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麗娟,唐韻萌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景觀”最早在希伯來語《圣經》中用來描繪有所羅門王國教堂、城堡和宮殿的耶路撒冷城美麗的景色[1],充滿浪漫色彩和詩情畫意,從其產生之始便具有審美化和藝術化意涵。近年來,人們越來越關注景觀所蘊含的生態美學價值,挖掘和探索其生態規律、審美規律及藝術創造法則耦合而生的審美色彩和生態美感價值。中國與越南海陸相接,一衣帶水,文化淵源深厚。桂林山水與下龍灣景觀作為中越兩國最具典范的喀斯特地貌景觀,山水秀麗,風姿俊雅,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與研究價值。桂林山水于2014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下龍灣早在1994年被列入世界自然遺產名錄,二者同中有異,異中有同,下龍灣也被稱作“海上桂林”。隨著東盟各國文化、經濟共同體的建立與穩態發展,廣西作為聯系東盟各國的樞紐,與東盟各國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交流聯系大大增強,桂林山水的審美效應越來越走向世界化,邊境與跨境生態旅游也成為熱點。因此,中國桂林與越南下龍灣作為兩國旅游熱點與文化名片,它們的景觀生態審美比較,具有很大的研究價值與發展空間。本文立足生態美學理論與方法,意在探索桂林與下龍灣的景觀生態結構與規律、生態審美內涵與特征,充實景觀生態學的理論研究,形成具有現實基礎的桂林景觀生態研究的理論成果。
環境和生境,分別是對生態要素起影響作用與決定作用的外部條件。對于景觀來說,生境條件是其審美潛能得以激發的重要前提,也是其生態審美價值得以實現的重要基礎。幾億年前的桂林曾是一片汪洋大海,后經地殼運動形成了今天的自然奇觀。桂林為亞熱帶季風氣候,氣候炎熱濕潤,降雨豐沛。桂林的山為石灰巖地質,發育有很厚且質純的上古生代碳酸鹽巖。正是在水的沖刷浸潤和多次構造運動的共同塑造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這里形成了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以桂林獨秀峰為波點與核心,桂林山水景觀形成了圈態逐層外擴的大桂林美海。桂林景觀的研究大家袁鼎生教授對此有過生動描述:“整個桂林山水,就像一個石頭丟進水里,蕩起一個個波紋圈,是一層接一層,序態生成的活性結構。”[2]位于桂林中心的獨秀峰、疊彩山、伏波山、老人山等,形成了以兩江四湖為景觀廊道,以沿岸田園鄉村景觀為板塊的景觀生態結構。宋代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訓》中說:“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居者,有可游者。”在城區以外,桂林山水景觀即如是。去桂林旅游者,無不為興坪段的秀麗田園風光所吸引,那里既有神奇夢幻的九馬畫山、黃布倒影,江邊還有鳳尾森森、龍吟細細的竹林;不僅有蒼翠的山色和落日的余暉,還有漓江兩岸成片的稻田和農舍,由此形成諸如玻璃田(農田灌水后、未插秧前所形成的獨特光影)、千畝荷塘、油菜花海,以及農田種植水稻后生長成熟過程所生發的“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鳥弄歡新節,泠風送馀善”(陶淵明《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的田園牧歌式鄉村景象。