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涯課引入“社會理解”信息初探

羅吾民

〔摘要〕在教育綜合改革和生涯教育一體化背景下，生涯課是學校開展生涯教育的主要形式之一。但現有生涯課側重生涯意識啟蒙、自我認知和未來暢想，以主觀想象為主，“社會理解”信息引入不足，“空對空”“未落到實處”是當前生涯課的常見現象。這種現象的出現，既源于授課教師價值取向的迷思，也與路徑方法的困境相關。在價值辨析層面，發展有邊界的自我，才是完整的“生涯教育”，而“社會理解”信息是自我邊界形成的必備基礎;在路徑探索方面，分析了一些引入了社會理解信息的生涯課課例，總結提煉了媒體載入法、實驗對照法、同伴反饋法和網絡聯結法四種引入“社會理解”信息的方法，它們是提升生涯課有效性的有益嘗試。

〔關鍵詞〕生涯課;社會理解;自我邊界;高中

〔中圖分類號〕G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2684（2020）03-0024-05

一、智慧看點：生涯課從1.0到2.0的必要條件

在教育綜合改革和生涯教育一體化的背景下，生涯輔導專題課程（以下簡稱“生涯課”）成為學校開展生涯教育的主要形式之一。根據《上海市教育委員會關于加強中小學生涯教育的指導意見》的要求，自我認識、社會理解、生涯規劃應該是生涯課的主要內容[1]。

作為高中生涯課的研發者、實踐者和觀察者，我留意到高中學段1.0版本的生涯課，注重以體驗的方式探討意識啟蒙、自我認知和未來暢想。這樣的課堂別開生面、情緒飽滿、廣受歡迎，但以主觀想象為主，現實貼近不足。以“指導學生增強社會意識、社會理解和社會責任感，認識個人與社會、學業與發展、當下與未來的關系，了解社會角色、社會分工的發展動態及不同職業的專業素養要求，形成對社會各行各業的尊重與理解”為主要內容的“社會理解”信息引入不足，“空對空”“未落到實處”是當前生涯課的常見現象。

生涯課處在探索發展期，課堂有效性評價指標尚在討論發展中。在生涯課從1.0向2.0進階的摸索中，我認為“社會理解”信息的引入是提升生涯課有效性的必要條件，而“如何引入”也是值得探討的話題。

二、問題提出：價值取向的迷思與路徑方法的困境

（一）“價值取向的迷思”的故事：“生涯課，要避免打擊學生的理想嗎？”

個人價值辨析是生涯規劃“自我認知”板塊中非常重要的主題，許多教師都帶領學生做過“價值大拍賣”的活動。

活動的規則是，假設所有學生都公平地擁有5000個籌碼，這5000個籌碼等于“一個人一生的時間和精力”。帶著這些籌碼，全班學生一起來到“人生拍賣會”。在這場拍賣會上，教師會陳列“名牌大學畢業證書”“某行業頂尖高手”“身心健康”“成為名人”“巨額財富”“周游世界”“真摯的友情”“穩定安逸的家”等人人都想要的虛擬物品。學生通過競價進行購買，價高者得到物品，叫價5000個籌碼立即成交。學生在白熱化的競爭中進行自我對話和思想實驗，最終提純或萃取個人價值觀。

在以往的課上，我觀察到，對于一些大家普遍追捧的物品（如“巨額財富”），一些學生傾盡所有、志在必得。這種傾向如果經由成熟的思考與揀選而做出，本身無可厚非。但在真實的課堂中，購買者在被問到“你全部的時間精力都用來追求‘巨額財富了，考慮過可能會付出什么代價嗎”時，他們的回答往往是：“沒有關系啊，有了錢就有了一切，可以買到最好的醫療服務，當然可以身心健康;還可以給家人買最好的房子，有了花不完的錢，也就有了穩定安逸的家……”這種“理所應當”感令人困惑。

基于上述觀察，我在一次教研中提出，可否設置“潘多拉魔盒”環節？即對于那些籌碼不夠、試圖借用他人籌碼的購買者，以及傾盡所有、志在必得的購買者，他們可以拿出全部籌碼，并加一個潘多拉詛咒來實現它，這些潘多拉詛咒來自貨真價實的人生困境，例如“身體疲憊，情緒焦慮”“孤獨奮斗，不被理解”“居無定所，終生漂泊”等，即“社會理解”信息的一種。

