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絕色誰為容

陳新

序

藏地華章

這是國家的號令！

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這也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務實選擇。

“山陵既固，中夏小康。”

小康美好，實現很難。要實現小康，必須消除貧困。

貧困是人類幸福最大的敵人。

在中華民族發展的歷史進程之中，貧困一直是影響時代繁盛的社會阻障，也是影響民生國計和諧的根本原因。

而西藏的脫貧攻堅，難度更甚許多。

西藏，地球海拔最高的地方，離天最近的地方。這片云上的世界，挺立著世界第一高峰，懷抱著全球最大的高原湖群。

西藏，有無比潔凈的天空，有離人最近的白云，有直射心靈的陽光，有梵音繚繞的文化。

這里是佛教信仰的圣地，是嘹亮藏歌的故鄉，是文人墨客的靈感，是旅者心念的夢想。

這片獨一無二的土地，卻也布滿了寒難。

千百年來，勤勞勇敢的西藏人民被貧困所傷害的血與淚，如雅魯藏布滔滔江水般流淌。

貧窮，也令這片清寒高拔的土地，堆積了藏族同胞喊天不應如珠穆朗瑪峰般高的創傷。

西藏的貧困特點歸納起來，可用“廣”“大”“高”“深”四個字概括。即貧困人群所居地域廣闊、貧困人口基數大、貧困人群所處環境海拔高、整體處于深度貧困狀態。

這片神奇而又圣潔的土地，怎能被小康拋棄？

海拔高，扶貧的干部群眾精神斗志更高。

氧氣少，脫貧攻堅的辦法和經驗卻不少。

自然條件差，脫貧攻堅的成績一點不差。

西藏自治區的扶貧成果，得到了國務院扶貧辦的充分肯定，連續三年在省級黨委政府扶貧開發成效考核中，被中央確定為“綜合評價好”的省市之一。

正是每一家貧困戶消除貧困的點滴改變，才寫就我國精準扶貧的有力篇章，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取得的偉大成就，也是每一位扶貧干部恪盡職守的付出疊加起來的。

這是最美麗的藏地勝景，這是最動聽的和美華章。

第一章：千古憾事

自己的車被攔，她突然緊張起來！

這些藏族同胞要干啥？

是不慎冒犯，他們來給自己找麻煩的？

還是他們有什么困難，需要幫忙？

或者他們受了委屈，要告狀？

1、他們要干啥

藍青色的天，自上而下清朗。

水墨的山，由遠而近明晰。

蒼穹之下，抹在覆蓋萬年雪山之巔的，是如金陽光。

云繞霓披，沒有塵埃霧霾遮擋，置身處，宛若蓬萊。

漸漸涌現的脫俗的景致，令人情不自禁地驚嘆。坐在正行進于天路之上的車里的彭蕾，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好的天與地。雖然她不是第一次來到這片神奇的土地，但之前卻無暇也無心細細品味風景。

北京的天空，上海的天空，或者成都的天空，偶爾也青，也藍，也有白云飄游，但天地間從來沒有這樣親近，這樣透徹，這樣美麗，這樣迷人。

這是高原卓爾不群的風景。

這陌生而神奇的高原美景，令她高處不勝寒的心怦怦狂跳。

這顆心如此激動，有驚喜綺麗風光的感嘆，也有高原缺氧的刺激。

“前面山路好像有人！”

一團潔白的云浮在前方的半山間，如團如簇，絲絲縷縷間，有人影綽綽。像神仙在云間妙曼，卻又恍然間有著些許真實。

司機的話打斷了彭蕾環顧車窗外的世界的陶醉。

“真的有人嗎？我怎么沒看見？”

在蓬萊幻境般的環境中只顧感嘆與遐想的彭蕾，并沒有像司機那樣專注地盯著前方的道路。

但確實有人，越來越清晰，幾十個藏族同胞，綿延地站在山路的兩邊，有的人甚至站在山路的中間。

這不是趕集，也不是轉山，因為他們沒有走動。因為這些藏族同胞看到他們的車出現之后，還朝著他們指指點點。

這么多人聚焦在一起，見其陣仗是要攔車的意思？彭蕾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

他們要干啥？

是自己什么地方沒做好，冒犯了他們，他們來給自己找麻煩的？

還是他們有什么困難，需要自己幫忙？

那么，汽車是繼續前進呢？還是停下來，或者倒回去？

“怎么辦？彭老師？”

這時司機放慢了車速，問彭蕾。

是的，怎么辦？彭蕾心里也有些犯怵。這對之前的她來說，是沒有經驗的。

不過，她又想，如果自己什么事沒有做好，冒犯了藏族同胞的話，那能躲得了嗎？

這些藏族同胞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幫助的話，如果自己躲開，又怎么可以這樣做？

又或者，這些藏族同胞是要攔車告狀嗎？

想了想，或者容不得細想，之后，她對司機說：“繼續前進吧，一會看具體情況再說。開慢點，注意安全。”

說完這話，她感覺到了清冷的天氣中的自己身上有了些許毛毛汗，同時，先前欣賞美景的心情也霎時全無。

是的，風景在情景面前，永遠只是背景，只是配角。

越來越近了，人群更清晰了。

彭蕾注意到，這些藏族同胞中年齡大者已是滿頭銀絲，而年齡小者，看上去才僅幾歲。

他們的車被攔了下來。

只見人群中一位藏族阿媽，朝他們走了過來。

彭蕾的心跳得更兇了……

這是2018年7月12日，在西藏自治區山南市錯那縣境內發生的一幕。

彭蕾是國務院扶貧辦對西藏自治區2018年貧困縣退出情況第三方評估抽查組的調查員。

此次進藏，她代表國務院扶貧辦，來檢查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工作的實施及完成效? 果……