此外,諸如靈川海洋鄉“滿身盡帶黃金甲”的銀杏林帶,龍脊梯田金黃的稻浪,恭城西嶺“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桃園及其滿山(田)柿子樹上小紅燈籠高高掛的月柿景觀等,皆表現為桂林自然山水與田園村舍的相依相生,構成了如“碧蓮峰里住人家”[3]般散發著泥土芬芳、生態意味濃厚、人文與詩意交融的田園競秀景觀。桂林山水景觀的田園競秀之美既表征了天地自然之神韻,又彰顯了人與自然關系之和諧,人類按照生態規律和“美的規律”所創造出的人化自然生態美,顯示出桂林山水景觀在其自然性、生態性基座中,加入了人化自然的元素,人在其生態位上發揮其應有的主觀能動性,即人的本質力量之美與自然生態之美融合起來,“既雕既琢,復歸于樸”(《莊子·山木》),自然造境與人化自然相融相生,達成自然與人文的自然化、整生化審美交融。
越南下龍灣地處北部灣西岸,為著名的海上勝景。雖然下龍灣與桂林都是石灰巖被水溶蝕而成的喀斯特地貌,是大自然用億萬年光景揮墨而就的“地理變遷之史書”,在地質構造上與桂林山水景觀有著共同之處。然而,大自然以滄海桑田之神力在不同的地域里造就的卻是風格迥異的山水景觀。桂林之水源于漓江,而下龍灣之水則源于北部灣那片茫茫的大海。它的成長經歷也和桂林大致相同,海中由碳酸鈣沉積而成石灰巖在高溫多雨的亞熱帶季風氣候環境下,由水對石灰巖強烈的溶蝕作用,經地質運動抬升露出海面并發生褶皺、斷裂,形成陡峭險峻的山峰及豐富的地下河系統和形態各異的溶洞,由此生成典型的喀斯特地貌。與桂林所不同的是,由于在地球氣候變暖的周期里冰川消融,下龍灣又經歷了一次海面上升和海水涌入,于是地表上的下龍灣漂在了海上。下龍灣仿佛茫茫大海上散落的幾粒珍珠,在海天一色處散發出迷人的光芒。正是在氣溫、降雨、巖性、海平面的升降及海浪作用等生境條件共同作用下,下龍灣形成了與桂林山水田園競秀的生境相異其趣的海天一色的獨特審美生境,海上喀斯特見證著自然的巨大偉力與審美創造力。
正是由于這同中有異的生境,經由大自然鬼斧神工、筆落天外的生態藝術自然造境,形成了桂林山水田園競秀與下龍灣景觀海天一色兩者風格迥異的審美生境。
景觀生態學認為景觀結構是指“景觀組成要素數量、質量的對比關系及空間構型。”[4]景觀文本成為生態審美對象最為重要的條件,自然要素遵循一定的生態法則,又暗合審美原則與審美規律,生長為具有完整結構的景觀生態文本。雖然人們稱下龍灣是“桂林漂在海上的姐妹”,桂林山水與下龍灣景觀都是大自然億萬年進化,整生、美生發展的結果,但是二者景觀的生態審美結構仍存在著較為明顯的區別。
廣西民間傳說《劉三姐》中有一句舉世聞名的山歌: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灘險彎又多。山歌屬于民間文化創造的藝術產物,是民眾對現實生活經驗較為直接的反映。流傳在這一方山水間的這句山歌直觀地展現了桂林景觀山間春水的生態審美結構。桂林素有“山青、水秀、洞奇、石美”的贊譽,其景觀主要構成元素有山、水、洞、石等,由于洞、石主要生成和依附于山中,故又可歸納概括為山水景觀。桂林以漓江之水為廊道,兩岸青峰對出,簪山帶水美相依。山因水而活,水隨山而轉,山水相得益彰,賦予了桂林以山水無窮的生機與活力。桂林的山與水的分量與其位置經營相匹配,二者形成共生關系,促進了彼此生態和整體生態的發展。桂林山與水分量的匹配使稀疏灑落于江河盆地中的山,對水有彎曲、阻隔、回繞等實際功能,使桂林形成星羅棋布的池、塘、湖,以及江河的龍走蛇形、靜水流深和帶卷巾舒。這也使桂林形成了一個以漓江為綱的水體之網,把桂林的一座座山網在汪汪清流邊、盈盈水汽里、裊裊煙嵐中,也由此造就了山的郁郁蔥蔥、欣欣向榮。如果沒有足夠數量的山的阻隔和迂回,江河流經桂林的水量就會減少,也就難以涵養出青翠的山。正是桂林山水量態之結構與關系的適度與合理,形成了桂林山水的生態中和,山與水在相互作用中構成了相生互長的共生關系。桂林的山間春水由此獲得了“群峰倒影山浮水,無水無山不入神”[5]的至高贊譽。
