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祎 黃婧婷 彭慧鈺 王敏華
摘? 要:芥子園作為李漁的園林代表作品,是他創作思想的映襯和造園藝術的呈現。本文從李漁的人生經歷與戲曲文學創作的聯系入手,研究其創作特征對他造園的影響,提煉出貫穿其造園活動的“閑情”,并以“芥子園”為例探索園中“閑情”,以期對當今景觀實踐活動具有啟發意義。
關鍵詞:李漁;園林;戲曲;文學;芥子園
作者簡介:葉子祎(1999.12-),漢族,四川自貢人,福建農林大學藝術學院、園林學院(合署)風景園林專業18級本科生。
[中圖分類號]:J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36--02
1、立足商場、嶄露文思——李漁的人生經歷
李漁(1611-1680)自幼聰穎,參加童子試一舉成名,不料成年后參加鄉試卻落榜。1644年北京淪陷,時局動蕩,所謂“正當離亂世,莫說艷陽天”,[1]追名逐仕之路化為泡影,他以此萌生“歸隱”之意。1646年李漁回到故鄉夏李村構造伊園。
1651年李漁變賣伊園舉家遷往杭州。清朝初年,物質社會迅速發展,而文化恰能慰藉人們精神上的空虛。隨著文化中心下移,市井平民的文學開始嶄露鋒芒。李漁穿梭于杭州城中,飽覽人間煙火,在他的琢磨之中,誕生了數部大眾喜聞樂見的戲劇小說。作品的熱銷讓他漸漸開始在商場立足,不僅如此,他還出入于士大夫之門,為豪紳官僚題詞獻賦,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賣賦以糊其口”的專業作家。后來為了維護書籍的版權李漁遷往金陵,建造芥子園,開設同名書鋪,組建戲班上演自己創作或改編的劇本,這一時期收入頗豐。
李漁曾帶領戲班巡演至十余省,以戲會友,游覽山水勝跡,在此期間獲得的社會經驗和自然體驗成為他后續創作源泉。之后臺柱相繼離世,戲班逐漸敗落,李漁生活陷入窘迫之中。1677年李漁回到杭州建造層園,三年后病逝。
2、戲啟造園、以藝承思——李漁的創作思想
縱觀李漁的一生,特殊的人生經歷進一步促成了其有別于世俗的創作思想。在美學風格上,李漁是獨樹一幟的。首先,是藝術的主客體之說。他認為創作者是主體,創作是其思想表達客體。此番理論亦可見于他的園林:景觀配置是李漁性靈的呈現,他不喜令人“局促不舒,作囚鸞縶鳳之想”[2]的“盆內之花、籠中之鳥”[2],而偏愛和諧舒暢。依此性造園,他散植花草,不過多干預其生長;遍植樹木,迎禽棲居。
其次,他重視戲曲結構,提出“結構第一”的觀點,概括為:“戒諷刺、立主腦、脫窠臼、密針線、減頭緒、戒荒唐、審虛實”[3],戲本的結構關系到敘事的流暢性與完整性。該觀點始終貫穿于他的藝術創造。在《閑情偶寄》中他寫到:“人之葺居治宅,與讀書作文,同一致也”,[2]認為“基址初平,間架未立,先籌何處建廳,何方開戶”[2],可見結構布局在造園中也是首要地位。
此外,他還“重機趣”。“機”指代結構上無斷續之痕的脈絡相承,“趣”指代語言的新奇。他追求的機趣是晚明率性而發的自然之趣的延伸,但又有所區別,它是一種鮮活、尖新、翻俗為雅的情趣[3],貼近市民生活,雅俗同歡。李漁作品以“市民喜劇”為主,他嵌性情于劇本,融才情于機趣,緩解現實社會的低沉緊張,提倡及時行樂。“填詞種子,要從性中帶來,性中無此,做殺不佳”[2],其佳作頻出,追根結底乃性情所發、內在閑情所感。這等閑情在芥子園亦可見。生活煩擾,他卻苦中作樂,容納須彌,盡顯其喜劇心態。但由他閑情所感而來的藝術創造絕不止這一種,下文將更具體分析李漁在芥子園中的“閑情”。
3、中隱于市、閑情寄園——李漁精致的園子
3.1思想與初衷
園林是城市中的“桃源”,在李漁看來,建造園林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欣賞和游玩,還要適宜人的居住。李漁主張將園林與住宅合二而一,使園林優良的資源環境得到充分利用[4],這反映了他 “實用造園”的思想。他營構的園林首先滿足起居、工作、學習的需求,如芥子園中曾存在戲臺方便李家班日常訓練。其次,他還崇尚“因地制宜”,在此基礎上考慮設置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如此造園具有較高的觀賞價值,兼備李漁對園子生發的巧思與閑情。
另外“經濟節約”也反映他的造園思想。為建造芥子園,李漁四處奔波以籌集資金,可處境仍然窘迫。“地只一丘,故名‘芥子,狀其微也。”[1]經濟問題是芥子園面積較小的部分原因,但李漁以閑情構造,以苦心經營,園子小卻精致。
3.2個性與意境
李漁講究生活,在衣食住行中投注自己的藝術美學和機趣。他亦是他所處時代的“異端”,背離傳統儒學,拒絕僵板生硬,“追求個體感性”的靈性。他摒棄皇家園林的雄偉壯觀,也不求文人的清高文雅,追求生活的感性行樂和理性審美。