2、堯舜猶病

縱貫歷史，一直如魔頭獨孤求敗。

橫亙時空，始終似傷口折磨不愈。

這說的是什么？

是貧窮！是伴生人類進程的貧窮！

脫貧攻堅是當下整個中國正在進行著的偉大而又轟轟烈烈的社會實踐，也是中國建立平等幸福的命運共同體的基本要求。

全民小康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也是一件伴隨人類社會發展進程的，最想做到而又最不容易做到、異常艱難之事。

中國地域廣大，人口眾多，再加上自然資源、風俗習慣、文化層次的差異，導致了發展不平衡問題，這個問題是時間與歷史結出的苦果，也是空間與距離產生的級差。

在中華民族發展的歷史進程之中，貧困一直是影響時代繁盛的社會阻障，也是影響民生和諧的根本原因。

貧困問題對為政者來說看似一個邊緣化的問題，但是從來沒有、也不可能灑脫地做到被邊緣化。它是多少個朝代是非成敗臧否的標志，又是多少個芳華盛世秋月春風的句點。

在中國歷史上，有多少人進行過天下大同的嘗試，寄予過厚望，也留下了美談。

《禮記·禮運篇·大同章》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先秦諸子對之提出了相應的觀點。

《論語·雍也》有這樣一段文字：

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

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

孔子認為博施于民而能濟眾，是圣人的事情，因為即使堯舜也不一定能做到。一個仁者，只要能夠做到推己及人，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就夠了。

同時，孔子又在《論語·季氏篇》中強調，“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荀子·王制》主張“選賢良，興孝悌，收孤寡，補貧窮，如是，則庶人安政”。

《墨子·32章非樂（上）》載：“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

《莊子·天下》也主張“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

《道德經》提出“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老子認為自然的法則，是損減有余來補充不足。人類社會世俗的作法卻不然，是損減貧窮不足來供奉富貴有余。誰能讓有余來供奉天下呢？只有有道之人。

而漢代哲學家董仲舒則在《春秋繁露》中強調：“大富則驕，大貧則憂……使富者足以示貴而不至于驕，貧者足以養生而不至于憂，以此為度而調均之，是以財不匱而上下相安，故易治也。”

古人不僅有扶貧的理論基礎，而且也有進行扶貧實踐的大量例子。

據《唐大詔令集》卷116載，“自漢魏以來，水災之處，必遣人巡問以安集之，國朝因其制焉，亦命近臣撫恤。”貞觀八年正月（634年），太宗遣使，“分行四方，延問疾苦。”

漢代各級政府與扶貧相關的財政事權就包括了收養孤兒、賑恤鰥寡、尊老養老、救疾醫病、放賑救災、喪葬撫恤、助貸貧民、協助生產等十多項。

魏晉南北朝時期，戰爭頻繁，扶貧成了各政權的重要職責，出現了“獨孤園”等恤養老幼貧疾的常設機構。

北朝在以“三長制”重建鄉里機構時，特別強調三長有照顧鄉里貧弱的責任。

北魏孝文帝拓跋宏算是脫貧攻堅干部中的一個典型。公元473年，他即位后，便進行了一場脫貧攻堅的嘗試。

對此，《資治通鑒》里有所記載：“癸丑（公元473年），魏詔守令勸課農事，同部之內，貧富相通，家有兼牛，通借無者;若不從詔，一門終身不仕。”

自唐朝始，政府機關便常設立專門救助貧弱人群的機構，類似機構一直沿襲至今。

由此可見，在人類發展的歷史進程中，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社會、一種文化要發展，要革新，要面對現代性的挑戰，克服自身的局限，追求強盛，不同地區的共同進步，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就成了必由之路。

要想脫貧，必須攻堅。

相比，西藏的脫貧攻堅，難度更甚。

歲月推移，四季輪轉，當時日行進到今天，可有誰在乎這藍天下的疼痛？

第二章：藍天下的疼痛

高原的天空是藍色的，美麗的藍色。

這樣的景致，充滿幻想和童話色彩。

然而在浩瀚而美麗的天空之下，在遼闊而空曠的群山之間，貧困人們的世界里卻沒有這樣的美麗，他們的世界充滿孤獨、寂寞和驚心動魄。

1、高壓鍋血淚

“那個時候真是太窮了！”

次仁曲珍對我說這話時，看得出來，往事正在她的腦海中潮涌回放。

雖然她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容，但她的眼角，卻有越積越飽滿的淚花，在高原夏天澄明且熾烈的驕陽下，閃著水晶般寒徹傷感的光。

那是一段泡在淚水里的日子，時間過去了這么久，那曾經的日日月月卻怎么也抹不掉，相似的場景在不經意間勾起回憶之時，她深深的心里，依然會頓生陣陣痛楚。

生于1980年的次仁曲珍，是西藏自治區拉薩市達孜縣（如今已更名為達孜區）唐嘎鄉窮達村人。

達孜縣平均海拔4110米，悠久的拉薩河水從海拔的高度而來，穿境而過之時，浩浩蕩蕩地澆灌著拉薩的歷史和文化、西藏的歷史和文化，卻沒有澆灌出這片經年累月沖積出的土地的豐饒。

次仁曲珍有九個兄弟姐妹，她是家中老五。

小的時候，次仁曲珍家里非常窮。她家的窮也跟窮達村的大多數村民一樣，并無特別。

次仁曲珍的父母都是農民，雖然家里有十四畝地，但是由于土質貧瘠，再加上氣候惡劣，又是原始耕植，基本靠天吃飯，因而家里入不敷出饑寒相伴。

那時，一大家子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吃的是土豆蘿卜白菜或糌粑。最美味的不過是在土豆烤熟之后或煮蘿卜之時，抹上一點，或者鍋里放上一點兒豬油、牛油。