但這個提議很快就被同行否定了，反對的理由是“無憂無慮地做夢是青少年的特權。不管競拍的是什么，都代表他們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想象，生涯課當然不能打擊他們的理想。”

此時，我感受到了生涯課價值取向的分裂：一方面，覺得順應十六七歲少年大膽做夢、張揚自我的天性，是為人師者應該有的“肚量”;但另一方面，又隱約覺得哪里不對。如果教師一直默許甚至鼓勵這種不接地氣、沒有邊界的夢想，這難道不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教育？

（二）“路徑方法困境”的故事：如何破解“只要……就能……”的句型？

這個故事發生在2018年9月份的一次市級生涯公開課現場。這節題為“生涯四度”的生涯課非常精致，經由改進，獲得了當年上海市心理活動課大賽一等獎，而課上的一個細節始終在我腦海中盤旋。

授課教師按照以下流程架構了教學設計：

（1）討論對“人生贏家”的理解，形成未經結構化的生涯藍圖。

（2）觀看四個生涯故事。

（3）引出 “生涯四度”模型，請學生從四個維度，結構化地評價前面四個故事中的生涯人物（四個維度分別為高度、深度、寬度和溫度）。

（4）學生自主畫出自己的“生涯四度”，之后全班分享。

教師精心準備的四段生涯故事側重點各有不同，但都非常真實。其中一位主人公是企業家福明，他熱愛工作、投身實業，取得了極高的商業成就，也為家人子女提供了足夠優渥的經濟條件。但是因為創業之初的分身乏術，他的夫妻關系、親子關系卻沒能經營好。

一位學生在評價福明時說：“他的人生有高度，有寬度，但是很顯然，他還是沒有認識到家人的重要。我相信，只要他愿意，還是可以分出時間和精力去照顧家人的。”

教師追問：“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嗎？”

“是的，肯定可以。”

教師此處有停頓，但最后沒來得及做更深入的引導。

“只要……就能……”是我在自己和同行的生涯課上經常聽到的一種句型。這種句型的其他表達形式還包括：

“我就是要選擇××職業，如果沒有的話，我寧可不選（任何一個職業）。”

“希望將來的工作收入高，又比較輕松吧。”

“任何艱難困苦都沒關系，我一定可以達到某個目標。”

……

與前一個故事中同行認知的不同之處在于，這節課上，教師在教學目標中設置了“認識到人生的能量有限，必須要有所取舍”一項，價值取向上注重現實反饋（“社會理解”信息）的力量，但在目標達成上還是沒能逃脫“空對空”的困境。

這個故事，主要是路徑方法的問題。

三、分析思考：從“要不要引入”到“如何引入”

（一）價值辨析：為什么生涯課要引入“社會理解”信息？

1.發展自我且有邊界，才是完整的“生涯教育”

“生涯課，要避免打擊學生的理想”，代表了當下主流認知對生涯教育內涵的認識。而現有的認識主要又是以西方學者舒伯的理論為起點，舒伯說：“生涯以人為中心，只有在個人尋求它的時候，它才存在。”西方價值觀中對“自我發展的形態”的強調，在這里得到了體現。而順應這種理解，俞國良老師也認為“高中生涯教育的根本任務是建構完整的人格，終極目標是自我實現”。強調自我發展，引導內在力量，或許是默許“只要……就能……”句型存在的生涯課背景。

但這些對生涯教育的界定回答了“是什么”的問題，沒有回答“不是什么”的問題。或者說，把內在自我引導出來以后，邊界在哪里，以及如何形成邊界，沒有討論。事實上，發展自我只是生涯教育的一部分，適配外部環境則是生涯教育的另一部分。

根據生涯教育研究者金樹人老師的研究，中國人對“生涯”認知的第一條就是“生涯，是人生的極限”，所謂“有生即有涯”。也就是說，不管我們是談規劃，還是談適應，都是在畢生時間和精力有限、階段性的時間和精力有限的大前提下進行討論。我們鼓勵孩子們大膽展望、暢想人生，但是這樣的暢想應在一定框架限制之內。只有當孩子們覺察生命的受限、現實的邊界（例如，創業之初可能分身乏術，周游世界可能居無定所，掌握權力可能個人空間受限，等等），才能把自我的能量聚集起來，進行有方向的專攻，落腳點則是具體的職業、專業與選科。而不著邊際的想象，則可能導致生涯教育與學習動力“油水分離”的局面，這是當下生涯教育的現實寫照。

