總之,傳播政治經濟學一旦失去國際社會主義運動視野而變成“帝國民主”內部的批判性改良主義研究,就不僅無意間擁有了與二戰以來的美帝國體制“共謀”的嫌疑,而且因為其在現有全球學術體制內占領了“魚與熊掌”兼得的道義制高點而容易成為霸權性的學術話語,進而與那些滿世界推進西方式新聞自由的“全球市民社會”組織一道,成為美帝國主義的道義“幫兇”或“幫閑”。

也正是在西方中心主義的框架下,改革開放時代的傳播與中國工人階級的問題不僅被歸結到現有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勞資關系范疇,而且被置于道義制高點。這里的一個隱含前提是,中國直到改革開放前還是一個“前資本主義”社會,由于改革開放使中國與資本主義世界“接軌”(盡管因為還沒有爭取到西方意義上的獨立工會而處于勞資斗爭的“落后”階段),學者們也終于可以漠視國家政權性質和工業化發展階段的區別,把傳播領域的勞資矛盾和勞工的表達問題當作“普遍”問題,來討論全世界“信息勞工”聯合的可能性了。[20]然而,沒有比這樣的理論前提更能體現西方中心主義了。實際上,正如林春所強調的那樣,考慮到非西方因素在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的貢獻,尤其是歐美資本主義發展不可或缺的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維度,馬克思主義意涵上的資本主義時代(capitalist epochalization)的世界歷史,從一開始就內在于所有國家,包括那些“非資本主義”但不必然是“前資本主義”的國家。[21]一方面,中國最晚至鴉片戰爭,就不是一個“前資本主義”國家了;另一方面,自從1949年在推翻了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基礎上建立起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國社會就具備“后資本主義”性質了。如果必須套用“歷史階段論”,那么,甚至可以說,1949年之后,在政權性質和全球史“階段”上,中國已經比資本主義核心國家更“先進”了,而中國工人階級歷史性斗爭的階段性成果,也體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所宣稱的國家的社會主義性質中了。中國工人階級不成比例地承擔了“中國崛起”的沉重社會代價,中國當代政治經濟中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較低、勞工權利也有待提高,這些都是公認的事實。因此,中國在與全球信息資本主義整合過程中的勞工與傳播問題十分重要。然而,對這個問題,是套用核心資本主義國家語境下的勞資關系框架或后殖民語境下的“底層抗爭”框架來分析,還是從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過程的復雜的、動態的國家與階級/階層權力關系邏輯來理解,這是一個根本性的學術立場問題,也是一個需要警惕的西方資本主義知識霸權問題。[22]考慮到在現有國際學術體系中,往往是非西方國家的博士生和年輕學者先跟著西方國家的批判政治經濟學者做博士論文,然后再給他們的編著或主編與評審的刊物寫文章的狀況,這種知識霸權的存在是實實在在的。總之,對西方知識霸權的批判不能局限于對西方“主流”社會科學的批判,還應當包括對處于西方學術“邊緣”的各種批判學術流派的跨文化批判。

第二,由于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把歷史時間零點定為現代歐洲工業資本主義的崛起,并相應地把認同政治的對象鎖定為作為資本主義“掘墓人”的工人階級——這是在批判和對立意義上的現代認同政治的奠基時刻,[23]現有研究往往在強調階級不平等的同時,忽視人們在國族、種族、族群、性別、宗教、地域歸屬等方面的認同和情感,更看不到階級認同與其他認同的復雜交互關系。雖然一些學者也從信息生產和消費過程中的女性主義和反種族主義角度豐富和深化了傳播政治經濟學,但是,這一領域的研究很少處理勞工以外的身份認同和情感問題。頗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歐美政治經濟學者的批判對象們,一直在調用、煽動和操縱民眾基于階級認同之外的其他身份認同和情感維度,而且這些操縱者的主要對象恰恰也是白種男性——往往是居于內陸和農村地區(即資本主義中心國家的“邊緣”地帶)的中下階層。所以,面對高漲的民族主義和文化身份認同政治,許多歐美傳播政治經濟學者陷入失語的境地,也就不足為奇了。這一方面暴露了歐美白種男性都市知識精英自身的社會與文化認同局限,另一方面也暴露了他們的理性主義和認知主義偏頗。盡管歐美傳播政治經濟研究批判資本和市場理性,也談基于階級認同的“團結”,但是,這些研究不但不能充分處理國族、種族和族群問題,而且對歐洲世俗主義和自由主義的“自主的主體”(autonomous individual)概念也沒有進行充分的反思和批判。而白人種族主義、男權中心主義和階級偏見又往往導致女性和少數族群被推向“非理性”和“感情”的領域。所以,與國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以歐美白種男性為主體的現象相對應的是,國外“文化研究”往往有更多的女性和少數族群學者。也正是出于這一深層次原因,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對社會科學在階級政治之外的“認同政治”轉向和“情感轉向”(affective turn)既無可奈何又無能為力。陳光興的如下描述對許多歐美傳播政治經濟學者適用:

以美國的左派為例,反思美國“帝國國族主義”(imperial nationalism)動力往往被階級政治所置換,他們甚至不滿“后殖民”研究中心化國族、種族與族群的議題,對任何形式的認同政治嗤之以鼻,好像左翼力量與美國帝國—國族打造過程無關,因為她/他們并不認同美國帝國主義的侵略行徑:也正因為如此,美國左派沒有能力將自身放入去/帝國化的過程中來反省,導致缺乏大規模的自我反省運動以抵抗“帝國國族主義”……如果911事件無法帶動去帝國化的反思運動,可以預見,英美批判知識分子與帝國國家權力之間長期的共謀關系也將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24]

第三,與西方中心主義共生的,是這一領域的城市中心主義偏頗。在空間上,農村是資本主義圈地運動的犧牲者,在資本主義都市的邊緣;在線性發展邏輯上,農村是“前資本主義”和“前工業社會”,必然被以城市為中心的現代工業社會所代替。這是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與西方馬克思主義共享的理論前提。正如現代印刷媒體本身是資本主義商業文化和都市文化的產物,作為對資本主義信息、傳播與文化體制進行批判的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從一開始就有城市中心主義的偏頗。[25]而《共產黨宣言》英文版中那個知名的“農村生活的愚昧狀態”(the idiocy of rural life)論斷,更強化了基于西歐工業資本主義的線性進步觀和西方中心主義的“文明等級論”,進而被長期用來反襯西式資本主義現代化的必然性和進步性。然而,有權威研究指出,馬克思所用的19世紀德文詞“idiotismus”不應被翻譯為“愚昧”,而應該是“隔絕”(isolation)。[26]這一糾正,對于我們從歷史時間多元性的角度,重新認識農村生活和農民的主體性,有非常重要意義。畢竟,“隔絕狀態”可以通過信息流動和現代傳播克服,“愚昧狀態”意味著農村生活甚至整個農耕文明在克服資本主義現代性危機中沒有可資借鑒的智慧。

與此不無關系,另外一個在具體的學科發展過程中產生的內部問題是,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在汲取歐洲馬克思主義思想資源和南美依附理論,來批判以冷戰和反共為底色的美國“傳播與發展”研究范式時,不僅漠視從馬克思到威廉斯對資本主義城鄉分裂問題的研究,而且將美國主流發展傳播范式對后殖民社會的農民問題的關注這一“嬰孩”,也同“洗澡水”一并倒掉了。[27]農村人口不僅被排除在傳播政治經濟學對媒體和文化生產過程的分析之外,而且被排斥在對媒體消費者角色的研究之外。考慮到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歐美和拉美學術背景,這一偏頗有深刻的知識地理學根源,即歐洲資本主義的城市化發展、整個美洲基本消滅了原住民的墾殖主義歷史,以及拉美在種植園經濟和依附型資源經濟基礎上的高度城市化發展道路。相形之下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原住民大陸國家”,新中國之所以能“去依附”,“靠的是億萬農民”;[28]而毛澤東“農村包圍城市”思想與劉易斯“二元經濟結構”理論在解決落后國家現代化問題上的成敗比較,[29]也恰恰是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視野理解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道路的關鍵。如果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核心問題之一是西方語境下的工人階級抗爭意識是如何被消解的,那么,中國革命因為有了“共產黨領導”這個“制度變量”,就把處于原子狀態的中國農民鍛造成革命的主體,變成推翻“三座大山”的“先進”力量,[30]而這一歷史性過程也就成為傳播政治經濟學中“中國的挑戰”議題的歷史性內涵。由于傳播政治經濟學所聚焦的歐美和拉美地區城市化程度普遍高于亞非國家,鄉村問題與農民的主體性問題在這兩個區域已經歷史性地被轉換為原住民問題、城市貧民窟問題、種族問題和移民問題。因此,現有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鄉村盲點、白人種族主義和殖民主義遺產以及在亞洲尤其在中國問題上的長期無語與失語,也就有了一體三面的同構關系。

資本主義中心主義。“西方中心主義”中的“西方”不僅是地理和區域上的實體性概念,也是東亞學者在討論“作為方法的亞洲”或“作為方法的中國”時所強調的一個“抽象化、原理化了的文化概念”。[31]正因為現代“西方”是與資本主義制度聯系在一起的,西方中心主義與資本主義中心主義就有了歷史和地理層面的互構關系。這正是林春在批判把工業資本主義當作“歷史上優越和不可或缺”時的洞見:這種觀點與其說是西方中心的,毋寧說是“資本主義中心的”(capitalist-centric)。[32]一方面,反資本主義對歐洲而言也從來不是陌生的,“歐洲”不僅僅代表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和種族主義,也代表為自由、平等、博愛的斗爭;[33]另一方面,許多非西方國家和地區的政治、經濟和知識精英,也深深內化了西方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中心主義,并且在資本主義霸權的建立過程中,扮演同謀的角色。傳播政治經濟學以馬克思主義作為理論基礎,在學術立場上反對將資本主義自然化,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在“后冷戰”時代,本學科學者在批判資本主義的信息化、數字化、人工智能化與監控化轉型的同時,也與西方主流學術界類似,不但清除了20世紀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遺產,而且否定了誕生于20世紀民族解放和社會主義革命的后殖民主權國家和社會主義國家作為社會正義捍衛者的角色。這在客觀上強化了“歷史終結論”的學術氛圍,使這個早已破產的命題死而不僵,甚至深刻影響了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界。[34]

總之,一方面,歐美傳播政治經濟學者批判資本主義,在原則上認可社會主義作為替代性制度;另一方面,西方中心主義、白人種族主義和教條主義等因素的結合,以及社會主義運動在實踐中的挫敗和問題,導致他們對現實存在社會主義運動的漠視、否認,甚至基于白人種族主義和“文明等級論”形成了“你不配革命式”的不屑。其結果是,在歐美政治經濟學者的理論視野中,社會主義永遠成為了一個“將來時”,而不是一個至少從十月革命開始就產生了改變世界格局的持續影響的“現在進行時”。要克服西方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中心主義疊加的學術政治影響,就需要把后冷戰時代的“東方國家”向“資本主義和自由民主政治轉型”的問題意識,反轉回到從“資本主義”向“社會主義轉型”的問題意識,從而真正體現政治經濟研究學者在討論本學科的“歷史性”特征時所強調的資本主義發展的不平衡性與矛盾性內涵。[35]

