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秀麗
(河北經貿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北 石家莊050061)
糧食、種子、秧苗是清朝農村中農民之間最常見的賒買物品。農民在青黃不接時,往往賒買少量的糧食以度荒年,如道光元年(1821年)十二月,“王呆兒同母薛氏賒買王樊兒家谷子二斗,該錢三百文,約緩日清還①(刑科題本6089,道光三年十一月初八日)。 ”從清朝刑科題本的資料來看,農民之間因生活需要相互賒買是比較普遍的,賒買的糧食有包谷、小麥、高粱、谷物、稻米、小米、白面等。在清朝時期的賒買關系中,一般需要保人從中作保,如道光元年十二月,陜西雒南袁林福央周德章作保“賒買魏有才包谷一石,該價錢一千三百文,約月底清還①(刑科題本 6120,道光三年九月十二日)。 ”
除糧食賒買之外,農業生產資料的賒買在農民之間也較為普遍,主要為種子、秧苗等,如雍正十二年(1734年)六月,山東平鸞州,“楊賓賒欠孫應祚豆種七升,言明大錢三百五十文①(刑科題本0006,乾隆元年六月初四日)。”在江南桑葉市場,一些“蠶多葉少之家,怕遭臨時居奇或無葉可買的風險,多通過賒買、訂購即稍葉的形式獲得桑葉②。”如乾隆十五年(1750年)四月,嘉興縣“栢三向姚德昌賒桑葉一擔,議定價錢五百一十文,以俟蠶畢清還①(刑科題本 1447,乾隆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從這些資料來看,農業生產者之間對種子、秧苗、桑葉等生產資料的賒銷在全國各地農村比較普遍。
家禽、家畜養殖是農民生產和生活中的主要組成部分,也是農民副業的主要收入,因而農民之間常有家禽、家畜的賒買。如道光三年(1823年)五月,四川洪雅人王萬應到雅安縣“佃耕居住”,鄰居殷有愛向他賒買“雞兩只,講定價錢二百四十文①(刑科題本6218,道光四年五月十五日)。”耕牛是農業生產必不可少的大家畜,在農民之間的賒買十分普遍。如道光三年(1823年)四月,“鄧友愛賒買張開結黃牛二只,價錢十二千六百文,除還過外,尚欠錢八百文①(刑科題本6210,道光四年七月)。”和其他牲畜相比,耕牛、馬匹的價格比較高,賒買的風險也比較大,因此在耕牛、馬匹的賒買中往往有中人擔保,如道光十四年(1834年)八月,江蘇金匱縣人“李阿五憑中王開們買得張喜淋牛一只,言明價錢洋銀十九元,當付洋銀四元二角,余欠十四元八角,許
俟緩日交付①(刑科題本 7017,道光十七年八月二十九日)。 ”在大牲畜的賒買中,有的地方對賒欠部分要加收很高的利息,如貴州大定府,道光十二年(1832年)十月“坡基向徐黑皮三賒買黃牛一只,議定價銀五兩,每年認給利租包谷五斗,黃豆五斗①(刑科題本 7055,道光十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
清朝時期農村經濟的特色之一是多種經營,在生產者之間的賒買關系中,農村手工業生產所需要的原料、能源也在賒買之列,這種信用關系主要發生在手工業生產者和農民之間或手工業者之間。如福建泉州府晉江縣廬起以生產紙錁為生,乾隆十九年(1754年)十二月初一日,廬起向制紙的黃戀賒買“紙五塊,議定價錢一千一百七十文,現交現錢一百文①(刑科題本1058,乾隆二十年五月十四日)。 ”紙錁是古代祭奠亡靈時燒的紙制金銀元寶,主要生產原料是紙,廬起向造紙的黃戀直接賒買紙塊,賒欠1070文。為了防范信用給賒賣方帶來風險,賒買生產原料數量比較大時雙方立有字據。如湖南岳州府巴陵縣人張棕位以做竹篾為生,做竹篾的原料竹子主要是通過向農民賒買而來,道光二年(1822年)三月,“張棕位賒欠益陽縣人夏有庭竹錢五千文,立有欠字。嗣張棕位病故未償,十一月十七日,夏有庭駕船至縣,往向張組華弟兄索取棕位欠錢,張組華等無錢還給,欲將煙葉作抵,即央鄰人易文炳說允,張組輝將煙葉稱重一百一十五斤,議價錢四千一百四十文,付給夏有庭作抵①(刑科題本6130,道光三年七月初六日)。 ”因立有欠據,即使在張棕位病故后,夏有庭拿著字據向張棕位的兒子張組華兄弟討帳,盡管沒有討到現金,但經人說合后張氏用煙葉抵帳,減輕了夏氏的損失。為了預防賒買的信用風險,有的賒買需要有抵押品,如道光八年(1828年)正月十三日,山西應州吳世旺“向張汶乾買炭四百斤,價錢七百(文),因沒現錢,給他藍布大棉襖一件暫抵①(刑科題本 6559,道光九年二月初九日)。 ”