可是一年方能殺一頭豬，又有多少豬油可用呢？而牛油全靠買。飯都吃不起，有糧去賣成錢，再去買牛油嗎？

頓頓吃飯，雖然煮了一大鍋，但是開飯之時，也通常一人舀一碗之后，鍋里就被舀空了。

是呀！11個人，11碗飯呀！

就算增大鍋的容量，可是拿什么來煮呢？關鍵是沒有東西可煮呀！

在窮達村，當然也存在貧富差距。日子好過一點的，家里可能豬油、牛油能夠保證，或者大多數時間能夠保證。而所謂富有的家庭，則多了一輛自行車，或一口高壓鍋。

西藏海拔高，氣壓低，所煮食品往往半生不熟。煮的蘿卜沒熟沒關系，因為蘿卜生一點不影響食用，而小麥、青稞之類，就只能通過炒熟，再磨成面吃。

高壓鍋，省柴省時，能夠最大程度地保持食物的原味鮮香，將蛋白質轉換成身體和味蕾都極喜歡的氨基酸，因而現在幾乎是家庭必備，尤其是在西藏。

但對次仁曲珍兄妹來說，關于高壓鍋的記憶，卻是用生死煉獄般的經歷寫下的。

那時，窮達村33戶人家中，只有兩家人有高壓鍋，次仁曲珍家屬于另31戶人家之一。

因為窮而買不起高壓鍋，每每經過有高壓鍋的人家，聞到用高壓鍋煮熟的蘿卜、土豆飄出的香味，或者牛肉、羊肉、豬肉的香味，次仁曲珍都忍不住流口水。家里窮，沒肉煮，但她也有一個切合實際的理想：希望什么時候能夠吃一頓用高壓鍋煮的白蘿卜。

對，要是能吃頓蘿卜餡的包子，就更美好了！

用高壓鍋煮熟的白蘿卜，拌上一些鹽、豬油和辣椒醬、蔥末、蒜末，這就是最好最香的包子餡了，用這個做包子，沒有比這更好吃的了。

這是次仁曲珍童年的夢，也是次仁曲珍兄弟姊妹們童年的夢。

這個夢，甜美了他們多少個夜晚與白天，多少個日日月月。

這個機會，在次仁曲珍剛滿9歲的那年夏天，終于來了。

來得激動，來得神圣，來得歡聲笑語，也來得曲折跌宕。

那天，次仁曲珍的父親牽著牛耕地去了，母親背上只有兩個多月的最小的妹妹，到鄉里開會去了。次仁曲珍的四姐得知村里有高壓鍋的兩家人中，有一家人沒有用高壓鍋，便跟弟妹們商量：“父母養育我們太辛苦了，今天我們給他們獻一點孝心，做一頓蘿卜餡包子如何？”

這太好了，大家連忙催四姐快去借高壓鍋。

于是四姐便去那戶暫時沒用高壓鍋的人家，把高壓鍋借了來。繼而姐弟妹們便紛紛行動起來，有的洗蘿卜，有的切蘿卜，有的撿柴燒鍋。

為了能夠多吃一些美味的蘿卜餡包子，他們在高壓鍋里放滿了蘿卜，放得幾乎不能蓋好鍋蓋。當然最終還是蓋好了鍋蓋。

開煮，在柴火的熱烈擁抱之下，高壓鍋漸漸發出了由弱到強“嗞嗞”聲，這是喜悅的笑聲。這種笑好比在冬季的寒天里穿云裂石的開心，既發生于高壓鍋里，也發生于姐弟妹們的內心。還有一陣一陣的白色之霧，隨著笑聲而出，并帶來了蘿卜由生到熟的怡人香氣。

太神奇了！這一塊桶狀的被柴火熏黑了的鐵，它能用自己火熱的懷抱魔術般地改變清涼寡淡的白蘿卜的味道，并令整個屋子都充滿了垂涎的渴望。

“四姐，這么香的蘿卜，拌上豬油、辣醬、蒜泥、鹽和蔥花之后，一定會更香。”次仁曲珍激動地對四姐說：“用它做的餡一定好吃得很，爸爸媽媽回來一定會夸我們的。”

“這是肯定的！”四姐跟次仁曲珍一樣，臉上的高原紅更紅了：“五妹，還是我有主意吧？你看現在大家多高興。”

“四姐最能干！”

“四姐最孝順！”

弟妹們紛紛夸贊四姐。

正在大家開心不已的時候，高壓鍋的主人來了，說她家來了客人，要用高壓鍋燉牛肉，讓他們快點把高壓鍋還給她。

“好嘞，那我們馬上將高壓鍋騰出來還給你。”臉上掛著喜悅的四姐說完，又問高壓鍋的主人：“阿姨，不知道鍋里的蘿卜煮熟了沒有？”

“煮熟了，高壓鍋煮蘿卜，容易熟的。聞這味道，應該早就熟了。”

“那我們不煮了，等高壓鍋稍微冷一點兒，我們就將蘿卜騰出來。”

“好吧，一會你們把高壓鍋里的蘿卜騰出來后，就給我送過來，我先回去了。”高壓鍋的主人說：“只要能趕上我們中午用它來燉牛肉就可以。但你們要等鍋放完氣后再打開，不然打不開的。”

說完，便匆匆地走了。

停火之后，為了盡快將高壓鍋里的蘿卜舀出來，好將之還給主人，取下鍋蓋上的高壓筏之后，四姐見沒有冒氣了，便用一條帕子隔著熱開鍋蓋。

可奇怪的是，鍋蓋明明沒有冒氣了，怎么打不開呢？

雖然四姐已經有12歲了，有了一些力氣。

“四姐，我來幫你，咱們倆一起用力，就能打開了。”

次仁曲珍說著，便走了過來，握著高壓鍋蓋上的把手，四姐使勁握著高壓鍋上的把手，姐妹倆都用穿著鞋的腳對蹬著高壓鍋體，然后用手朝相反的方向使勁。其他弟弟妹妹則站在高壓鍋的周圍瞪著好奇的眼睛一邊看，一邊叫加油，給她倆鼓氣。

“我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時候，我們一起用力！”

“一，二，三！”

