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峰
2019年2月,國家出臺了《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從制度層面將職業教育放在了與普通教育同等重要的地位。各省市亦出臺了相關的配套方案,將“雙師型”“1+X”證書等政策逐漸落地實踐。然而,由于職業教育長期處于教育體系中的弱勢角色,政策效應雖然可以彌補長期職業教育的部分短板,但職業教育的質量問題卻仍任重道遠。
會考制度本是國家承認的省級普通高中文化課畢業水平考試制度,是檢查、評價高中教學質量、考核高中學生文化課是否達到規定要求的重要手段。1990年8月,在《國家教委關于在普通高中實行畢業會考制度的意見》中,明確提出普通高中實行畢業會考制度是基礎教育的一項重要改革,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會考成績具有同等效力。會考制度與高職教育結合的初衷,來自于當前職業教育的質量危機。高職教育質量由于其內生的生源、課程質量及管理問題,導致教育質量長期得不到學生及社會認同,而中國的高中教育在世界范圍內又是極其成功的,因此,探索會考制度與職業教育的結合,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高職教育的質量問題已經愈來受到社會及學界關注。高技能人才的人才荒和社會對高職院校畢業生的就業歧視構成了當前職業教育領域的結構性矛盾。究其原因,即是當前的職業教育質量難以滿足中國經濟升級所要求的高技能人才需求。隨著新技術革命的到來,大數據等新技術在各行各業中愈加重要,而當前的高職教育仍在結構性矛盾中迷茫,主要原因在于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院校利益綁架職教初心。《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提出,“嚴把教學標準和畢業學生質量標準兩個關口,將標準化建設作為統領職業教育發展的突破口。”“推進資歷框架建設,探索實現學歷證書和職業技能等級證書互通銜接。”現實中,由于職業教育的主體職業院校發展水平良莠不齊,教育標準及畢業標準很容易被院校利益所“俘獲”,從而激勵職業院校放寬畢業質量標準以吸引生源,進而造成職業教育內核與外殼的脫節,使教學質量考核與院校利益相行見遠,進一步偏離國家職業教育的初衷。對于中國上千所高職院校而言,提升高職教育質量與生存危機二者之間,很顯然大多數學院選擇了后者,為了能搶到更多的生源,教育質量及其相關的管控措施往往不再重要,寬進寬出的教學模式成為了職業教育的常態。
第二,生源危機與教學質量考核。由于歷史及現實的偏見,職業教育長期在教育體系中的弱勢地位使其難以獲得優質的生源,進而倒逼院校逐漸放寬入學門檻及教學質量標準,以適應職業院校間的生源競爭環境。在大部分高職院校,學生由于基本實現了入校即能畢業,所以在日常學習中,部分學生并不在意學習成績,使得職業教育創新中的教育教學方法統統失效。多數高職院校在面臨此種困境時,并未真正實施職業教育質量考核標準,盡管高質量的考核標準可以建立起良好的院校口碑,但由于職業教育僅三年周期,一至兩年的生源危機都可能摧毀一個專業,或者教學系部。于是高職院校形成了學生倒逼教學模型的怪相,即教學一線教師要根據學生的學習狀態、接受程度調整自己的教學方式、方法,不斷去適應學生,從而培養了學生不斷試探教學質量底線的能力,形成了教學目標和實際效果大相徑庭的結果。
