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翎
(廈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福建 廈門361005)
人何為人?人的本質依托與內在屬性是什么?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主張人是“沒有羽毛的兩腳直立的動物”,而關于“人”的學說自此繁衍于世。作為一個開放性的哲學論題,西方傳統哲學大體從“實體維度”與“直觀感性維度”進行探討[1]。從“實體維度”出發,若用斯賓諾莎所認為的“在自身內并通過自身而被認識的東西,無須借助于他物的概念”來解釋實體,實體便是一種永恒的、唯一的、純粹性的存在。“實體”作為從古希臘哲學直至黑格爾哲學體系中所不斷追求之物,也被理解為人的本質之所在。從具體的物質形態(如水、火等)被理解成人的本質,到蘇格拉底“認識你自己”中確立了人的核心地位,并試圖將個體身上的“思辨理性”視為人的本質,古希臘哲學在“自然存在”與“個人思辨理性”等“實體”范疇中理解并發揮人的本質。從中世紀神學將“神”與“上帝”視為人的本質存在,人們試圖在彼岸世界中尋找塵世的慰藉,到啟蒙運動后近代理性主義人學注重理性、思考與感知,“上帝”“理性主義”“個人意志”等作為“實體性存在”而在不同階段成為了人的本質。而在純粹的精神思辨世界中[2](P83),德國古典哲學在“絕對主義”中尋找人的本質,從康德的“先驗自我”,到謝林的“絕對同一”,再到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德國古典哲學從客觀理性與“純粹思辨”等“實體”角度探求生而為人之本。而從“直觀感性維度”出發,費爾巴哈立足于“人”角度,對宗教神學與理性人學進行強烈批判,并認為“近代哲學的任務,是將上帝現實化與人化,即將神學轉變為人本學,將神學溶解為人本學”[3](P122)。費爾巴哈從感性直觀的視角出發,將人視為人的最高本質,并注重情感、愛、理性等意識力量的表達,將其作為人生存的目的與依據。綜合言之,無論是從“實體”角度將闡釋人的本質,抑或是從感性直觀角度將“理性、愛、意志力”視為人的本質,均是從“外在性”的角度出發,喪失了對于“本質”的整體性把握。“實體維度”單獨注重于客觀性與實在性,未能賦予客觀實在以主觀情感;“直觀感性維度”簡單注重于主觀性與能動性,也未能在直觀感性上增添客觀色彩,因而具有較大程度上的局限性與片面性。
哲學家在各時代基礎上對人的本質與特性進行不同角度的解讀與思考,而直到馬克思、恩格斯時代,對于“人”的解讀才進一步系統化、科學化,也更具有全面性。1844年3月,馬克思在巴黎博采了各類政治經濟學家的觀點,并認真研讀了恩格斯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大綱》,以此為基礎進行了較具有系統性的總結與分析,其中以《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為主要代表。作為馬克思早期的重要著作,《手稿》是馬克思世界觀的誕生地,也是馬克思實現哲學變革的起源。作為馬克思主義人學理論的代表性縮影,《手稿》蘊涵著豐富的人學思想與人文關懷。全書分為三個“筆記本”,盡管三個筆記本都不盡完全,卻也構成了較為嚴謹的體系整體。在批判國民經濟學的基礎上,在討論異化勞動與私有財產的關系問題中,馬克思對于“人”的存在與發展、人性與本質也進行了深刻而豐富的闡釋。
在勞動視閾下探討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問題,需要以黑格爾的抽象勞動為起點進行思考與分析。在《精神現象學》中,黑格爾認識到勞動過程中人與自然具有一定的辯證關系[4]。黑格爾將勞動理解為“陶冶事物”的過程性活動,勞動不僅改造了客觀世界,也使個體得到生產生活上的充裕與滿足[5]。黑格爾“把勞動看做人的本質,看做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6](P205)。換言之,勞動在改造事物形態的基礎上,也對勞動個體的發展賦予了一定的意義。馬克思認為,“黑格爾把人的自我產生看做一個過程,把對象化看做非對象化,看做外化和這種外化的揚棄;可見,他抓住了勞動的本質,把對象性的人、現實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為人自己的勞動的結果”[6](P205)。