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銘達
儒學自20世紀初開始,確實經歷了一段低潮期,原因是多方面的,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是當時的一種反傳統的浪潮,認為傳統儒家思想不能幫助中國走上現代化道路,甚至與之背道而馳,應全盤否定。但是幾乎與此同時,對中華傳統的重視與重新審視,并未出乎先哲的視界。一些“現代新儒家”試圖吸收西方現代文明來使得傳統文明得以現代化,以適應國家發展的需要。熊十力、牟宗三、梁漱溟都是這一批人的代表。改革開放的推進使中國不斷地和國際接軌,我們認識到了文化軟實力的重要性,對于傳統儒學更加重視。陳來先生在《當代儒學復興與中國價值觀構建》一文中提到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政治文化“再中國化”的現象。他提到執政黨的政治文化中越來越強調民族傳統文化,越來越自覺地利用中國傳統文化作為一種正能量的資源,這種執政黨的推動力在儒學復興中的力量是巨大的,同時它也給復興路上的儒學提供了新的角度,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是幫助中國走向現代化的重要理論,那么儒學與之結合正是符合“新儒家”對于自身“進化”的要求,最近幾年提出的“文化自信”正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發展而來的。事實證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是中國學習西方先進理論并結合自身國情產生的最適合中國現代化發展的理論,傳統儒學想要復興勢必從中汲取營養。
一種文化能夠經歷衰微后再度綻放,其內在的先進性是必需的,光憑政策上的助力和個別學人的努力是遠遠不夠的,中國儒學就有其內在的先進性。鴉片戰爭之后中國逐漸被西方列強拉開距離,我們逐漸地從學習技術到政治制度再到思想文化,傳統儒家思想逐漸被西方文化沖擊而逐漸衰微,最后甚至被士人“拋棄”。但是這并不是儒學本身內容的不合理,而是面對國家危難,士人苦于現狀的一種激進的行為所致。羅志田《權勢轉移》中也有類似觀點,他提到在中國古代歷次外族入侵中無不是“蠻夷”受到了中華傳統文化的同化而走向文明道路,即使是在蒙元帝國和清軍入關這種滅國挑戰下,中國士人依舊保持著對于自身文化的高度自信。那么為何鴉片戰爭只是在偌大帝國一隅的失敗就造成了這么嚴重的文化危機?首先當然是外患造成的嚴重的社會危機導致,但是更重要的是中國傳統思想發展陷入停滯,當時中國士人沒有等待并為其再一次發展做努力,而是選擇機械的全盤否定,全面吸收西方文化,這是造成過去傳統衰微的很大原因。儒學經歷了千年發展自有其道統所在,自有其合理性所在,歷史上中國作為一個統一多民族的穩定的大帝國,儒家思想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儒家思想對于塑造中國人的形象和內涵也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更為重要的是儒家思想在長期發展中已經融入了每一個中國人的血液,成為一種內在精神,以至于今日也有很強的指導意義。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經常會運用到《論語》中的話語。例如:“政者,正也。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這里強調當今領導干部要身先士卒,以身作則,把這作為為政之道,為政之要。再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里強調中國始終堅持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當今國際關系中,只有堅持這一準則,才能在和平發展中共同走向未來。正是由于傳統儒學存在內在合理性,其全面復興才有了巨大成果。
儒學的全面復興在國內蔚然成風,比如說許多地區都成立了孔子學會,一些高校也成立了孔子研究院和國學院,民間有很多幼兒機構都開展了“讀經課”,傳媒機構利用當今便利的網絡開展多媒體形式的國學節目等都已顯示出儒學在國內的全面復興。
