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小苗 李良艷 王 蓉
(1.清華大學 社會科學學院, 北京 100084; 2.中共廣東省委黨校(廣東行政學院),廣東 廣州 510053)
產學研合作的本質是如果將科學技術看作一種商品,為了促進它在供給方(大學或科研機構,簡稱學研機構)與需求方(企業)之間有序流動,聯合各方力量使其轉化效率最大化,其內在規律要求產業界和學術界各司其職,交流互動。從國際范圍看,在高科技產業發展歷程中,技術的供給與需求之間的不平衡和供需錯位問題在美國[1]、英國、加拿大[2]、德國、葡萄牙、尼日利亞等國家同樣存在過。
本文借鑒歐美日韓等國的經驗,提出在全球化的新時代,要攻克關鍵核心技術,做強高科技產業,就要推動新一輪產學研合作,這需要建立協同創新理念[3-4],通過四條路徑來實現協同創新:“明產權”、“走出去”、“引進來”、“建橋梁”。
產權不明晰,無法談合作。通過對比中國和美國在知識產權歸屬政策發現,美國是在1980年通過《拜杜法案》進行了知識產權改革,使美國科研成果轉化率由1978年的5%短期內提升至80%[5],并產生了持續的激勵作用。反觀中國,對標《拜杜法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于1996年10月正式施行,但目前,我國的科技成果轉化率不足30%(1)遲福林.我國科技成果轉化率不足30%[EB/OL].中國產業信研究網,http:∥www.china1baogao.com/dianping/20180211/2425866.html,2018-2-11。。為什么同樣的政策,實施效果卻截然不同。當然,這其中有很多歷史原因,比如過去中國的產業都集中在中低端;科研與產業之前存在巨大的鴻溝,產業承接能力有限,但更多的是執行的原因。通過研究美國經驗發現,自《拜杜法案》后,所有由政府資助的研發項目成果歸屬學校或科研機構,且科研成果轉化收益分享實行“三三制”,即扣除專利申請費等之外的收益中,發明者、院系、學校各占1/3;另一部分高校也實施累計遞減制,比如,累計收益達100萬美元,發明者占比40%;累計收益100~1000萬,發明者占比30%;累計收益大于1000萬,發明者占比15%等(2)林小春.從美國大學的“科技轉移辦”說起[EB/OL].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mrdx/2016-07/14/c_135511565.htm,2016.07.14。。這樣設置有三個好處:一是學校和教授擁有了更大的創新動力;二是避免了所有權糾紛,同時也防止教授利用個人科研成果接“私活”,謀私利;三是教授的本職工作應該是教學和科研,由學校專業辦公室統一進行成果轉化,避免為教授增加額外工作量。
而國內對于科研成果的所有權及收益權因地域不同而不同,因機構不同而不同,自由裁量權很大,比如 2015年修訂后的《中國人民共和國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規定,凡由國家財政資助的科研項目,成果轉化凈收益50%以上可由發明人擁有(3)宋笛.政府工作報告首提 “探索賦予科研人員科研成果所有權” [EB/OL].經濟觀察網,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594077299726352911&wfr=spider&for=pc,2018.03.05。。但事實上,在實際操作中,仍是收益權歸單位,單位再獎勵個人,而獎勵比例則差異很大。除此之外,各個地方、高校和科研機構的政策也都不盡相同,比如2016年6月,成都市政府在《促進國內外高校院所科技成果在蓉轉移轉化若干政策措施》中指出,學研機構與發明者之間可自由約定出資比,并依此比例對科研成果收益進行分割。中科院等則規定,如若科研人員或團隊不脫離本單位,并愿意帶技術進公司,中科院與科研團隊對半分配;如若以停薪留職形式進入公司,則中科院占比15%,科研人員或團隊占比85%3。這種不統一、不明確的政策,限制了科研成果在區域之間和機構之間的流動,不利于科研成果的轉化。因此,產學研合作需要明晰科研成果所有權及收益權,避免產權糾紛和收益分配糾紛,推動科研成果在不同地區之間、不同大學之間、不同企業之間、不同行業之間、大學與企業之間有序流動。
首先,推動大學科研成果“走出去”,需面向全國高校推廣技術轉讓辦公室(Technology Transfer Office,TTO)。不論是在國內或是國外,大學都是經驗和科學知識的儲存庫和生成器。在美國,幾乎所有的研究型大學都設立了TTO管理這些關系和促進商業知識轉讓,將至少一些他們的知識存量轉移給企業。在加拿大,將大學開發的技術與潛在的商業化機會聯系起來的大多數努力都通過TTO進行。在葡萄牙,TTO作為一種相互關聯學術界和產業界的機制,將大量大學的知識存量轉移給企業,促進了知識在大學與企業之間的流動。TTO機制在歐美發達國家的實踐已經相當成熟,且在科研成果轉移中、在促進產學研合作中發揮了重大作用。中國應該盡快借鑒國外TTO經驗,選擇條件適合的高校進行試點,并在試點成功的基礎之上,在全國范圍內進行推廣。
