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柳
(華南農業大學人文與法學學院,廣東 廣州510642)
清朝統治時期,統治階級大興文字獄,令當時的知識份子惶惶不可終日,為轉移人們反清斗爭的目標,整個社會提倡整理考訂古典文獻,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當時讀書治學大都脫離現實,而埋頭于古書古學,并逐漸形成對經書古義的考據學風,這種學風到乾隆、嘉慶時期最為興盛,歷史上稱為“乾嘉學派”。在這種氛圍的影響下,出現了一位為時人所推崇的訓詁學家、經學家、農學家郝懿行,他不僅潛心治經,而且還心系農業,打破傳統中國社會“農者不學、學者不農”的界限,身體力行、親身務農,糾正不少當時錯誤的農業認識,在這個過程中,記錄整理了大量的農業文獻,所運用到的一些方法已經接近現代科學,至今仍有很好的借鑒作用。
郝懿行,字恂九,號蘭皋,山東棲霞人,生于清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卒于道光五年(公元1825年)。嘉慶年間進士,官戶部主事,他一生孜孜不倦、勤奮好學、淡泊名利,著述四十余種,出版三十多種,是清代著名的經學家、訓詁學家、農學家[1]。郝懿行的生平著作主要在經學方面,同時也有不少農學方面的貢獻。這些著作對繼承和發展祖國文化遺產有突出的貢獻。
郝懿行,不僅在經學建樹深厚,在農學、生物學上也有較深的研究,農學方面的專著主要有 《寶訓》、《蜂衙小記》、《記海錯》、《燕子春秋》四部。
《寶訓》是郝懿行于乾隆五十五年(公元1790年)所著[2],時年34歲,這是其撰寫的第一部農書。全書共八卷,內容包括雜說、禾稼、蠶桑、蔬菜、果實、木材、藥草、孳畜,是一部包括農、林、牧、副、漁的綜合性農書。每章都是以廣為搜羅到的歷代農諺和有關熟語開端,然后再援引諸書,加以考訂以及驗證。農諺、農語是廣大勞動人民在長期的勞動實踐中的經驗總結,受科學認知限制,身處那個時代的人們可能并不能理解其中的科學道理,但是這些經驗總結能在一定程度上客觀地反映自然變化規律,對當時的農業生產有重要的指導作用。趙樹國認為《寶訓》一書,“引用古農書近四十余種,輯錄農諺、農語、童謠、山歌、閩吳以及西北等地俗語、諺語一百又六則,征引經、史、子集多至二十余部。擴大了農學資料的范圍,為古農書、農學的整理和研究工作,提供了不少線索[3]。”
郝懿行《蜂衙小記》收錄在《郝氏遺書》之中[4],具體寫作年代不詳,現見光緒五年(1879)刻本。書中自序“昔人遇鳥啼花落,欣然有會于心;余蕭齋岑寂,閑涉物情,偶然會意,率爾操觚,不堪持贈,聊以自娛,作《蜂衙小記》十五則[4]4535”。簡要地說明了他寫作《蜂衙小記》的背景與動機。
序中提及“《蜂衙小記》十五則”,包括:識君臣、坐衙、分族、課蜜、試花、割蜜、相陰陽、知天時、擇地利、惡螫人、祝子、逐婦、野蜂、草蜂、雜蜂。全書約1700字,文字簡明扼要,但內容充實,類似當今的科普著作。內容涉及有關蜜蜂及養蜂的諸多問題,如描述也蜜蜂的形態、習性、蜂群組織、冬糧補充、蜂窠衛生、天敵防除、分群方法以及取蜜和加工方法等,可說是一部較完備的養蜂巨著。由于受時代的局限,著作中也有一些非科學和封建迷信的內容,如“知天時”中說:“蜂忌老人,如有老人之家蜂乃不蕃”[4]4539;“祝子”中又說:“蜂,祝而生者也[4]4540。 ”即經常禱告蜂群才能繁盛。但綜觀全書,《蜂衙小記》仍不失為一部較有價值的養蜂專著。對今天仍有參考借鑒作用。