桂林美景中的山為石質青山,且大多拔地而起,線條圓融流暢,與靈動輕盈的江流相親相和,相依相生,在質量與形態上形成鮮明的質量對比與色彩調和。山因水而圓活俊逸,水因山而嫵媚秀麗。清澈的江水中山之倒影栩栩如生,更使山水相連,彼此熔融。由此,山間春水的桂林整個生態系統在長期的生態變遷中合目的、合規律地實現了自身的本性乃至潛能的審美外化,生成秀中藏俊,柔中帶剛,而本質上偏于柔美的俊秀靈逸之生態審美風格與自然美學境界。
山間春水屬于人間,桂林山水在靈動流轉中成為讓人神往的秀甲天下之地。上仙山則因為審美距離而似乎遠離現實,下龍灣景觀在現代旅游中保留了其較為純粹的生態審美特質。下龍灣與桂林山水一樣,也是地球在億萬年間的地質演化中所形成的自然奇觀,不僅讓人感受到大自然的神秘和偉大,更令人久久沉醉在這如詩似幻的風景中。但與桂林山水景觀的山水分量、美質形成生態中和的俊秀之美特征所不同,作為“海上桂林”的下龍灣,其山與水的比例顯得不夠平衡和匹配。下龍灣景觀主要以大海為景觀基座,大海的水與浮在其上的山相比,水量多而山數少,水體大而山體小,那突兀于海上的小山,猶如點點青峰散落其上,又恰似粒粒清螺灑落于萬頃碧波,顯得海闊山渺。在日出日落、朝霞夕陽映射、日月吞吐等光與影的作用下,遠觀或俯瞰下龍灣于茫茫大海中,正是朦朦朧朧和虛無縹緲間,冒出青峰點點,云蒸霞蔚,仙霧繚繞,景色奇幻而瑰麗。置身其間,猶如身處人間圣境,令人贊嘆和神往,不覺想起白居易《長恨歌》里的“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之名句。
在下龍灣,海水清澈,深沉唯美,碧海澄澈,空蒙中青黛的仙山瓊島宛如仙境。下龍灣除了有數量極少的漁村和漁民外,人煙較為稀少,也沒有現代化的工業,遠離市井的嘈雜和工廠機器的喧囂,由此形成寧靜空明、澄澈靜雅的審美風格和境界。游人到此,易形成“事外有遠致”“目送歸鴻,手揮五弦”的不拘于物、神行寰宇的自由精神,由此也成就了下龍灣的“海上仙山”詩性特質。
因此,桂林山水在田園競秀的審美生境中,生發生長出“山間春水”的景觀結構,下龍灣在海天一色中審美生境中,衍生出“海上仙山”的景觀結構。二者不同景觀結構又渾融出不同的生態審美形態:桂林山水綿延數百里的“山水畫卷”與下龍灣凝萃集中的“水墨丹青”。
山水以形媚道。山水景觀是景觀生態的最重要構成要素,也是其典型的表現形態。人類對自然的審美中蘊含著對自然的認知,以及對自然潛能的審美發現。景觀的生發過程及生態規律,是其作為審美對象以及與人類整生的生態系統要素的重要內容。近年來,西方環境美學提出要以參與式審美替代傳統的“如畫風景”式審美。事實上,西方環境美學要打破的“如畫風景”的欣賞模式,在真正的生態審美活動中依然有其存在的必要。參與式審美模式并未從根本上解決環境美學試圖改變的景觀對象化問題。無論美學理論如何發展,審美活動的發生總是需要對象性的結構及其存在要素。從生態審美形態來看,桂林山水呈現出山的水畫卷形態,與下龍灣景觀呈現出的水墨丹青形態,都極大地滿足了人類對自然的審美需要,也在一定程度上以“人在畫中游”的方式完成了參與式的審美體驗活動。
