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 張毅
(江南大學 設計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官補為中國傳統官服禮儀制度的典型產物,該織物紋樣造型豐富,構圖工整,制作精良,兼具工藝價值和歷史文化價值。目前國內外學者和相關領域專家對傳統官補紋樣進行了多方面研究,但大多數是針對其歷史淵源、經濟價值、工藝手法以及文化內涵等方面,對于清代官補紋樣與現代服飾創新設計應用相結合的研究,卻鮮少涉及。
隨著現代紡織技術的飛速發展,傳統“補子”文化已逐漸被現代文明所替代,但清代官補紋樣所蘊含的藝術文化價值卻經久不衰。文中通過對清代官補紋樣題材、構圖方式及工藝特點等進行分析,以期推動現代服飾紋樣設計的創新。
補子,也叫胸背,簡稱“補”,一般以金線或彩絲繡織成飛禽走獸,綴于官員的前胸和后背[1]。在各類歷史文獻記載以及服飾類詞典中,補子的定義為“服飾的局部”或“服飾的一部分”[2]。如《中國古代服飾史》記載:“補服,也叫‘補褂’,前后各綴有一塊補子,形式比袍短又類似褂但比褂要長,其袖端平、對襟,所以又或稱‘外褂’‘外套’,是清代官服中主要的一種服飾,并且通過補子上所繡的文禽和猛獸紋樣,可區分官職大小。”[3]
關于補子的起源,學術界尚無法明確具體時間,部分學者推測補子的源頭可追溯至蒙元時期。考古專家發現[2],在內蒙古正藍旗羊群廟出土的元代石雕和部分衣物上出現了繪有花卉紋的胸背,以裝飾作用為主。這一時期的補子雖未能明確其與當朝官員品階有關,但已初具補子雛形。
也有一些學者認為補子最早起源于唐代。《舊唐書·輿服志》記載:“延載元年五月,則天內出緋、紫單羅銘襟、背衫,賜文武三品以上,左右監門衛將軍等飾以對獅子,左右衛飾以對麒麟……諸王飾以盤石及鹿,宰相飾以鳳池,尚書飾以對雁。”[4]由此可知,唐代補子紋樣以獅、麒麟、雁等鳥獸類動物為主,且不同紋樣代表了不同官員品階。但唐代將這類織物簡稱為“襖子棉”而非“補子”,嚴格講,這一時期的“襖子棉”織物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官補。
雖然無法確定官補的具體起源時間,但通過史料記載可知,明代是官補制度的定型時期。《明史·輿服志》記載:“洪武二十四年規定,官吏所著常服為盤領大袍,胸前、背后各綴一塊方形補子,文官繡禽,以示文明,武官繡獸,以示威武等。”[4]此外,明代《大學衍義補遺》一書對此也有明確記載:“我朝定制,品官各有花樣,公、侯、駙馬、伯服繡麒麟白澤,不在文武之數;文武一品至九品,皆有應服花樣,文官用飛鳥,象其文采也,武官用走獸,象其猛鷙也。”[5]由此可知,明代頒布了官補紋樣與官品等級的條例,文武百官都要按照規定在袍服的前胸、后背縫綴一方補子,且學名沿用元代舊稱,稱為“胸背”或“花樣”。
清代承襲明制,有所損益。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明清時期的補子存在繼承與發展的關系,并不僅僅是“清承明制”之說,還有“參漢酌金”的自我發展過程,它完善了古代官補制度的具體規程,將中國的官服禮制發展到了巔峰時期[6]。
清代官補紋樣題材包羅萬象,種類眾多。文中通過提取經典紋樣元素,在藝術設計學的基礎上,將清代官補紋樣按照自然屬性劃分為動物紋樣、植物紋樣和吉祥紋樣3大類。
2.1.1動物紋樣 清代官補中常見的動物類紋樣以飛禽和走獸為主要塑造體。具體而言,飛禽紋樣包括仙鶴、錦雞、孔雀、云雁、白鷴、鷺鷥、鸂鶒、黃鸝、鶴鶉以及練雀等,為文官官補專用題材,以示其文明、高潔;走獸紋樣包括獅子、虎豹、熊、彪、犀牛、海馬以及獬豸等,為武官官補專用題材,以示其威武、高大[7]。