《海錯》又名《記海錯》[5]。 據《書.禹貢》所載:“厥貢鹽絺,海物惟錯”。孔傳:“錯雜非一種”。后因此,稱各種海味為海錯[6]。《記海錯》是古代山東唯一一部專一部專門記錄當地沿海魚類資源的地方水產動物志,這部辨識海洋生物的專著,具有很高的科學價值。作者在《自序》中道明了該書的著書背景和目的。即為對海錯“古人言矣而不必見,今人見矣而不能言”[5]4471,并且“余家近海,習于海久,所見海族以孔之多”[5]4471。本書的寫作目的據作者所言,一為“游子思鄉”[5]4471,二為“錄其資考證者,庶補《禹貢疏》之闕略焉[5]4471。”全書分為48章,記載了郝懿行家鄉棲霞附近的海洋物產共62種,包括動物53種,植物7種,非生物2種。郝懿行對各種海洋物產的介紹很詳細,不僅對其外觀特征、生理習性、生長環境等進行細致描述,而且還能從音韻學的角度考辨其異名別稱,并根據自己親耳見聞來考訂文獻,重點介紹了有關海洋物產的幾種價值,有加工、制作方法、食用及藥物價值等。不少記錄為今天現代科學所證實,如《海錯》中介紹河豚魚的除毒法和海蜇、海參的脫水處理,魏露苓在《郝懿行和他的<記海錯>》一文中說到“諸如上法是山東沿海民間的傳統加工方法,多年沿用下來,證明是有效的。脫水、加鹽均能抑制微生物繁殖;木炭的炭灰有吸附作用。用它們防腐,簡單易行,可達長期保存。河豚魚的內臟、血液有劇毒,必須徹底清除方可食用。蘆根本身無毒、無異味、無雜色,富含纖維素。清除血液,內臟后的河豚魚與它共煮,可吸附殘毒而不影響魚的色、香、味。食用起來更加安全。這類方法現今仍可用于一家一戶的小規模水產加工[7]。”
燕子屬于物候鳥類,因生理習性,不得不每年都要來一次南北大遷徙。早在幾千年前,人們就發現燕子秋去春來的飛遷規律。如詩描述“昔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郝懿行的《燕子春秋》一書[8],作者長期以來細致入微、持之以恒的觀察,記錄了燕子一年四季的生活規律。該書既融入了郝懿行對燕子的喜愛,也體現了他深厚的知識素養和嫻熟的文筆,兼具文學價值和科學價值。魏露苓認為,它是唯一一部“以實際觀察為基礎,以時間為坐標,系統、全面記錄燕子行為的專著[9]。”郝懿行在《燕子春秋》中記載了燕子在農歷二月至九月間遷徙、繁殖、育雛、營巢、飛翔、捕食等行為,有較高的生物學和物候學價值。郝懿行還通過區分不同種類燕子的形態、叫聲、分布區域、營巢習性等差別,將燕子分為胡燕、漢燕、雨燕、越燕四種類型。本書是以十二個月為主線,分十二部分講燕子每月的不同行為,雖只觀察燕子一種動物,并非嚴格意義上的物候歷,但是對物候學和氣象學方面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科學意義。
郝懿行在治農之路上,堅持實事求是的治農精神,持之以恒、細致入微的觀察,他有著嚴謹的科學態度和強烈的懷疑精神,不囿于古人之言,敢于批判,摒棄迷信,尊重事實。《寶訓》、《海錯》、《燕子春秋》、《蜂衙小記》四種農書,是郝懿行留心農事,講求實用的著作。郝懿行使用的治農的創新方法主要體現在:
1)經驗總結法。郝懿行非常重視勞動人民在長期實踐中的經驗總結,他博覽群書,搜集不輟,向親友征求資料,到基層探訪求證。歷代農業贊語佚文輯錄《寶訓》一書,就是在大量引用古農書、古文獻的基礎上,結合作者從民間搜集得來的農諺俗語,輯錄了農諺、農語等106則。據《燕子春秋》記載,郝懿行通過形態、叫聲、分布區域、營巢習性等差別將燕子區分為胡燕、漢燕、雨燕、越燕四種類型,這無不是郝氏在長期的實踐觀察基礎上,總結出的經驗認識。在《春秋比自敘》里,郝懿行寫到“蓋比者,例也,立于此文,取則與彼[10]”,“而懿行之治《春秋》也,刺取前后經文,分別部居,方以類聚,或事異相比,無與為比,則當在闕疑。”簡而言之,就是分門別類的進行比較,不能比較的就存疑。從中可看出,郝懿行主張在比較分析的前提下,對研究事物進行概括總結。此外,郝懿行在讀書時注重資料整理、匯編,郝氏也坦言道“近六七年來,遇有所得,用紙劄記,藏弆遂多”[11]。要而言之,郝懿行是在嚴密的邏輯思維認識上,對研究主體,如蜜蜂、燕子、魚類等,進行反復的分析,比較,考證得出的經得起驗證的結論。