因此,對于黑格爾而言,勞動對人的誕生與發展具有基礎性、創造性作用,即勞動創造了人本身。然而,盡管黑格爾認識到勞動作為人的本質而存在,其“勞動”仍然以“抽象性”方式而存在,而并非以具體的、現實性的生產活動形式所呈現。在黑格爾看來,該種勞動的“抽象性”體現在“絕對精神”基礎之上,即現實世界起源并依附于“絕對精神”,現實世界及其中的個體均是“絕對精神”的外化體現[7],帶有較為濃厚的唯心主義色彩。此外,黑格爾眼中的勞動并非平等互助的勞動關系,而是奴隸制經濟下不平等的奴隸勞動,因其依附于主奴關系而具有較大程度上的被迫性與不平等性。再而,馬克思認為黑格爾“只看到勞動的積極方面,沒有看到它的消極方面”[8](P101)。換言之,黑格爾僅從積極的角度審視勞動本身,而忽視了勞動的消極屬性——即勞動的異化。因此,馬克思在對“絕對精神”與勞動抽象性進行批判與改造的基礎上,賦予勞動具體性、現實性與自由性,使勞動真正融入并作用于現實生活之中,使勞動與人的自我意識相聯系而具有自由自覺的根本屬性。馬克思認為:“整個所謂世界歷史不外是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6](P196)因此,個人在勞動中實現自我確證與自我發展,在與自然、社會、歷史的關系與銜接中實現自身價值與社會價值。
在《手稿》中,馬克思并未直接談論人的本質問題,而以“人是類存在物”為起點逐漸深入至人的類本質特性,并提出了馬克思式的類本質思想[9]。馬克思哲學革命變革實際進程的開啟以《手稿》的誕生為標志,而該場哲學革命以費爾巴哈的直觀唯物主義為批判的焦點與核心,旨在促使唯物主義完成從抽象物質形態至實踐具體形態的轉變。在哲學革命的進程中,馬克思逐漸意識到了“勞動”的基礎性地位,并以勞動為基礎開啟了關于人的本質思想的探討。就馬克思在該場革命中的最初成果而言,體現在其與費爾巴哈相異的類本質概念的提出。費爾巴哈將人的本質抽象為一種“共同性”,即一種自然屬性,一種能且只能適應自然“感性的存在”。一方面,費爾巴哈將該種“共同性”理解為孤立個體間相互聯系的普遍性,但究其本質只是一種簡單的多數相加;另一方面,費爾巴哈又以人的意識指代該種“共同性”,“究竟什么是人跟動物的本質區別呢?對這個問題最簡單、最一般、最通俗的回答是:意識……”[10](P26-28)總體而言,費爾巴哈將個人的類本質歸結為理性、意志與心,開啟了對人的本質探索的大方向,為馬克思進一步挖掘人的本質的真實內涵奠定了理論基礎與思維方式。然而,費爾巴哈注重個人的直觀感受與情感體驗,卻忽視了勞動在人類社會中的關鍵性地位;此外,費爾巴哈將意識概括為人的類本質,卻因意識并不具有起源性而產生了思想理論上的不徹底性。
《手稿》一書中,盡管馬克思仍然采用費爾巴哈的“類本質”“類存在物”的提法對人的本質性內涵進行分析,但在本質內容上賦予“類本質”的內容以不同的基礎與前提——即以人自由自覺的生命活動代替費爾巴哈思想中的感性認識。馬克思指出:“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就是說是這樣一種存在物,它把類看作自己的本質,或者說把自身看作類存在物。”馬克思在對費爾巴哈思想進行揚棄的基礎上認為,人的類本質指人具有的普遍性意識,即人類能夠認識和把握自己和他類的共性與一般性,并以該意識為基礎,將人類本身與其他類種相區別。“正是因為人具有這樣的類意識,所以人類是一種自由的類存在物。”在馬克思的人學理論中,人的“類本質”則以生產勞動為基礎,馬克思將“有意識的生命活動”即“自由的有意識的勞動”看作人的本質,使人的類本質得到充分實現。
馬克思認為,人的發展是歷史的辯證的自我創造過程,人是自身勞動的產物,勞動是人的類本質之所在,即人的本質在于“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勞動與人的類生活具有內在一致性。而就《手稿》的核心概念“勞動”而言,一方面,馬克思雖然對黑格爾的絕對精神予以批判,卻也充分認可其將勞動看作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這一理念。然而,黑格爾僅僅把勞動歸結為“精神勞動”,把人與自然界、主體與客體間的對立歸結為自我意識和意識的對立。換言之,黑格爾僅僅立足于精神領域分析主客體間的矛盾性,以及克服該類矛盾性的手段——人的勞動,把勞動的過程看成是思維運動的過程。而在《手稿》中,馬克思將勞動確立為人的類本質,“一個種的整體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對人而言,“生產生活就是類生活,是人的能動的類生活”。
