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摩爾 何琪

住在農村的露絲·金(化名)是一位30多歲的媽媽。至今她回憶起四年前接到的那個電話時仍然感到不寒而栗。她回憶道:“有一天,我朋友突然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她丈夫所在的工廠里,所有工人都在分享我的不雅視頻。”金感到十分惡心,她的前任上傳了七個視頻到色情網站。等她上網查看時,這些視頻已經被分享了上千次,下面的評論令人作嘔。“那簡直就是‘地獄來電。從那以后,生活完全不一樣了,那些東西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我的靈魂。”金說。
英國政府意識到現有法律完全不足以應對這種不斷演變的罪行。目前法律并沒有把報復式色情歸類為性犯罪,量刑很輕,也幾乎沒有處罰,還要求提供證據證明嫌犯有意侵犯受害者。也就是說,嫌犯如果謊稱只是惡作劇或者開玩笑就能免于責罰。
英國現有的唯一提供專業幫助的機構是一家援助熱線平臺,僅三名員工,全職工作的只有一人。打電話來求助的都是極度絕望的受害者,有些甚至有自殺傾向。熱線平臺會趁不雅照片和視頻擴散至其他平臺前刪除這些內容。

麥格林教授
蘇菲·莫蒂默是該平臺的負責人,她認為受害者最需要的是快速刪除相關照片和視頻,并且能夠訴諸法律。“如果警方能嚴肅對待這些案件,嫌犯能受到相應處罰,社會大眾也能認清報復式色情的危害而不是簡單地指責受害者。”她說。
2015年以來,警方接到的報復式色情案件增長了一倍多,但專家認為仍然難以估算此類案件的規模,因為絕大多數受害者沒有報警。新西蘭一項調查顯示5%的本國成年人經歷過報復式色情。美國一項調查則認為有近13%的成年人都是報復式色情的受害者。根據熱線平臺接到的電話推測,英國的受害者中70%是女性。
杜倫大學的法學教授克萊爾·麥格林認為這種罪行被嚴重低估,大眾對其了解得也不夠。報復式色情這個稱呼就不準確,沒能表達出背后的復雜動機,對受害者也非常不尊重。“報復”意味著嫌犯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不公待遇,而且受害者的形象怎么能未經允許就被貼上“色情”的標簽?
目前,麥格林教授正在研究基于圖像的性犯罪對受害者的傷害。“讓人印象最深的是社會關系的斷裂——報復式色情將受害者的生活割裂成‘之前和‘之后。”她說,“有些女性失去了伴侶與工作,被家人、朋友孤立,甚至徹底脫離了網絡世界。而且,這種傷害會持續下去,未來不知何時這些照片和視頻又會在網絡上冒出來。”
這項研究還發現受害者通常是被迫拍攝不雅照片和視頻的。她們的前任威脅要將照片視頻傳出去,以此來控制受害者。金剛開始被前任迷得神魂顛倒,并在熱戀期間拍下照片和視頻,但這段感情很快由濃轉淡。前任控制欲很強,經常拿這些東西威脅她,金最后離開了他。分手后,威脅短信接踵而來,一天100多條。最終,她的前任把照片和視頻放上網絡。
金說:“我的求生本能告訴我必須報警。但是警察告訴我沒法證明就是他干的,因為這些視頻已經被分享成千上萬次了。熱線平臺幫我刪掉了一些。每次我剛覺得松了口氣,不到一天這些視頻又會換個標題再次出現。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樣子,把自己關起來,幾乎不出門,甚至不去學校接孩子。這些事都由我丈夫做,他在一家公司上班,職位還挺高,他的員工都看過那些視頻。”
23歲的米卡拉·莫松是格拉斯哥的一位化妝師,也有類似的經歷。她說這種感覺就像是做了一個夢,夢里自己渾身赤裸地站在一個玻璃房子里。莫松17歲的時候給自己的前任發過裸照,六年過去了,這些照片仍然時不時地在網上出現。一位朋友給她發過信息:“雖然有點尷尬,但我覺得還是應該跟你說一下。”信息中附著一個色情網站的鏈接,上面有莫松的照片和全名。她找人刪除了這些照片,但沒過幾個月又有人告訴她照片再次出現了。
“這簡直讓人無地自容。”她說,“每次我都會花整整一個月在網上瘋狂搜索我的名字,看看還有沒有那些照片。如果有人看我或者跟我說話,我會變得非常警惕,到現在還是這樣。假如我想找工作,我的雇主會不會在網上通過我的名字搜索到那些東西?”
今年,莫松決定把自己的遭遇說出來。她的照片被放到一個文件分享網站的“格拉斯哥女孩”文件夾里,還有以英國其他城市命名的文件夾。“這次我簡直氣瘋了。”莫松說。她在Instagram上寫了一篇帖子,收到了大量有類似經歷的女性的留言。她建立了一個網站,發起請愿活動,敦促網絡公司必須征得本人同意才能上傳暴露性內容。

采訪的弗拉米·普 利海葉
莫松表示:“以前我都不太愿意提這件事,但現在我覺得自己沒那么脆弱無助了。大家說你不應該拍那樣的照片,那是不是強奸案受害者也不應該穿短裙?禁止女性拍裸照不能解決問題。有些是被迫拍攝的,有些是在睡覺或洗澡時被偷拍的,還有些甚至根本就是偽造的,但只要有人覺得是真的,只要你還活著,就會成為受害者。”
49歲的弗拉米·普利海葉是布里斯托的一位人力資源主管和質量審核經理,有兩名成年子女。她也是報復式色情的受害者,但她選擇了反擊。2012年,普利海葉的不雅照被前任上傳至多個色情網站,且還用她的名字注冊了臉書賬號,向她的所有朋友發送了好友請求。她直接報警了,“我坐在警察對面,他把每個鏈接的內容都看了一遍。我對自己說:‘弗拉米,你有兩個孩子。只有這樣才能了結,不要退縮,好好面對。”
當然這條路并不好走。她的同事看到了那些照片,普利海葉也因此丟掉了工作。她的前任后來被判了六個月監禁,緩期執行。由于這個案件不算性犯罪,普利海葉并沒有匿名權,當地一家報社詳細報道了案件始末,包括她的姓名。“之后還有一個記者想采訪我。我征求了孩子們的意見,他們覺得這是個機會。”
普利海葉接受了采訪,還創立了一個網站,經常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受害者跟她聯系。“對我來說,這也是走出陰影的一種方式。”她說,“分享我的故事可以幫助其他人,同樣也能治愈我。”
另一受害者金則接受了兩年的心理治療,她的丈夫很支持她。“這件事其實對他影響很大,但他從來沒有埋怨過我。”她還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幫助,“有位陌生女士特地穿過馬路來慰問我。”
金準備等女兒上中學后把這件事告訴她,“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可以把握住。”現在,金已經可以去學校接孩子了,也能鎮定自若地從男士面前走過。最重要的是,她已經一年多沒在網上搜索她的視頻了。“網上現在還有,只要我想找,肯定能找到,”她說,“可我覺得沒有必要,也不想再找了。”
[譯自英國《衛報》]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