在去冷戰化和破除對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歷史虛無主義的影響,及接續“解放、社會主義”敘事這一方面,中國學者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和義不容辭的責任,也是這一領域“中國的挑戰”當下的內涵之一——即如何從傳播學的視角,闡釋一個人口總量相當于所有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人口總和的后革命東方大國的“崛起”。這不是把“先進的歐洲”和“落后的東方”的西方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中心主義敘述顛倒過來,構建一個列寧意義上的“先進的東方”和“落后的歐洲”的新二元論,而是對西方中心主義和教條化馬克思主義的雙重超越。在這一過程中,生產力落后的邊緣資本主義國家通過政治革命和意識形態的變革,促進了生產關系的變革,最終引發生產力的革命性進步和以此為前提的“生產方式的具有不可逆性的整體變遷”,生產力也因此在“事后”意義上發揮了歸根結底的決定性作用。[36]從認識論層面,這也有助于從“以中國為方法”和“以世界為目的”的角度,理解一些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在超越西方中心主義的努力中體認到的“共時性”(coevality),即不同生產生活方式在同一時代背景下的共存和超越基于西方體驗的“我們的”時間觀。[37]溝口雄三曾解釋道,在以往的“以世界為方法”研究中,“世界”歸根結底是歐洲;而“以中國為方法的世界,就是把中國作為構成要素之一,把歐洲也作為構成要素之一的多元世界”。[38]在此意義上,“以世界為目的就要在被相對化了的多元性原理之上,創造出更高層次的世界圖景”。[39]

人類中心主義與“人類紀”的偏頗。當東西方批判學者通過知識去殖民化的努力,開始重新想象“更高層次的世界圖景”時,地球上承載生命的生態系統都已經岌岌可危了。這要求我們在人與自然關系層面反思西方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中心主義的偏頗。當然,這種反思也一直內在于批判傳播研究的學術實踐。比如,加利(Sut Jhally)早就開始了從生態可持續性的角度批判消費資本主義的媒介素養教育與知識生產實踐。他在1989年導演的一部媒介素養教育紀錄片,用《廣告與世界末日》這一令人驚醒的標題,闡述了以廣告作為中介的消費資本主義在社會和生態上的不可持續性。[40]2008年,麥克斯韋爾(Richard Maxwell)和米勒(Toby Miller)在《國際傳播學刊》上,發表了《生態倫理和媒介技術》一文,從生活方式、社會組織結構和技術三個層面討論了傳播領域的生態倫理和整個學科急需的生態視角。從消費主義生活方式的不平等和不可持續角度,兩位學者指出,當下占全球5%的超級富裕人口消費了全球40%的資源,如果現有全球人口的生活要達到“美國水平”,則需要三個地球;從社會組織和制度層面,作者提出,需要考慮資本主義、社會民主和社會主義這些不同社會制度對生態危機的不同應對方式,而這也應該是媒體政策和政治經濟研究能有所作為的場域;從技術層面,作者以徹底的唯物主義立場,從傳播技術和傳播設施本身的物質性切入,討論了信息和媒介產品從生產到消費整個過程的巨大生態代價。作者從人類中心主義倫理、生態主義倫理以及處于兩者之間被他們稱為“中等綠”這三種倫理立場出發,開創性地討論傳播領域在處理人和自然關系問題上的盲點。他們問道:在過去30年中,對全球生態危機的認知不斷增強,但在媒介技術歷史和有關媒介產業和制度的政治經濟研究中為何不見環境議題?[41]他們對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喊話道:如何在一直聚焦的媒體所有權、內容多元性以及民主化媒體改革議程中加入生態倫理視角?[42]

如果正在崛起的環境傳播研究挑戰了傳播政治經濟學的人和自然關系盲點,那么,在更廣闊的氣候科學和人文社會科學領域,2000年開始流行的“人類紀”(Anthropocence)概念,則把人和自然關系問題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它認為人類已經成為影響地球進化的地質力量。站在2020年全世界不分國家和種族,不得不投入一場抗擊新冠病毒的生命健康之戰的高度,超越社會制度和文化差別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和“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理念從未像現在這樣讓人感到真切。然而,從上面所辨析的西方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中心主義的角度,也從知識去殖民化目標出發,我們不得不警惕,“人類紀”概念是否帶有資本主義中心主義的知識霸權烙印?我們有必要追問,當下的生態危機,是人類本身的問題,還是人類社會中的資本主義全球霸權和消費資本主義這樣一個特殊世界歷史時代的問題?畢竟,正如加利在《廣告與世界末日》中所明示的那樣,環境危機與戰后以美國社會為主導的消費主義生活方式密切相關;“人類紀”學者也有充分科學證據證明,盡管可以追溯到工業革命,人類對環境的影響在20世紀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開始加速度上升,而這也是“人類紀”出現的關鍵年代。[43]

當然,問題不僅僅是商業廣告在資本實現剩余價值過程中的一般作用和消費主義對生態的破壞,更深層的問題還在于,農業、生物技術與健康醫藥等領域的跨國壟斷資本集團通過對基因信息的操縱以及對地球上生物資源的攫取和控制,威脅到了生物多樣性和人類生存的基本條件。氣候變化也可能帶來新的自然災害和新型病毒的產生及災難性全球傳播。更可怕的還有生物武器的威脅及美國是唯一拒絕在《禁止生物武器公約》核查議定書上簽字的國家這一事實。所有這些都表明,“人類紀”概念的命名一方面把人類本身對自然界的影響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另一方面也有在學術話語層面轉移矛盾焦點的效果,而這也是西方中心主義和以美國為核心的資本主義中心主義的表征。

從這個角度,20世紀中期以來以美國商業廣播和電視為主體的大眾傳媒作為消費資本主義不遺余力的宣傳者、組織者和鼓動者,以及這一體系在全球層面的影響,尤其是消費主義意識形態、反共意識形態和戰爭宣傳對社會主義國家和后殖民國家精英的引誘與威懾雙重作用,包括對這些國家的媒體制度轉型的影響,無論如何高估也不過分。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思邁斯對廣告在資本主義再生產過程中角色的強調,是傳播政治經濟研究重歸唯物主義立場的關鍵第一步。他對中國以社會主義為價值基礎對外來文化所進行的“文化甄別”的贊賞,對消費主義生活方式的批判,對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不同生產目的的區分,以及對中國能否發展出社會主義技術政治路線的關心,體現出了這位傳播政治經濟學奠基者超越資本主義中心主義和對中國社會主義在社會組織、技術政治和生活方式三個層面都不要重復資本主義老路的殷殷期許。[44]這是我們發展有中國社會主義視野的21世紀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需要重新打開的東西方歷史性對話,也是從踐行“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五大發展理念和推進生態文明轉型的高度,反思中國改革開放過程中的發展主義偏頗和重構“發展傳播學”,進而克服現有傳播政治經濟學在發展問題上只有負面批判而沒有建設性問題的關鍵。

跨文化轉型、中國社會主義與第二次“文藝復興”

跨文化轉型與“作為方法的中國”的挑戰。除了上文所討論的偏頗,當代國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往往被認為只注重所有權、控制、生產和結構層面的問題而忽視文化主體性議題。然而,頗有悖論色彩的是,傳播政治經濟學者最初的重要貢獻就是對“文化帝國主義”的批判,而這恰恰在超越了西方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中心主義偏頗的同時,觸及了文化主體性問題。如果思邁斯對中國社會主義文化理論與實踐的關注是一個正面“可能性”的研究,赫伯特·席勒(Herbert Schiller)對“文化帝國主義”的如下定義,則是從批判視角聚焦不平等國際體系中的文化主體性問題:“今天,‘文化帝國主義概念最能描繪某個社會進入現代世界體系的一系列過程的總和,也即這個社會的統治階層是如何受到引誘、壓力、強迫、有時是賄賂,以至于塑造出一種與現代世界體系中占統治地位的價值觀和社會結構相適應的社會制度,以弘揚這些價值觀和社會結構”。[45]顯然,這個定義針對的恰恰是第三世界統治階層的價值觀塑造問題和發展道路問題。同樣重要的是,在早期對“文化帝國主義”的批判中,“文化”與“民族文化”也都是有特定內涵的。首先,這是一個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概念。在這個定義中,“文化作為一種整體性的生活方式和價值體系,被視為爭取資本主義之外的替代性發展模式和構建新型社會結構的主要場域”。[46]這與電視機前作為全球資本主義文化工業的消費者的特定受眾對某部美國電視劇劇情的解讀不是一個層面上的問題。對于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傳播來說,節目前后的跨國公司商業廣告和作為劇中人物活動背景的高樓大廈、高速公路上飛馳的私人汽車所代表個人主義流動性,以及打開冰箱就是食品的消費主義現代生活方式,也許比劇情本身更有效。其次,“民族文化”也不是通俗意義上的“本真”/“原生態”文化或“傳統文化”,更不是世界資本主義市場體系里各國文化工業所提供的文化產品,而是一個需要從一個民族在“生活方式選擇的動態意義和未來意義”層面來把握的概念。因此,對于新成立的后殖民國家的解放性事業來說,“民族文化”不是過去的東西,而是“未來的東西”,它是“超越了殖民主義和傳統社會關系,隱含著新的社會組織形式以及人與人之間新的社會關系”的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47]這樣的“民族文化”的鍛造與爭取民族獨立的斗爭緊密相連,是殖民地人民在反帝反殖斗爭中成為獨立自主的社會主體的結果。總之,對于奠基性的“文化帝國主義”批判者來說,后殖民國家新型的“民族文化”的培育不僅需要對外挑戰國際資本主義的信息、文化與傳播體系,而且對內要一方面反對“反動傳統主義”的復興,一方面反對新生的買辦資產階級文化的產生。[48]用思邁斯基于中國社會主義建設時代經驗的洞見,這就是對外進行“文化甄別”和對內堅持無產階級文化政治。

雖然中國學者一直以一種隔岸觀火的姿態討論“文化帝國主義”論題,及“政治經濟學”與“文化研究”的論爭,但是,如果我們回到20世紀70年代的國際語境,把前文所引赫伯特·席勒對文化帝國主義的定義和思邁斯對中國社會主義傳播理論和實踐的研究放在一起考慮,我們就能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與中華文化創造性轉型和創新性發展的雙重視域下,從世界觀和認識論高度來討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跨文化”內涵。中華民族是一個以文化認同而不是血緣來定義自己的多民族共同體,文化的濡化作用在國家與社會層面歷來得到高度重視。與此一脈相承,文化領域在現代中國革命與社會主義現代國家建設中有特別重要的地位。正如戴錦華所強調的,不是1911年的辛亥革命,而是1919年的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中國現代史的真正開端性事件,新文化實踐展示了現代中國對“前現代”中國的全面否定和決裂,毛澤東時代對“社會主義新文化”建設的自我意識強度和實踐的多樣性更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其他國家不可企及的。[49]裴宜理也觀察到,中國革命一開始,中共領袖們就善于有意識地調用精英和大眾層面的文化資源,通過“文化動員”讓普通民眾加入革命,讓他們從中國傳統價值觀和實踐層面理解革命的目標,從而使共產主義“中國化”。[50]從抗日戰爭期間毛澤東對“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民主主義文化的理論闡述,到通過農民識字、“訴苦”運動鍛造“人民”主體,到更廣泛的培育“社會主義新人”的實踐,再到試圖通過一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來達到“反修防修”和鞏固社會主義政權的目的,文化治理在中國革命和建設實踐中都是極為重要的理論和實踐場域。赫伯特·席勒等“文化帝國主義”的批判者只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才開始想象和討論打造新的后殖民和后資產階級“民族文化”的必要性和可能性。而在中國“新文化運動”中成長起來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實踐者,早在中國革命過程中就開始了“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新民主主義文化的鍛造和文化領導權建設實踐。作為對城市中心主義和以都市文化為主體的“現代文學”的超越,在不斷深入的抗日戰爭中發展出了面對絕大多數近乎文盲的農民和以農村口傳文化為背景的“解放區文學”。在重新界定“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過程中,這一新文藝“突破了‘書寫文字和‘印刷媒體的限制”,發展出從朗誦詩到木刻、版畫、黑板報、新年畫等豐富多彩的“視聽文化”領域,“成為新型的‘人民文藝”。[51]