姐妹倆使勁開鍋蓋，勁大得讓她們面紅耳赤，渾身冒汗。

幾個“一，二，三！”之后，鍋蓋終于在他們的盼望中打開了。

然而，這鍋蓋打開的一瞬間，卻發出了“嘭”的一聲巨響。

伴隨著鍋蓋打開之時的響聲的，是四溢的蘿卜湯和燙人的白霧。

原來，由于高壓鍋里的蘿卜裝得太多，蘿卜煮得太爛，將高壓鍋的排氣孔給堵住了。

高壓鍋爆炸了！

不是爆炸了，是鍋蓋打開那一刻如同爆炸一般！

四姐被燙得慘叫，她的褲子瞬間被從打開的高壓鍋中迸射而來的滾燙的蘿卜湯打濕，猶如燒紅的烙鐵烙著她稚嫩的雙腿。被燙得生痛的她條件反射地用雙手去抓褲子，想將褲子撕破，但沒用。

她雙腿被蘿卜湯燙起了大血泡。

次仁曲珍也慘叫了，高壓鍋發出巨響的那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肚子如同被火燎般灼痛，肚子也被從打開的高壓鍋中迸射而來的滾燙的蘿卜湯燙傷了。

5歲多的六妹也發出了慘叫，她的頸子上套著從打開的高壓鍋鍋蓋中迸射而來的滾燙的橡膠密封鍋圈，痛得打轉。她用手去扯這個高壓鍋鍋圈，卻怎么也扯不下來。

這時，哭得最厲害的是他們的小弟弟，這個不足2歲的小孩雙手捂著臉在高聲地慘哭，驚天動地般。

他的臉也被從打開的高壓鍋中迸射而來滾燙的蘿卜湯燙傷了。

最可怕的是，當他將手從臉上拿下來的時候，他的臉皮也跟著拿下來了，就像如今的女子從臉上拿下一張面膜一樣。

在姐弟幾個人中，小弟弟被燙得最嚴重。

得知這一事故發生之后，次仁曲珍的父親馬上趕回了家，看到孩子們被燙傷的慘狀，頓時大哭起來。

“可憐最是牽衣女，哭說鄰家午飯香。”這是何等的摧折肺腑啊！

之前，次仁曲珍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父親哭過，更沒有見過父親大哭過。看到父親哭得那么傷心，他們姐弟幾個也都大哭起來。一家子都在大哭，其情其景甚為悲慘。

次仁曲珍的父親把高壓鍋的主人也罵了，問她為什么要將自己的高壓鍋借給幾個不懂事的孩子使用？

借就借了，又為什么要這么著急地要把煮有蘿卜的高壓鍋要回去？弄得孩子們被燙得這么嚴重。

但是大哭、大罵又有什么用呢？

“快送孩子們上醫院吧，還哭什么呢？罵什么呢？”

村里的老人提醒次仁曲珍的父親說。

這時，次仁曲珍的父親才冷靜了下來。他馬上去村里，向有自行車的那戶人家借自行車，然后趕忙背著次仁曲珍的小弟弟往達孜縣醫院趕。

經過三個小時的拼命騎車，趕到達孜縣醫院的時候，他全身上下不僅沒有一點干的，而且頭發和衣服上都在滴水了。

而次仁曲珍四姐的腳，以及次仁曲珍的肚子都被蘿卜湯燙傷了，但卻沒人管，也管不過來。父親只能救被燙傷得最嚴重的最小的弟弟。

因為當時達孜縣的醫療條件很差，交通也不方便。

痛得沒辦法的次仁曲珍只好跑出家門去，抱起一塊鵝卵石貼在自己被燙傷的肚子上，使其不至于那么火辣辣地痛。因為鵝卵石是涼的。

疼痛稍微緩解一些之后，她便跑回家躺一會，躺在床上痛得嗷嗷叫，痛得淚長流。

第二天，次仁曲珍的父親背著她的小弟弟回來了，她看到弟弟的頭部包得像白色粽子一般，臉腫得幾乎連眼睛都看不到了。

父親告訴她，幸運的是，弟弟的眼睛沒有被燙傷，不然弟弟就會因此失明了。

雖然弟弟的面皮都被撕下來了，但好在搶治得及時，沒有感染。再因弟弟當時年齡非常小的原因，日后沒有留下明顯的傷疤。

但是次仁曲珍和脖子上套著鍋圈的六妹，卻留下了明顯的疤痕。因為滾燙的鍋圈戴在她的脖子上的時間要久一些，所以對皮膚傷害得最深。

被燙得痛極的次仁曲珍，將鵝卵石貼著燙傷的肚子，自己給自己亂治病的方法不僅沒惹來麻煩，日后竟然只留下了被燙傷的淡淡的白色花紋。

而次仁曲珍的四姐卻沒有這么幸運，四姐被蘿卜湯燙傷的腿后來感染化膿了，過了很久才好，并留下了難看的皮膚創傷。

回首往事，次仁曲珍覺得自己真是太可憐了。

殘酷無情勢利可惡的貧窮，不僅讓她的身體受傷，在肚子上留下了斑痕，而且還在心靈上刻下了永難忘懷的印記。

2、攔在春天之外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俄羅斯著名作家列夫·托爾斯泰的話，確實有道理。

富有家庭的幸福都是相同的，而貧窮家庭的不幸，則各有各的不同。

不同于拉薩市達孜區唐嘎鄉窮達村的次仁曲珍，支張央宗的家庭貧困，是另一種原因所導致的。

支張央宗1970年出生在西藏自治區山南市瓊結縣下水鄉措杰村支那組一個藏族農民家庭，她家有兄弟姐妹六個，她是家中老三，家境非常一般。

1991年秋，經人介紹，她結識了山南市瓊結縣下水鄉的藏族青年農民索郎歐珠，索郎歐珠有兄妹七個，排行老三，家境也不是很好。

支張央宗與索郎歐珠相識相悅，有了感情，并很快結為了夫妻。

婚后，由夫家和娘家雙方出了幾千塊錢，兩人修了一個小房子棲身。

瓊結縣下水鄉地勢較平坦，土質卻干燥貧瘠，人均土地面積也少，夫妻倆整天勤耙苦做，日子也過得并不輕松。好在索郎歐珠是石匠，可以利用農閑時間去一些建筑工地做些零工，賺取一些零錢補家用。