然而,資本主義社會狀況導致了勞動的基本異化,并導致了人的本質異化。所謂異化,以疏遠與外化、受異己力量的支配與統治等為主要解釋,其包括“物的異化”與“人的異化”,并最終導致了人的類本質異化。馬克思以當代的德國現狀為基礎,批判性繼承費希特、黑格爾、費爾巴哈等德國古典哲學中的合理性存在,從人與自然、人與人的交往關系發展以來的割裂現狀中分析了勞動異化的主要特征——勞動者同他們的勞動產品相異化;勞動者同他的勞動活動本身相異化;勞動者同他自己的類生活、類本質相異化;人與人間的關系相異化[11]。在《手稿》中,馬克思以“異化勞動”為基礎,聚焦于人的本質問題,并在人的本質范疇中進一步揭示了人的類本質的衡量標準與生成路徑。馬克思主張從個人的勞動出發,以具有物質現實性特征的勞動成果為衡量標準,才能真正了解人的本質與人的發展。在工業化時代的勞動基礎中,“工業的歷史和工業的已經產生的對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開了的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書”,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公開的展示”。而就生成路徑而言,馬克思以“異化”為焦點,在“異化勞動”的基礎與范疇中解釋了個人“類本質”的生成路徑與演變過程。一方面,馬克思將個人稱為類存在物,人在特殊的“類生活”社會環境下具有獨特的“類特性”與“類本質”,即“自由自覺的活動”。在該種“類特性”的作用下,人將自身看作是自由的存在物,并將“類”看成自身的對象,因此,人自身的生命活動變成了自身自由意識與自由意志的對象性存在。另一方面,人具有自我意識,其與動物的本質區別在于人具有認識世界、改造世界并享受世界的內在能力。在對客觀對象世界進行加工與改造的過程中,人的“類本質”逐漸生成,并真正地證明了自己作為“類存在物”的合理性與現實性。由此可知,以“自由自覺的活動”為基礎,勞動活動既是生成與培養人的類本質的路徑與依托,也是人展現自身類本質屬性的窗口與媒介。
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異化以異化勞動為基礎,人的類本質變成對人而言是異己的本質,變成維持個人生存的手段。因此,在《手稿》中,通過分析異化勞動——即資本主義條件下人的存在與發展困境,馬克思對于人的“類本質”思想有了一定的思考與突破。“在勞動被異化為勞動者的對立物之前,人的本質處于‘自然主義’的狀態,在勞動異化后,人的本質也隨之異化,而歸因于‘共產主義是對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的復歸具有必然性。異化勞動使工人從勞動主體性存在淪為客體性存在,只有消除私有財產與異化勞動,實現從“非人”到“人”的復歸,才能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在異化的世界中實現個體解放。當人類發展到共產主義社會時,基于私有財產的積極揚棄,人的本質將復歸至“自然主義”的狀態。換言之,人的本質隨著社會發展與變遷而不斷調整與改變,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具體性與靈活性。在個體本質的轉變過程中,勞動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由此可知,《手稿》時期的馬克思雖仍受費爾巴哈人本學觀點潛移默化的影響,卻在人學理論(特別是人的本質論)方面超越了黑格爾與費爾巴哈。從客觀唯心主義中“人的本質是自我意識”到費爾巴哈舊唯物主義,再到以社會實踐為基礎的異化勞動理論的發展,馬克思在探究“人”的本質的道路上不斷發展與前進,并將人的本質學說進一步引入社會歷史領域,在拓寬人學理論范圍與領域的同時,也為進一步批判與全面超越費爾巴哈舊唯物論奠定了深厚的思想基礎。
馬克思的人學觀點中,“勞動”與“社會”共同作為人的本質,時常出現難以協調的問題。然而在《手稿》中,勞動與社會同為人的本質性存在,具有內在一致性。勞動作為人的類本質而存在,而人又作為社會存在物而立足于世。馬克思將勞動闡釋為社會性活動,以勞動的社會性為基礎思考人的社會性,并進一步以社會性作為人的本質特征。
