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編織的復興要素：環境、線材和設計

唐 昕

（廣州市紡織服裝職業學校，廣東 廣州 510310）

手工編織可以溯源至千年以前，手工編織史也遵循了人類文明和科技的發展史。以牧羊為主的中亞游牧民族、以種植棉花為主的中南美州民族、以養蠶種麻為主的中華民族，都設法將纖維紡成了紗線，為手工編織奠定了基礎。隨著新大陸的發現和新航線的開辟，游牧民族的手工編織傳入歐洲，18～19世紀，以英國的蘇格蘭為中心，手工編織逐漸昌盛，以竹棒和金屬棒為工具，跳出普通圓領毛衣的樣式框架，編織出前開襟和帶扣子的毛衣樣式，費爾島花式和阿蘭花式也在同期獲得了極大發展。

手工編織傳到中國，是鴉片戰爭以后的事情。來華的外國人將這門手藝傳給了沿海租界城市時髦又有錢的女性，到了20世紀初，像上海和天津這樣的商埠城市，織毛衣已經成了一種時尚。同時，手編毛衣的盛行也使毛線工業得到了迅速發展。

20世紀初期直到80年代，西方手工編織獲得突破，手編者開始從技法轉向設計。著名設計師夏奈爾將毛衫由繁復帶向簡潔流暢，由內穿帶向外穿，由保暖御寒帶向潮流時尚。其功能的轉變又催生出設計師更多的創意和靈感。同時，取代人工的橫機、圓機也不斷研發，機械與手工編織既交叉又同步前進。

這一時期的中國，手工編織也完成了從大城市向中小城市乃至鄉鎮的垂直推進，但依然是少數女性的行為。當時的商品匱乏，商店還沒有毛衣出售，人們希望通過手工編織擁有一件毛衣來保暖御寒，這種簡單的需求削弱了對設計的需求。大城市編織者也只是追求技法和花樣，鄉村愛好者通常只用簡單針法編織。這一時期，我國上海也誕生了一位毛線編織藝術家、教育家馮秋萍。她創作設計了大量造型別致、針法新穎的服裝，出版專著30余本，形成一股獨特風格的毛線服飾時尚，促進了我國國產毛線廠商和手工編織的迅猛發展。

20世紀80年代以后，國內外編織機械設備技術都在不斷提高，越來越能夠能滿足人們的設計需求，包括款式、針法、色彩、圖案等，機器入侵手工業陣地的結果是極大的生產和價格優勢使手工編織逐漸失去了地位。人工勞動在編織業的價值逐漸降低，大批勞動力離開了手工編織這一行業，手工編織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尤以中國為甚。

反觀國外，手工編織行業的衰退沒有這么明顯，與此同時，新一輪手工編織潮又悄然興起。特別是9·11事件以后，手工編織不僅是一劑良藥，讓人們在一定程度上忘記痛苦、緩解壓力、抵抗抑郁、戰勝疾病，而且手工編織漸漸演變成一種新的社交方式和生活方式。回顧手工編織行業的起起伏伏，宏觀上看，歷史、社會和科技的進程會影響其興衰；微觀上看，環境、線材、設計也是左右其發展的重要條件。

1 環境

手工業必須有其生根發芽、成長壯大的環境，手工編織的興起和發展離不開人生活的社會環境。從20世紀60年代到今天，日本是亞洲手工編織發展勢頭最強勁、手工活動最活躍的國家。日本能培育手工業至開花結果，其所具備的環境條件，正是我國所欠缺的。

1.1 經濟環境

如今的機械編織已經完全能滿足人們的日常需求，手工編織已經演變為單純的興趣和愛好。興趣愛好需要建立在保證衣食無憂的經濟基礎之上，作為發達國家的日本，已經培育出一批單純的手工編織愛好者，他們經常聚集，研習針法、交流技藝、互相學習、共同進步，形成合力推動手工業的發展。如今的中國，依然是發展中國家，一半人口的收入處于每月千元以下，即便在沿海經濟帶，教育、醫療、住房、養老對每一個家庭造成的生活壓力也難以緩解，絕大多數民眾無暇顧及不能立刻變現的個人愛好，愛好編織者星星點點，難以成勢。