其次,技術轉移辦公室需引進或培養大批技術轉移經理人。這些經理人要懂技術,能跟科學家對話,要懂市場,能跟企業進行商務談判;要懂法律,如合同法、專利法等。美國密歇根大學技術轉移辦公室的專業團隊均是風險事務、技術許可事務、法律事務、行政管理等方面的世界名校高學歷人才,具有豐富的技術評估和許可經驗,具有世界名企工作經歷,這是目前我國高校技術轉移辦公室無法比肩的。由此可見,技術轉移經理人的人才培養和引進是中國的當務之急。因而,中國的各類人才引進計劃不僅要吸引學術專業人才,更要吸引技術轉移專家。然而,如此優秀的技術轉移人才,他們可以在法律事務所獲得高薪,可以在風投領域大展拳腳,為何要選擇高校呢?這就需要在機制設計上更吸引這方面的人才。
加強產業導向型基礎研究,“引進”企業需求,依托大學建立預研體系。產學研協同創新需要引進企業需求,以做強高科技產業所需攻克的關鍵核心技術為導向,有針對性地開展基礎研究。從中國目前的創新現狀看,“科研不接地氣”、“科技成果被束之高閣”的現象普存在,大學基礎研究與企業需求之間存在錯位。回望歐美等國高科技產業發展歷史,作為頭號科技強國,美國也曾有過“科研不接地氣”、“科技成果轉化率低”的煩惱,加拿大、德國[6]、英國、尼日利亞等國也曾出現過產學研脫節嚴重,科研人員的成果多被束之高閣的現象[7-8]。加拿大學者Jorge Niosi把大學與產業供需之間的灰色地帶稱為“死亡谷”[9]。可見,大學基礎研究與企業需求之間錯位在世界范圍內是普遍存在的。
為了應對這種普遍問題,僅靠鼓勵企業加強基礎研發實力是不夠的。一方面原因是,企業本身處于激烈競爭的市場當中,技術的更迭速度日益迅速,企業最重要的事情是把握市場的需求、客戶的需求及技術的發展方向,提供最有競爭力的產品,而基礎研發往往投入大、周期長,企業做基礎研究風險過高,效率過低,因而企業大多不會將人財物過多投入基礎研發;另一方面的原因在于,中國是典型的三元結構國家創新體系,長期以來,大學和科研機構承載著基礎研發的重任,得到了國家大量的資金支持和政策傾斜。
因而,最經濟、也最有效的做法是,企業與大學進行超前溝通,大學從企業搜集技術發展的方向,以及企業的技術需求,進而適度調整基礎研究的方向,引導科研人員將關注點轉向科研成果可轉化性和知識的商業價值[9]。反過來,企業充分利用大學基礎研究能力突出、人才聚集,學科相對完備的優勢,發揮大學在攻關體系中超前預研的作用,依托部分有條件的大學有選擇地重點支持建設若干個產業技術研究院,集中攻克若干重要的前沿基礎技術和通用技術,構架起面向產業未來需求的預研體系[10]。同時,使科研項目申報方式由“自上而下”改為“自下而上”[11],即由企業提出需求并招標,高等院校和科研單位通過競標獲得,國家視項目的重要性提供必要的條件和政策支持。
在搭建產學研合作平臺和橋梁方面,世界各國都有豐富的實踐經驗,比如建立大學產業科技園區,如美國的硅谷和128公路高技術產業帶、日本的筑波科技城、法國的索非亞科技園、德國慕尼黑高科技工業園區等。這些園區幾乎都是依托大學或科研機構建立起的高科技企業集群。中國已經依托高校科技優勢成立了產業園區進行技術孵化,應該結合集中力量辦大事的獨特優勢,借鑒日本通產省的經驗,建立起政產學研金大協作平臺。回顧日本高科技產業發展歷程可以發現,日本經濟奇跡與通產省有著密切關系,從汽車產業到集成電路的產業發展,再到鐘表、照相機、家用電器和電子產品的產業發展,通產省一直都是產業發展的“頂層設計者”。
二戰后,作為戰敗國的日本奉行“貿易立國論”[12],但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隨著國際市場的需求升級,日本的產業成功轉型升級,產業結構的重心從以勞動密集型的輕紡工業,逐漸向汽車、家用電器、集成電路等資本密集型的產業轉型,因擠壓了美國的國際市場,遂于20世紀80年代后期發生了日美貿易戰。同時,由于信息技術革命到來,創新方向的不確定性越來越大,日本通產省的計劃模式與國際創新大勢相悖,通產省神話終結。這種終結有政府主導模式無法快速響應市場變化的內在缺陷的原因,同時也有后發劣勢的因素。然而,通產省的經驗仍然有值得借鑒的地方。
日本通產省在早期屢屢成功,是因為早期技術發展方向相對確定。因而,我國可以借鑒通產省的經驗,選擇一些技術相對成熟、技術更新周期較長的高科技產業,比如航空發動機產業、醫療裝備產業等,由科技部、發改委、中科院等共同組建高科技產業研究院,集合國內及國際本行業以及相關領域知名專家、學者、企業研發人員、金融投資者等,促進科學家、企業家、投資人早期深度融合,集中力量精準發力,推動關鍵核心技術突破。
產學研合作是一個常做常新的課題,產學研合作的國內外實踐具有多樣性和豐富性,根據國家科技創新體系的不同而不同。本文在借鑒歐美等發達國家經驗的基礎之上,結合中國科技創新和產學研合作的特點,以中國學研機構基礎研究成果與企業市場需求之間的“脫鉤”與“錯位”現象為切入,分析在新一輪產學研合作中的路徑問題,研究認為:首先,科研成果的所有權須明確,不統一、不明確的政策,限制了科研成果在區域之間和機構之間的流動,不利于科研成果的轉化。中國可借鑒美國《拜杜法案》經驗,嘗試統一的成果轉化收益分配比例為“三三制”。其次,“走出去”與“引進來”相結合,新一輪產學研合作需要在全國高校推廣建立TTO,培養技術轉移經理人,推動高校成果“走出去”。同時加強產業導向型基礎研究,“引進”企業需求,依托大學建立預研體系。最后,創新產學研合作模式,在大學和產業之間 “建橋梁”,使大學的基礎研發成果與企業的技術需求相鏈接,構建“協作—共享”運行模式,中國要結合當前實際,建立針對高科技產業發展的政產學研金大協作平臺,即建設高科技產業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