2.1.2植物紋樣 植物紋樣種類繁多,主要有牡丹、月季、梅蘭竹菊、葡萄、桃、荷花、靈芝、合歡、佛手等。這些植物紋樣主要用于點綴主題紋樣,起裝飾作用并且具有美好寓意。如壽桃圓潤飽滿,有仙桃美稱,寓意福運長久,文武官補均可使用;石榴及葡萄因其果實堆積而碩果累累,象征多子多福,同時又因其紅紫色的外表,寓意紫氣東來,偶與飛禽類文官官補搭配;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寓意百官品性高潔,一身正氣,因而文武百官皆可將其點綴于官補。
2.1.3吉祥紋樣 清代官補紋樣還使用了幾何、文字、自然物以及器物等具有吉祥寓意的元素。如萬字紋、云紋、江崖海水紋、太陽紋、佛教八吉祥紋以及暗八仙等,這些元素具有顯著的象征寓意,基本都做到了“圖必有意,意必吉祥”。[6]如江崖海水紋,寓意江山穩固、國泰民安,文、武官補皆可使用;暗八仙和太陽紋因其具有明顯的吉祥寓意,出現頻率較高,可與各類動、植物紋樣相互組合。
中國歷史上常用的紋樣一般有幾何紋、花卉紋、動物紋、人物紋、器物紋、文字紋等幾種類型,并且紋樣的設計隨著載體的不同而產生變化[8]。在古代官服中,中國常用的紋樣以動物紋居多,其象征寓意較強。因此,清代官補紋樣承襲古制,多以動物紋樣為主,其他(花卉、幾何、文字、器物)紋樣為輔。文中將清代官補紋樣題材構成分為主題紋樣和非主題紋樣,兩者相互依賴,缺一不可[9]。
2.2.1主題紋樣 主題紋樣即選定一個單獨紋樣作為整組紋樣的主要內容,且這個單獨紋樣的面積相對較大,一般居于官補圖案中心位置,具有不可替代性。例如,清代文官官補居中位置繪有動物紋樣,同時該動物紋樣在整個畫面中面積最大,符合主題紋樣的定義。在清代官補制度中,主題紋樣的首要作用是區分文武百官的官種(即文官還是武官),以及官階大小(即一品還是二品等),以達到讓人“望其背知其職”的作用,是官員自身榮譽的具體象征,具有強烈的身份辨識度。
2.2.2非主題紋樣 非主題紋樣主要指補子的背景紋樣、四周的邊飾紋樣,以及其他填充性的裝飾紋樣,充當著輔助和完善整體畫面的作用。
1)背景紋樣。背景紋樣是典型的非主題紋樣,其元素較為單一或簡潔,排列方式具有一定的規律性,視覺展現力度較弱,通常鋪滿整個畫面,具體如圖1所示[10]。在清代官補圖案中,常見的背景紋樣以云紋為主,其他紋樣為輔,如萬字紋、卷草紋等。云紋常見的裝飾方法可分為兩種:①單個云紋的連續重復,云紋種類雖豐富多樣(如疊云紋、靈芝云紋、卷云紋、朵云紋、團云紋、如意云紋),但同一補子大多采用同一種云紋,幾乎不超過兩種,其中團云紋和如意云紋是當時最常見的云紋種類;②云紋與其他紋樣的組合,云紋在非主題紋樣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形態千變萬化[11],制作手法多樣,常以密集式、堆積式以及半邊框環繞等方式呈現,前后相連,上下遮擋,飄逸靈動。
2)邊飾紋樣。邊飾紋樣是指圍繞在器物邊緣上的裝飾性紋樣,也可稱為邊緣紋樣或花邊。在中國歷代紋樣藝術中,邊飾紋樣通常在整體畫面中充當著劃分空間層次、補充說明以及呼應主題等重要作用[12]。邊飾紋樣如圖2所示[10]。
邊飾紋樣多采用單個元素或組合元素,以循環重復的手法環繞四周,以此起到劃分空間的作用,同時還能在視覺上避免產生混亂、擁擠、模糊的感覺,塑造了強烈的秩序感和空間感。另外,部分邊飾紋樣與主題紋樣相似或一致,在一定程度上與紋樣主題產生情感共鳴。
3)填充性紋樣。填充性裝飾紋樣主要目的是完善畫面,具有補充、裝飾及呼應主題等作用,其品種繁多,較為靈活,具體如圖3所示[10]。這些紋樣除具有美好、幸福等吉祥寓意外,部分填充性紋樣也是當時文人志士的一種情感寄托,或是宗教勢力的代表,具有典型的時代象征寓意。清代禮服制度嚴苛,官補紋樣內容不可私自更改,圖案相對固定,并在清代末期呈現程序化趨勢;但因其品種豐富,紋樣的組合方式具有靈活性和多變性,為官補紋樣的構圖增添了韻味和情趣。可以說,填充性裝飾紋樣具有幾何化、抽象化、簡潔化的特征,這與當代藝術美學的發展趨勢一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標準,可塑性較強。