雖然生活過得緊緊巴巴，但是夫妻倆很恩愛。有愛的生活是甜蜜的，也是幸福的，他們先后生養了四個小孩。

誰知一道霹靂突然出現，打垮了他們的家。

2008年冬的一天，支張央宗去外面地里干活回來，剛到家門口，就見留在家里收拾糧倉的丈夫倒在了一樓的地上。

這讓她既又好氣又好笑，卻又感覺心神頗不寧靜。

此時已經是下午2點過了，早過了吃午飯的時候，她為了將地里的活兒干完，便沒有及時回家做飯，丈夫也是因為忙而沒有及時吃飯餓著了？

“你怎么了？餓得不行了嗎？你為什么一定要等著我一起回來吃飯呢？”她連忙放下鋤頭，去攙扶丈夫。

然而，當她的手觸碰到丈夫身體的時候，卻感覺到丈夫出了狀況，因為丈夫渾身發冷、很沉重，根本扶不起來，而且臉色很差。

她突然慌了。

“老公，老公，你怎么了？”她著急地呼叫，但是索郎歐珠沒有回答她。

“老公，你不要嚇我，老公！”

她驚慌得快哭出來了。

必須立即送醫院！

她連忙去叫鄰居前來幫忙，鄰居大哥跟著她一路快跑趕過來。

“唉，索郎歐珠可能已經不行了……”

鄰居大哥搖了搖頭。

鄰居大哥的話，讓支張央宗驚慌不已：“不可能，他早上還好好的。”

說著，她也伸出手去探老公的鼻息，又伸手去摸老公的胸膛。

是的，索郎歐珠身子已經開始冰涼了。這個早上還跟自己一起吃飯、說話、憧憬未來的相親相愛的人，已經去了天堂。

支張央宗被嚇到了，她萬萬沒想到恩愛的家庭就這樣沒了，她萬萬沒想到生與死之間的距離這么近。

她傻了，張著的嘴巴一時忘了閉合。

繼而，她突然哭起來，聲音很大，很悲絕，很揪心。

她抱著索郎歐珠的遺體不停地搖晃，不停地呼喚，涕泗如山洪爆發般，滾滾而下，落在索郎歐珠的身上、臉上……

但是，愛她的索郎歐珠再也沒有回答她了。

“支張央宗，別哭了，人都去了，哭也沒用呀！”

“央宗，想想后事咋辦吧，這才是最重要的！”

對呀，老公去世了，老公的后事咋辦呀？

哭了20多分鐘的支張央宗漸漸冷靜了下來。

人已經去了，可是四個孩子們還小，自己還得堅強地生活呀！還得接過老公肩上的擔子，支撐起這個家呀！

人沒了，必須處理后事。而要處理后事，就要請僧人來念經超度，并擇吉日將其送到天葬臺。

然而請僧人來念經超度得花錢;天葬臺離家還有100多里地，必須要請人抬，用拖拉機拉……而這些，也需要錢。但是自己家里卻沒有錢，怎么辦？

鄰居幫她合計了一下，這大概需要1000元錢。

“大哥，我們家沒錢，可是要送我老公到天葬臺需要錢，我想向您借點錢可以嗎？”她仰起淚眼婆娑的臉問鄰居大哥。

“妹子，我們家也沒錢呀，要有錢不用你向我開口，我肯定借給你了。”鄰居大哥無奈地說：“你知道的，我剛嫁女兒，花銷不少，將家底用完了。快別哭了，去別人家看看吧，我也有事，要馬上下地去了。”

鄰居大哥家確實剛剛嫁了女兒，家境也確實不好。

“那你能幫我雇一輛拖拉機或者汽車，把我老公拉到天葬臺去嗎？”

“這個我也幫不到你呀，你知道的，要雇拖拉機或汽車，就得花錢，可是我沒錢啊。”

雖然聽上去挺令人失望的，但鄰居大哥說得有道理。

唉，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真的有諸多不能。

支張央宗擦干眼淚，與鄰居大哥合力，將索郎歐珠還沒有徹底變硬的遺體抬起，放在屋內的一角，用白布圍上，并用土坯做墊，使之就像平日打瞌睡的樣子，她狠了狠心，離開了索郎歐珠，并“嚎”地一聲再次哭了起來，眼淚鼻涕也再次如山洪爆發。

哭聲悲慟，令人肝腸寸斷。

她視線模糊，前路迷茫。

她一邊擦眼淚，一邊關上門，開始去村里借錢。

3、高原的夜

這世界上別的事或許都不會太難，但是借錢可能是比較難的事。

尤其是窮人借錢。

這是用一觸即破的自尊的傷口，去磕碰和摩擦堅硬鋒利冷漠的人情。

從村頭到村尾，支張央宗一家又一家地走，去了好幾家，求人借錢給她，或請求幫忙雇一輛車，但人家都以沒錢的理由打發了她。

支張央宗感到非常尷尬，也非常難受。

支張央宗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之前再窮，她與老公索郎歐珠都沒向人借過錢。但是現在老公死在家里，要送到天葬臺，不借錢怎么行？

令她倍感難受的是，她去沒錢沒車的人家借不到租不到很正常，但有錢的人家卻不借給她錢，有拖拉機的人家也不愿意幫她。

自己與沒錢的人和有錢的人，平時關系都處得不錯，為什么他們不借錢給自己度過這個難關呢？是因為自己家里死了人晦氣嗎？

支張央宗先是想不明白，但很快便想明白了：自己老公死了，家里能掙錢的人沒了，自己拖著四個未成年的孩子，要生活都困難，如果借錢給她，她什么時候能還上？她拿什么東西來還？這借出去的錢不是打水漂了嗎？