1.2 文化環境

昭和29年（1954年），日本時尚集團（日本寶庫社）創立，寶庫社致力于手工藝的推廣普及與傳承。昭和36年（1961年）日本編物文化協會（日本編織文化協會）成立，2015年與日本手蕓普及協會（日本手藝普及協會）合并，其宗旨同樣為促進手工藝的健康發展。與此同時，日本創建了世界聞名的手工編織期刊《毛線球》（季刊）和《世界編織》（年刊）等，這些刊物介紹最新、最時尚的手工編織服飾款式及流行趨勢，帶來世界各地的編織資訊，不僅給日本手工編織者提供了一個展示作品的舞臺，也受到世界各地編織愛好者的追捧。手工編織在日本不只是簡單的手工勞動，隨著時間的推移，儼然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可以是創作的生活方式，可以是惠及親友的方式，可以是完善自我的一種方式，人們可以通過手工找到各種不同的價值。可以說，日本社會形成了一種手工編織文化。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一代編織大師馮秋萍引領毛衣編織的年代，仿佛也形成過中國的編織文化。但現在，中國正缺失這種文化。

1.3 教育環境

手工編織是一種被大工業和機器所替代的技藝。手工編織的編織風格、基本針法、編法解析，經過上百年的總結和完善，已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知識體系，要傳承和發展，也需要經過系統的傳授。日本寶庫社創建的日本手藝普及協會，是日本文部科學省認定的非盈利性政府機構，致力于以下三大公益事業：（1）舉辦手工講座、研討會，培養手工事業的帶頭人；（2）出版發行手工相關的圖書和雜志；（3）舉辦手工展以及義務資助手工相關的活動，促進手工知識的啟蒙和普及。不同年齡的眾多手工愛好者在這個機構完成了啟蒙和進階，最終成為手藝帶頭人。1971—1996年，連續25年，以中學、高中的家政課教師為對象開展了手藝研修會，帶動了校園手藝課程建設。2009年開始，開展培養少年兒童對手作興趣的活動，創建了“喜愛手工的青少年俱樂部”。日本大學也開設了編織專業，最著名的是東京澀谷文化服裝學院編織設計專業，培養學院派手工編織專業人才。除此以外，那些已經獲得日本手藝普及協會講師、指導員資格的人氣編織高手，又在日本各地開設了編織教室，負責給更多手藝愛好者授課和研習，讓普通愛好者通過學習得到從入門級、講師到指導員的逐級進階。

目前，缺少經濟環境和文化環境的中國，還沒有構建手藝性質教育框架和理論體系，日本寶庫社在北京、上海設立了事務局，給中國的手藝愛好者提供教材、課程、老師和辦證服務。

2 線材

手工編織的過程中，線材的地位越來越重要，影響著成品的質感和風格。紡紗技術的進步也帶來了毛線材料、外觀、性能的綜合變化。

以世界排名第一、專門生產奢華手編紗線的英國ROWAN公司為例，多選擇安哥拉山羊絨、馬海毛、羊駝毛、細美麗諾羊毛等頂級原材料，紡制出觸感柔軟蓬松、滑糯親膚的各支數毛線，即便選擇簡單又傳統的針法和基本組織，都可以編織出端莊、精細、高品質服裝或裝飾物件。英國、德國、意大利、挪威、瑞典等歐洲國家更青睞于生產高端毛線。為了獲得絲滑感，增添絲樣光澤，可以在線材中加入真絲材料。

品質稍差的纖維是美麗諾羊毛或綿羊毛，細度變粗、品質下降。兔毛品質欠佳，因抱合力弱常選擇混紡。為考慮經濟成本，也可選擇化纖中的腈綸、滌綸、錦綸、丙綸、黏膠與天然纖維混紡。純化纖毛線也較為常見。