今天,作為文化領域“不忘初心”的體現,“重返‘人民文藝”已然成為時代新聲。[52]要深化馬克思主義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文化內涵,就需要在思想和價值觀層面理解“文化”在“信息、傳播和文化”相互構建的“三元一體”結構中的基礎性地位和作為“身份認同、意義、尊嚴和社會創新源泉”的關鍵角色。[53]同時,正如早期“文化帝國主義”批判所包含的解放性的“民族文化”概念已經指涉的那樣,針對“逆全球化”語境中的本土主義、民族主義、文明主義、極端主義的崛起,需要在具體的歷史語境下,在承認民族國家與“民族文化”的邊界性和獨特性的互構關系過程中,超越各種形式的文化本質主義和原教旨主義,強調“文化”作為一個動名詞的混雜性、交互性、過程性和開放性內涵。這是因為,“文化特質”是一種“相對穩定卻不斷變化的事物”,[54]而“跨文化意味著不斷地將外來文化的知識和理念加以內化,從而將已有的本土文化進行重構,進而發展為一個‘共可能性文化循環的過程”。[55]基于此,趙汀陽認為,當代中國已經因為部分地內化了西方文化而變成了一個“混合型的跨文化國家”。[56]孫歌也指出,中國所在的亞洲,是世界上文化最為多元的大陸,差異化和開放性是亞洲的特質,而作為一個“地處歐亞大陸重要一端的復雜政治體”,“中國在歷史上融合了幾大文明的基本要素”,因此,可以說,不僅“亞洲內在于中國”,[57]而且世界也內在于中國了。總之,如果“啟蒙”是歐洲的,也是世界歷史性的,它受到包括中華文化在內的優秀人類思想的影響又反過來影響了近現代中國;那么,中國革命是中國的,也是世界歷史性的,它深受法國大革命和巴黎公社特別是十月革命的影響,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擁有中國內部的社會發展邏輯和思想文化土壤。[58]從這個意義上看,20世紀的中國革命是一場真正的“跨文化”革命,在此過程中形成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新聞理論與實踐以及整個中國信息、傳播與文化體系,也早就具備“跨文化”特性了。[59]

與傳播學科中帶有殖民主義和美國文化霸權主義胎記的、主要聚焦于不同族群之間的人際傳播的“跨文化”(intercultural or cross-cultural)概念不同,我們致力于構建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中的“跨文化”(transcultural)概念,與趙汀陽在哲學意義上所討論的概念相通,它源于古巴學者費爾南多·奧爾蒂斯(Fernando Ortiz)在20世紀40年代就西班牙和古巴歷史上的殖民關系提出的作為一個過程的“文化互化”(transculturation)一詞,[60]特指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擴展中的不同文化體系在不平等權力關系中的碰撞所導致的文化轉型過程。這一概念不僅突出不平等權力關系和殖民地原有文化的失卻,而且強調這一過程中的主體能動性和文化“互構”的過程。在奧爾蒂斯所討論的西班牙與古巴的殖民關系中,壓迫者和被壓迫者一起被鎖進一個痛苦的文化轉型過程,施動者本身也被這個過程所影響。[61]把拉美語境轉換到亞洲語境,孫歌的如下討論尤為相關:“盡管歐洲殖民者‘發現世界的努力伴隨著高度自我中心的霸權本能,但是,人類生活的多樣性,也正是在這個西歐試圖征服世界的過程中被揭示出來,而亞洲也在這個流動著的狀態中越來越獲得了存在感”;[62]同時,由于西方在把自己內部的優秀價值推向世界的過程中,伴隨著暴力和剝奪,亞洲“在形成自己的主體性的同時,也重新打造西方,在文化上和價值上進行翻轉”,從而獲得“把西方創造出的價值提升到人類的高度”的能力。[63]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將傳播、政治經濟結構和社會發展等問題放在全球資本主義體系內不同文化間的碰撞過程中來分析,聚焦社會體系的動態轉型與歷史性演變過程以及傳播與文化的社會歷史嵌入性和社會主體的能動性。

因此,“作為方法的中國”的挑戰,與其說是作為實體的東亞大國的“崛起”對現有不平等世界體系的改變,毋寧說是一個明言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并高舉“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旗幟的東方社會主義國家所提供的另一種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啟示。化用韓少功的說法,這就是從“強國歸來”層次到“文明創新”層次的提升,即從“爭利”和以“富強”為目標提升為“爭于義,勝于道”。[64]劉同舫從馬克思主義理論高度的如下闡述與筆者試圖把現有傳播政治經濟學從以西方為中心的批判性研究“轉變、拓展和提升”為有中國社會主義視野的建構性研究,十分切合:

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人類社會發展道路中基于共同利益和共同價值而自我努力、自我創造的全球性社會形態,它立足于“人類社會”的哲學立場,力求促進人類在真正的“普遍交往”中形成具有更高“共同性”水平的人類利益,在變革全球治理體系的基礎上推動全球生產力的均衡發展,為實現人類社會更美好的世界圖景奠定堅實的物質和精神基礎。較之于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對于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批判性研究而言,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更需要歷史唯物主義理論自身的結構性轉變、拓展與提升,即把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重心從批判性世界觀轉變、拓展和提升為全球化時代的一種“建構性世界觀”。[65]

“世界社會”中的中國社會主義道路。根據安德森(Perry Anderson)在《兩場革命》中的著名說法,如果蘇聯十月革命的軌跡是主導20世紀的最重要事件,那么,中國革命的結果將型構21世紀。[66]安德森還指出,面對中國在共產黨領導下所取得的經濟成功,那種把蘇東劇變看成是共產主義終結的觀點,未免“有點歐洲中心主義”。從資本主義中心主義或“歷史終結論”的意識形態角度看,除了蘇東劇變,恐怕沒有把改革開放的中國描繪成對社會主義的背叛和向資本主義轉型更能強化這一意識形態了。一方面,中國內部右翼知識界與“親美反共”意識形態共生的“告別革命”聲音從1980年代開始就甚囂塵上,對中國革命的各種歷史虛無主義聲音在思想界和輿論場層出不窮;另一方面,許多中國革命和共產主義的左翼支持者則因改革開放所帶來的與資本主義的融合與“接軌”及其負面后果,而認為中國已經在沒有發生顏色革命的情況下“變色”了。考慮到把當代中國稱為“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不僅僅是一個描述性的詞匯選擇,而且是能產生規范性的影響的話語政治,在中國“姓社姓資”問題上“左右合流”的結果是,與蘇東共產主義解體一樣,中國的改革開放長期被當作強化資本主義中心主義和“歷史終結論”的例證。這不是“去帝國化”,而是重新帝國化。

正是在這樣的語境下,我們迫切需要在對傳統的歷史唯物主義社會階段論進行反思的基礎上,堅定對中國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認識。盡管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加速了各個區域之間的互動關系,使世界任何地區都受到資本主義劃時代的歷史條件制約,但是,“世界區域之間的互動是以1492年之前已經形成的多元異質的有機狀態為基礎”的;因此,“雖然歐陸殖民帝國主義以其自身的政治方式將各種機制強行推銷到殖民地”,但是,這些機制“必須是有機地連結到原有的狀態當中”,殖民帝國主義者“不可能為所欲為”。這導致當代世界一方面確實比1492年之前更統合或雜糅,另一方面在本質上依然是“多元異質的”。[67]

以上洞見,恰好可以理解為融通中西和文理的中國馬克思主義系統科學家和戰略家錢學森,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經典社會階段論進行補充和修正的跨文化理論基礎,也將傳播政治經濟學所宣稱的“整體性”“歷史性”“價值導向”和“實踐性”四大特征推向一個徹底的、融通中西的新境界。作為20世紀冷戰時代東西方較量中的一位關鍵人物和一位有堅定共產主義信仰的科學家和思想家,錢學森晚年致力于系統科學、馬克思主義理論框架下的人文社會科學創新研究,提出了“世界社會形態”和“世界大同共產主義”等概念。其中,他于1993年提出“世界社會形態”概念,用以描述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之間的一個過渡性全球社會形態,把歷史唯物主義的社會階段論補充和豐富為:“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世界社會(多種社會制度并存——政治一體化)—共產主義社會”這樣一種序列。他指出:

當今世界有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不發達國家,在政治上有社會主義國家,資本主義國家,封建主義國家,在意識形態上有以馬克思主義居統治地位的國家,以各種不同宗教信仰居統治地位的國家等。這是資本主義社會形成之后,實現共產主義之前的一種過渡性的世界社會形態。它將打破地區、國家的界限,在促進全球經濟一體化的同時,也一步一步地向政治一體化的方向發展。[68]

這個框架一方面保留了“科學社會主義”的實質性內核,另一方面又超越了西方中心主義的線性歷史觀,給原先相對獨立的不同社會在與資本主義這個全球性體系碰撞中形成既統合又異質的“世界社會”中的組成部分留下了足夠的空間。在這個框架中,“社會主義”就成了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過渡的“世界社會”中一種代表世界未來方向的混合型社會制度。從人類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過程必然是一個“進一步退兩步”的曲折過程這一高度來看,對中國社會性質的論爭和不同標簽的使用不但不可避免,而且本身就是意識形態斗爭最重要的“定義”和“命名”環節。隨著2008年以來全球資本主義危機的加深,也隨著中國在與全球資本主義深度碰撞過程中獲得了更強烈的“存在感”、主體性和自信心,更得益于中國在改革開放過程中在國家和社會各個層面的堅守和斗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作為“科學社會主義”在當代中國的表述,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的歷史、理論和實踐邏輯:

一個國家選擇什么樣的國家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是由這個國家的歷史文化、社會性質、經濟發展水平決定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國家治理體系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在中國的社會土壤中生長起來的,是經過革命、建設、改革長期實踐形成的,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產物,是理論創新、實踐創新、制度創新相統一的成果,凝結著黨和人民的智慧,具有深刻的歷史邏輯、理論邏輯、實踐邏輯。[69]

在這方面,“文化自信”作為“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在2016年被提出并與中共十八大提出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和制度自信一起構成“四個自信”,具有重大意義。在總結了從“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大同思想到“以和為貴,好戰必亡”的和平理念等一系列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內容后,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科學社會主義的主張受到中國人民熱烈歡迎,并最終扎根中國大地、開花結果,決不是偶然的,而是同我國傳承了幾千年的優秀歷史文化和廣大人民日用而不覺的價值觀念融通的。”[70]這一表達,不僅體現了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概念,而且也是對本文所討論的“跨文化”過程的精辟概括。