最令人欣喜的是儒學在復興的大潮中走出了國門,面向了世界。比如說近年來關于儒家思想的學術會議舉辦地雖以大陸為主,但是其他國家如韓國、日本、新加坡、馬來西亞、美國等都舉辦了關于儒學的專題會議或文化交流會議;國際上還成立了一批儒學團體比如新加坡東亞哲學研究所,韓國成均館大學,馬來西亞儒教會等。最為著名的當屬孔子學院,據統計,孔子學院已經在世界一百多個國家建立,其不僅幫助世界各地人民學習漢語,更是為向全球傳播儒學和中國文化建立了橋梁。儒家思想之所以能夠走出國門,除了其具有內在先進性可以給予其他國家指導外,也得益于傳統儒家包容大度的精神。在全球化的大的時代背景下,作為傳統中國文化的儒學走向世界,不僅僅為世界增添了中國色彩,更是幫助儒學吸收借鑒西方文明,為其全面復興提供國際助力。
儒學在近代的衰微并非其精神內涵出現了問題,也不是其思想就代表著落后和封建,而是其發展未能適應中國的現代化。當我們完成現代化進程,面向未來時,就發現了否定傳統文化的危害,其實傳統儒學在很多方面都是先進的。當今社會的主要問題集中在政治問題、經濟問題、文化問題和社會問題上,儒學針對這些問題都能發揮其“教化作用”。關于政治問題,孟子早就提出了“仁政”思想,主張民為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強調為官不僅僅要做到廉潔還應該處處為人民著想。關于經濟問題,文化產業作為新興產業具有很強的經濟效益,例如岳麓書院是中國古代四大書院之一,承載著儒家傳統文化,今天作為旅游景點,眾多對于傳統儒學感興趣的游客慕名前來,拉動了“文化旅游業”的發展。關于文化問題,主要體現在教育方面,孔子很早便提出了“有教無類”的觀點,主張受教育的平等原則;其還主張“因材施教”,充分發揮學生的特長和優勢;另外程朱理學主張“知行合一”,這給當今學校教育和社會脫節的現象一大啟示,即學習必須在實踐中學習。關于社會問題主要體現在道德方面,當今社會道德缺失是一個很嚴重又很普遍的問題,這與近代以來儒學衰微有很大關系。儒家傳統講究“仁”,“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要求人們和善地對待身邊的人,做到互相幫助,互利互惠。儒家講究“孝悌”,孝是指對于父母長輩的愛,悌是指對于兄弟朋友的愛,重視“少長老幼”觀念,從小家的和諧進而上升至國家的和諧。宋代大儒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更是當今讀書人的箴言,時時刻刻指導現代人要像古人一樣有自己的堅守,不能隨波逐流。
儒學在現代社會還有其國際價值。儒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集大成者,隨著中國崛起,影響力在國際上越來越重要,儒家在國際文化中的地位也有所提高。一方面吸引了許多具有西方文化背景的人了解和學習儒家文化,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中國在國際上的形象,比如說“禮儀之邦”等等。儒學能夠在國際上展露拳腳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內涵對于很多國際問題都有借鑒意義。例如當今時代霸權主義盛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利用自己的“優勢”遏制發展中國家,美國近年來為了遏制中國崛起甚至使用一些非大國非國際的手段,可是中國并沒有使用相同的手段來與之對抗。因為中國傳統儒家思想中除了追求自身利益外,還有著“和”的思想,傳統儒學希望建立的世界是一個和諧的、團結的、大同的世界,因此我們在追求保證最基本利益的情況下,有著更高層次的道德追求,以“王道”來對抗“霸道”,這是儒學思想指導當代國際問題的典型一例。成中英認為,“一個全球化的社會必須要有一個維護生命秩序的知識體系,一個維護知識體系的道義體系”。很顯然,當今國際并沒有這樣的體系,但是很多霸權國家正在試圖掌握這種體系的主導權,這種體系并不是由人們爭取而來的,所謂霸權就是強行創造一個體系把世界容納進去。中國儒家思想雖也有“大同社會”這一觀念,也描繪了一個體系,但是我們秉持“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態度,和爭奪體系主導權的行為根本不同。和諧的大同社會是一個終極的目標,就像陶淵明《桃花源記》所向往的,這個體系是逐漸發展而來的并逐漸和世界相適應的,而不是強行創建并由世界去適應的。如何發揮傳統儒家思想對于國際事務的指導和借鑒作用,一方面是進一步地推動儒家思想走出國門面向世界,使得儒家思想被更多的人所認同,擴大其基礎,另一方面當代“新儒家”也要從自身出發,不斷吸收先進思想使得儒學思想更加先進,更加國際化,這樣才能更好地適應國際環境,更好地在國際上發揮作用。