圖3 裝飾性紋樣Fig.3 Decorative pattern
清代官補紋樣多來源于動植物和自然景觀,很少有人物題材出現,這是因為人類在奴隸社會過渡到封建社會時期,認為動物是武力的象征,是權威的代表,而人則是奴隸的象征,在自然界中缺乏武力,是處于弱勢的一方。筆者由此推測,這也是清代官補紋樣中沒有出現人物題材的原因之一。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古代官場中,禮服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官補紋樣的取材,故而取材范圍并不廣泛。動物紋樣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與動物界弱肉強食的特點密切相關[13]。統治者將動物紋樣充當為主題紋樣,以此來映射清代官場上森嚴的品階制度。
植物紋樣和自然景觀的取材,多受中國道教文化的影響。道教歷經千年而不衰,它倡導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這種思想理念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官補紋樣的選材,如江崖海水紋、太陽紋以及卷草紋等是清代官補中較為常見的自然景觀紋樣。
清代官補紋樣的構圖受中庸思想影響,中正均衡,講究重復和規則排列,注重對稱和穩重的置陳布勢。多數官補紋樣頂部云紋肆意,重疊交叉;文官官補中部紋樣為飛禽,其單足而立,雙翅開展,有舞動韻律之美,武官官補中部紋樣為走獸,或立或蹲,居中擺放,不偏不倚,與中庸思想中的“正”相一致;底部江崖海水紋相對對稱,構圖和諧、穩重而平衡。另外,官補紋樣的布局還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紋樣數量均有定數,如“成雙成對”較為常見,不僅具有吉祥寓意,同時也增加了畫面構圖的穩定性和秩序性。
對官補紋樣構圖特點影響最大的是道教,道教主張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即 “天人合一”。多數官補頂部紋樣以太陽紋、云紋等自然景觀為主,即代表“天”;中部以動物紋樣為主,象征著不同品階的官員,即代表人;而底部則以江崖海水紋為主,象征整個國家與社會。整個畫面構圖完整,有意識地將人置于自然界之中,以此來達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意象。
此外,二方連續、四方連續也是官補紋樣常見的構圖手法,這樣的構圖更加完整統一,裝飾效果突出,重復不斷地紋樣強調了統治者對官員乃至整個朝代的期盼。
清代官補制作精良,具有很高的工藝價值,其制作工藝包括織錦、刺繡和緙絲3種。織物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當時的紡織業,從而使中國紡織業自明代就呈現出空前繁榮的景象。其中明代官補以緙絲和織錦工藝為主,清代承襲明制,但清代織錦制作工藝更為先進,與緙絲制品不相上下。后因緙絲工藝繁雜和制作周期漫長而逐漸凋零,刺繡工藝取而代之。故清后期官補紋樣多以刺繡為主,刺繡在當時得到了較好發展,且刺繡針法日趨豐富,紋樣風格寫實,直到今日刺繡工藝在現代服飾中仍舊發揮著重要作用。
中國歷史上每一次的改朝換代,都要經歷一場大規模的改色換色運動。在清代色彩是劃分穿著者身份地位的重要標志。清代官補色彩較之前朝更加豐富,以彩色為主,且底紋均以石青色為鋪墊,以便與其官補紋樣有所區分。《皇朝禮器圖式》記載:“文一品補服色用石青,前后繡鶴,武一品補服色用石青,前后繡麒麟……武九品補服色用石青,前后繡海馬,從耕農官補服色用石青,前后繡彩云捧日。”[7]由此書記載可知清代官補配色特點,說明當時清代官員對藍青色系的喜好。
