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志騁,王雅雪
(1. 廣州大學 國際交流與合作處;2.廣州大學,國際教育學院/衛斯理安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文理學院(Liberal Arts College)是美國高等教育的一種獨特機構類型,奉行博雅教育,以本科教育為主,是規模小而精的大學。文理學院注重全面綜合教育,強調發掘學生的思維潛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全面發展,其課程設置以基礎學科為主,涵蓋人文藝術、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等門類,以此區別于以職業培訓或科學研究為導向的綜合性大學或職業技術學院[1]。
作為源自西方教育理念的“舶來品”,國內學界對于“文理教育”(也稱“博雅教育”“全人教育”“通識教育”等)定義的內涵和外延還在探討之中,本文采用美國高等院校協會(Association of America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對文理教育的定義,即:文理教育是一種可以賦予個體權力并給予個體順應復雜和多樣性以及應對社會變革做準備的學習方法。為學生提供關于廣闊世界的廣博知識……和感興趣領域的專精的知識,(從而)幫助學生養成社會責任感,具備較強的、可遷移的智力水平和社會技能,即:人際溝通能力、分析問題能力、解決問題的能力,特別是具備把理論知識和技能實際運用于現實世界的能力[2]。
近年來,國內不少一流大學開始獨立開設或與國外高校合作在小范圍內為在校生提供不以盈利為目的的文理教育,其教學組織形式通常是書院制、小班教學、跨學科融合+通識教育、導師制+導生制等,個別學校還使用全英教學。中國大學雖然在模仿美國大學實施文理教育,卻鮮少關注到美國大學的文理教育正在經歷著一個進化和適應社會變遷的過程,逐步滿足勞工階層子弟的需求,培養學生的知識責任感,引導他們如何在全球化的社會生活和工作[2]。
美國的文理學院,尤其是女子文理學院,自20世紀中期以來就面臨嚴峻挑戰,在發展定位、學科建設、專業設置、課程教學、人才培養等方面均受到來自綜合型大學和技術型學院的直接沖擊,可以說是在夾縫中求生存。作為世界上首個為女性頒發學士學位的高等教育學府,歷經180多年的變遷,衛斯理安學院同樣面臨著關鍵抉擇。鑒于此,該校在2015年根據學生需求和社會需求,啟動了“教育質量提升計劃”(QEP),由時任校長諾克斯博士領銜學校管理團隊和學者負責調研和實施,周期為五年。
衛斯理安學院的專業和課程設置一直處于變革中。19世紀末,衛斯理安學院在學術課程中增加了藝術類課程。進入21世紀后,學校設置了“精英教育”“女性教育”“信仰教育”及“服務社區”等四大基礎模塊。2013年,增設護理學學士(理學士)專業并開設工商管理與教育兩個專業碩士專業。但衛斯理安學院始終保留了本科精品課程,如:針對大一新生開設的研討課和通識課程體系。
衛斯理安學院在2015年3月發布了題為“職業發展路徑:文理教育與職業發展息息相關”的主題報告。該報告指出,面對現實世界的挑戰,文理學院和文理教育應該做出適應性的變革,尤其是在培養學生的專業能力和職業技能方面需要做出更多針對性的變化;強調要把專業能力和職業技能融合在專業和通識課程的教學過程中,并貫穿于本科生四年學習過程中,其目標是要“養成學生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對生活的目標性,并且具備復雜社會生活和發展所需要的技能和知識”[3]。
因此,學校將從五個方面評價畢業生:
(1)學生通過四年的學習能夠在能力上充分展示理論知識和職業技能的完美結合,為就業做好準備。