社會主義不僅是資本主義向共產主義過渡階段的一個社會形態,而且也是一個現實世界歷史中的運動。從它出現的那一天起,社會主義作為一項“世界歷史性”的事業,就是在與資本主義的斗爭中曲折推進的,而每一個時代和每一個具體地域又有不同的主題和斗爭內容,為推進這一整體性的世界歷史事業做出不同的貢獻。馬克思和恩格斯所面對的主題是“如何將社會主義從空想變為科學”。列寧面對的主題是無產階級如何在帝國主義的薄弱環節奪取政權,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毛澤東與鄧小平等中國革命者所面臨的主題是,如何在一個生產力落后的東方農業國家建設社會主義。[71]按照何毅亭的觀點,馬克思、恩格斯的學說是“19世紀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和以鄧小平理論為首創成果和基本內容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是“20世紀馬克思主義”,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21世紀馬克思主義”,它的研究對象是中國這個“世界偉大樣本”,它不但“為解決人類面臨的共同難題提供了中國方案,為建設美好世界貢獻了中國智慧”,而且“成為世界社會主義走向振興的中流砥柱”。[72]

在核威懾下的網絡時代,信息、傳播與文化領域的斗爭已經成為世界社會主義振興最為關鍵的場域之一。在國際層面,這意味著中國要在一個多種社會制度共存的全球“世界社會”里的信息安全和互聯網治理等領域,“以務實姿態采取‘博弈式融合參與全球體系,又辯證地在物質、體制、觀念層面保留關鍵性的自決能力”。[73]同時,中國需要在深化對帝國主義和“親美恐美”與“親美反共”意識形態的批判基礎上,強化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并在尊重文化多樣性、“差異的普遍性”,以及實質性地解決發展的不平衡性過程中,超越新自由主義資本全球化的局限,從人類解放和人類社會共同福祉的高度,推進世界一體化進程和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在國內層面,這也必然是一個充滿矛盾和曲折斗爭的過程。在這一斗爭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話語體系的主導地位十分重要,而這一話語被各種社會力量內化和重新言說,以及不斷展開的使國家和市場從屬于人民對美好生活追求的日常斗爭,更是中國社會主義運動的要義所在。

總之,社會主義在當下中國的發展及其世界性影響的擴大,必然是一個充滿挑戰的內外因素互構和上下力量互動的世界歷史性過程的一部分。從主導意識形態的角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不是其他什么主義而是社會主義已經成為定論。對于許多中國民眾來說,社會主義的推進,除了源于對中國革命遺產的認同和對社會主義未來的信念,更多是基于波蘭尼式的“反向運動”的結果:正是在深化改革開放的過程中,社會的自我保護機制被激活,社會主義價值觀被重新認識,高唱國歌的意義被罷工工人和與他們有共鳴的有機知識分子重新詮釋,社會主義在中國的實踐被創新,“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全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的口號在中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國內外斗爭中被重新理解。

“共產主義道義經濟”與“第二次文藝復興”。在《中國與全球資本主義》一書中,林春從《共產黨宣言》中關于共產主義社會的本質是“自由人的聯合體”,以及蘇聯和中國社會主義所追求的不是不能實現的烏托邦而是尚未實現的理想這一立場出發,指出社會主義的“中國模式”應該包含以下四個基本原則:強有力的社會主義國家,強大的公共部門,民生優先導向的發展,以及社會的組織、參與和力量。以此為基礎,她所勾畫的“共產主義道義經濟”有如下內涵:至今還擁有近一半人口并堅持集體土地所有制的中國鄉村是社會主義創新的“新根據地”;重新組織起來的、作為社會主人的“直接生產者”(direct producers)是主體;以包括信息在內的公共資源的公正、合理和有效使用的知識共同體生態系統為基礎的“社會化市場”是載體;工作不等同于雇傭勞動、能維持基本平等的生活需要和抵御風險的普遍基本收入是保障;“各盡所能,按需分配”是基本原則。[74]這里尤為相關的是,西方傳播政治經濟學中有關數字時代“受眾商品2.0”“受眾勞動”“產銷合一者”“玩工”“無酬勞動”的討論,以及“交易生成的信息”的價值實現問題的討論,[75]都在事實上超越了雇傭勞動的范疇。然而,受到西方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中心主義的局限以及以后結構主義為認識論基礎的自主馬克思主義思潮的影響,許多討論不僅偏離了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和剩余價值來源分析,而且有明顯的歷史虛無主義、無政府主義和極端個人主義傾向。[76]針對生產力越是發展,經濟對媒體和信息的依賴性越強,工作變得更自主、更靈活、更廣泛,更難于被局限在私人產權和雇傭勞動容器內的這些狀況,林春指出,只有她所想象的社會主義實踐,才有可能總攬公地(commons)、社區(community)、共產主義(communism)、傳播(communication)、共同體文化(common culture)這一系列有內在聯系的概念。[77]她更進一步指出,也只有這樣的社會主義實踐,才能讓“全社會參與”代替那個不可能實現的所有人都能找到有工資收入的雇傭勞動的“全部就業”這一“烏托邦目標”,從而真正超越沒有工作或缺少保障所帶來的苦惱和羞辱。[78]總之,這是一個真正超越了資本主義工業化、城市化、商品化和同質化的城鄉協調發展的政治經濟模式;而中國革命的成功、工業化和信息化的發展,以及短缺經濟的結束和國家綜合實力的增強,已經為這一道義經濟模式奠定了基礎。站在2020年全球抗擊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各種形式的“普遍基本收入”或“國民基本收入”理論和實踐成為政策和實踐熱點的歷史節點上,我們更有理由相信,這一模式不僅為未來全球經濟的后工業和后資本主義導向發展提供了想象空間,而且在城市化道路走入死胡同和生態危機、糧食安全危機不斷加深的時代,為克服貧富分化、城鄉分裂和超越人與自然新陳代謝關系斷裂的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指明了方向。

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已然把“我們需要什么樣的生活”這個問題擺在人類面前。大規模失業使現代意義上的“工作”與賺錢謀生的關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正如孟捷所指出的那樣,雖然普遍基本收入目標在現有生產力水平上是“完全可能實現的”,但是,“它能否真正實現,將取決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勞動倫理在多大程度上允許被改變,因而也必然取決于階級斗爭和政治權力格局的變化”。[79]林春更進一步指出,現代雇傭勞動這一歷史建構的轉型和“普遍基本收入”的建立注定不僅僅是經濟和政治層面的事情,而且需要一場觸及靈魂的“文化革命”。[80]本文開端提到了這次疫情在思想文化方面的可能影響與中世紀黑死病對于神權的挑戰,這一層面的“文化革命”必然是人類歷史上的“新的文藝復興”:如果西歐“文藝復興”把人從“神”那里解放出來,那么新時代的文藝復興則需要把在資本主義現代性中“過度膨脹”或異化的人——無論是人與人的關系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層面——還原為一個“和諧”的人。[81]與馬克思的“異化”概念密切相關,這一意義上的“文藝復興”必然要求克服資本主義體制下的“異化勞動”,并在讓勞動不再是基本收入的必要條件的前提下,使勞動成為“第一需要”。對于社會主義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來說,這意味著,在“受眾商品”在看電視、看手機或電腦上玩游戲時是否產生了“剩余價值”這一討論之外,還可以按照“共產主義道義經濟”中的“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原則,重新定義勞動,讓媒體消費和信息交易成為整個社會化的文化和信息生產的有機組成部分。

實際上,早在1986年,在“新啟蒙”和“告別革命”的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已然在中國泛濫、中央電視臺于1988年推出徹底否定“黃色文明”文化基因和虛無中國革命和建設歷史的電視記錄片《河殤》之前的兩年,錢學森就以一個共產主義戰略家和思想家的深邃眼光和一位華人學者的堅定文化自信,指出了500年前人類“第一次文藝復興”的歷史局限性,呼喚基于中華文化的“第二次文藝復興”。[82]錢學森的“第二次文藝復興”討論因根植于技術革命和社會革命而充滿歷史唯物主義與辨證唯物主義的光輝。他還從一位科學家的視角,指出了基于第一次文藝復興的“從實驗觀察出發,推理為手段”的知識體系的偏頗,認為“建立在還原論基礎上的所謂科學方法是有很大局限性的”。作為答案,錢學森提倡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綜合集成法”,指出:“我們社會主義中國應該糾正這一缺點,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為指導,取出我國傳統文化中的精華,結合現代科學技術,辯證統一揚棄為新的文化。這就是我說的將在社會主義中國出現的第二次文藝復興。”[83]在考察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基礎上,錢學森提出了中國將經歷“三次社會革命”的觀點,即基于建立新中國和社會主義新型生產關系的解放生產力的革命、基于改革開放到21世紀中葉的發展生產力的革命,以及21世紀中葉以后,以新的產業革命為先導,創造生產力的社會革命。錢學森進而指出,21世紀中葉以后的第三次社會革命,將由信息技術、生物工程和人體科學領域的三次新產業革命所引發。其中,“以微電子、信息技術為基礎,以計算機、網絡和通信等為核心的信息革命”,將“大大推進最終消滅人類歷史上形成的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的本質差別的歷史進程”;生物工程產業革命將“主要不是發生在大城市,而是發生在農村、山村、漁村和邊緣荒漠地帶”,導致這些地方被“改造成小城鎮”,從而消滅工業與農業,以及“幾千年來人類歷史上形成的城市和鄉村的差別”,而人體科學領域的產業革命將“導致腦體差別、工農差別、城鄉差別進一步消失,人的思想覺悟、科技文化知識水平和人體功能得到很大提高,身體狀況極大改善”,從而“為‘人的自由而全面地發展創造條件”。[84]錢學森進一步預言道:第二次文藝復興是指在這三次新產業革命后,“體力勞動將大大減輕,人民將基本上轉入腦力勞動、創造性勞動,從而人類文化將空前加速”,其歷史使命就是“以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文明取代資本主義文明”,從而為在世界范圍內結束資產階級統治打下文明文化基礎。最為關鍵的是,“按照錢學森的主張,這次文藝復興需要社會主義中國積極、主動地發起和推動”。[85]

如果林春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描述了“共產主義道義經濟”的藍圖,那么,在晚年錢學森的思想中,我們看到了一幅以科技革命和社會革命為基礎的中國馬克思主義戰略家的未來想象畫卷和實現共產主義的路線圖。一方面,這與以托夫勒為通俗化代表的西方未來學家用“技術烏托邦主義”掩蓋資本主義矛盾的政治浪漫主義論調截然不同。另一方面,這也與遮蔽了20世紀共產主義革命的歐美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因壟斷資本控制的現實而把技術發展看作是通往“技術獨裁”和“監控資本主義”之路的失敗主義、悲觀主義和虛無主義負面批判形成對照。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汪暉對霍布斯鮑姆因西方中心主義視角把“短二十世紀”作為“失敗的歷史”的定位進行翻轉,從“亞洲的覺醒”和革命主體的理論視野和戰略策略角度,把其理解為“革命世紀”的開創性研究,[86]對重新確立中國社會主義的歷史主體意識,有十分關鍵的基礎性意義。更重要的是,與中國改革開放以來不問“姓社姓資”的資本主義“融合論”相左,早在1989年,錢學森在強調技術發展和產業革命的先導性作用的同時就強調指出,“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社會制度”,“我們和資本主義國家集團的矛盾是根本矛盾”,“‘和平也是你死我活的斗爭”。[87]在1993~1995年間,他一方面指出,世界社會充滿矛盾與斗爭,各種政治制度、信仰以及利益集團間的矛盾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另一方面表示,“作為一個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我們堅信,這一斗爭的結果一定是世界大同的共產主義世界社會”。[88]為了這樣的未來,他強調中國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國家大戰略”的重要性。