既強調自我的發展，又注重發展的邊界，才是完整的“生涯教育”。

2.“社會理解”信息是自我邊界形成的必備基礎

關于如何促成自我邊界形成的問題，金樹人[2]在他的經典著作《生涯咨詢與輔導》中反復提到：既要重視生涯發展的“心理環境”（自我認知），又要重視“物理環境”（社會理解），在“因應外界變遷”中完成自我與外部的交互作用，最終增強自我強度（ego strength）。生涯教育實踐者一般會遵循以下路徑（見圖1）：先“知己”“知彼”，而后在信息不斷豐富的過程中促成學生內在的比對調適和外在的行為優化。

而這種理解，在2018年3月頒布的《上海市教育委員會關于加強中小學生涯教育的指導意見》中則直接表述為，“中小學生涯教育的主要內容包括自我認識、社會理解、生涯規劃三個方面”，高中階段側重“生涯規劃”，具體內涵是“指導學生在充分的自我認識和社會理解的基礎上，掌握學業規劃與職業規劃的主要方法，綜合各類信息，平衡個人發展和社會發展的需求，制定適合自己的學業發展目標和計劃，初步設計合理的職業和人生發展路徑”。

在生涯成長中，個體的自我需要不斷地接受外部世界的刺激，并且在這種刺激中反復進行“yes or no”的動態自我評估，直至形成相對客觀、全面、穩定的自我邊界。“社會理解”信息是自我邊界形成的必備基礎。

根據一份題為“上海高中學校生涯輔導工作的現狀和對策建議”的調查顯示，學校的生涯課程和學校老師是學生獲取生涯輔導相關信息的重要渠道;學生對學校開展生涯輔導有多方面的需求，“信息提供”的需要最為強烈，占49.6% ，職業面試技巧、專業老師、學者講座等“社會理解”相關信息的需求分別占36.1%、20.5%[3]。

由此看出，學生需要“社會理解”信息，生涯課也應當引入“社會理解”信息。

（二）方法探究：引入“社會理解”信息≠打擊學生的理想

那些以為生涯課引入“社會理解”信息就會打擊學生對理想的認識的看法，是沒有區別內容與方法的差異。教育與認知心理學家布魯納曾經說過：“任何學科的知識，都可以用智力上誠實的方式，教給任何階段的任何兒童。”“社會理解”信息的有效引入也需要重視方法和路徑問題。

1.生涯課是適宜的“社會理解”信息引入載體

在當前的生涯教育中，社會實踐活動是常見的補充“社會理解”信息的方法，形式以課堂以外的志愿服務、職業體驗等為主。但這樣的社會實踐活動如果不搭載一定的探究任務（如“學習單”），學生們在走馬觀花間獲得的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知識而已。個體或許會持有內在自我的知識，又獲得了外部世界的知識，但是布魯姆所說的“有意義的聯結”并沒有產生。外部信息持續積累， 內在自我繼續天馬行空（如上文中所述課堂中常見的“只要……就能”句型），生涯教育沒有落到實處。

課堂是一個結構化程度更高，強調認知深度架構的學習環境。生涯課引入“社會理解”信息的優勢在于，“社會理解”信息是課前或課上引入的，方便教師課前對信息進行篩選和甄別，也便于教師結合具體的“自我認知”主題進行教學設計。因為“社會理解”信息是統一給出的，有助于師生在課堂上集中進行有針對性的討論，信息加工更深入，內在聯結可能更緊密。因此，生涯課是適宜的 “社會理解”信息引入載體。

2.引入“社會理解”信息的生涯課之方法初探

盡管引入“社會理解”信息對提升生涯課有效性的意義尚未成為生涯課實踐者的普遍認識，但一些先行者已經進行了有意義的嘗試，達到了內容上補充社會理解信息、形式上為學生喜愛的效果，內容與形式實現了統一。當我們積累這些課例時，亦會發現一些具有推廣價值的一般做法，在這里做部分列舉，作為后期深入研究的現象學起點。

（1）媒材載入法，以“職業大超市”為例

“職業大超市”是生涯課上經常使用的一個活動形式，活動的規則是假設全體學生都完成了全部的學業，來到“職業大超市”自主選購;活動現場陳列大量初涉職場能夠得到的職位卡片，學生選購結束后，進行經驗分享。職業卡片原來的內容就是職業名稱一項，如“飛行駕駛員”。