支張央宗也想過向自己的娘家兄妹們，以及向老公家的兄妹們借錢，可是娘家兄妹們以及老公家的兄妹們的日子全都過得拮據，自顧不暇，哪有錢借給她呢？

錢是要借的，再難也要借！

車也是要租的，再難也要租！

顏面掃地被人用腳踩也要借錢，也要租車！

不然老公的遺體難道一直放在家里嗎？

在村里一路抹淚一路走，一路想著借錢的辦法。

凜冽的寒風吹在落淚的臉上，如刀割般地痛。支張央宗覺得人情比這風刀霜劍的寒風還要鋒利冷漠。

要知道，樂于助人的索郎歐珠生前可幫過這些人家的忙。老公是石匠，而藏式民居的外墻無不是用石頭壘砌的，所以新房修建、舊屋修補，少不得石匠。

當然她也知道，人是不應該記住自己什么時候幫助過誰這類事的，而應該努力記住什么時候人家幫助過自己。

忽然，她想到了，老公去世之前去過一些建筑工地搞基建，但那幾個月的工資卻還沒有結算，說要等到年底再結算，那么自己借錢、租車的時候將這一情況說出來，人家會不會借錢、租車給自己呢？

接下來借錢和租車之時，她便將這個情況作了說明，并承諾最遲年底還清。

人家還是不愿意借錢給支張央宗，不愿意租車給她。

沒有辦法，支張央宗便去找生產組長，向組長哭訴自己的艱難處境。

這確實是個很值得同情，也很具體的事情。生產組長馬上組織相關人員開了會，之后安排人員、安排車輛，送她老公到天葬臺。

其實在支張央宗借錢借車的過程中，也并非沒一戶人家愿意幫助她：有的人家也很窮，卻愿意借錢給她。這樣的人家平時跟支張央宗家走得其實不近，雖然人家拿不出多少錢來，但這份心卻令支張央宗意外，也因此特別感動。

有組長的安排后，鄰居又幫忙請來了僧人，在支張央宗家里開始為索郎歐珠念經超度。

她悲很愛自己的老公撂下她和這個家就這樣輕松地去了，自己的情感從此有多么孤單！

她傷從此沒有了勤勞的老公掙錢，自己與四個年齡尚小的孩子接下來的日子該如何過？

她哭孩子們晚上放學回家得知父親去世后，該如何接受這個殘忍卻又無法回避的事實？

她泣自己命不好，早年喪父中年喪夫，一直勤勞卻始終被冷漠無情的貧窮生活所挾裹……

支張央宗的四個孩子都未成年，大女兒德吉白瑪15歲，在下水鄉完全小學住校讀書;二兒子白瑪朗杰11歲、三女兒曲珍9歲在措杰村村小讀書; 6歲的小女兒次仁央宗，則在措杰村村幼兒園讀書。

孩子們回家得知父親突然去世的噩耗以后，也是哭得天昏地暗，令人肝腸寸斷。

索郎歐珠去世了，家庭的天空坍塌了。

從此，她家便只有她一個勞力了，全家五口人只能靠她一個人來養家。土地不多，孩子又小，她除了干農活外，沒有別的技能，又不能外出務工，艱難可想而知。

但是泰山壓頂也要撐著，老公有高血壓，生前曾經跟她開玩笑說，如果哪一天他不在了，一定要把孩子們養大。她忘不了老公對她說的這句話，她沒想到這句話一語成讖。

德吉白瑪讀書，在住校，半個月才回一次家。由于家里條件差，每次去學校看德吉白瑪，她都無比心酸，無比難受，覺得同樣是母親，她卻不能讓女兒生活得揚眉吐氣，因而覺得很對不住女兒。

因為別的學生穿得好，除了政府的生活補貼外，在小賣店里想買啥就能買啥。但是自己的女兒卻啥也買不起，想喝瓶飲料也沒錢。因為太窮，她去看女兒，給女兒帶的零食，只能是幾個自己做的面餅子，或者煮幾個土豆。

德吉白瑪吃住國家全包，其他三個小孩因為在村里上學，每天還得給他們準備飯食，以帶到學校去吃。因為村里的小學和幼兒園是早上去上學，晚上才回家，中午則在學校吃從自家帶的飯。

跟別人家的孩子所帶的飯比，自己家的孩子吃的東西要不是麥面做的餅子，就是幾個土豆，根本沒有下飯菜，看上去十分寒酸。學校里的同學不僅嘲笑她的孩子吃得太差，還嘲笑他們是沒有父親的孩子。

自己一定要努力掙錢，以盡快還掉所借的錢，同時也讓孩子們過得好一點兒。

可是怎么能掙錢呢？

家里家外，啥事都得自己一個人做。這種體力上的苦是老公在世前的雙倍、多倍。跟體力上的苦相比，心靈上的苦更嚴重：孤單、無依無靠。盡管很努力，像牛一樣勞動，這樣也掙不了錢，在家里勞動怎么掙錢呢？在有限的土地里勞作怎么掙錢呢？

隨著時間的推移，支張央宗家里的境況越來越差了，甚至到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程度。

老公不在了，支張央宗告誡自己必須得改變自己，要讓自己變得像男人一樣堅強、肯干、耐勞、有體力。

那之后，哪里有活兒，只要能掙錢的、自己能干得下來的，無論再苦再累，支張央宗都努力去爭取。

甚至有的活兒，村里的男人都不愿意干，但她卻要接下來。

這當然是充滿危險的活兒。

春耕到來后，為了防止水被鄰村偷，得要人夜里去守水渠，守一晚上能掙10元錢。

守水渠的地方離村子有四五里遠，周圍沒有人家，有的只是連綿荒涼的山，以及料峭春夜里同樣徹骨的寒。

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她擔心別的村有人來偷水，她單薄的身體無法保護好自己村里的水;她擔心有喝醉酒的男人來騷擾她，在這前不挨村后不著店的田野里，她將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因而在這樣的夜色里，她不敢睡覺。當然也沒有地方睡覺，一整夜，她都幾乎站著，或者在水渠邊走來走去。