今天,面對中國和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國家集團之間不斷深化的斗爭,尤其是在信息技術、生物技術和人體科學領域正在展開的斗爭,我們不得不被錢學森這位融通中西與文理、堅定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的遠見卓識所折服。當下,西方傳播政治經濟學研究中,有學者一方面無法超越歐洲啟蒙話語,另一方面又因虛無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轉而從人類學家筆下的北美原住民的原始共產主義“禮品經濟”中尋找數字時代的新道義經濟思想和制度基礎。與之形成對照,融通中西的“共產主義道義經濟”和“第二次文藝復興”的討論,是我們突破冷戰傳播學和資本主義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學術想象力局限,構建21世紀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思想資源。

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問題意識初探

1980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布了作為20世紀國際信息傳播新秩序運動成果的《一個世界,多種聲音》報告,在該報告中,中國這個經歷了20世紀最深刻的社會革命和文化革命而且極大改變了世界歷史進程的最大第三世界國家基本沒有參與者的主體角色。實際上,中國既不在報告不言自明的美蘇冷戰對立框架中,也不在報告所針對的西方與“第三世界”間的不平衡信息秩序框架中。這恰恰是中國獨立自主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努力還未能在這樣一個國際報告中得到充分反映的證明。今天,從華為在5G領域的領先地位、抖音在美國的流行到中國互聯網公司的市場規模,中國這個最先打破美蘇冷戰格局、從1970年代初就開始了與美國主導的國際資本主義秩序漫長而曲折的整合過程的后發國家,成為在傳播技術和產業領域最有潛力挑戰美國主導的資本帝國主義霸權的國家。盡管探索社會主義道路是一個“左一腳,右一腳,深一腳,淺一腳”[89]的艱難過程,中國在20世紀血與火的革命斗爭中鍛造的國家主權和國家能力的決定性作用,社會主義建設時代的技術和工業積累,巨大的國內市場和改革開放所釋放的強大社會動能,使一個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世界上人口最多、最貧窮落后東方國家,在沒有重復西方殖民主義和對外侵略道路的前提下,在70年中蛙躍成為一個全球工業門類最齊全的高度信息化現代社會和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從當年“沒有信息化,就沒有四個現代化”的主導思想到今天“信息化為中華民族帶來了千載難逢的機遇,我們必須敏銳抓住信息化發展的歷史機遇”的國家發展戰略自覺,再到“如果我們黨過不了互聯網和新興媒體這一關,可能就過不了長期執政這一關”的高度政治憂患意識,以及“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的認識,信息、傳播與文化領域的政治經濟構建在中國探索社會主義道路的過程中和未來的國家戰略中占據極其重要的地位。

從“反者,道之動”的角度,美國調動其全球性的帝國力量針對華為的信息技術戰和圍繞新冠肺炎疫情的輿論戰攻勢,既是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和冷戰意識形態的最新表達,也是中國社會主義的技術基礎、制度“品牌”和文化自信已經在“世界社會”產生巨大影響的必然反映。正是在與美國主導的信息資本主義不斷深化的融合、碰撞和交鋒過程中,中國進一步確立了信息、傳播和文化領域的國際和國內政治經濟框架。這包括在國際層面更為平等公正的全球信息傳播治理秩序、“文明互鑒”“人類命運共同體”和更為多樣化的世界文化表達,以及“一帶一路”倡議中“互聯互通”與“民心相通”的中國方案和中國愿景;技術層面的自主可控發展方向、軍民融合發展道路,以及以網絡為基礎的全媒體融合平臺;意識形態和文化治理層面的黨性原則、以人民為中心的社會主義文化領導權建設和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構建;經濟層面在“數字強國”和“數字鄉村”相關策略下的區域再平衡與城鄉融合發展;傳播體系層面的國有資本主導和新型主流媒體集團打造及縣級融媒體中心與基層文化站點支撐等。總之,中國共產黨領導和中國的社會主義發展方向為克服數字時代更加激化的資本主義生產社會化和資本私人控制矛盾提供了基本的制度保證。然而,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中國內外傳播政治經濟也充滿了問題與挑戰。這里提出幾個方面的問題意識,以期為確立有社會主義視野的21世紀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問題意識和研究議程拋磚引玉。

國際斗爭。一國建不成資本主義,一國也建不成社會主義。因此,國際領域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斗爭就變得非常關鍵。面對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社會主義還是野蠻主義”的選擇已經更加明確地擺在人類面前。在此語境下,中國如何接續20世紀的社會主義文化革命和建設,20世紀70年代的國際信息傳播新秩序斗爭,以及本世紀以來圍繞文化多樣性與互聯網治理民主化的議題,在推進更為平等公正的全球傳播秩序過程中,開拓世界社會中的“解放、社會主義”話語的表達空間?從中國社會主義視野回答這個問題的第一步,是回歸對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所構建的全球傳播秩序的帝國主義本質和中國共產黨的反帝國主義“初心”的認識。從在帝國主義控制下的上海租界中開啟其秘密誕生的時刻開始,中國共產黨就是一個反帝反資的社會主義存在;同樣,天安門城樓上那句“全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的口號,也彰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追求超越族群主義身份認同政治的更高層次人類團結的國際主義立國許諾。韜光養晦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對外不輸出革命和意識形態的現實,也無法阻止美帝國中的新麥卡錫主義者和種族主義者的反共和反華信息傳播戰以及更大范圍的“新冷戰”攻勢。

與20世紀初的大蕭條相比,進入2020年代,美國這個全球數字資本主義核心國家已經面臨國際與國內更加無法調和的矛盾。特朗普政權逆歷史潮流而動,通過操縱美國白人種族主義和反華反共議題,企圖轉嫁危機和阻止全球層面也包括美國內部的去殖民、去冷戰和去帝國進程,不但暴露了其反動實質,而且走到了“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境地。“修昔底德陷阱”之說既強化了位于美帝國學術話語體系頂尖的哈佛大學教授的學術話語主導定義者(primary definer)角色,也掩蓋了當下國際斗爭中的正義問題以及國家、階級、種族等層面的復雜交互關系。以北約、G7、“五眼聯盟”等為標志的美帝國權力結構和美國動用帝國力量來圍堵華為等事實無不說明,需要超越方法論民族主義及其主導的“大國競爭”框架,體認到這是中國所應該也必須代表的世界和平正義力量與資本主義“國家集團”——更確切地說是在這些國家中占統治地位的壟斷資產階級和階級聯盟——之間的斗爭。如果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在20世紀開辟的“解放、社會主義”議程在21世紀還有未來,而一個“人人都有麥克風”的社交媒體時代已經把當年美蘇冷戰期間的“電波戰”推向了真正“贏心贏腦”全球全媒體傳播戰,那么,這場必然是曠日持久的激烈斗爭的結果就不應是一個依然堅持社會主義立國初心的中國被“和平演變”,而是毛澤東早在1965年就指出的美國民眾從壟斷資本壓迫下的自我解放,以及馬丁·路德·金們所期望的美利堅民族在種族層面的真正融合。這也正是一直秉持“文化帝國主義”原初批判鋒芒的當代傳播政治經濟學者丹·席勒早就指明的,即美國民眾“在政治上對這種帝國主義遺產采取行動”的基礎上,開啟“通往民主重建的道路”。[90]

從這樣的反帝國際政治高度和跨文化視角出發,中國傳播政治經濟學者需要反思那些去政治化的資產階級民族國家框架內的“國家形象”和“軟實力”研究,以及以美國帝國主義文化與傳播制度為模版的、一廂情愿的中國“對外傳播策略”研究。這不是為中國傳播體系內部的各種問題開脫,更不是坐等全球資本主義信息傳播體制內部更多斯諾登式或劍橋分析公司式的內爆,而是在接續20世紀共產主義革命遺產的過程中,堅持新中國的立國初心,通過推進國際傳播秩序和輿論空間的去殖民、去帝國和去冷戰化,給美國主導的壟斷資本集團傳播體系以打擊,給全世界被壓迫民眾爭取社會主義未來的斗爭提供基礎設施、想象空間與話語資源。這意味著,要沖破當代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社會主義歷史虛無主義、西方中心主義以及各種二元對立偏頗,把反對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運動的那句未來指向的“另一個世界是可能的”口號,與中國革命歷史相連接——以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為標志,中國人民就在列寧的國際主義原則指導下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開啟了建設這樣的一個“新世界”的斗爭。

正如汪暉在討論十月革命和中國革命的歷史時所總結的那樣,伴隨著這個在失敗與勝利交替中不斷前進的運動過程,對國際和國內情勢尤其民族、階級/階層和區域復雜交錯關系的動態分析、對帝國主義統治“薄弱環節”在國際和國內層面的客觀辨認和對革命力量的分析,以及相應斗爭戰略策略的能動性發揮、“國際主義和世界視野”與“立足于民族生活的品格”的有機融合,具有“革命者人格”的領袖與政黨、人民之間既緊密聯系又互相促進的革命主體性,形成了改變世界歷史進程的巨大能量。[91]正是在十月革命和中國革命的過程中,馬克思主義的新聞傳播理論和實踐得到了豐富與發展。從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內部的傳播歷史研究和對蘇聯的傳播成就,以及蘇聯如何“建立了一個媒體帝國但輸掉了文化冷戰”[92]的教訓的分析,到中國革命和建設過程中的文化治理經驗與教訓總結以及改革開放過程中信息、傳播與文化領域“與狼共舞”[93]的態勢分析,再到當下最為前沿的中國政府與社會如何在后美國時代的“全球互聯變局”中發揮主體性,“為建設智慧社會提供面向未來、面向全球、立體多維的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94]有社會主義視野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必須立足于傳播與一個多世紀的社會主義興衰歷史過程的互構關系分析,并在此基礎上圍繞利益之爭和價值之辨發展出既有前瞻性又有反思性、既有國際性又有民族性的學術思想。也只有這樣,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四大特質”才能更加充分地得到表達。