農業生產工具、日常生活用具是常見的賒買物品,這種信用關系主要發生在農村家庭手工業者與農民之間,一般是手工業者將制作的農業工具賒賣給農民。如道光十五年(1835年)閏六月初六日,河南偃師“郭有升賒買趙秀家水車輪一個,該錢四千五百文①(刑科題本 6958,道光十六年正月二十六日)。 ”一些價錢比較高的用品在賒買時也需要保人從中擔保,如嘉慶七年(1802年)七月,重慶南川縣楊光賢請傅明宮、傅明學二人擔保“賒取棺木一口,價錢二千六百五十文①(刑科題本4709)。 ”從清朝刑科題本來看,農民向手工業生產者賒買的產品種類很多,凡涉及農民日常生活和生產用品的無不賒買。
在徽州休寧縣黃氏家用收支流水賬中記載,雍正十一年(1733年)九月十五日,“收李瑄還春間竹價三錢三分③。”李瑄是販賣竹子的商人,賒買了黃氏的竹子,竹子賣了后將竹價還給了黃氏。集市是生產者和小商販進行交易的主要場所,商人和生產者之間的賒買和賒賣許多是在集市上進行的,如貴州遵義趙正貴在集市上開了一個店鋪,嘉慶十四年(1809年)六月二十八日,棉農鄒元相、鄒元格、鄒金、鄒元伸來場上賣棉花,趙正貴向他們賒買棉花三十斤,該銀八兩四錢①(刑科題本 5197,嘉慶十五年十月二十三日)。也就是農民在趕集時把自己的農產品賒賣給了店鋪。商販在賒買了生產者的產品后,在轉賣中能夠獲得較高的利潤回報,如陜西寧羌州小販陳先賢于道光七年(1827年)五月初十日“問王明的雇主李盈潮賒豬一只,買價錢三千四百文”,次日,他“把豬拉到卿榮賢廟里轉賣”,“得錢四千文①(刑科題本6493,道光八年二月二十七日)。”陳先賢賒了農民的豬轉手間就獲得了600文的利潤。在清朝的商品交換中,農業和家庭手工業生產者把自己的產品賒賣給小商販是很常見的,賒賣物品的種類也很多。
生產者與商人之間的信用關系主要是在生產專業戶與商人之間發生。如直隸武清縣,王起豹是養豬專業戶,劉之泰以“宰豬度日”,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劉之泰“賒了王起豹家八口豬,講定三十一千大錢豬價,后來陸續還過他二十六千六百五十文,下欠錢四千三百五十文沒還① (刑科題本 4302, 嘉慶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五
日)。”這種信用關系建立在商販與養豬專業戶之間。廣東歸善縣的葉紹香開設加工油的手工業作坊,吳亞三是油販,嘉慶元年(1896年)六月,吳亞三“憑中藍戊丹,復向兒子(指葉紹香之子——引者注)賒取三十擔,議定價銀五十七兩四錢八分,先交定銀十六圓,定有約單①(刑科題本 4229,嘉慶二年十一月三十日)。 ”這是一起油坊主與商販之間的信用關系。又如四川開縣張玉龍“自祖開設萬盛號織綾機房生理,有開縣客與蟻鋪買賣,今已四代,蟻父子放出開縣客賬一千余金,因伊等與蟻買賣未絕,前搭后賬,同行共知④。”如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十一月,山東菏澤縣王清太“將柏樹二十七株,憑中趙岐鳳、張五說合,賣與曹縣人王天祥,言明共價大錢二百九十五千。趙岐鳳代寫字據,當日先付大錢十五千⑤。”大宗賒買訂立契約或找保人是清朝時期商業信用中常見的現象。