站累了或者走累了，實在不能堅持之時，她才將自己從家里帶來的一塊塑料布鋪在地埂上坐一坐。但坐的過程中，她絲毫不敢大意，得不時用電筒照向身體的四周，以觀察是否有野生動物偷襲自己。

而且，手里還得一直拿著一把鐵撬，身上還揣著幾塊堅硬的石頭，以便在危險的時候用于保護自己。

當然，報酬太少，守一夜只有10元錢，也可能是沒人愿意干的原因之一。

然而，為了孩子們有飯吃，支張央宗不得不掙這個錢。

這樣守水的夜晚，只有支張央宗自己才知道是怎么過來的，一整個夜晚，她都是顫抖的，因為寒冷，她顫抖;因為害怕，她顫抖;也因為一陣一陣傷心地哭，她顫抖……

第三章：掙扎

凄涼的哭聲，在夜風里飄蕩，飄蕩，

如冰冷的風，寒徹山野……

歲月一輪一輪地老去，卻老不去留在腦海中竹節般的記憶。

每個人的生命都會跋涉千山萬水，刻在年輪里的陰郁、痛苦，卻始終無法跋涉。

1、夜風中的凄哭

適當貧窮的生活，或許能夠錘煉意志，培養吃苦耐勞的品質。極端的貧窮則是災難。

支張央宗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雖然貧，雖然窮，雖然被貧窮折磨得痛苦不堪，憔悴不已，但她整日勞碌奔波，從來沒有停止過與貧窮抗爭。

為了掙10元錢的守水費，有一天，黑咕隆咚的夜晚，當她正在膽戰心驚地巡邏的時候，突然聽到遠方有一個聲音正向她靠近。

她緊張了，警惕了，害怕了，身體更加顫抖了。

是風吹沙土的聲音，還是真有什么動物向自己走來？

是狼，還是野狗？是偷水的人還是想性侵犯自己的人？

她想看清楚，可是漆黑的夜晚除了黑，還是黑，怎么也看不清楚。

最倒霉的是，這個夜晚她沒有帶手電筒。

她半蹲了下去，做出了攻擊的準備。但是內心卻嚇得快哭了。

不能哭！生死之間不能懦弱，只能戰斗！

聲音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害怕。

沒有電筒，她想起了身上帶的打火機。

掏出來，按下打火鍵，一邊打火一邊問：“誰？是人還是鬼？”

顫抖的手終于打燃了打火機，目光所及，空無一物。

確實是風吹的聲音，也可能是幻覺。

然而，不知過了多久，這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同樣的極度恐懼又一次重演。

她又一次按打火機的打火鍵，“啪！”“啪！”“啪！”不知是緊張還是什么原因，打火機只見火星，卻始終打不著。

“媽媽……”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從遠方的夜色里傳來。

是白瑪朗杰！是兒子白瑪朗杰的聲音。

聲音不大，而且飄蕩。

是真的嗎？還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是的，這個時候，她多么希望有力量給自己支持。

老公去世一年多了，這個12歲的小男子漢越來越懂事，這也讓苦累的她倍感欣慰。

是的，有12歲的兒子增援自己也好啊！如果他在自己身邊，自己肯定沒這么寂寞，更不會這么害怕。

然而，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走四五里漆黑的路來到這里呢？是的，一定是幻覺！

想到兒女們，本來已經絕望了的她又堅強了起來。

“媽媽，是你嗎？”

聲音更近了一些，依然稚嫩。

是的，是白瑪朗杰的聲音，可不是幻覺。

“白瑪朗杰？是你？”

“是我，媽媽。”

她朝著那個聲音摸索著快步走去。

對方也摸索著朝她快步走來。

母子相見，本來應該令她感動的，但是她卻發怒了：

“白瑪朗杰，你怎么來了呢？你怎么不在家里好好睡覺呢？”

“媽媽，我發現你沒帶電筒，怕你害怕就來了。但出門才發現電筒沒電。”

是的，因為買不起電池，所以電筒沒電，這也是自己沒帶電筒的原因。

“快回去，這里又冷又危險，你來干什么！”

“媽媽，我不回去，我要陪著你守夜。”

“叫你回去就回去，你在啰嗦些什么？你明天不是還要讀書嗎？你在這里呆一夜怎么行？明天怎么讀書？”

“媽媽，我不讀書了，我要陪著你，跟你一起干農活，養姐姐、妹妹。”

“你說什么？”

支張央宗生氣了，她揚起手給了白瑪朗杰一耳光。

“我再苦再累都不怕，目的就是為了讓你們幾個孩子能夠讀書，你現在卻說不讀書了，你說你讓我多寒心！你給我快滾回去！”

“媽媽，我就是不回去。媽媽，我知道你守夜有多危險，我怕你出事，怕野狼和野狗叼了你，我擔心你，我回去也睡不著。”

為了保護媽媽，摸黑走了四五里地，摔了不知多少跤，終于見到暗夜里的媽媽了，卻被媽媽又罵又打，心情復雜的白瑪朗杰哭了。

“媽媽，你想想，要是你也不在了，我們姐弟幾個怎么活呀？”

白瑪朗杰說著，撲進了支張央宗的懷抱，抱著她哭得更傷心了：“媽媽，我長大了，我要保護你！我是男子漢，我要與你一起養家！”