技術政治。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但技術從來也不是自主的力量。在20世紀,中國共產黨以“小米加步槍”的技術劣勢,以從“農民訴苦”到農村有線廣播的最廣大民眾的傳播賦權和人民主體性鍛造,獲得了革命和建設的巨大成就。然而,也正是在20世紀的熱戰和冷戰中,人類的信息傳播技術經歷了從無線電通信到衛星通信和互聯網技術的飛躍。從生產力的“最后”決定性作用角度,社會主義要最終戰勝資本主義,就必須“師夷長技以制夷”——這里的“夷”與其是原意中的“西方”,毋寧是資本主義——即在與資本主義的技術競合中取得工業化和信息化的主動權。這是一個艱難曲折的過程,也是一個充滿國內外斗爭的過程。從國際層面,從冷戰時代的“巴黎統籌委員會”到1996年美國等33個國家重新簽訂的替代性“瓦森納協議”,中國一直是資本主義集團技術封鎖的對象。從國內層面,部分精英在價值觀上成為了“文化帝國主義”的俘虜,而“以市場換技術”也一度成為改革開放前期中國信息產業所希望走得通的技術發展策略。然而,自強自立的國家意志和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中國工業精神”[95],最終使中國在信息傳播技術這一戰略性和支柱性領域取得了驕人的成就。在衛星導航領域,自主創新的北斗導航系統成功證明了中國的“后發優勢”;在移動通信領域,中國實現了從2G時代追趕到5G時代領先的彎道超車。當下,在中美之間的技術戰全面升級的情況下,如何更好地定義、維護和發揮國家主權及國家在科研投入、產業政策和市場培育等方面的關鍵作用,在鞏固和捍衛中國在5G等領域的技術發展成果的同時,在人工智能、大數據、物聯網、云計算、量子通信等新一輪網絡和傳播技術與產業發展中爭取全面領先,從而為中國社會主義的發展提供先進的技術和產業基礎?更重要的是,在積極參與后美國全球網絡秩序的構建和國家、市場、技術、資本權力在國際和國內兩個場域的各種結合方式中,如何實現國際主義原則、中華民族利益和人民利益的最大化?也就是說,作為擁有20世紀民族解放運動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最大成果的國家,中國如何一方面通過資本與市場力量以及現有國際合作機制的“去帝國化”改革沖破資本主義國家集團的技術壁壘,一方面通過“一帶一路”等另類全球化平臺,與被排除在美國主導的資本帝國秩序之外或不滿于美國壟斷控制的國家和地區,實現從基礎研究、技術標準到信息傳播基礎設施建設的國際合作最大化?最后,從技術的社會性構建角度,在中國從技術追趕者到領跑者轉型的關鍵歷史機遇期,傳播學者如何超越對現有信息技術在使用層面的“后衛”研究,通過回應思邁斯在《自行車之后是什么?》中提出的社會主義技術政治路線這一“前衛”問題,促進傳播技術創新的核心價值取向和體制機制安排更好地服務于最廣大人民群眾的需要和公共服務的需要,而非跨國資本擴張的需要、寡頭壟斷的需要以及滿足個人消費主義欲望的需要?更進一步地說,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時代,面對資本邏輯和悲觀主義技術決定論者驅動的“技術與人戰爭”的話語,傳播學者如何從技術哲學和中西方文化在碰撞中創造性轉型和創新性融合的層面,作出有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高度的引領性戰略和策略研究,從而不但為社會主義的技術發展提供堅實的思想文化基礎,最終以社會主義的合作邏輯,降伏資本主義的競爭邏輯,進而想象以“鞍鋼憲法”所包含的民主、平等和參與邏輯,替代資本主義工業發展中的泰勒主義和精英主義邏輯的可能性?

意識形態、所有權與控制。如果傳播政治經濟學研究的主要關注點之一就是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統治在維系資本主義制度中的重要作用,那么,逆流而上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建立和社會主義文化領導權的鞏固,必然是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核心議題。雖然意識形態被認為是“上層建筑”,它不但有相對獨立性,而且在特定條件下能轉化為物質的力量,并在歷史發展中起著方向性的作用。正如孟捷從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高度指出,“意識形態是締結和構造生產關系的原則”,而這一原則的意義在于,“一旦改變某種經濟意識形態,同時也就改變了經濟本身”。[96]在20世紀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歷史上,中國共產黨所倡導的先進意識形態在革命與建設主體的鍛造中和對廣大群眾的影響中轉變為物質性的力量,產生過巨大的威力。改革開放以來,“生產力標準”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孟捷所提出的“有機生產方式變遷”模式中起到了更為決定性的作用。同時,由于中國的改革開放與全球資本主義的新自由主義轉型有時間上的同時性和結構上的關聯性,到本世紀初,“一手硬、一手軟”的問題和意識形態領域的新自由主義“淪陷”問題十分突出。在經濟領域,這意味著全面私有化有可能成為經濟生活的組織原則;在思想文化領域,這意味著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的影響、內在化的西方文明等級論、逆向種族主義,以及“親美恐美”甚至“親美反共”冷戰思維甚囂塵上。盡管如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作為中國共產黨的意識形態,“既作為生產關系的建構性原則發揮作用,同時也代表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的要求”,“從根本上決定了當代中國經濟制度變遷的性質和方向”。正如孟捷所進一步指出的那樣:

黨的意識形態之所以能作為生產關系的建構性原則、從而作為一種經濟權力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發揮作用,不僅在于這些意識形態具有社會主義性質,而且在于這些建構性原則符合現代市場經濟自身演化和發展的要求,同時也符合中國作為相對落后的發展中大國的發展要求。[97]

新時代以來,中國共產黨在意識形態領導權重建方面成果卓著,全民族的文化自信不斷增強。與此同時,美國各種“脫鉤”言行和新冠肺炎疫情語境下的政治經濟與社會文化矛盾激化所產生的“反面教材”效果也日益明顯,使西方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局限性和白人種族主義剝削和壓迫本質更加昭然若揭。然而,總體上,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斗爭中的“西強中弱”態勢尚未完全扭轉,不斷加劇的帝國主義文化巔覆和代理人新“文化冷戰”更通過無孔不入的海外與港臺網絡水軍,在中國輿論空間興風作浪。由西方媒體、海內外“親美反共”中文輿論勢力,以及中國國內商業化媒體、網站和右翼“公知”與大V組成的自由主義跨國話語聯盟,也從來沒有停止“帶節奏”的努力。在這種情況下,如何使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在日益尖銳的斗爭中更加深入人心?更重要的是,面對新自由主義跨國話語聯盟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背景下的空前危機和各種“甩鍋”企圖,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信息、傳播和文化領域如何從被動應對外部批判轉為主動引領,進而在把中國話語推向世界的同時,賦予民主、人權、自由、平等、博愛新的內涵,把這些“西方創造的價值提升到人類的高度”?

與意識形態問題互為表里,信息、傳播和文化產業的所有權、控制、廣告資助等問題一直是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中心問題。蘇聯媒體在沒有改變其公有制主導的前提下所完成的全面資產階級自由化轉型說明,所有權本身不是保證意識形態領導權的充分必要條件。然而,所有權是控制權的必要基礎,讓傳播領域從私人資本控制和牟利的動機中解放出來是馬克思主義新聞傳播理論和實踐的重要內涵。在中國當下的數字傳播政治經濟結構中,國有資本在傳統媒體領域的主導地位已經無法與私人資本在網絡媒體領域的主導地位形成匹敵之勢。以“著力打造一批形態多樣、手段先進、具有競爭力的新型主流媒體”為目標的媒體融合戰略在落實過程中,也面臨嚴峻挑戰。在這樣的所有制格局中,中國共產黨如何貫徹新聞傳播的黨性原則?如何實現“正確輿論導向”不分信息傳播的平臺和內容類型的“全覆蓋”要求?如何在“人民民主專政”和保障人民群眾的信息傳播與文化權利基礎上,有理有力有度有效管控和引導私人資本主導的網絡公共輿論,節制網絡傳播領域的資本話語權力,保證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主導地位?

作為一種文化形式,廣告的本質是把一個社會的文化和創造力資源集中到產品和服務的“銷售努力”中去,它不僅與消費資本主義有歷史性的互構關系,而且又是商業性傳播體系的血液。然而,日益加劇的生態危機使“廣告與世界末日”這一命題不再是危言聳聽,而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對廣告支撐的商業媒體系統的反民主傾向的批判也早就鞭辟入里。網絡媒體的崛起,更加深化了廣告所代表的“銷售努力”與社會公共傳播之間的張力。一方面,廣告資源從以產出內容為核心的傳統新聞媒體向網絡門戶和新媒體平臺流動,帶來了傳統商業性新聞媒體經濟模式的空前危機和互聯網平臺霸權的崛起;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環境下,精準化的廣告投放和內容推送策略意味著廣告對公共傳播空間更為隱秘和更有操縱性的侵蝕。如果一個去消費主義化的信息、傳播與文化環境是文明健康綠色環保的生活方式的題中應有之義,那么,21世紀的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應該如何引導廣告業和更廣闊的信息傳播業向更符合生態可持續發展的方向轉型,并在此基礎上重新想象全媒體與“流量經濟”和“直播帶貨”時代的信息傳播產業鏈結構和經濟模式?回到米勒和麥克斯韋爾關于傳播產業的“物質性”特征和生態代價討論,我們又如何面對他們提出的如下“最大挑戰”:由多少傳播和娛樂媒體組成的一個系統,才能既公正服務于地球上每個人又不會加劇“生態自殺”?[98]

從“受眾商品2.0”到跨文化社會主義傳播主體。歸根結底,任何結構層面的問題都要落腳于群體和個體創造力的發揮和社會福祉的最大化,而這涉及特定社會關系中的勞動者、消費者和公民等各種交互復雜的主體身份的濡化與型塑。新世紀以來,隨著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數字勞工和“受眾商品2.0”研究的引入,以及“新聞民工”“碼農”“996”這些本土化批判傳播學概念的產生,基于勞資關系的批判性視角已經成為傳播研究中的一個分析框架。然而,如前所論,勞工問題不是孤立于一個國家工業化發展階段和一個國家在全球產業鏈中地位的存在。雖然私營經濟是中國最大的就業領域,富士康也一度成了全球信息資本主義中超級剝削的代名詞,但勞動不能僅僅在資本主義中心主義框架下的勞資關系層面被概念化。在中國的信息、傳播與文化領域,發揮主導和引領作用的群體包括各部門和各級黨政干部,信息、文化和傳播產業管理者,以及一線的技術創新者和內容生產者。這些群體的“三觀”、主體意識以及在不同所有制和勞動條件下所產生的對勞動的認識與體驗,是社會主義傳播政治經濟學應該關注的問題;而一旦超越了資本主義傳播政治經濟學的負面批判學術取向,我們就可以在聚焦中國社會主義實踐來開拓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的過程中,全面地、實事求是地研究信息、文化與傳播領域不同勞動群體的客觀勞動狀況與主體意識。比如,北斗科研人員秉承“兩彈一星”精神,在“把一年當兩年用”的勞動過程中所體現的主體意識,顯然是“996”批判者所假定的勞資對立框架所不能包容的;同樣,在報道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過程中,久違的“新聞戰士”概念的重現和新聞工作者要“永遠與人民共情”理念的表達,[99]也為共產黨的新聞工作重新注入了理想主義的內涵。在日益激烈的國際與國內輿論斗爭中,各種輿論場中那些有高度話語政治和文化認同意識的參與主體,也不是“間接數據生產者”“受眾勞動”和“產銷合一者”這些概念所能涵蓋的。以此類推,雖然國外學者對“監控資本主義”的批判十分深刻,但是,基于“國家與社會”二元對立和自由主義框架中的“個人隱私”概念的反監控話語,能在多大程度上抗擊國家的信息控制和資本寡頭的信息霸權?在中國抗擊新冠病毒的過程中,無所不在的個人行蹤監控使中國成為了一個數據清晰化的國家,也是最安全的國家。也許,不是監控本身,而是誰在監控,監控的目的是什么,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而國家政權的性質,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二十年前,面對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別無選擇”話語霸權以及傳播政治經濟學在美國發展所面臨的外部權力關系壓力,麥克切斯尼就曾指出,政治經濟學與傳播有著特殊的關系,彼此都直接關涉資本主義與民主、經濟與物質性議題,并都最終關涉社會正義與政治自治問題。[100]毫無疑問,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更應當把國家、區域、階級、性別、族群之間的公平與正義當作核心問題來研究與解決。實際上,在傳播技術的近用和文化賦權問題上,中國的信息傳播網絡與公共文化基礎設施在普惠性發展方面比許多后殖民發展中國家、甚至美國做得更好,這方面成就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優越性的最好詮釋。基于此,有中國社會主義視野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在重構“傳播與發展”或“發展傳播學”方面有廣闊的理論前景,而信息、傳播與文化在堅持中共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的“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五大發展理念過程中的地位與作用又是問題的關鍵。當然,中國在階層、城鄉、區域、族群之間的技術近用差距依然存在,許多在鄉村和邊遠少數民族地區的個體依然受制于數字鴻溝和文化資源的短缺,而技術迭代更新的過程也有可能深化現存的不平等。面對這些問題,如何在“鄉村振興、文化先行”、促進民族區域地區的發展以及實現人與自然共生的生態文明轉型過程中,讓鄉村和各民族的生產生活生態知識主體在“第二次文藝復興”中煥發出創造性的能量,從而使知識去殖民化不僅僅停留在學術立場和東西方關系層面,而是體現在克服了城鄉、族群與代際鴻溝的制度安排中以及社會生活主體的日常文化實踐與人際關系層面?同樣重要的是,有中國社會主義視野的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如何謹記陳光興關于需要對“中華帝國”的文化遺產,以及漢民族的種族主義也進行去帝國化處理的忠告,在總結族群傳播領域的經驗和教訓基礎上,創新社會主義族群關系的傳播理論和實踐?