2)實踐觀察法。郝懿行的著作能夠在他那個時代出類拔萃的一個最重要原因:耳聞目驗、實事求是的態度和方法。郝懿行力求記錄真實,他訪諸山野,行走在海邊、田頭,虛心向漁夫、老農等底層勞動者求教,與學術上的朋友切磋交流。他認為:“農家者流街談巷議,言皆著實。”因此,《寶訓》有采集民間之農俗諺語;《海錯》內有漁者榜人之言;《蜂衙小記》多畜蜂者言;《燕子春秋》和《爾雅義疏》兼有妻友之語。如前文所言之《燕子春秋》,作者通過孜孜不倦、精細入微的觀察,才能梳理清楚燕子的形態、行為、生活規律。若沒有貫徹始終的“觀察”,書《燕子春秋》又何以脫穎而出,所以,老老實實地觀察,實事求是地研究,是邁向科學圣殿的第一步。
3)系統思維的多屏幕法。郝懿行既是我國著名的訓詁學家、經學家、又是一名偉大的農學家,特別是他能留下四部寶貴的農書及其他農業著作的原因,是多種要素良性互動、密切配合的結果。郝懿行在農業著述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與整個系統創新密不可分。郝懿行在創新中包括了物質、政治、文化、精神、環境五個子系統。在物質子系統中,郝懿行親自參加勞動生產實踐,如《證俗文》載:“余嘗樹蕙草,蓋今京師人乎艾抗者也,方莖,紫蘭花,葉如藍而香。”[12]又一首《戲嘲芭蕉》講到“余家居喜種蕉,綠天庵裹,歲饒數十株,蔭覆半畝余矣。”[13]這兩首詩都維妙維肖地寫出郝懿行親自參加種藝活動。在《海錯》一書中,郝懿行對海洋物產如數家珍,并對其加工方法、實用價值更是了如指掌。若他沒有躬親品嘗,很難想象他能道盡其中甘味。前文已講到他訪諸山野、觀察燕子,這里恕不贅述。簡而言之,郝懿行能成為農學家,躬親實踐是眾多子系統中關鍵的,必不可少的子系統。在政治子系統中,郝懿行打破了傳統中國社會“學者不農,農者不學”的界限,為官后,以“吏隱”自居。盡管如此,郝懿行利用政治條件,宣傳其重農思想,緊密聯系基層,聽取意見,積極組織農業生產。因此,他為官默默無聞,治學著作名滿天下。在文化子系統中,郝懿行是著名的經學家、訓詁學家,乾嘉學派的代表人物,因此,他的治農著作中有明顯的治經痕跡。他既注重綜合前人的說法,而后根據音韻、訓詁的考證或“耳聞目驗”得出自己的結論。郝懿行在《海錯》中對其產品名稱的考究音義上重視引用前代典籍,他每考證一物種名稱,都征引古籍,頗下一番功夫。同時他以實際觀察結果來驗證古人之說,將歷史與現實聯系起來,兩兩結合,相得益彰。在環境子系統中,郝懿行之“農緣”與其家庭有很大的關系。他的父親郝培元對其影響非常大,郝培元重視教育,家教有方,尤其是他對農業生產非常熟悉,駕輕就熟,郝懿行也必能在這種耳濡目染的生活中增添對農業生產的認識。再者,清朝統治者大興文字獄,學者們熱衷于訓詁考訂,郝懿行也就終身與治經、治農結下了不解之緣。在精神子系統中,他有一定的突破性,郝懿行打破思維定勢,克服群體慣性約束,以新的眼光,科學嚴謹的態度看待不同問題,摒棄迷信思想。史書中有關祥瑞的記載由來已久,郝懿行是第一個主張把《宋書》中福瑞記載刪除的人。他還指出《臨海水土異物志》所述海參有三十足生于背是錯誤的,認為海參背上形成行列的釘狀突起,是海參背上的肉刺,這些觀點都是頗有見地的。
郝懿行有關農業的貢獻不僅局限于以上提及的四種農書,在其它著作中,如《爾雅義疏》、《春秋比》、《曬書堂筆錄》等都蘊含了豐富的農學、生物學知識,為后人留下了豐富而寶貴的資料,這些成績的取得與他的方法創新緊密相連。郝懿行的治農之法,對我們今天的研究仍有一定的啟發和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