第三,精英俘獲與教學質量考核。由于職業院校難以在教學質量領域發出明確的信號,部分院校則傾向于參與各類職業教育間的比賽,以做到“墻外開花墻內香”。從優秀學生中選拔適合職業技能比賽的好苗子集中訓練,以期在省級、國家級各類比賽中取得名次,學校獲得了榮譽和口碑,指導教師獲得了榮耀和獎勵,這些學生中的精英獲得了行業的認可。從院校、教師、學生精英的利益分配格局來看,學校、教師、學生精英的利益得到了最大化的滿足,但這可能是以犧牲了其余學生的利益作為代價的行為。職業院校的全國及省級比賽是舉校機制,最優秀的教師和最有效的學生被集中起來沖擊比賽金牌,這些優秀教師的教學工作及這些優秀學生的課程學習則暫時束之高閣,而其余大部分學生則與這些比賽相去甚遠,不僅使高職院校的資源被少部分精英教師與學生俘獲,同時教學質量的考核在精英學生與普通學生間實行了雙軌制,由于二者難以換算,進而打壓了大部分學生的學習積極性,亦降低了教學質量考核的權威性。當然,精英俘獲的問題并非職業院校獨有,但往往由于職業教育的特殊性,精英俘獲的問題會更嚴重。以筆者的教學經歷來看,一個教學班往往會有一小部分學生達到精英的標準,從而獲得了大部分院校資源,而大多數學生則成了陪讀,這主要是由于精英俘獲與高職院校的利益不謀而合,從而加劇了教學質量的缺失。
第四,“1+X證書”與教學質量考核。X證書是若干職業技能等級證書的簡稱,是職業教育與行業接軌的保障,學生在學歷教育進程中獲取X證書,便取得了進入行業的通行證。行業證書制度在中國由來已久,一般情況下,行業準入性質的證書通常是最低標準的證書,即該專業的畢業生大部分都能達到的水平,雖然從學校的角度而言,只要培養達標的學生即以完成了其社會責任,但卻難以滿足紛繁復雜的市場需求。作為企業,可以通過工資信號告訴自身對勞動者的需求標準,而作為職業教育畢業生,卻難以通過“普惠型”的X證書發出自己的價值信號。雖然可以通過建立高職類的“雙高計劃”以緩解這種信息不對稱,但院校內部的學生在進入勞動力市場時仍會面臨這種尷尬。
第五,高職質量保障體系滯后。鄭鋒(2017)認為,高職院校的質量保障體系包括外部保障、內部保障和第三方保障,而問題就出在了內部保障和第三方保障之中。雖然目前大多數職業院校建立起了內部質量保障體系,包括引入ISO9000質量管理體系進行內部管理,但高職院校更多的是將學校按照企業的模式運作,使得職業教育的管理格局愈來愈像企業。如果將職業教育視作企業,我們會發現,當前的企業體系更多的是對員工的管理,教師、行政人員是職業院校的員工,而學生則是學校的客戶,雖然高職院校的內控管理系統亦對學生管理有所涉獵,但更多地以推動“企業員工”——教師、行政人員的方式去引導學生,從而未能真正將“客戶”融入到職業教育質量內部保障體系中來。
對于第三方保障,亦是當前職業教育質量保障的缺憾。近些年來,越來越大的第三方機構開始踏足職業教育質量保障體系,包括行指委、校企聯盟等機構,但這些機構離真正沉下來,融入職業教育質量保障體系之中還很遙遠。第三方機構成為了政府機構之外的新的半官方機構,其發布的報告、比賽成為了高職院校的指揮棒,而真正能為職業院校學生的培養添磚加瓦的教育卻往往不被關注。“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由于高職院校的職業教育質量的顯現還需時日,使得第三方機構缺乏足夠的耐心和動機真正沉浸在高職教育中來。
職業教育改革攪動了院校、師生等各方面的利益格局,職業教育的質量考核必須從頂層設計中激發職業教育參與者的積極性,才能為新時代職業教育現代化水平和促進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提供強有力的支撐。在英、美、德、澳四國的職業教育質量研究中,微觀數據的采集尤為重要,形成了調查、測驗、評估等全方位的測評體系,國內高職院校在學習這類評估方法時,通常會出現水土不服的問題,調查的效果并非激勵高職院校提升質量,而是刺激院校在調查項目上與調查方進行博弈。因此,筆者認為,研究職業教育質量問題的終極目標是培養合格的技術人才,與其學習西方的測評方法,不如在中國成功的高中會考制度中尋求問題的答案。