結語:重訪“新地球村”的想象

正如以上討論所彰顯的那樣,這是一項暫時沒有結論的進行時工作——盡管筆者有明晰的學術立場和學術議程,但結論還有待歷史的評判和檢驗。一方面,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國內深得高層重視;[101]另一方面,在新聞傳播學界,馬克思主義新聞觀的創新性發展與對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批判吸收以及兩者的有機融合等方面還有許多未竟的工作,而源于美國的實證主義傳播學還是這個領域事實上的“主流”話語。[102]然而,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從近現代西方新聞學在中國登陸到山溝溝里馬列主義新聞學的發展,從美國主流傳播學和作為其對立面的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以及后殖民文化研究的引入,到有全球視野和中國智慧的21世紀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提出及其可預見的發展,這既是一個理論與實踐持續對話的過程,也是一個學術政治不斷演化的過程,更是一個學術主體性不斷自我揚棄的過程。

六十年前,為了在美蘇冷戰緊張的政治氛圍中為討論馬克思主義的未來打開空間,威廉斯批判各種形式的教條主義,強調體驗的重要性,呼吁從蘇聯、中國與古巴社會主義實踐和工業化發展所處的背景來理解這些國家。他還特別指出,“一個中國或古巴的農民看這一過程注定與任何我們能想象的有所不同”。[103]今天,雖然蘇聯已經解體,但是中國與古巴依然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而全球資本主義的結構性危機又為開拓馬克思主義理論與實踐的新境界提供了轉機。不過,威廉斯這位英國馬克思主義者和《漫長的革命》作者也許無法想象到的是,中國這個由古老的東方文明嬗變而來的社會主義國家,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奏出了一個世紀的政治革命、文化革命與經濟革命命運交響曲后,2012年中共十八大又制定了統籌推進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與生態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總體布局。更讓這位《鄉村與城市》作者感興趣的也許還有,五年后的中共十九大上,“鄉村振興”也被上升為國家戰略。這標志著華夏文明在走向現代化的過程中,有可能最終扭轉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的城市消滅鄉村的命運。與此相關,中國所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中不但包含傳播基礎設施方面的互聯互通,還包括“民心相通”這一頗有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愿景。這一切都在改變全球信息、傳播與文化流動的格局,而對外延伸的“一帶一路”和對內深化的“振興鄉村”,更是“構成涅槃中的中華民族這只鳳凰的雙翅,也是我們得以展開‘新地球村想象的一對理想之翼。”[104]

盡管在一個民族主義和孤立主義高漲的“逆全球化”時刻展開“新地球村”的想象顯得不合時宜,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流行更加強化了孤立主義意識,但是,正如筆者在2020年1月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前所發表的《“新地球村”想象》短文中所指出的,循環往復是事物運動的規律,在資本主義全球化的結構性危機中,包含著一個推進更包容更平等全球化進程的新轉機;在被現代化、城市化與生態危機所侵蝕現有“地球村”中,孕育著一個彌合中心與邊緣鴻溝、跨越城市與鄉村分野,以及不同族群的人與人之間為了他者的生命安全而相互守望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希望。筆者在這篇文章中進一步指出,在中國展開“新地球村”的想象,有以下兩個條件。

第一,在從鄉土社會向現代國家的轉型中,中國保存了作為世界上唯一持續農耕文明的文化和歷史連續性。“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古典理念與現代共產主義思想交相輝映,鄉村的日常生活中依然有豐富的社區共同體內涵,而基于古絲綢之路的商貿和文化實踐則展示了歷史上非資本主義和非帝國主義另類“全球化”的豐厚遺產。

第二,中國革命是作為資本主義全球化對立面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重要成果,也是一場真正的給下層民眾帶來尊嚴的社會革命。這場革命所選擇的中國社會主義道路有歷史性的社會和民意基礎。[105]

當然,也許正因為中國的社會主義發展頗有“離經叛道”的意涵,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者不是普遍失語,就是認為中國已經與資本主義融合,甚至“走上了資本主義‘邪路”。[106]正因為如此,傳播政治經濟學所面臨的“中國的挑戰”的核心,依然是如何從信息、傳播與文化的視角,理解中國這個現代社會主義國家主體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即王紹光所分析的從社會主義1.0版本到2.0版本和3.0版本的演變[107]——以及信息、傳播與文化在這一過程中的地位與作用問題及不同社會主體的體驗與對未來想象的問題。本文中,筆者在認同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批判內核,尤其是其奠基性學者的批判鋒芒與國際視野的同時,力圖超越這一研究在當代發展中的理論和方法論偏頗,進而“以中國/亞洲為方法”,整合相關后殖民文化批判與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者的洞見,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與跨文化/文化互化的雙重視野下,打開21世紀馬克思主義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新局面,為發展馬克思主義傳播政治經濟學貢獻中國智慧。

最后,需要強調的是,本文用“社會主義”與“跨文化”這兩個定語來豐富與發展傳播政治經濟學,而不是提出“中國傳播政治經濟學”[108],有雙重目的。第一,從“作為方法的中國”的層面,傳播政治經濟學面對的不僅是“中國的挑戰”,而且是另一種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理論與方法論的啟示;更具體地說,這就是社會主義普世主義對資本主義普世主義的挑戰;第二,從文化的創造性轉型與創新性發展層面,傳播政治經濟學不僅需要在其研究中超越文化本質主義和方法論民族主義,而且需要在具體的世界歷史進程中發揮其實踐特質,通過創新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實踐和培育社會主義跨文化傳播主體,為各民族文化的融合貢獻學術與思想的力量。

注釋

[1]信息、傳播與文化是十分廣泛的領域。三者之間在中英文語境中不僅有區別和交集,而且其使用涉及復雜的學術與國際國內話語政治。在英文學術語境中,一些學者為了避免“信息”和“傳播”所隱含的技術與媒介中心主義問題而選用“文化的政治經濟學”;在“信息社會”話語和1970年代的“國際信息傳播新秩序”斗爭中,看似中性的“信息”概念被用來淡化“文化”概念所包含的政治與意識形態內涵;而在1990年代圍繞“文化多樣性”的國際斗爭中,“文化”與“傳播”之間的關系又被刻意規避,主要因為美國不希望其跨國傳播公司對世界“文化多樣性”的影響被問題化;在中文學術語境下,新聞學與傳播學之間又有特定的學術話語政治關系——美國冷戰傳播學最初是被引入中國用以挑戰馬克思主義新聞學的。部分基于現有中英文學術中的約定俗成,本文用“傳播政治經濟學”總攬英文語境中的信息、傳播與文化政治經濟研究和中文語境中目前已趨于融合的“新聞與傳播學”。

[2]Wasko, J., Murdock, G. Sousa, H., "Introduct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 Core Concerns and Issues", in Wasko, J., G. Murdock, and H. Housa (eds.), The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 West Sussex: Blackwell, 2011, p. 2.國內對西方傳播政治經濟學基本理論和主要學者的研究成果已經有大量譯介和評述。相關文獻可參考,周人杰:《西方傳播政治經濟學批判實踐的最新進展及啟示》,《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15年第4期;陳世華:《北美傳播政治經濟學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以及筆者與呂新雨聯合主編的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批判傳播學”書系和姚建華在商務印書館主編的“媒介和數字勞工研究:西方的視角”叢書。

[3]McChesney, R.W,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and the Future of the Field", Media, Culture & Society, 2000, 22(1), p. 115.

[4]McChesney,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and the Future of the Field", p. 110.

[5]參見趙月枝: 《否定之否定?從中外傳播交流史上的3S說起》,《國際新聞界》,2019年第8期。

[6]2011年,國際媒介與傳播研究學會出版了反映傳播政治經濟學研究現狀的大型英文文集《The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筆者作為唯一的有亞洲背景的學者應邀就“中國的挑戰”撰寫文章。筆者以此為契機,在2008年合編英文文集《Global Communication: Toward a Transcultural Political Economy》中所提出的理論框架基礎上,開始探索有全球視野和中國立場的21世紀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路徑。這篇文章被編排在該文集最后部分“新興研究議題”的最后一篇。參見Zhao, Y., "The Challenge of China: Contribution to a Transcultural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in Wasko, J., et al (eds.), The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 pp. 558-582 (中文版見趙月枝:《中國的挑戰: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學芻議》,《傳播與社會學刊》,2014年第3期)。本文是“中國的挑戰”所開啟的學術議程的繼續。

[7]參見劉禾主編:《世界秩序與文明等級:全球史研究的新路徑》,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年。

[8]趙月枝:《全球視野中的中共新聞理論與實踐》,《新聞記者》,2018年第4期。

[9][日]溝口雄三:《作為方法的中國》,孫軍悅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第130頁。

[10]Wasko, J., Murdock, G. Sousa, H., "Introductio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 Core Concerns and Issues", p. 1.

[11][12][14][23][67]陳光興:《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臺北:行人出版社,2006年,第5~6、6、7、69、66頁。

[13]Therborn, G., "From Petrograd to Saigon", New Left Review, 48, March–April 1968, p. 4.

[15]Lin, C., China and Global Capitalism: Reflections on China: Reflections on History and Contemporary Politic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3.

[16]Mosco, V.,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2nd edition), Sage, 2009, p. 37.

[17][21]Lin, China and Global Capitalism, pp. 189-190, p. 184.