(2)學生通過四年的學習能夠明晰人生規劃和職業規劃,形成穩定而成熟的價值觀和性格特質。
(3)學生通過四年的學習具備學術潛力并有深造規劃。
(4)學生通過四年的學習在職業領域獲得技能、知識的提升。
(5)學生通過四年的學習具備理論作用于實踐的能力。[3]
“教育質量提升計劃”的設計和實施體現了組織層面的廣泛參與。“教育質量提升計劃”作為全校范圍內的教學改革戰略,其前期的醞釀、組織策劃以及開展實施均體現了全員參與的理念。
首先,2010-2013年調研和需求分析階段。該階段由學校通識教育委員會牽頭,通過將“教育質量提升計劃”的理念融入到學校中長期戰略規劃的方式在頂層設計上對“教育質量提升計劃”的戰略地位進行了定位。
其次,2013-2014年細化、修改、完善和校內征詢意見階段。在此期間,在學校通識教育委員會的牽頭下,各學術系部、學科組、學者和教師代表、行政人員、不同年級的學生團隊都參與了問詢過程,并將不同“利益相關者”的意見進行融合。
最后,2014-2015年外部修改、成稿和校外征詢意見階段。在經過數次修改并形成終稿后,校方領導通過向所屬的美國南部大學與學院委員會進行匯報和向社會公布方案等形式征詢校外意見。在融合了校外各界的建議后,經教務處、學生處和財務處等部門的附署后提交校董會審議通過。
衛斯理安學院強調課程教學改革要以社會就業需求為導向,要把“影響力大”的改革實踐,如見習和實習,本科生科研及國外學習經歷有機整合起來。這些具有較強影響力的因素將通過學校的教學改革,特別是對通識教育課程的改革得到體現。隨后,學校采取了三項措施:
1.貫穿于本科四年的專業課和輔修課學習
職業技能教育不能等到本科生高年級才開始考慮和設置,而必須從學生入校后就開始著手,并且有機地整合在四年的專業學習和輔修課程的學習過程中。
1996-2013年期間,衛斯理安學院的通識教育課程一直明確要求“每一名學生在校學習期間須至少具備一次職場工作的經歷”[3]。但由于沒有硬性要求,沒有落實到課程設置中,實際效果并不理想。2013年,學校頒發新版通識課程大綱,明確提出七項描述學生學習成果的衡量指標,其中之一即“學生應通過在校學習理解文理教育如何在學術和職業發展層面幫助學生”[3]。
在對通識課程內容進行調整和更新后,特別是根據社會需求將職業技能內容融入專業課程教學中之后,衛斯理安學院通過參與美國全國學生參與度問卷調查(National Survey of Student Engagement,NSSE)、評估新通識課程內容、針對本校師生進行問卷調查、采用焦點訪談以及對“教育質量提升計劃”進行校內評審等方式對“教育質量提升計劃”的實施效果進行評估。結果顯示,衛斯理安學院的學生與本地區其他高校的學生相比,更多的人選擇在進行專業學習的同時,兼顧職業技能的學習和實踐。衛斯理安學院通過開展校內評估的方式推動“教育質量提升計劃”的改革,學校自2011年起要求每個專業課程培養方案中必須要在以下三種方式中選取一種。
第一,在大二或大三開設至少一個小時的職業生涯規劃教學;
第二,組織學生在社會見習中開展學習;
第三,組織學生參與實習活動。
2.學生個人電子成長檔案
作為具體實施方式,電子成長檔案能夠實現學生本科全過程培養的數字化呈現,可以實現學生與教師的交互溝通,可以把學生的學習體驗和反思及時地與課堂專業課和輔修課程教學有機結合起來,從而指導課程教學實踐。
3.體驗式學習
體驗式學習的關鍵是通過校方科學合理的安排,使學生通過參加社會見習、帶薪實習、實地調研、創造性活動等方式踐行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在此過程中,學生必須認識到,文理教育為未來打下基礎,而學習是終生的,即便日后需要轉行,本科時獲得的廣博知識和學習能力也足以應對。校內也提供不少學生見習的工作崗位,前提是學生個體對見習工作有著清晰的結果意識,并且能在見習的全過程中接受教師或導師給予的監督、反饋、反思指導,并通過這一過程實現掌握和運用知識能力的提升。
