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增樑 謝 軍
謝軍,男,主任醫師,湖南中醫藥大學教授,湖南中醫藥大學中醫內科學碩士導師,衡陽市中醫醫院科教科科長,第三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繼承人,湖南中醫藥大學優秀教師,湖南省中西醫結合學會感染病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中華中醫藥學會亞健康分會委員。多年來一直從事消化內科及肝病臨床、教學、科研,治學嚴謹,醫術精湛,筆者有幸跟隨謝師坐診,現將謝軍教授運用升降散治療脾胃病的理解和臨床醫案介紹如下。
升降散雛形為明代龔廷賢所著的《萬病回春·瘟疫門》中的內府仙方。后由清代陳良佐改名為賠賑散,陳氏所著的《二分晰義》曰:“此方群書不載,亦非師傳……非敢曰自裁,實獨撰之方也”。清代醫家楊栗山所著《傷寒瘟疫條辨·卷四·醫方辨》曰:“是方不知始自何氏,《二分晰義》改分量變服法,名為賠賑散,用治溫病,服者皆愈,以當隨賑濟而陪之也,予更其名曰升降散”。本方被楊氏稱為“溫病郁熱內伏”十五方之總方,以治表里三焦大熱。升降散之于瘟疫,如同銀翹散之于四時溫病[1]。
升降散由白僵蠶2錢,蟬蛻1錢,姜黃3分,生大黃4錢組成,楊栗山在《傷寒瘟疫條辨》書中寫道:“是方以僵蠶為君,蟬蛻為臣,姜黃為佐,大黃為使,米酒為引,蜂蜜為導,六法皆備,而方乃成。蓋取僵蠶、蟬蛻,升陽中之清陽;姜黃、大黃,降陰中之濁陰。一升一降,內外通和,而雜氣之流毒頓消矣”[2]。劉培民等[3]認為大黃為本方的君藥,其以大黃為君藥的理由主要有:①大黃攻專力宏,清瀉火熱毒邪,抑亢盛之陽;②功效多端,瀉下清上,蕩腸清腑,還兼具涼血活血的功效;③方中大黃用量遠超其他3味藥,為諸藥之冠。
謝師認為升降散以僵蠶作為君藥,在于僵蠶氣味輕薄,宣透少陽、清郁透熱,善升清散火,輕浮而升陽中之陽。蟬蛻甘咸性寒,可清熱解表,質輕而升,宣毒透達,為陽中之陰,故作為臣藥。姜黃辛苦,善理破血行氣除瘀,為佐藥。大黃為使藥,苦寒降泄,引熱下行,從而使里熱下趨而解,為使藥。僵蠶、蟬蛻升浮以升清陽,姜黃、大黃降瀉以降濁陰,一升一降故名升降。按《傷寒瘟疫條辨》所載,升降散病位應在少陽三焦,以少陽三焦郁熱為主;而以大黃為君藥,往往為病位在陽明腸胃,其次以藥物用量之大小論君藥依據欠妥。
《素問·舉痛論》曰:“余知百病生于氣也,怒則氣上……思則氣結。”常興等[4]將這九種氣機失調為病概況為“九氣為病”。歷代醫家認為臨床上升降散的辨證應用在于三焦氣機升降失常,與氣機升降失調互為因果而產生的病癥,皆能以升降散治之。國醫大師李士懋認為升降散不僅是治療溫病的總方,也是治郁熱病證的總方[5]。一般來說,外感六淫,七情、飲食、痰飲濕、瘀血、正氣虛衰等均可引起人體氣機內郁,氣機內郁而不得透散,蘊蓄于里而成火郁之證。這便與升降散主治三焦火熱內郁、氣機升降失常者相呼應。
《素問·六微旨大論》云:“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無器不有。”有了臟腑之氣的運動,才有人的生命活動,而脾胃位居中焦,為人體氣機升降的樞紐,不管是心肺之氣下行,還是肝腎之氣上升,都離不開脾胃這個樞紐。火郁證正是由于各種病因導致人體氣機升降失常,內郁不透,最終化火所致。
謝師認為升降散主升清降濁,活血行氣,宣透郁熱。本方僅4味藥,僵蠶、蟬蛻祛風解痙,散熱宣肺,宣透陽中清陽;大黃、姜黃蕩滌行瘀,化郁解毒,降陰中濁陰,兩兩配伍、一升一降、陽升陰降,解表里三焦之熱。
4.1 例1患者王某,男,41歲。于2018年9月9日初診,主訴:反復噯氣半年余。患者自述2018年春節期間無明顯誘因出現噯氣,每次持續約5 min,反復發作,進食后癥狀加重。曾前往當地醫院就診,胃鏡示:慢性非萎縮性胃炎。間斷口服中藥及西藥(具體用藥不詳)治療,未見明顯好轉。癥見:患者面色紅潤,噯氣反復發作,常因情緒激動誘發,腹部脹滿,進食后尤甚,時有惡心干嘔,噯氣后腹部脹滿感稍減,身熱,口苦口干,無反酸,納一般,二便調。舌質紅,苔黃膩,脈弦數。中醫診斷:噯氣,辨證屬肝胃郁熱,治以疏肝理氣,透達郁熱。予升降散加味:僵蠶12 g,蟬蛻12 g,姜黃12 g,大黃(后下)3 g,柴胡10 g,黃芪10 g,白茅根15 g,川楝子10 g,白芍10 g,旋覆花10 g,法半夏10 g,竹茹7 g。上方7劑,400 ml水煎服,日1劑,早晚2次溫服。9月16日二診,患者訴噯氣明顯減少,腹脹減輕,繼服上方7劑。此后隨訪患者癥狀已經明顯減輕,對日常生活已無影響。