儒學雖不能完全解決當今重大國際問題,卻給了其一種中國方案,給了世界一種由東方文明建立的“世界觀”。儒學思想傳承千年,依舊能夠對現代問題具有指導作用,這是中國古代先賢留給后人的豐富遺產。完成儒學的全面復興,同時推動儒學走出國門,使儒學成為一種人類智慧,這是新時期儒家的使命。
全面復興中的儒學與國際接軌是一個必然趨勢,一方面要從西方文化中學習,一方面還要反哺西方文化,向世界展示中國儒學。梁漱溟曾經提出復興儒學的第一要務就是全盤承受西方文化,這雖然看起來把我們自身的文化放得過低,但其實是有現實考量的。就像馮友蘭所說:“所謂東西問題不過是古今問題,所謂古今問題就是走向現代化的問題”。很明顯,新儒家為什么要全盤承受西方文化,就是希望中國在西方文明的幫助下能夠走向現代化,也就是以我為主,為我所用。不過在梁漱溟先生看來,西方文明即將失去其主導地位,已經達到頂點且即將讓步于更加先進的文化,接下來就是“全面復興”后的儒學文明走向世界。對此,陳來教授進一步說:“古今不是唯一的維度,東方和西方的兩種價值不能完全概括為古今問題。”就像上文提到的,儒學在近代衰落的原因是復雜的,并不能簡單地通過儒學不具有價值這一判斷就妄自批駁。儒學和西方文明一樣,是在世界范圍內具有普世價值的,甚至儒學文明有較西方文明之外的先進性。不過這需要儒學進一步的發展,也就是“化西入儒”。儒家傳統講究與時俱進,自然而然地會對西方的自由民主觀念有所吸納。梁漱溟就講到未來的儒家文化是“儒家社會主義”。這種與時俱進并不同于新文化運動時期的全盤否定,它是一種連續的、非斷裂的發展,是對儒學的一種揚棄,舍棄封建糟粕,吸收先進思想,國際上先進的文化得以被儒學借鑒,從而更好地發揮。儒學則通過對于不同文化的吸納借鑒多了一些“國際范”,這對于走向世界、不斷進步有著重要的作用。
除了“化西入儒”,不斷發展儒學之外,新儒家還要積極地將儒學推出國門,發揮其國際影響力。歷史上世界許多國家都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在當代很多國家也把儒家文明精神融入到自身國家發展中。比較典型的就是新加坡李光耀提出的“亞洲價值”,其中很多方面和儒家傳統思想類似,例如國家優先于個人,國之基礎在家,和諧比沖突更能解決國際爭端等,這都體現了儒家的家國情懷以及“和”的思想。但是“亞洲精神”不僅僅有東方的價值觀念,也有“國家需要尊重個人權利”的西方元素,重視人的地位和作用。總的來說它是一個立足于東方傳統并結合西方思想的成功范例。“亞洲精神”不僅說明傳統儒學確有國際價值,而且給新時代儒家走向世界提供了借鑒。
當今世界講求文化多樣性,要想使傳統儒學走出國門,使其具有國際風范很重要,也就是說儒學需要在保持最高價值不變的基礎上更多地吸收西方文化,豐滿自己的羽翼。總而言之,吸收西方文化使中國傳統文化適應現代化社會和推動儒學走向世界,二者是相輔相成的,是我們發揮儒學思想國際意義的重要條件。
新時代的儒學通過學習借鑒西方先進思想而復興,這不僅僅幫助中國傳統文化逐漸找回應有的作用和地位,更為“新儒學”走向社會提供了契機。世界文化是一個百花園,儒學思想不僅僅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世界文化寶庫的瑰寶,理應發揮其國際價值。當代新儒家在儒學復興的道路上應該主動承擔儒學國際化的責任,立足于自身,并在保證自身先進性的前提下,立足于教育,在國際上以孔子學院為依托,傳授儒家經典,使得儒學在國際上可以得到更大程度的認同。
互利共贏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體現,這不單單體現在經濟上,在文化上也是如此。沒有一種文化能夠長期地占據主導地位,世界文化寶庫中的每一分子都應負起作為人類精神文明成果的責任。中國儒學思想代表中國,新儒家又代表著中國儒學,因此,必須承擔起發展儒學并推動儒學走向世界的重要使命,使區域性傳統文化變成適應時代的國際文化,承擔起中國作為一個文化大國的國際使命。這是新時期的文化發展趨勢,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