乾隆十九年(1754年)五月十一日,湖北德隨州漁民“劉奎正至孫光宗魚行,向客民楊落仁購買魚秧一千個,言定價錢六百五十文,當交錢四百文,下欠二百五十文①(刑科題本 1029,乾隆十九年八月二十六日)。 ”劉奎正通過牙行孫光宗向商販楊落仁買魚苗1000個,其中賒欠250文。嘉慶十一年(1806年),四川巴縣“有土主場人氏羅長友在城開帽鋪生理,在伊父賈天順鋪內賒取氈片等貨,該欠價銀一百余兩⑥。”如湖南黔陽縣“將耨時,撒灰于田,而后耘之,色黃者一夕而青,否則薄收,灰多出桐木,煅灰者三四月間大船裝載,放用戶,記簿,謂之放灰,收獲之后,收灰谷,歲以為常⑦。”農民在春種時向商人賒買肥料,秋收后以谷物歸還,叫收“灰谷”。道光時期,廣東商人在廣西紫荊地區開設藍靛行,“每年正月把藍籽、石灰、伙食預貸給種藍人。每年發出的藍籽好幾百斤”,種藍人收獲藍后制成靛,便挑到藍靛行代賣⑧。這種賒買實際上是以收獲物作為抵押的一種交易方式。有的地方農民因貧困無力購買,以田地未收獲的糧食做抵押賒買商人日用品,如陜西隴縣“農民歲入僅恃夏麥秋糧,故每當春冬之間無力置衣,輒向商號賒買棉花、布匹。如春賒之帳,即定夏禾登場時以麥折價交納,至屢賒屢積,權成母子者,該商于每年夏秋二季結算時,因無字據,欠戶往往任其盤剝⑨。”又如中衛縣“市肆多山陜人,春出布帛售諸居人,夏收取償;夏售布帛,秋成取償;價必倍之,居人償,則以谷菽者多,其價復賤,鄉村之民去城市遠者,多困于商,谷賤傷農,信不誣矣。”這也屬于抵押賒買⑩。商人把原料賒給生產者的事例在地方志中也有記載:雍正、乾隆年間雙林鎮“賒絲于機戶,即收其絹,以牟重利”,即所謂“商人積絲不解織,放于農家預定值,盤盤龍鳳騰向梭,九月辛勤織一匹?。”
糧食是清朝時期最普遍的消費品,是商人從農戶手里預買的主要商品。清朝時期農村糧食基本是自給自足,城鎮居民則多依賴市場,全國范圍的糧食流通渠道已基本建立,在糧食產地和糧食需求地區都已形成固定的集散市場,如湖南是產米大省,外運的米谷主要集中在衡陽、湘潭、長沙等各級米谷市場,再轉運省外。四川也是全國重要的糧食輸出地,“四川糧食外運‘常年動計數百萬石’,絕大部分在重慶集散?。”為了得到穩定的貨源和規避價格風險,各級糧食市場糧商便采用預買方式向農民預購包買。嘉慶、道光時期,糧食的預買在全國各地是比較普遍的,如嘉慶五年(1800年)四月,陜西商州山陽縣董起榮“支吳士成麥價銀二兩二錢,講明給麥一石①(刑科題本 4538,嘉慶六年二月十五日)。 ”商人對農民糧食的預買往往是在青黃不接時期,或者發生了自然災害,商人為了牟利,低價預買農民糧食。如嘉慶時期,陜西安康縣一些商販“乘窮民空乏,賤價預糴,名曰買青。蓋即五月糶新谷之計,秋成則載月河小舟運郡。此皆郡城富商大賈之營謀,歲下襄樊,其利數倍?。”在清朝前期的糧食預買中,比較大宗的買賣一般都有中人或保人擔保,如嘉慶二年(1797年)六月,四川綿竹周正紀“憑蘇允受做中向羅樹基買谷兩石,當付價錢二千文,約定八月內交谷,立有字約①(刑科題本 4354,嘉慶三年八月十九日)。 ”
除糧食外,商人預買的農產品還有經濟作物如油料、桑葉、林產品等。四川是菜子的主要產地,商人多在四川預買菜子,嘉慶七年(1802年)正月二十日,四川蓬溪縣余凌云向李元漠“定買菜子十六石,收過他銀一百五十兩,限四月內交①(刑科題本4690,嘉慶八年九月二十四日)。”從正月開始,信用期限為四個月,農歷四月正好是菜子成熟的季節。道光三年(1823年)八月,四川邛崍人 “李太娃向李金斗毛用錢八百五十文買菜子五斗,立約限下年□交①(刑科題本6459,道光八年十月)。 ”這筆交易的預買期限從當年8月到次年菜子成熟時期,預買期限是比較長的。江南地區養蠶業發達,桑葉的預買主要在江南養蠶地區。如湖州蠶戶為了滿足對桑葉的需求,往往事先預買桑葉,“畜蠶者或自家桑葉不足,則預定別姓之桑,俗曰稍葉”。桑葉的價格會隨著市場的行情經常變化,預買的時間不同價格也不同,桑葉預定的越早價格越便宜,如果等到清明后開始育蠶再買桑葉就比較昂貴了。浙江嘉興民間桑葉也以預買為主,“嘉邑鄉民,以蠶桑為生計之大宗,蠶時買賣桑葉,設有桑行,惟該行未經開張之前,即以行號名義,托人向鄉人買葉,往往年底、正初桑葉未發生之前,即已預買若干擔于葉行內?。”