按:謝師認為噯氣因脾胃不和、胃氣上逆所致。中醫認為,腎藏精,主納氣;肝主疏泄,調達氣機;肺主宣發肅降;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與脾胃經絡相連;脾胃為“升降—納化—燥濕”相輔相成。故噯氣病位在胃,與五臟密切相關。本案患者為中年男性,平素急躁易怒,患者肝胃之氣不和,肝木犯胃侮土,惱怒傷肝,肝失疏泄,肝郁化熱,橫逆犯胃,胃氣上逆,以至噯氣頻頻不得安寧;中焦氣機郁滯,升降失司,則見腹脹。根據本案患者的癥狀體征及舌脈象,當辨證為:肝胃郁熱證,故予升降散加味以疏肝理氣,透達郁熱,清升濁降則氣機調暢,方中僵蠶升清散火,清熱解郁;蟬蛻清熱解表透邪;姜黃行氣散郁;大黃清熱瀉火,推陳致新;柴胡、川楝子、白芍、黃芪行氣泄熱、疏肝解郁;白茅根清熱涼血;旋覆花和降胃氣;法半夏燥濕化痰;竹茹除煩止嘔,諸藥合用以達疏肝理氣和胃,透達郁熱的目的,切中病機,故療效甚佳,噯氣止而病愈。
4.2 例2廖某,男,65歲。于2019年4月8日初診,主訴:反復大便秘結難解5個月。患者自述5個月前無明顯誘因出現大便秘結難結,4~5日一解,腹脹,進食后明顯,無腹痛、惡心、嘔吐等,自行購買雙歧桿菌三聯活菌片口服治療,一日3次,一次2片,初有好轉,后仍不能解大便,常自用開塞露通便。現癥見:大便秘結難解,4~5日一解,腹部脹滿不適,進食后尤甚,無腹痛、惡心、嘔吐等,口干口臭,矢氣時作,納增加,小便黃,夜寐欠佳,舌質淡紅,苔黃膩,脈數。中醫診斷:便秘,辨證屬氣郁化火,火郁陽明證。治以透發郁熱,通腑降濁。方選升降散加味:僵蠶10 g,蟬蛻6 g,姜黃10 g,大黃(后下)10 g,玄參15 g,牡丹皮15 g,瓜蔞子10 g,當歸10 g,黃連2 g,甘草6 g。上方7劑,400 ml水煎服,日1劑,晚分2溫服。4月15日二診,訴大便較前通暢,但仍腹部脹滿不適,予上方去黃連,加烏藥15 g,白術10 g,繼續服用5劑。4月20日三診,患者訴前癥均得到緩解,舌淡紅,苔黃稍膩,脈弦,予繼續服用上方5劑。后復診,癥狀消失,未有復發。
按:《素問·舉痛論》言:“熱氣留于小腸,腸中痛,癉熱焦渴,則堅干不得出,故病而閉不通矣”,謝師認為胃作為水谷之海,其精華行瘀于榮衛,其糟粕留存于大腸,若五臟三焦氣機失調,邪氣難解,升降失職,故大便難也。本案患者為老年男性,平素身體強健,喜食肥甘厚味之品,以致脾胃受損,脾胃位于中焦,為氣機升降的樞紐之所,脾胃氣機不暢,郁久化熱化火,火熱之邪內伏于腸絡,傷及陽明,腸燥津虧,故發為便秘。根據本案患者的癥狀體征及舌脈象,當辨證為:氣郁化火,火郁陽明證,故予升降散加味以透發郁熱,通腑降濁,使氣機平衡。本方中謝師重用大黃以引熱下行,泄陽明之熱從而通腑清濁;僵蠶、蟬蛻清熱解郁,姜黃破血行氣;玄參、牡丹皮清泄伏火;瓜蔞子、當歸潤腸通便;烏藥、白術行氣寬中;黃連清熱燥濕、瀉火解毒。見效守方,療效甚佳。
臨床上升降散的應用十分廣泛[6],雖然升降散原方僅有4味藥,但是其配伍精妙,一升一降,內外通和,包含了升降出入的理念。臨床上不論外感還是內傷,虛證或者實證,抓住氣機壅塞不通,郁熱內生的關鍵點,根據患者癥狀體征,以升降散為基本,臨證加減,往往有《素問·至真要大論》所言“疏其血氣,令其調達,而致和平”之效。
5.1 解郁行氣治脾胃雜病《素問·六元正紀大論》云:“火郁發之”。發,發越之意。凡火郁而病,屬陽病熱病。其多在心、小腸、三焦、脈絡,易傷陰。火邪,結聚斂伏體內,不可蔽遏,因勢導之,或解之、或散之、或升之、或揚之,如開窗揭被,此為發也。升降散以僵蠶、蟬蛻宣透解郁,達熱出表;姜黃、大黃活血化瘀,逐下瀉濁;四藥合用,上暢下達,外宣里泄,表里雙解,氣血暢達,清升濁降,氣機通泰。因此運用升降散加味治療氣機失調,火郁不透的脾胃雜病可取得滿意的療效。
5.2 陽升陰降調三焦氣機《素問》言:“百病生于氣也”“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故非出入,則無以生長壯老已;非升降,則無以生長化收藏”。中醫認為人體健康與機能的維持與自我的氣機調節密切相關,氣機亂則百病生。升降散方中僵蠶氣溫味辛,蟬蛻氣寒無毒,味咸而甘;姜黃性味辛苦大寒,無毒;大黃苦寒無毒;蟬蛻、僵蠶宣肺開上焦而升清;姜黃、大黃暢中焦而達下焦降濁。寒溫并用,升、降、散三法并舉,可調表里三焦氣機升降,使人體氣機升降出入運動的正常和人體陰陽氣血的平衡。故作為治療各種脾胃雜病的基礎方劑,確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