相對而言,學生在參與反饋意見的時候,更多的人表達了職業生涯發展與繼續深造結合的傾向,更多的學生認為在大二或大三階段開設一門輔導課就如何申請研究生院,如何開展學術研究生涯,如何準備應聘面試,如何職業著裝,如何就薪酬進行談判等進行指導是必要的,其他學生則認為通過專題工作坊的形式有助于就業。大一的新生則認為職業教育可以與“綜合學術研究研討會”結合起來,作為對大一新生的指導。整體而言,基于文理學院一直以來所堅持的文理教育傳統和精英教育模式,學生和任課教師對于將職業能力與學術訓練整合到學分課程或教學大綱中的做法褒貶不一,有人較樂觀,也有人不以為然。與此對應,校方仍將堅持執行在教學體系中添加職業教育的做法。
第一,通識教育課程建設層面。文理學院的本科教育是美國高等教育階段中的基礎性教育,是美國大眾化教育背景下的精英教育[4]。衛斯理安學院的通識教育體系歷經了百年的變遷,其中既有對傳統教育理念的堅持,也有適應新時代的變革,對我國大學的通識課程體系建設具有借鑒和參考意義。
第二,教育促進社會公平的層面。張華峰等人的研究指出,“當今中國大學在校生中70%-75%是其家庭的第一代大學生,他們由于文化和社會資本的先天不足往往遭遇學業及智力發展的劣勢。”[5]因此,我國大學開展文理教育需要在“小眾化精英化的文理教育”和“大眾化的高等教育”間取得平衡。
衛斯理安學院42%的在校生享受助學金,該比例高于美國36%的全國平均水平;38%的本科一年級新生是其家庭的第一代大學生。2012年的數據顯示,衛斯理安學院三分之一的學生擔心家庭經濟條件不足以支持其學業,高于同期全國20%的平均數。文理教育在衛斯理安學院除了要保障學術優異以外,還是促進社會公平的手段。校方需要更多地考量學生專業學習與就業的對接。從這一角度而言,美國文理學院長期以來奉為圭臬的“精英教育”的主要功能已發生了現實意義的變遷。
第三,高等教育發展趨勢層面。文理學院近年來日趨式微,部分學院甚至在瀕臨關閉的邊緣垂死掙扎。而美國高等院校協會明確提出實現博雅(文理)教育大眾化、最終普及化的愿景[2]。文理學院,特別是致力于引進世界先進教育資源和理念,提升人才培養和辦學國際化水平的文理學院將何去何從,應作更深層次的思考。
2018年全國教育大會確立了我國高等教育“以本為本”的教育教學目標,要求大學教育回歸教育的本源和初心,強調提升在校大學生的學習體驗和獲得感,滿足新時代大學生個體差異化學習和對國際化人才的需求。
目前,文理教育在中國的發展處于“關鍵階段”,在過去的十多年間,中國大陸和香港地區的高校在推行文理教育模式和理念方面開展了許多有益的嘗試。然而在課程體系、教學質量的改進方面,如何將通識教育融入已有的高等教育課程體系,仍然需要做很多工作[6]。Bass指出,高等院校必須意識到,只有通過課程教學的有機融合,才能使學生真正學會如何掌握既廣博又專精的知識技能;而為了保障課程設計的適切與合理,學校必須在組織層面上做到各部門的科學、有機和有體系性的分工和協作[7]。
作為美國文理學院歷史沿革的見證者和參與者,衛斯理安學院面臨的矛盾是根植于廣博知識傳授過程中對學術的孜孜以求,與現實社會對職業人力資源需求的矛盾。衛斯理安學院發動各利益相關者,通過組織架構層面的充分溝通,從學生的角度思考問題,結合時代和社會對人力資源的需求,在充分借鑒同類型文理學院開展的教育教學改革的基礎上,對通識課程作出了積極的調整應對。
目前,對“教育質量提升計劃”的成效下定論為時過早。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衛斯理安學院通過實施“教育質量提升計劃”所形成的學校范圍內對文理教育和職業教育、精英教育和大眾教育的爭論和反思,值得我國高校在與世界先進教育體系接軌過程中對人才培養、教育教學過程進行更深層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