人作為一種類存在物,不僅具有生物性的自然屬性,也具有一定的社會屬性。作為類存在物,人實現了自身與動物的區別與分離;而作為社會存在物,人實現了從原始社會走向文明社會的現實性跨越,而該種現實性跨越則以人的勞動為實現途徑。在《手稿》中,馬克思從人與人的關系、人與社會的關系兩方面出發,重新認識人的關系結構與社會屬性。個人生活于社會關系的網絡體系之中,既具有普遍的類共性,也具有自身的特殊個性。社會的存在將人從抽象的類存在中提升出來,從而成為現實的個體[12]。作為社會性存在,人能在勞動過程中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與自覺選擇性。作為有意識的類存在物,人將“類”視為自身本質,并通過社會實踐創造并改造客觀世界。就根本性而言,人的類本質就是自由自覺的生產勞動。早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便指出,“人是一種社會存在物”,“只有當人認識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會力量,并把這種力量組織起來因而不再把社會力量以政治的形式同自身分離的時候……人的解放才完成”[6](P30、46)。而在《手稿》中,馬克思強調了“個體是社會存在物”,“首先應當避免重新把‘社會’當作抽象的東西同個體對立起來”[8](P84)。馬克思認為:“個體是社會存在物。因此,他的生命表現,即使不采取共同的、同他人一起完成的生命表現這種直接形式,也是社會生活的表現和確證。”[8](P84)一個真正的人的存在,首先是人社會的存在。在《穆勒評注》中,馬克思從生產與交往兩方面出發,進一步闡釋了勞動與人的社會性。“人的本質是人的真正的社會聯系,所以人在積極實現自己本質的過程中創造、生產人的社會聯系、社會本質,而社會本質不是一種同個人相對立的抽象的一般的力量,而是每一個單個人的本質,是他自己的活動,他自己的享受,他自己的財富。”[8](P183-184)生產活動與交換活動作為人最基本的交往活動,具有更為鮮明的人的社會性特征。
“勞動”與“社會性”共同作為人的本質屬性,具有較強的內在一致性[13]。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社會性的實現以勞動作為基礎性載體,人的社會性本質依賴于勞動的社會性。勞動作為一種社會性活動,體現出人與社會的現實統一性,也體現出勞動的社會歷史性。勞動的“社會性”則體現在勞動過程、勞動本身、勞動產品等勞動的各個方面之中。在勞動過程中的“社會性”體現于勞動各階段中的情感互動、社會交往、心理需求,使勞動的各個過程與階段銜接成有機的社會化整體;勞動本身的“社會性”體現于個體通過自身鍛煉,主動將個體普遍擁有的潛在的勞動能力與勞動需求變為實際的勞動行為與勞動資本,實現勞動資本的流動化、現實化與社會化;而勞動產品的“社會性”則體現在通過勞動創造的產品進入社會流通渠道,使勞動者獲得資本積累、物質豐沛等現實性利益,使人與社會更為有機地互融互通,從而實現人的本質的社會化與現實化。在生產實踐中,人們通過自由自覺的、有目的并有意識的勞動創造和改造著客觀世界,以此推動社會歷史的不斷前進。就世界視角而言,作為社會存在與發展的基礎,人類社會的歷史進程均以個體的勞動為基礎演化與發展。在生產勞動中,人作為一種關系性存在而存在,換言之,勞動中的人具有較強的社會屬性。由此可知,馬克思以勞動的社會性為基礎,并從“現實的個人”的歷史唯物主義出發,推導出人的本質具有社會性與現實性的深刻理解。換言之,作為人的類本質,只有在社會性與歷史性的層面考察“勞動”本身,才能使人的本質學說更具豐富性與具體性,從而避免在抽象人性論的基礎上侃侃而談。只有賦予勞動以“社會性“內涵,只有將生產活動理解為社會交往與社會實踐活動,才能避免如費爾巴哈般將對于人的社會性的理解局限于人與人的自然聯系、愛與友情上,避免僅僅在單個人與市民社會的直觀中體會人的社會性。
馬克思將勞動視為最基本的社會交往活動,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從其本質上變成了異化或者物化的社會交往活動。市民社會中,一方面,勞動的社會性無法得到體現,勞動被異化后成為了使個人與社會相分離、人與人相對立的個人的孤立活動;另一方面,異化勞動把人與客觀世界的普遍關系相顛倒——人正因為是有意識的存在物,才把自身的類本質(無論是自然界抑或是人類精神上的類能力)變為僅僅維持自身生存的手段。隨著馬克思哲學思想的不斷發展,《手稿》后,馬克思將人的本質歸結為社會關系的總和,將異化勞動最終歸結為人與社會關系的異化,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本質上也歸結于對物化的、異化的社會關系的批判。