這些資料都說明嘉、道時期桑葉在農村預買是具有普遍性的,而且在一些地方桑葉預買成為民間習慣延續下來?。林產品買賣也采取預買的形式。水果是主要的林產品,在成熟前被水果商預買,在商品經濟發達的東南地區表現尤為明顯。如嘉慶十七年(1812年)五月,江西建昌縣“陳幅湊向張盛波油榨定買油桔三百四十斤,議價二千六百三十五文①(刑科題本5410,嘉慶十八年四月十三日)。”廣東東莞縣“荔枝花時,估計者視其花以知其實多少而判之,是曰買焙,其人名曰焙家,龍眼亦然,歲夏至后,賈人以板箱載荔枝、龍眼而北,曰果箱?。”有的地方水果的預買存在著很強的競爭性,因競爭引發訴訟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此外,畜產品、水產品的交易也常采用預買的方式進行。如嘉慶三年(1799年)七月,萬全縣張洞向黃滿應的父親預買羊皮四十張,“每張說定大錢二百六十文”,張洞預支十千四百文大錢①(刑科題本4449,嘉慶四年五月初一日),預付了全部貨款。安徽霍邱縣在漁民缺乏生產資本和青黃不接時,魚行會將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墊借給漁民,漁民在捕獲后須將其產品交給該行,這實質上也是對魚產品的預買行為。由此可以看出,商人對生產者產品的預買包含著剝削行為。
通過對清朝前期農產品買賣中信用關系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清朝民間慣例在農產品買賣的信用關系中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契約在交易中起著信用擔保作用,在農產品的賒銷和預買中,口頭協議在江南桑葉預買中表現尤為突出,說明民間慣例在農村經濟生活中起著很重要的作用。
注釋:
①內閣全宗·刑科題本·土地債務類[Z].北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
②張海英.明清江南商品流通與市場體系[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99.
③徽州千年契約文書(第八卷)[M].花山文藝出版社,1992:29.
④四川省檔案館,四川大學歷史系編.清代乾嘉道巴縣檔案選編上冊[M].四川大學出版社,1989:349.
⑤雪心案牘[J].第二函(第五冊)[M].曹州府嘉慶二十三年八月十九日.
⑥四川省檔案館,四川大學歷史系編.清代乾嘉道巴縣檔案選編(上冊)[M].四川大學出版社,1989:220.
⑦陳鴻作.黔陽縣志(卷十六)[M].清同治十三年刻本.
⑧廣西壯族自治區通志館.太平天國革命在廣西調查資料匯編[M].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出版社,1962:26.
⑨民國政府司法部.民事習慣調查報告錄(下)[R].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714.
⑩黃錫恩.中衛縣志(卷一)[M].寧夏人民出版社,1990.
?蔡蓉升.雙林鎮志(卷十六)[M].商務印書館,1917.
?方行等主編.中國經濟通史·清代經濟卷.(中冊)[M].經濟日報出版社,200:992.
?鄭謙.安康縣志(卷十)[M].清嘉慶二十年刻本.
?宗源翰.湖州府志(卷三十)[M].上海書店影印本,1993.
?民事習慣調查報告錄(下)[R].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595.
?陳伯陶.東莞縣志(卷十三)[M].東莞養和印務局鉛印本,1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