清代為封建社會末期,人們期望社會祥和、穩定,故吉祥、和平類紋樣受到人們青睞。由諧音構成的紋樣,常見的有“蝙蝠”,寓意“遍福”,八寶紋中的“磬”與“慶”同音,寓意喜慶、歡樂等。又如,運用象征和隱喻手法構成的會意紋樣(飛禽走獸類主體紋樣上文已敘述,不再舉例),常見的有:松鶴寓意延年益壽,牡丹寓意富貴,江崖海水寓意四海升平,梅蘭竹菊寓意品行高潔,八寶、八吉祥以及暗八仙等紋樣則是典型的祈福納吉紋樣……諸如此類紋樣大多傳達出吉祥、和平、美好的寓意,折射出統治者乃至當時整個社會對美好生活的向往[13]。
清代官補紋樣雖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卻與現代人的審美標準存在差異,如何使傳統紋樣與現代時尚相融合成為目前傳統文化藝術研究最為突出的問題。筆者認為,傳統紋樣的傳承首先在于紋樣的創新,其次在于載體的應用,二者缺一不可。因此,設計師要肩負起傳統紋樣再設計的重任,在保留紋樣原始文化內涵的同時,又要與現代元素、色彩相融合,設計出新的、有生命力的“中國風”紋樣。
設計師可以從色彩、造型和構圖3方面對傳統官補紋樣進行現代化創新設計,具體如圖4所示[14]。由圖4可知,這些紋樣在色彩上,采用明度相對較低的調和色或撞色,如白虎紋和麒麟紋以調和色為主,色調協調統一,而仙鶴紋、云雁紋、鷺鷥紋則以撞色為主,對比鮮明,視覺沖擊力較強;在造型上,主題紋樣繼承了傳統官補中的動物紋,但造型相較傳統官補紋樣更加豐富多變,具有層次感,如馬元素和云燕的運用,其中云燕羽毛的刻畫,層次分明、線條豐富飽滿;結構上,構圖也更加靈活,不再是傳統主題紋樣居中或上下對稱結構,而是上下左右重復性對稱或對角線對稱,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紋樣的互動性與主題性。總之,紋樣整體風格保留了補子原有的動植物元素以及江崖海水等自然景觀,但這些元素更加抽象化、現代化和裝飾化,達到了視覺形象與文化內涵的統一,符合現代人的審美標準,使更多人感受到“補子”的藝術魅力。


圖4 紋樣創新設計Fig.4 Pattern innovation
清代官補紋樣作為中國傳統絲織品的代表,與現代服飾追求的價值訴求(審美性、藝術性、功能性、文化性、工藝性等多種特征)相一致,吸引了全球各地設計師的目光。設計師將傳統官補紋樣通過直接或間接等手法進行創新,充分發揮了傳統紋樣的可塑性[15]。
Dries Van Noten秋冬RTW時裝發布秀如圖5所示[16]。圖5的RTW作品是官補紋樣創新應用的成功案例。其中,圖5(a)運用了解構藝術手法,將官補中的江崖海水紋進行分解、扭曲、顛倒、錯位以及穿插,并根據現代人的審美要求,組合出具有新的意境和形式美的紋樣,應用于服飾的局部或全身。設計師巧妙地將官補紋樣中的單一填充性紋樣進行重組,突破原有輔助性功能,作為現代服飾的主題紋樣進行裝飾,帶給人們全新的視覺體驗。圖5(b)中設計師將官補紋樣中的云紋作為大衣的主打花色,采用塊面、分割、拼接、二方連續等手法直接應用于服飾中,創造出浪漫華麗的時裝。精致優雅的印花和獨特的面料質感為服飾增添了復古韻味,這些經過再設計的紋飾圖案若運用得當,可產生視覺突出、個性張揚的裝飾效果,使服裝具有較高辨識度。
官補紋樣在現代服飾設計中的再應用,一方面為中國傳統紋樣尋找到了新的生命力和商業空間,降低了制作成本;另一方面中國的傳統紋樣和文化也得到保護與傳承,實現了真正的古為今用。



圖5 Dries Van Noten 秋冬RTW時裝發布秀Fig.5 Dries Van Noten autumn/winter fashion show of RTW
清代官補紋樣作為一種政治和文化的象征符號,在中國漫長歷史中發揮著獨特作用。充分了解其文化內涵,無論是對傳統紋樣的傳承還是創新,都有著重大意義。只有將傳統官補紋樣更好地與現代產品設計相融合,使之符合大眾審美,從而以新的風貌出現在人們視野中,才能使中華文化的藝術魅力繼續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