本文從“勞動”出發,將“勞動”與“社會”相聯系,將人作為類存在物與社會存在物的共同屬性相結合,對人的本質進行了深入思考。綜合言之,馬克思關于“勞動”與“人的本質”的特性具有一一對應性。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的探討圍繞著勞動為基礎而進行,勞動是實現人的本質的基礎與前提。從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界定出發,人是類存在物與社會存在物的統一,而勞動卻也具有自由性與社會性。自由性突出了勞動作為“自由的、有意識的生命活動”而存在的特性,而“社會性”則體現在勞動過程、勞動本身、勞動產品等勞動的各個方面之中。《手稿》中,馬克思注重個體的生產勞動與社會性地位,在批判性繼承黑格爾、費爾巴哈人本主義思想理論的基礎上,摒棄了以宗教思想或單純的友誼與愛為基礎的類本質理論,從“類本質”的角度考察現實生活中人的存在方式,以豐富的生產實踐與具體的社會勞動來論證個體本質,為分析個體與自身、個體與個體、個體與自然間的關系提供了嶄新的方法論基礎;馬克思從人的二重性本質出發,對人的類本質問題提出了具體豐富的個人思考。就思想高度而言,馬克思以全人類的生存與發展作為思想與行為的出發點與最終歸宿,為了解人類的生成本源進行了思想引領,也為探索人類存在與發展的基礎提供了理論起點。
然而,就根本性而言,《手稿》中人的本質理論并未脫離費爾巴哈人道主義的桎梏,也仍然受到黑格爾關于人的本質論述的一定影響,具有較強的時代局限性。一方面,馬克思指代的符合類本質的“人”,質上是擺脫了一切現實關系的人,是在理想社會關系中立足的人,而非現實生活中的工人、農民、農奴等具體的社會角色;另一方面,勞動作為人的本質,仍然指向于抽象性的勞動本身,而非處于一定歷史階段與社會關系中具體的現實的勞動。就類本質而言,馬克思將生產勞動歸結為人類的類生活與類本質,片面地將人類與他類的社會存在物相割裂,具有一定的理想化特性。再而,馬克思以“人的本質—人的本質的異化—人的本質的異化的揚棄”[14]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基本思路與分析框架,就其根本而言,使社會歷史的發展軌跡簡化為“人—非人—人”的基本過程,將社會歷史的演化縮小至人的本質的異化與復歸,具有較為濃厚的人本主義氣息。隨著生產生活與社會實踐的不斷發展,馬克思在1845年《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對“人的本質”提出了進一步的觀點拓展與思考深化,在與費爾巴哈人本學進行徹底決裂中達到了思想的新高度。
立足于新時代,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理論在改革開放的現代化進程中仍具有基礎性的理論引導作用與多樣性的當代社會價值。作為對黑格爾及費爾巴哈思想理論的批判性繼承,馬克思突破了唯心主義與舊唯物主義在人的本質問題上的認識,并將人的本質論研究拓寬至社會歷史層面,是對馬克思主義思想理論體系的豐富與發展。就國內層面而言,馬克思的人學理論為習近平“把人民作為推動發展的根本力量,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奠定了理論根基與時代力量。如何更好地以人民為中心,如何維護好廣大群眾的根本利益,如何更好地實現人民的自由全面發展,已成為新時代下經濟社會發展面臨的重要課題。就國際層面而言,馬克思的人學理論也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提供了理論范式與發展框架。實現各國各民族的健康有序與平衡發展,必須首先考慮各國各民族人民的根本利益。在各類復雜的國際形勢與政策下,對于人的本質性探索與社會性關懷在不同國家具有同等重要性。只有以各國間的政治制度與文化背景為基礎,積極考量各國間的生產關系與社會關系,為各國人民自由而全面的發展提供物質基礎與政策支持,才能促進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