如夢似幻的山水畫卷,是桂林山水最重要的景觀形態。桂林的山大多平地拔起,孤峰凸起,流泉靈動,峰林環布。漓江依山流轉,江中有洲,間有流泉飛瀑,奇峰獨秀,綠水瀠回,山水秀美,風光旖旎,由此形成了山青、水秀、洞奇、石美宛如百里畫廊的“桂林山水”畫卷。作為喀斯特地貌發育最為典型的地區,桂林山多水多,比例適中,且桂林江河之河床多為鵝卵石,泥沙少,河水清澈見底。桂林的山,雖總體海拔不高,大多數挺拔陡峭,形如玉筍瑤簪,挺直而秀美。山水相融,生成俊秀之風骨,清秀之神韻。桂林山水的美麗畫卷,正是在座座拔地而起的俊秀山峰之間,一條蜿蜒流動的秀美漓江之中,徐徐展開,猶如夢境。尤其是桂林至陽朔之間,從草坪鄉潛經村到興坪古鎮的漓江峽谷段,是喀斯特地貌峰叢洼地最集中的地區。這里的漓江為深切曲流,兩岸是相對高度一般為二、三百米的陡崖絕壁,奇峰座座,形態萬千,對此處葉劍英元帥曾有“萬點奇峰千幅畫,游蹤莫駐碧蓮間”的感觸。岸上茂林修竹,漓水依山而轉,時而水淺灘急,時而水流平緩,清澈如鏡,水草、游魚歷歷可數,遠觀群峰倒影湖面,水碧山青,江中倒影清清,形成“分明看見青山頂,船在青山頂上行”的山間春水意境。泛舟漓江之上,一幅幅絕美的畫卷依次展開,令人驚嘆連連。諸如草坪冠巖、繡山、半邊渡、二郎峽、楊堤翠竹、鯉魚掛壁、童子拜觀音、浪石奇觀、九馬畫山、黃布灘、仙女峰、興坪佳勝等奇峰美景亦紛至沓來,令人目不暇接。
碧海深沉的水墨丹青,則是下龍灣景觀最直觀的生態審美形態。作為“海上桂林”的下龍灣,分布有大小各異、蒼翠欲滴、氣象萬千的喀斯特石山,有的如斗雞,有的似香爐,形象栩栩如生,山峰中亦有諸如天宮洞、藏木洞等神奇的溶洞奇觀,澄澈靈動和環繞群峰的水……山、水、洞、石元素俱全,總體呈山水相依的景觀形態,但仔細品味其山水景觀形態與桂林山水景觀形態還是有較大的區別。下龍灣作為大海的一部分,水面遼闊、深沉,水天相接。在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中,矗立著座座綠樹、灌叢點綴縈繞的千姿百態的石峰。由于距離和疏密程度不同,石峰于海上的點綴形成了黛青、深藍、淺藍、淺灰黑等,色彩紛呈。不同色彩和濃淡的景觀隨著人們前進的路線以及四季更替的植物景觀一一展開,加之海上的朝暉夕映及蒸騰霧氣,猶如極其微妙豐富的筆墨變化,既能充分表現“水墨潑出”的“畫意”色彩感,又蘊含縹緲回旋、余味悠長的“墨韻”,生成碧海深沉的意境。下龍灣這一自然偉力所造就的“水墨畫”與東方古典水墨畫在精神氣質上一脈相承。在流動的山水線上水墨畫卷徐徐展開,依次展現。東方古典水墨畫十分重視空白,名曰“留白”。在下龍灣景觀處,“留白”處則更有意味,它是海,是天空,是霧氣,不使人感到空白,而是以虛帶實,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實相生,使人散發無窮想象,無畫處皆成妙境,引出虛靜、空明的審美境界。由于在下龍灣景觀欣賞過程中,欣賞者自身的感情與“大地藝術家”的筆墨圖像中的景致和情感合一,達成心靈上的同頻共振,逍遙游于碧海深沉的水墨丹青意境之美中。
毫無疑問,桂林山水與下龍灣都是大自然的用心之作,是在大地大海之上揮毫潑墨的上乘生態藝術佳作。無論是桂林的山水畫卷,還是下龍灣的水墨丹青,都傳達出大自然神韻天成與妙手偶得的生態審美意蘊。
“日月疊壁,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崎,以鋪理地之形”[6],景觀在地質條件、氣候因素地質運動等自然規律的作用下,必然會產生諸如對稱平衡、動靜結合、高低起伏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之形態、意態與動態美,言有盡而意無窮。宗白華說:“天地是舞,是詩,是樂。”[7]海德格爾認為,大地的自我歸閉不是遮蔽下的同一、固定的停滯,而是展開自身的純然樣子和形態的無限變化性[8]。在景觀的生態構成中,桂林山水與下龍灣景觀各自顯示出不同的生態特點,前者具有層次性與縱深感的景觀結構,猶如一幅徐徐展開的山水畫卷,后者則如含蓄蘊藉的水墨丹青。由此,二者分別流淌出神韻天成和妙手偶得的生態審美意蘊。