第一,會考制度有明確的評價目標。會考制度是“全面貫徹教育方針,加強教學管理,推動教學改革,大面積提高教學質量,給教學以正確的導向。凡思想品德表現合格,體育達標,畢業會考成績合格者可以取得畢業證書”。相比高中教育,高職教育的重要缺失即是評價目標的缺失,雖然當前的研究中對高職的培養方案、教學方法等等提出了眾多觀點,但都未從根本上解決高職學生學習主觀能動性的問題,這也是社會形成對高職生偏見的來源。因此,可以將高中畢業生的會考制度借鑒到高職教育中來。以專業為單位,同一省市的同專業的高職畢業生參加由省教育部門主辦的高職畢業會考,會考分為理論與實作,考試結果分為ABCD等級。此舉解決了畢業生質量的信號顯示問題。眾所周知,用人單位招聘合格的畢業生,更多會從其提供的資料綜合判斷,而畢業生發出合適的信號可以降低勞資雙方的信息不對稱問題。由于高職院校缺乏有力的信號顯示工具,由省級教育部門通過專業會考的方式綜合評估人才狀態,可以給用人單位以強烈的信號,同時倒逼高職院校的學生努力提升自身的信號強度,積極融入到職業教育質量體系中來,另外也促使高職院校將提升培養質量落實到具體教學進程中來。
第二,會考制度可對當前的專升本考試形成有效替代。當前的專升本考試是高職院校學生升入本科學校就讀,提升學歷的核心通道,由于專升本考試是本科院校針對高職學生的入門考試,其課程體系必然與本科階段的教學內容息息相關,而與高職教育的內容大相徑庭。在現實教育工作中,很多努力學習的高職生通常是在準備參加“專升本”的考生,由于專升本內容與高職教育內容存在部分的脫節,加劇了這類學生對課程教學的抵觸,形成了愛學習的學生對課程無興趣,不愛學習的學生更沒興趣。高職院校的畢業會考以替代專升本考試,可以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選拔優秀的學生進入到本科院校學習,同時也使高職院校的各項教學改革有的放矢。專升本這根指揮棒吸引了高職院校足夠的優秀學生參與其中,而指揮棒與高職教育脫節必然引發職業教育質量的危機。雖然并非所有學生都要參與專升本考試,但根據優秀學生的帶動作用,其示范效應不容小窺。如果高職院校中最優秀的學生都對職業教育內容失去了興趣,何談其他學生。
第三,會考制度可以從中央頂層設計層面倒逼職業院校完善教育教學相關標準,形成高職院校間良性的競爭。會考制度可以將企業動態的用人標準通過每年發布的考試大綱的形式傳遞給院校,激發高職師生接觸企業前沿,從而避免了一項標準使用數年的尷尬局面。高職院校之間的會考成績會促使高職院校從生源戰轉移到質量戰,從根本上解決困擾高職教育的質量培養問題。職業院校的質量問題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與企業、社會的脫節,長期以來的官辦學校的思路使得學院即使保持現狀亦能生存下去,然而隨著新科技革命的到來及國家對職業教育的期待,高職院校走出去的呼聲愈來愈高。會考制度成為指揮棒,可以引導學校、企業、社會、學生共同維護職業教育的輝煌。
雖然會考制度在當前的職業教育研究體系中屬于冷門的范疇,但筆者相信隨著職業教育的發展,中國優秀的高中教育經驗必然可以成功移植到職業教育體系中來,為中國的職業教育添磚加瓦。中國近代教育會考制度,以國家層面言之,正式創立于1932年,其歷史淵源追溯至傳統科舉考試時代,直接前身則為清末新式學堂的畢業考試(劉希偉,2017)。會考制度作為中國傳統教育的產物,有其歷史必然性,植根于中國傳統教育之中,學校、學生、社會對其的理解和接受沒有困難,而其廣泛推行,還需社會各界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