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 鑫
“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裁判原則是當前我國法院審判工作的根本遵循。無論在中國傳統法律文化,還是在現代法律文化中,大部分學者都堅持法律至上,司法裁判不應因人而異,無論遇到什么情況,均不能法外施恩?;诖朔N思想,在法官心中,法律規范是至高無上的,也是法官作出司法裁判的唯一標準。許多研究司法實踐的學者認為,如果允許法官為了某個案件結果符合社會大眾的情理而屈法,則相當于變相給予法官在司法裁判中任意造法的權力。反映到法官群體中,極易出現一種現象,法官在司法裁判中會機械地運用形式邏輯和法律規范,不顧個案的具體細節和民眾的道德情感,從而作出與情理相違背的司法判決。
民眾對法律的服從和敬仰是法治社會的一大重要特征,一個法治狀況良好的社會,當民眾發生糾紛時,會把法律當作其首要選擇。在受傳統法律文化影響的中國,道德情感依然充斥于我們主流觀念,在現實生活中社會公眾的法律意識往往淡薄,并不關心法律的發展和狀況。在某些具體案件中,當一個人唯一的準則成為情理時,他甚至會因此而站到法律的對立面上。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文化差異也會形成不同的情理觀,當這些不同的情理觀在某一案件中發生碰撞時,對于法官來說,處理好法與情理的關系是一項極大的挑戰。
就彭宇案來講,司法實踐中法與情理之間的關系變得極為失常。法官在最初的裁判中沒有顧及情理因素,作出了背離民眾情理的判決,當該判決被媒體曝光后,因不合情理而引起民眾強烈反應,又在輿論的高壓下對原審裁判進行更改。如此一來,法與情理的互動關系與現代法治背道而馳,本應由法官主動地將情理融入案件,實際卻變為法官在民眾情感和外界輿論的壓力下服從情理。此種現象背后隱藏的是以民眾意愿為代表的情理適用對司法獨立體制的動搖。
我國當代的法律具有抽象性、滯后性特征。法官在司法裁判時所適用的法律是抽象的,其法律是以形式化、邏輯化方式進行表達的,這種抽象性更注重穩定和秩序。法官進行司法裁判時,往往更注重法律規范本身的形式邏輯,而不會透過條文尋找其背后的含義。在韋伯看來,當前西方的重要法律準則是權利及權利的保護。它要求法官必須將法律作為裁判的第一準則,將案件的大、小前提通過邏輯三段論的方式輸出裁判結果。也即,每一具體案件裁判的結果,都是從抽象的法律規范當中定位出來的。如此看來,運用形式邏輯進行裁判必然會得出準確無誤的判決。
而社會生活是處于不斷變化發展的過程中,此時抽象性的法律無法與飛速發展的時代同步,法律的滯后性凸顯出來,使其無法及時應對社會的新事物、新情況。當現實中出現新的法律事實時,若相關的法律規范還沒有更新到位,此時法律在某一領域的缺失或漏洞將會給法官帶來很大的困擾。那么,法官在司法裁判中便會出現法與情理不相平衡的處理結果,對司法公信力造成不利影響。
“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基本裁判原則是理性的,它以法律規范為唯一標準,并不涉足于價值判斷。而情理之法一直被中國傳統法律文化所崇敬,其中包含社會民眾情感等許多非理性因素。隨著司法改革不斷推進,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下的情理之法與現代規范之法相遇,難免會產生沖突。許多法官在具體案件裁判中,注重當事人的行為動機、社會危害性、民眾情感以及法官內心的價值觀,突破法的規范性作出裁判,這無疑是對法律的普遍性和一致性的挑戰。由于情理帶有非理性特征,而其運行過程是不可控的,不同法官因其社會經驗的不同,其對情理的理解也不盡相同,因此會發生同案不同判的情形。相反,若將案件事實和證據放到司法三段論的邏輯框架中,借助大、小前提之間的邏輯涵涉,在不考慮價值判斷的前提之下,至少在條文規范方面,不會產生因人而異的判決。