[18]這類研究主導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以來的國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該學科代表性文集《 The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反映了這一傾向。

[19]Williams, R., "The Future of Marxism", New Left Review, 2018, Nov-Dec, p. 64(原文出版于The Twentieth Century, 1961, July, pp. 128-142).

[20]這方面的最有代表性研究,可參見Mosco, V. & McKetcher, The Laboring of Communication: Will Knowledge Workers of the World Unite?, Lanham: Lexington Books, 2008。

[22]參見趙月枝、吳暢暢:《網絡時代社會主義文化領導權的重建?——國家,知識分子和工人階級政治傳播》,《開放時代》,2016年第1期。

[24]陳光興:《去帝國:亞洲作為方法》,第272頁。在Wasko, J.等合編的具有標桿意義的《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一書中,席勒(Dan Schiller)有關美國傳播軍事化的文章批判了美國的帝國主義意識形態,是一個例外,見Schiller, D., "The Militarization of US Communications", in J. Wasko, et al (eds.),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pp. 264-282.

[25]Sorge, A., &Padwe, J. "The Abandoned Village? Introduction to The Special Issue", Critique of Anthropology, 2015,35(3), p. 236.

[26]這項研究見Draper, H. The Adventures of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Berkeley, CA: Center for Socialist History, 1994; The Editors, "Notes from the Editors", Monthly Review, 2003, 55(5)。

[27]Zhao, Y. "Global to Village: Grounding Communication Research in Rural China–Introduc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17(11), pp. 4396-4422.

[28]溫鐵軍:《農村,才是中國社會穩定的“定海神針”》,https://www.sohu.com/a/247071928_100069746,2018年8月14日更新;童筱丹、溫鐵軍:《去依附》,北京:東方出版社,2019年,第1頁。

[29]參見徐祥臨:《鄉村振興的基礎理論與應用》,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19年,第44~95頁。

[30]徐祥臨:《鄉村振興的基礎理論與應用》,第77~78頁。

[31][38][39][日]溝口雄三:《作為方法的中國》,第138、131、132頁。

[32][33]Lin, China and Global Capitalism, p. 189.

[34]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者對關于中國革命遺產的正面敘述和對中國的社會主義斗爭是未竟事業觀點的普遍漠視,可以說是這種知識癥候的表達。

[35]需要指出的是,這本身并不是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問題意識。但是,由于主流冷戰社會科學在問題意識與學術議程中的“主導定義者”(primary definer)角色,國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往往受制于被動回應者和辯駁者的“次要定義者”(secondary definer)角色。這也正是資本主義語境下傳播政治經濟研究的局限性所在。筆者1998年出版的第一部關于中國媒體改革的專著,也多少受到這種學術框架的影響。

[36]孟捷:《中國共產黨與當代中國經濟制度的變遷》,《東方學刊》2020年春季刊;另見孟捷:《歷史唯物論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年,第49~68頁。

[37]Hope, W., "Global Capitalism, Temporality and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in Wasko, J. et al. (eds.),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 p. 535。關于共時性問題更系統和深入的中國語境下的討論,參見汪暉:《作為思想對象的二十世紀中國(上、下)》,《開放時代》,2018年第5期、第6期。

[40]Jhally, S. Advertising and the End of the World, Media Education Foundation, Amherst, Mass., 1999.

[41][42]Maxwell, R. & Miller, T., "Ecological Ethics and Media Technolog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2008(2), p. 333, p. 347.

[43]參見Angus, I., Facing the Anthropocene, Fossil Capitalism and the Crisis of the Earth System,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2016.

[44]參見[加]達拉斯·斯邁思:《自行車之后是什么》,王洪喆譯,《開放時代》,2014年第4期;Smythe, D. W., "Mass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al Revolution: The Experience of China", in Gerbner, G., Gross, L., & Melody, W. (eds.),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and Social Policy: Understanding the New "Cultural Revolution", New York: J. Wiley, pp. 441-465; Dependency Road, NJ: Alex, 1981.

[45]Schiller, H.I., Communication and Cultural Domination, New York: International Arts and Sciences Press, 1976, p. 9; 中文譯文轉引自趙月枝:《傳播與社會》,北京: 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7~8頁。

[46][47][48]趙月枝:《傳播與社會》,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68~269頁。

[49]Dai, J.H., "Culture", Carl, R. (trans.), in Sorace, C., Franceschini I &Loubere N. (eds.), Afterlives of Chinese Communism, Acton, ACT: ANU Press and London: Verso, 2019, p. 49.

[50]Perry, E., and Lu, H.C., "Narrating the Past to Interpret the Present: A Conversation with Elizabeth J. Perry", The Chinese Historical Review, 2015, 33(2),? p. 167.

[51]羅崗:《序言:現在是大變動的時期……——論“人民文藝”的歷史構成與現實境遇》,見羅崗、孫曉忠主編:《重返“人民文藝”》,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5頁。

[52]羅崗和孫曉忠主編的《重返“人民文藝”》一書有代表性的意義。

[53]Mattelart, A., "New International Debates on Culture,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rans. Libbrecht, L., in Wasko, J. et al. (eds.),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s, p. 505.

[54][57][62][63]孫歌:《尋找亞洲:創造另一種認識世界的方式》,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01、342、304、275頁。

[55][56]趙汀陽、[法]阿蘭樂比雄:《你是利瑪竇那樣的人嗎——關于一神論的系列通信之一》,王惠民譯,《江海學刊》,2017第2期。

[58]比如,溝口雄三早就注意到,“作為政治經濟思想的儒教式的‘公‘均思想,”即大同主義思想,“才是中國社會主義思想的基礎”。見[日]溝口雄三:《作為方法的中國》,第182頁。

[59]正是出于這樣的認識,筆者對中國新聞傳播制度的分析一方面強調了這一制度的列寧主義遺產,另一方面挑戰了本學科中頗有影響的“比較傳媒制度”分析框架。不過,這些研究并沒有使用“跨文化”這個概念。

[60]Transculturation一詞被翻譯成“文化互化”,十分貼切。參見[美]瑪麗·路易斯·普拉特:《帝國之眼:旅行書寫與文化互化》,方杰、方宸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7年。在筆者早先的一篇文章中,該詞與其形容詞形式transcultural一起,被翻譯成“跨文化”。

[61]關于這個概念的更多討論,參見趙月枝:《跨文化傳播政治經濟研究中的“跨文化”含義》,《全球傳媒學刊》,2019年第1期。

[64]韓少功:《“悶聲發大財”已不可能, 中國還憑什么讓人心服口服?》,https://www.douban.com/note/768242519/?from=author,2020年6月20日更新。

[65]劉同舫:《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對歷史唯物主義的原創性貢獻》,《中國社會科學》,2018年第7期。

[66]Anderson, P., "Two Revolutions", New Left Review, 2010, 61(1), p. 59.

[68]錢學森、于景元:《我們應該研究如何迎接21世紀》,《錢學森文集》卷六,北京:國防工業出版社,2012年,第341頁。轉引自李曦恒:《締造大同:錢學森“世界大同+共產主義”理想新論》,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第44~45頁。

[69][70]習近平:《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求是》,2020年第1期。

[71]李曦恒:《締造大同:錢學森“世界大同+共產主義”理想新論》,第12頁。

[72]何毅亭:《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21世紀馬克思主義》,《學習時報》,2020年6月15日,第1版。

[73]洪宇:《立足問題意識,唱響“世界之中國”》,《新聞戰線》,2019年第21期;另參見洪宇:《中國與國際互聯網:博弈式的國際融合》,《新聞與傳播研究》,2016年增刊。

[74]Lin, C., China and Global Capitalism, see chapter 5 and chapter 6.

[75]這種分析的一個權威例子,可參見Gandy, O.,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Personal Information", in Wasko, J. et al (eds.), The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pp. 436-457.

[76]參見2020年大夏批判傳播學國際論壇第三場“勞動和傳播”中曹天予教授的講座以及相關討論,文章即將出版。

[77][78][80]Lin, C., China and Global Capitalism, p. 166, pp. 168-169, p. 162.

[79]孟捷:《歷史唯物論與馬克思主義經濟學》, 第259頁。

[81]葉小文:《迎接新時代的“文藝復興”》,《人民日報(海外版)》,2009年5月8日,第1版。

[82]苗東升:《錢學森與第二次文藝復興》,北京大學現代哲學與科學技術研究中心編:《錢學森與社會主義》,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18頁。

[83]1990年1月15日錢學森與孫凱飛的通信。參見《錢學森書信選》(下),北京:國防工業出版社,2008年,第491頁。轉引自李曦恒:《締造大同:錢學森“世界大同+共產主義”理想新論》,第52頁。

[84]以上所有錢學森引文均轉引自李曦恒:《締造大同:錢學森“世界大同+共產主義”理想新論》,第49~51頁。

[85]李曦恒:《締造大同:錢學森“世界大同+共產主義”理想新論》,第53頁。

[86][91]汪暉:《作為思想對象的二十世紀中國(上)——薄弱環節的革命與二十世紀的誕生》,《開放時代》,2018年第5期。

[87][88]李曦恒:《締造大同》,第53、54頁。

[89][106][107]王紹光:《奠基與延續——中國道路的世界性意義》,《東方學刊》,2018年第1期。

[90]Schiller, Dan, "The Militarization of US Communications", in Wasko, J. et al (eds.), The Handbook of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p. 279.

[92]Roth-Ey, Kristin, Moscow Prime Time: How the Soviet Union Built the Media Empire That Lost the Cultural Cold War,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11.

[93]“與狼共舞”是好萊塢一部電影的名稱,筆者2001年與丹·席勒合作的一篇文章以此為標題。參見Zhao, Y. and Schiller, D. "Dances with Wolves? China's Integration into Digital Capitalism", Info, 2001, 3(2), pp. 137-151。

[94]洪宇:《全球互聯網變局:危機、轉機與未來趨勢》,《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0年8月上。

[95]路風:《光變:一個企業及其工業史》,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2019年。

[96][97]孟捷:《中國共產黨與當代中國經濟制度的變遷》。

[98]Maxwell, R. & Miller, T., "Ecological Ethics and Media Technology", p. 335.

[99]汪曉東:《永遠與人民共情》,《人民日報》,2020年4月2日,第4版。

[100]McChesney, R.W,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ommunication and the Future of the Field", p. 115.

[101]2015年11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2020年第16期《求是》雜志發表了習近平總書記的《不斷開拓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新境界》一文,重申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重要地位。

[102]就在幾年前,還有某知名高校的一篇傳播學博士論文因為把傳播政治經濟學當作方法論而差點不能通過的現象。

[103]Williams, Raymond: "The Future of Marxism", New Left Review, 2018, 114(6), pp. 53-65;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1961(7), pp. 128-142.

[104][105]趙月枝:《“新地球村”的想象》,《新聞與傳播評論》,2020年第1期。“地球村”是加拿大學者麥克盧漢提出的帶有技術浪漫主義色彩的知名概念。從一定意義上,國外傳播政治經濟學的主要貢獻,在于挑戰這一概念所掩蓋的資本主義全球秩序中的壓迫與剝削。筆者的“新地球村”概念既是對麥克盧漢概念的否定之否定,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傳播學領域的形象表述。

[108]這是筆者英文專著《Communication in China: Political Economy, Power and Conflict》 中文版2019年在臺北唐山出版社出版時用的書名。

責 編/陳璐穎(見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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