在試上中發現，學生因為掌握著主動選擇權，因此在分享選擇理由時會偏離個人實際與社會需求。于是，我在后期的試上中對職業卡片進行了重新設計，即在職業卡片背面設計 “職業密碼”（以“飛機駕駛員”為例，樣張如下），學生根據職業名稱選擇卡片后，還要對照“職業密碼”，與個人條件匹配后才能最終獲得職位。

增加“職業密碼”，其實就是在“個人選擇職業”的基礎上，補充了“職業選擇個人”的環節。在有趣味的雙向選擇中，通過卡片這種媒材引入來自霍蘭德職業興趣分類、招聘要求等“社會理解”信息，從而使學生啟動腳踏實地的生涯思考，收到了良好的教學效果。

（2）實驗對照法，以重構的“生涯四度”為例

經由上述思考之后，我嘗試著把上文所述“生涯四度”一課進行了重構，新的活動流程如下：

①討論對“人生贏家”的理解，形成未經結構化的生涯藍圖;

②引出 “生涯四度”模型;

③根據自己對“生涯四度”的理解，對個人的生涯四度進行第一輪打分;

④觀看四個生涯故事，從四個維度討論真實的人生;

⑤根據新的理解，對個人的生涯四度進行第二輪打分。

新的設計類似于一個準心理學實驗，所有學生都接受了“前測”和“后測”，并且在前后測中呈現出了變化：許多學生在第二輪的打分中，把總分做了下調——“人生的能量有限，必須要有所取舍”的教學目標得到了落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目標的實現是依靠學生自主調整實現的，滿足了高中生自主規劃的心理需求。而前后測的變化，又以真實的人生故事（四段生涯故事）為中介變量，因此在 “社會理解”層面，學生的生涯探索力亦得到了發展。

（3）同伴反饋法：以“流浪人生”為例（見本期“活動設計”欄目）

“流浪人生”是上海市崇明區民本中學劉曉丹老師設計的一節課，她以熱門電影《流浪地球》為藍本，邀請學生為各自的人生設計美好的人生計劃Plan A。此時，學生寫出的計劃往往是脫離現實、漫無邊際的;接下來劉老師邀請學生們彼此交換Plan A，然后給別人的人生計劃設置一些可能的障礙（例如，給“成為外科大夫”的計劃上添加了“高中時英語不好，沒法讀英文文獻”“記性不好，在密集的醫科考試中掛科”等），這一環節的“社會理解”信息借由學生的生活經驗、日常反饋得到引入。學生重新拿到自己的Plan A之后，開始針對“可能的障礙”制定Plan B，接著，按照上述流程形成Plan C和Plan D。

在現場，我們觀察到，比較起Plan A，B、C、D三個計劃一次比一次具體，一次比一次具有可操作性，甚至回到了當下高中生活的日常規劃與時間管理，生涯成長路徑清晰可見。“社會理解”信息借助同伴的力量，以游戲的方式促成了學生自覺更新生涯認知。

（4）網絡聯結法：以“發現‘好大學”為例

“社會理解”信息一部分來自他人經驗的轉述，而另一部分則可以通過互聯網媒體直接獲取。在一節題為“發現‘好大學”的課上，我嘗試以半結構化學習單的方式，引導學生上網搜索心儀大學的專業設置、課程類目、歷年錄取分數線等信息;在交流分享環節，學生除了交流彼此的收獲之外，也交流搜索路徑、可能的網站、相關資源和信息的鑒別等。許多學生在課后反饋單中提到，這種學習方式比模糊的“好大學”想象來得更具體和有沖擊力，真正達到了點燃學習動力的效果。

綜上所述，生涯課教師應注重生涯課的育人功能，為培育“有邊界”的自我而談生涯，而在生涯課引入“社會理解”信息是促進自我邊界形成的方法之一。在已經引入了社會理解信息的生涯課課例中，媒體載入法、實驗對照法、同伴反饋法和網絡聯結法是值得借鑒的教學方法，可以作為提升生涯課有效性的有益嘗試。

參考文獻

[1]上海市教育委員會.關于加強中小學生涯教育的指導意見[Z].上海市教育委員會文件，滬教委德〔2018〕8號.

[2]金樹人.生涯咨詢與輔導[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3]沈之菲，楊彥平.上海高中學校生涯輔導工作的現狀和對策建議[J].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2017（23）：23-29.

（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上海，200086）

編輯/于 洪 終校/張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