在理論層面,司法裁判是否應當存在法官的情理因素,存在兩種觀點。否定觀認為,作為一名法官,職業倫理要求其裁判過程必須是理性、中立的。也即,法官在審理案件時,需要排除一切干擾,摒棄一切情感,根據案件大小前提、運用形式邏輯毫無偏私地適用法律規范??隙ㄓ^則認為,法官是一個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主體,法律的適用過程是法官運用主觀能動性對法律規范進行理解和說明。法官的道德情感、經驗等均會對案件的裁判造成一定影響。因而,理論上的分歧也是法與情理之間沖突的一個重要原因。
法與情理的協調關鍵在于處理好二者之間的關系,雖然法與情理都同等重要,但在司法裁判中也具有位階關系。依法治國是我國當前階段的治國方略,依法裁判是司法人員必須遵守的一大準則。法律規范所體現的社會價值是具有普遍認可性的,而情理更多體現民眾的道德觀念,具有地域性和靈活性。當某些案件的情理、觀念與社會普遍價值相違背時,法官在裁判時應當堅持法律規范中的普世價值,摒棄一些腐朽、落后的價值觀念,從而使法與情理達成和諧的關系,共同推進法治進步。
同時,若想法律規范發揮出其應有作用,其背后必須有情理作為輔助。法律規范的制定要兼顧情理,法律的適用更需要斟酌和考量情理因素。只有包含了社會主流情理價值觀念的法律規范才能為民眾所敬仰,法治之樹才能屹立不倒。因此,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要堅持依法裁判、法律至上,同時也要思索民眾情理與道德的作用,使得法和情理在現代法治社會中得以協調。
首先,提升法官的論證能力。法律具有穩定性、普遍性的特征,其法律規范對社會大眾的行為具有規范指引作用。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法律規范也必然會隨之更新或發展。法律規范本身有其特殊的普世價值和體系,如何將穩定、抽象的法律條文同不斷變化的社會現實結合起來是法官面臨的一大挑戰。那么,在裁判文書中對法律論證進行必要的說明,對于防止法官機械適用法律規范有很大幫助。法官在裁判文書中的論證極為重要,如果法官僅對案件事實進行簡單說明后,便選擇相關法律規范作出裁判,而不對相關法律的含義和選擇的緣由作出合理解釋,則裁判便無法說服民眾并取得民眾的信任。因此,要重視法官在司法裁判中的論證能力,一方面,當法律條文的含義不明確或存在歧義時,法官應當及時對其進行解釋;另一方面,當個案中的法與情理發生沖突時,法官應當結合自己的裁判經驗和道德情感,對案件的細節進行分析,進行充分的論證。
其次,要重視裁判文書中的說理,以情釋法。在中國法律傳統中,法官司法裁判的過程是按照邏輯三段論形式進行的,其運行模式猶如一臺機器,輸入的是案件事實和證據,輸出的是裁判結果。法官更加關注事實如何認定而非論證,但在社會不斷發展的今天,情理在裁判文書中的論證尤為重要。同樣的判決結果,其裁判文書中是否對情理進行充分說理,將會得到截然不同的社會效果。若僅僅運用司法三段論模式進行推理,民眾只能感受到冰冷的法律權威,缺乏感性。如果將情理注入到裁判文書說理中,則是對裁判文書的一種升華,同時也讓民眾感受到法律離我們并不遙遠,從心理上接受裁判結果并尊重司法權威。
情理是法律的靈魂,情理所包含的社會性是法律立足之根本。在未來的司法實踐中,法與情理之間的糾葛會長期存在。當某個案件引起輿論風波時,如何處理好法與情理的關系會直接影響我國法治的進程。一方面,法官要堅守住法律的底線,要堅持在法律框架下進行司法裁判,不得突破當前法律規定。另一方面,法官應主動關注社會民眾的意愿和合理訴求,從而在判決中實現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統一??傊痉ú门姓邞μ嵘R水平,積累審判經驗,重視情理在司法裁判中的運用,理性作出裁判,方能促進司法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