手工編織的季節性越來越弱，為迎合消費者的夏季需求，毛線生產商選擇涼爽、透氣、透濕的亞麻纖維與其他材質混紡，同時，細支、超細支毛線也成為夏季的編織主材。手編紗線中，花式紗線也在不斷被開發生產和使用，包括結子紗線、圈圈紗線、大肚紗線、雪尼爾紗線、金銀絲線、漸變紗線、段染紗線等。

編織材料的廣泛選擇，仿佛打開了多扇窗口，吸引了更多手工編織愛好者，也帶給其更豐富的創作靈感。亞洲以日本為主的手工編織藝術家，如風工房、志田曈、廣瀨光治等，他們偏愛天然材質的毛線，引領手工編織者追求更精化的細節和技術，而歐美藝術家偏愛新型和色彩絢爛的毛線。如英國的織品藝術家凱菲·法瑟特創建的作品色彩濃烈，挪威的編織二人組安&卡洛斯喜歡創建“色彩鮮艷又可愛的世界”。

美國、英國、德國、意大利、挪威、瑞典、日本乃至土耳其、羅馬尼亞，這些國家生產高端手編紗線，手編行業也在同步發展，兩者相得益彰。中國的手編用紗線，缺少高端產品，更沒有世界級品牌，網絡平臺售賣的多數是低端化纖毛線，期待國產手編用線行業能夠快速發展。

3 設計

手工編織經過十八九世紀的發展直到20世紀上半葉的昌盛，再到20世紀下半葉的衰退，又到近二三十年的復蘇，好像一個新的輪回已經開始，但絕不是簡單的重復。上一個周期，手工編織的重要使命是添置御寒保暖、遮蔽身體的服裝，而當下手工編織被大眾喜愛的理由，除了消遣、療傷、減壓，作為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以外，更重要的是人們可以見證勞動的成果，展示自己的個性，發揮自己的想象，能從動手勞動中獲得創造的樂趣。比起網絡游戲，年輕人也開始更喜歡這種有形、有用的、真實的創造。

在美國，連鎖店里的毛衣和圍巾，用不了15美元就可以買回家，可是還有大約2 000萬美國人選擇自己編織。手編愛好者人數增長最快的群體是青少年和30歲以下的年輕人。美國熱衷編織的初中生和高中生有600多萬人。

現在的手工編織者不只是從書刊、課室、網絡平臺上單純模仿他人的作品，而是會融入自己的設計理念：線材選擇、針法運用、色彩搭配、圖案布置，并從中獲得樂趣。

在新一輪手工編織的上升周期中，大眾更關注作品的設計。設計是作品的靈魂，可以激發手編者的創作靈感，會引領手編行業的潮流方向，會涌現更多大師與作品，使編織獲得更多愛好者的追隨，最終推動行業的蓬勃發展。

近幾十年，日本涌現出眾多世界級名師：風工房、志田曈、廣瀨光治、橫山純子、岡本啟子、河合真弓、野口光、百尾惠以子等，他們除了選用新線材的和設計新款式外，更擅長于從編織細節上展開創意：衣領、門襟、袖口、下擺、腰帶、肩帶、細繩、紐扣，每一件作品都因設計而精致美麗。

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世界，手工編織設計更傾向于大膽運用夸張的造型、濃烈的色彩、抽象的圖案來展現自我品位、文化價值與時尚理念。他們也引領著年輕手編者向著追求個性化的方向發展。日本成熟的編織環境、垂直的教育系統，加上眾多編織藝術家的創新設計，推動了日本手工編織行業的復蘇和發展。中國目前還沒有一個有特色的世界級手編大師，中國的手編環境決定了其復蘇還需要等待一定時間。

4 結語

了解了世界手編之后，就不會認為手工編織已經退出了產業化的鏈條而僅以興趣的方式存在。現在，非常多的手編設計師活躍于世界舞臺，用靈巧的雙手編織機器無法完成的、充滿變化的作品，無數手編愛好者追隨大師的步伐，在學習交流中創新演變，他們展示才藝、體現價值、充滿樂趣。手工編織行業已經復蘇，遺憾的是直到現在，人們連停下來“觀望”的時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