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倩
互文性作為一種在社會結構主義和后結構主義思潮中產生的文本理論,最早是由茱莉婭·克里斯蒂娃提出,她認為“任何文本的建構都是引言的鑲嵌組合,任何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與轉化”。它力圖挖掘不同“文本”之間顯性和隱性的密切聯系。總之,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文本之間產生聯系或呼應就可視為互文關系。無疑互文性貫穿于電視劇編碼與解碼的全過程。
電視劇《都挺好》由作家阿耐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提起阿耐,無論是都市情感劇《歡樂頌》,還是重大歷史題材電視劇《大江大河》,其作品始終有著對歷史和社會現實深刻的洞察力。《都挺好》揭示了“重男輕女”腐朽思想對家庭成員的傷害,呈現了畸形的原生家庭對家庭成員的人格及工作生活造成影響的現實。《都挺好》將中國家庭可能正在經歷或已經經歷過的陣痛全部集中于蘇家。整體而言,電視劇改動不大,堅持了原著的客觀立場。
海德格爾指出:“根本上世界成為圖像,這樣一回事情標志著現代之本質。”在出現世界圖像的地方,實現著一種關于存在者整體的本質性決斷。存在者的存在是存在者在表象狀態中被尋求和發現的世界圖像,并非從一個以前的中世紀的世界圖像演變為一個現代的世界圖像。從本質上來看,世界圖像并非意指一幅關于世界的圖像,而是世界被把握為圖像了。在保證相同的故事框架和核心情感之后,導演將原著虛擬文字文本用影視化的語言呈現為感官具象文本。
從小說到電視劇,編創者根據電視媒介特性對小說進行了全新闡釋。《都挺好》作為一部家庭倫理劇,對原生家庭之于個人成長的創傷不加遮掩地呈現。在開集展現了蘇母的獨斷專橫、蘇父的懦弱無能、兄妹間關系的疏離,還設置了具有話題性的劇情:因蘇母的突然離世,蘇大強的養老問題需要三兄妹妥善安排,與蘇家斷絕關系的蘇明玉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原著中,蘇母對蘇明玉并非冷漠無母愛,更多是由于家庭經濟條件造成蘇家三兄妹的差別待遇。但電視劇中,蘇母被塑造成強勢獨斷、重男輕女的女性,對蘇明玉喪失了本能的母愛。飯桌上只為兒子夾雞腿;為支持蘇明哲到美國留學,賣掉蘇明玉的房間;全力支持蘇明成旅游,卻不愿為蘇明玉買學習資料;為省錢,私自安排蘇明玉讀免費師范生等。同樣,父親蘇大強也被極端化地塑造,前半生自私、懦弱,后半生各種“作妖”。蘇母在世時,他不能主持家里的大局,遇事上廁所、假裝看報紙。蘇母去世后,蘇大強一會要到美國養老,一會要買三室一廳的大房子,還要娶保姆蔡根花……電視劇之所以把蘇母和蘇父刻畫得如此極端,是因為在追求收視率的媒介環境中,強烈的沖突、極端的人設才能快速吸引受眾的注意力,調動受眾的興奮度,迅速在網絡平臺引起話題的熱度。
“文本的性質大同小異,它們在原則上有意識地相互孕育、相互滋養、相互影響,同時又從來不是單純而又簡單地相互復制或全盤接受,借鑒已有的文本可能是偶然或是默許的,是來自一段模糊的記憶,是表達一種敬意,或是屈從一種模式、推翻一個經典或心甘情愿地受其啟發。”這句話印證了筆者的論點。影視改編是對原著進行視像化的表達,此類電視劇與原著之間存在著強烈的互文性。
熒屏上的家庭倫理劇是:“將家中發生的事件,如愛情、婚姻、婚外戀、多角戀、偷情、家庭解體、婦女獨立、老人和兒童等社會倫理道德問題,搬上熒屏,引起人們思考,促進社會的不斷進步。”電視劇《都挺好》與同類型電視劇在敘事模式和題材選擇上有著強烈的互文性。
優秀的家庭倫理劇的題材選擇有著共同的特征:能夠把握時代脈搏,立足現實,貼近生活,直面矛盾,以多維度的視角反映生活,切中了社會問題的痛點,并提出一些開放性的話題引起觀眾的思考和討論。從《渴望》到《貧民張大嘴的幸福生活》,從《媳婦的美好時代》到《都挺好》,這些熱播劇在題材的選擇上都呈現出了鮮明的互文性。但是《都挺好》突破了以往家庭倫理劇中的婆媳關系、愛情婚姻以及育兒敘事題材,著眼于原生家庭、重男輕女、啃老一族、代際關系中的養老等社會熱議問題。在題材的選擇上與同類型或同一題材電視劇呈現出鮮明的互文性。
家庭倫理劇的敘事模式大都具有類型化的特征:以一個家庭為敘事空間,講述婆媳翁婿相處之道、兄弟姐妹的手足情、夫妻的婚姻關系、育兒問題等。故事情節無論多么曲折、人物沖突多么激烈,最終基本會走向大團圓結局。《老大的幸福》《老牛家的戰爭》《滿堂爹娘》《媳婦的美好時代》等家庭倫理劇都沒逃脫這一敘事模式。《都挺好》開集講述了蘇明玉和蘇家人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劍拔弩張的關系。蘇母離世后,針對父親蘇大強的養老問題,蘇家三兄妹聚在了一起,電視劇緊緊圍繞著蘇家三兄妹的情感糾葛展開敘事。后半段劇情峰回路轉,蘇明哲回到了美國,蘇明成與蘇明玉和解,蘇大強得了阿爾茲海默癥。在除夕夜,蘇家人的心緊緊凝聚在一起,他們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家庭倫理劇中大團圓式的結局在于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大團圓情懷以及對和諧家庭主流價值觀的追求。《都挺好》與同類型電視劇的敘事模式呈現出互文性。