桂林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在三億多年前是一片汪洋大海,后經由地殼運動上升為陸地,再經長年風化剝蝕和溶蝕而形成現今的秀水青山。桂林的山水不需人工斧鑿,自然天成,水來自于山,山為水的源頭,環繞著水,滋養著水,水反過來又潤澤著山,裝點著山。猶如自然賜予大地的俊朗的骨血和明媚的眼睛,山與水相依、相生、相成,山與水的數量、分布、比例均是適宜、匹配的,呈生態有序與非線性中和之特征。水因山而顯得嫵媚、靈逸,山因水而顯得俊秀、圓活。桂林的江河多為鵝卵石,泥沙較少,水質純凈,麗日晴空之時,碧水映青山,生成“簇簇青峰水中生”“江作青羅帶”“水碧天青”的審美意象,也造就了桂林山水景觀的俊秀清奇,山色青綠,水色淡雅,清雋優美。桂林山水景觀的生成是自然規律、生態規律暗合美學規律和藝術法則的結晶。大自然的生態運動生發出清澈的漓江與神姿仙態的峰林峰叢,是清澈的漓江與神姿仙態的峰林峰叢造就了秀甲天下的桂林山水。“桂林山水的秀麗典雅猶如智慧成熟的中老年藝術家澄明靜觀的日神精神,達到出神入化、比隨意轉、無法之法的生態藝術的自然環境”[9]。桂林山水的生成、生存和生長體現了其神韻天成的生態審美意蘊。
下龍灣亦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相似的地貌成因讓桂林與下龍灣就像遺傳學上的“雙胞胎”,而后天生境的不同給這對“姐妹花”帶來完全不一樣的性格和氣質。與桂林不同的是,由于“冰川在氣候變暖的周期里逐漸消融,地表上的下龍灣經歷了一次海面上升、海水涌入”,[10]于是,她成了“桂林漂在海上的姐妹”。陸游曾有“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之句,指出為文既是創作規律的遵循,也需在靈感涌現時及時捕捉那微小的火花。“今得妙手,郁然出之”[11],大自然這一創作“妙手”,以下龍灣溫潤的亞熱帶氣候,豐沛的降雨以及長期的地殼運動為筆觸,盡顯天工造物之妙。然“剪裁妙處非刀尺”,造就這“海上仙山”點睛之筆的則是海水侵蝕這一自然神功,經長時間的侵蝕將下龍灣的峰林峰叢與海面接觸的地方變得纖細,從而營造出的空靈感、漂浮感甚至讓人有種巖石在隨波而動的審美觀感。獨特的審美意蘊,使下龍灣的景觀與桂林山水相比更呈現出一種虛無縹緲的審美幻象。下龍灣經大自然的鋪排舒展、順勢而為,創造出毫無矯飾痕跡,具有高度自然美感的神品,形成這無法復制的天成之景,可謂妙手偶得。雖然下龍灣的海水與山的體量、比例、經營看似不平衡,但因下龍灣作為大海之灣,以大海為整體背景,海上之山的渺小不會令人感到突兀,更不會讓人生贅疣之感,而是感受其“不和之和”的非線性均衡之美。在民間傳說中,龍母曾率領龍子下凡幫助越南人民,而下龍灣的座座青山正是它們噴下的珍寶玉石所化。碧波之上,這千姿百態的峰林峰叢正似自然送給下龍灣的珍貴禮物,點綴其中,顯得海闊山渺,猶如仙山般浮現于海灣上,彰顯出青山對海的依生格局,沒有改變大海宏闊崇高之美這一審美特性,使人們在對下龍灣進行審美觀照時不會產生違和感,反而更覺靈動。這正是下龍灣的獨特魅力,若是完全把桂林的山水景觀機械地“復制粘貼”,反而容易失去其生命活力,失去其獨特的生態審美意蘊。
綜上,桂林山水與下龍灣景觀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經過比較更容易找出其各自的特點并制定針對性的保護與發展規劃。本研究除了對二者景觀結構、特征、形態、規律等生態維度進行比較研究之外,還將進行對二者審美視角的比較研究,以及對二者衍生出的典范形態的詩文書畫等生態藝術進行深入探索與比較研究,以拓展充實比較研究的維度與內容。在研究中,力圖融合生態性、審美性與藝術性,兼具學理性與詩意性,形成一個比較全面、系統的對于桂林與下龍灣景觀生態進行比較研究的成果,進一步促進桂林山水的生態審美研究,充分發揮其作為世界自然遺產的多維審美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