正所謂“三分匠人,七分主人”[5],集業主和設計師雙重身份于一身的李漁,自然是將其閑情在園中顯露得明明白白。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突出的藝術個性使李漁注重創新,“一榱一桷,必令出自己裁”。[6]芥子園空間不大,卻要“屋居其一,石居其一”[2],于是便特別采用了以土代石、“壘石為山種香草”[2]。而“疏籬點景,仿石田之蕭閑”[2],凸顯出幽趣的意境。
時空本是交融,虛實結合,氣韻回旋往復,才可于有限的空間中展現無限的意境。“我們的宇宙既是一陰一陽、一虛一實的生命節奏,所以它根本上是虛靈的時空合一體,是流蕩著的生動氣韻”。[7]李漁要使小小的芥子園流蕩生機,展現時空變換,從有限到無限,他栽花,屋前屋后、山麓樹下四季花開;他修窗,擁堵的墻因窗變得通透,盡納屋外無限之景,虛實相合,豁然開朗。
3.3匠心與閑情
3.3.1窗
窗戶的妙用絕不止前文所述“使墻體內外疏通”。李漁認為“開窗莫妙于借景”[2]。窗使得觀者于室內便能觀窗外湖光山色、云煙竹影,置觀者于天然圖畫的審美情趣中。為賦予窗更多生氣,李漁采用湖舫式、便面窗花卉式、蟲鳥式等多種窗式。他還別出心裁地創造了“梅窗”,“取枯木數莖,置作天然之窗”[2],制成之后,剪彩作花,分紅梅和綠萼,綴疏枝細梗上,儼然一副“初著花”的活梅之景。巧借“自然之物”造人“心中所思”的梅窗,是他尋求生活之樂、生活之美促成的。人坐屋中,即使是平凡的窗外之景框于屋內,也可營生出無限生活雅致閑趣。
3.3.2楹聯
楹聯在園林當中既能起到點景的作用,又能反映園主的造園意趣。“仿佛舟行三峽里,儼然身在萬山中”這是芥子園中的楹聯,也是李漁對園子景觀的概括與評價。小園四周山巒起伏,中部碧湖如鏡,仿佛置身千山萬壑之中,又似行舟三峽急湍之上。“一花一石,位置得宜”[2],景觀由此巧妙變換。觀此景,感此聯,李漁在芥子園中愜意清閑的生活一覽無遺。
3.3.3假山與水池
李漁具有獨到的藝術眼光,擅于營造山與水的和諧之美。芥子園占地不過三畝,卻有石山和假山各一座、池塘一方,山與水高低錯落、布景得宜。對待設計,他強調“宜自然不宜雕斫”[2],“幽齋磊石,原非得已”[2],若施以人工,當順應自然之性。芥子園里的山,不強調線形陡峭,而以土代石,土石相間,形成天然山理之感。且土壤便于種樹,樹盤根錯節纏繞石中,令人更難以分辨此山為真山還是壘山。
此外,李漁在假山石磯上立了一尊執竿垂釣的本人坐像,這一造園意象的設置在我國園林史上實屬首次。“有山有水,不可無笠翁息釣歸休之地。”[2]自然意境與人一體存在,雕像是人的化身,反映李漁“以人為本”的造園理念。他還通過石山上鑿設的水槽為園子增添別樣的幽趣。每逢雨天,雨水從槽縫和假山上跌落,形成了“鳴禽響瀑”的聲景,別具匠心與閑趣。
3.3.4植被
草木各有所長,李漁善于利用它們的自然特性,發揮它們的文化價值。一方面,他注重植物的生態習性,因地制宜,保留園中古樹,種植金陵鄉土樹種。另一方面,他講究花木內在品格,對花木的見解獨特而自成理論。譬如他青睞山茶。外觀上,山茶顏色豐富,淺“如美人之腮”[2],深“如猩猩之血”[2],由淺到深可謂極致;內在上,山茶“具松柏之骨,挾桃李之姿”[2],經得住春夏秋冬的考驗。在李漁看來,花木之美源于其人格化、主體化,這使得它擁有了靈性,從而賦予園子生機和閑趣。
3.4小結
從上述分析可見,芥子園中多種造園要素均受到李漁創作思想的影響,延續他“重機趣”的審美,閑情流露園中。一方面,他重視使用感受,使得園子實用而個性化。另一方面,他尊重自然,利用自然之物創新創造,使得園子天然而具較高觀賞效果。
4、以此閑情、承彼之思——芥子園對當代園林的啟發
從進一步的造園思想分析當中我們可以看出:李漁在其造園活動中流露的閑情和展示的閑趣,可以歸納為一種“人本”思想。李漁跌宕的人生經歷以及其豐富的戲曲文學積淀讓他在建造園林的時候萌生出許多創造靈感,其中大多數是從他自身現實生活需求出發,合理應用可及之處的材料,創造出獨具特色的景觀。
這啟發我們如何在當今景觀活動中運用“以人為本”的造園思想。李漁著眼自身(業主),在充分滿足真實使用需求的同時,又恰當加入了美學要素,兼顧了“用”和“賞”的兩大園林用途。芥子園在數量龐大的江南園林中仍具很強識別性,與李漁給園子注入的個性是密不可分的。
此外,芥子園在“因地制宜”的基礎上發揮景觀特異性,同樣是可供借鑒的經驗。當代社會倡導綠色生態,不論是鄉村振興還是城市建設,都需要在滿足使用人群的使用需求的基礎上,盡可能體現地域特色風格,這在造園過程中是不可或缺的。當代造園如何巧妙避免千篇一律而又不失個性,或許,我們能從李漁的“閑情”上尋找答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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