互文性理論的獨特之處在于不同文本之間的互文解讀需要受眾的主動參與和能動創造。在霍爾看來,傳統的大眾傳播研究模式“由于僅關注信息交流的層面而未能把不同時刻作為一個復雜關系結構的結構化概念而受到批判”,因而有必要強調被忽略的結構問題:“通過表現相連而各異的諸多環節——生產、流通、分配/消費、再生產——生產并維持這個結構,也有可能(并且這是有用的)根據這個結構來思考這一過程。這勢必要把這個過程當作‘主導的復雜結構’。”如此看來,通過分析電視文本的互文性和多義性,強調受眾的主動性、能動性和互動性。霍爾將受眾的解碼假設為三種立場:霸權性立場、協商性立場和對抗性立場。
霸權性立場解碼即受眾的解碼立場與編碼者立場完全一致。在這種情況下,受眾完全受到電視制作者意圖的控制。電視劇《都挺好》是2019年首部衛視黃金檔雙臺收視破2 的電視劇,CSM55 城城市網單日最高收視2.278,全國網單日最高收視1.52。酷云直播關注度最高破4,德塔文景氣指數破4,18 天占領騰訊視頻、優酷、愛奇藝三大網站熱度第一,海外同步首播期間平均單集播放量突破百萬次,成為近兩年以來話題度互動率最高的劇,共計熱搜次數148 次,登頂TOP122 次,大結局評論突破10000 條,在知乎、微信公眾號、抖音等平臺的受眾解讀更是數不勝數。有觀眾說,“在電視劇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會忍不住淚流滿面。‘都挺好’這三個字一看就知道挺無奈的,我們沒有辦法選擇原生家庭,瓦解不了原生家庭的矛盾和帶給我們根深蒂固的傷害,但生活是自己的,希望這世上所有的‘蘇明玉’能不念過往、不抱怨恨,但至于原不原諒就交給時間吧。”與此同時,劇中角色熱度爆棚,劇中人物被制作成各種具有娛樂性、感染性和直觀性的表情包,在各種社交媒體中廣泛傳播。可以說,《都挺好》傳遞出來的主導意義與受眾的優先解讀具有一致性,這種優先解讀模式與社會現實表現出強烈的互文性。
協商性解碼就是說,受眾解碼出來的意義與編碼者所傳達的意義并不完全一致,包含相容和對抗的因素。《都挺好》在播出后,一部分受眾認同劇中所傳達的盡管現代家庭生活中存在種種矛盾,但人人對親情有著向往,重尋每個人心中的家的意義之余,還解讀出了一些段子:“假設你有一個樊勝美的媽、你爸是蘇大成、你公公是謝廣坤、你婆婆是亞平媽、你老公是安嘉和,你該怎么辦?”“北有謝廣坤,南有蘇大強。坤之大,大到東北放不下。強之作,長江以南都哆嗦。”當蘇明成與麗麗發生沖突時,有網友會發彈幕“宋思明快來保護海藻”。正是這種協商性視角的介入,才使得這部電視劇引起社會熱議。協商性解讀表現出與其他文本強烈的互文性。
對抗性解碼是解碼中最為激進的一種形態,受眾“有可能完全理解節目話語賦予的字面和內涵意義的曲折變化,以一種全然相反的方式去解碼信息”。《都挺好》電視劇播出后,有一些受眾對文本表現出了對立的解讀。在前三分之二的劇情中,懦弱自私的蘇大強花式作妖,大兒子蘇明哲愚孝好面子,蘇明成是啃老族,前期所刻畫的蘇家三父子的形象讓受眾氣憤。在劇情結尾,編導有意識地強行洗白蘇家三男人,架構大團圓式的結局。尤其是蘇大強的“洗白”可謂是牽強,蘇大強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癥后,選擇向子女隱瞞病情。在病情越發嚴重后,他仍然記得多年前攢錢為蘇明玉買復習資料的事。蘇明玉在老宅找到犯病的父親。蘇大強念叨著為蘇明玉攢錢買習題的往事。明玉的內心被戳中了,兩個人挽手回家的樣子與曾經走在這條小巷里的他們是那么像。這一劇情設計收獲了大批受眾的眼淚,蘇大強也順利洗白。但是從醫學角度來講,阿爾茲海默癥的臨床表現為認知功能下降、精神癥狀和行為障礙、日常生活能力的逐漸下降。阿爾茲海默癥會讓患者的情感淡漠,甚至變為急躁不安,醫學上認為患者情感不會變得濃烈。可見,電視劇為強行營造“大團圓”結局而違背了醫學邏輯。有用戶解讀“他忘記了所有人,唯獨沒有忘記愛你,這是一個謊言”。也有不少用戶對“大團圓”結局提出了質疑,認為這是對生活真相的粉飾。這種解讀表現出與其他學科及社會現實強烈的互文性。
從編碼的角度來看,《都挺好》根據同名小說改編而成,從小說敘事到電視敘事,由于媒介的差異,表現方式和審美特征也呈現出多元化傾向。從某種意義上電視劇二度創作完成了對小說的藝術重構。但在敘事模式上《都挺好》沒有突破家庭倫理劇的范式。從解碼的角度來看,受眾個體的社會結構、文化背景各不相同,在解碼過程中生成了多元、復雜的解碼意義,有的甚至與編碼意義相悖。可見,受眾在觀看電視劇時已經主動參與電視劇意義建構的過程,成為編碼意義生成的一個重要維度。總之,互文性理論和編碼與解碼理論能夠對家庭倫理劇的生產及再生產進行立體式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