自己怎么就突然打了兒子一巴掌呢？自己不是希望有一個親人在這個可怕的黑夜里與自己做伴嗎？

打過白瑪朗杰之后的支張央宗心里既自責也難受，有點不知所措。

兒子長這么大，她還從未打過兒子。

她怎么舍得打呢？這是個懂事的孩子啊！

聽見兒子哭了，支張央宗也一下子哭了！嗚嗚地哭！

支張央宗覺得自己受苦受累、擔驚受怕都是那么值得！

哭過一陣之后，她的語氣也軟了下來，摩挲著白瑪朗杰的頭發說：“兒子，媽媽知道你懂事，可是你這樣會耽誤明天上學的。”

白瑪朗杰仰著頭對她說：“媽媽，我真不想讀書了，我要跟你一起做農活，一起掙錢養姐姐和妹妹。”

支張央宗感動且憐愛的淚一滴滴滴落在白瑪朗杰的臉上。

“你這孩子，給你說了，你一定要讀書，你怎么不聽話呢？快回去！”

白瑪朗杰的話讓支張央宗又生氣了，她一把將兒子從懷里推出去。

“媽媽，反正你怎么生氣，我今天也不回去了。

“那你答應媽媽，今后你再不能這樣半夜三更來這野外找我陪我了，你也保證要繼續上學讀書。”

但是白瑪朗杰依然說自己不想讀書了，想跟媽媽一起勞動，保護媽媽，更替媽媽分擔。

白瑪朗杰是一個熱愛學習的孩子，學什么都很快，在學校的成績也很好，因為懂事也受老師的喜歡。自從索郎歐珠去世后，他不僅成了自己的精神力量，更是自己的希望。

“你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你要真不讀書的話，那媽媽就不要你們了，媽媽就去遠方嫁人了。你們沒有了媽媽，看你們怎么活！”

怎么讓兒子打消退學的想法呢？支張央宗突然有了這個辦法。

“媽媽說到做到！你知道的，在西藏，不是沒有野孩子的！”

支張央宗的這句話，果然嚇住了白瑪朗杰，嚇得他又哭了。

“媽媽，我聽你的，我聽你的，你不要拋棄我們。”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母子倆又抱在了一起，又哭在了一起。

凄涼的哭聲，在夜風里飄蕩，飄蕩。

如冰冷的風，寒徹山野……

2、貧窮結的果

缺吃少穿的日子是非常難過的。

被舛折的命運扔進光明褶皺里的人，無論生活的正面還是背面，都是陰影。

暑假到了，孩子們在家玩，大孩子帶小孩子。

而支張央宗去田野里干活了，到了中午的時候，她那不滿7歲的最小的孩子次仁央宗餓得不行，大女兒德吉白瑪連忙翻箱倒柜到處為妹妹找吃的。

可是一窮二白的家里哪有可吃的東西啊？

后來，德吉白瑪在一個小口袋里發現了一點灰黃色的粉末，看到小妹次仁央宗餓得直哭，她便將這一小點灰黃色的粉末和著開水給次仁央宗吃了。誰知道這灰黃色的粉末是生面粉，而且是已經有些霉變的生面粉。

結果，在預料之中，次仁央宗肚子拉得非常厲害，從當天下午一直拉到第二天傍晚，人也變得無精打采，奄奄一息。

德吉白瑪哭著求支張央宗：“媽媽，我錯了！快把妹妹送醫院吧，再不送醫院，我怕妹妹會死的。”

支張央宗說：“媽媽也正想把次仁央宗往醫院送。”

所幸送醫院的時間還算及時，不然次仁央宗就會腹泄得虛脫了。

《詩經》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然而該制冬衣的時候，卻“全家都在秋風里，九月衣裳未剪裁。”“寒衣處處催刀尺”，家無長物徒四壁。

貧窮，讓人無法躲避生活中的風刀霜劍。

但是孩子們很懂事，在藏歷年即將到來之前，德吉白瑪便對她說：“媽媽，你別難過，我們不要新衣服，我們穿舊衣服也一樣快樂。我們先將辦爸爸后事時借的債還了，我們長大后，也能掙錢的。等我們掙了錢，想穿什么樣的衣服都可以買！”

德吉白瑪的話音剛落，白瑪朗杰、曲珍等幾個孩子也都紛紛表示了相同的觀點。

孩子們渴望能夠吃肉。

兩塊已經在日月里變得異味很大的肉被煮熟了。但孩子們卻吃得很香，吃得滿臉笑容。

看到孩子們開心的樣子，支張央宗心里除了開心以外，更多的是心酸。

為了過好這個藏歷年，除了將鄰居平時送的一些干肉之類食物留著，以便使自己節日的餐桌看上去與鄰居家的餐桌差不多外，他們家的藏歷年，還是過得十分寒酸。

唉，什么時候才有一個富貴而又年豐的藏歷年啊？

第四章：坐望溫飽夢

石頭砌的房子有兩面墻出現了局部垮塌，破敗得像內地的棄宅一樣。而房子的骯臟情況，更是不堪入目：房前院壩里到處都是牛糞，踩爛了或者沒有踩爛的，逆著春光的美好而呈現……

1、雕塑

在西藏和平解放前，斯土斯民，人均壽命只有36歲。

為什么如此？不僅因為這里一些地方自然條件極端，普遍貧困，而且舊西藏的社會制度不尊重人性，不關心民生。

西藏和平解放后，其社會形態從封建農奴制社會直接跨入到社會主義社會，一步越千年。

雖然西藏人民的生存狀態和生活質量由此大有改變，但和全國其他地方的人民相比，仍然有著很大的距離：這里生存環境惡劣、基礎設施薄弱、文明程度較低、經濟發展滯后，是全國唯一省級集中連片深度貧困地區。

西藏的貧困特點歸納起來，可用四個字概括，即：“廣”“大”“高”“深”。

“廣”，即貧困人群所居地域廣闊;“大”，貧困人口基數大;“高”，是指貧困人群所處環境海拔很高;“深”，是整體處于深度貧困狀態。

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務實選擇，是逐漸實現中國夢的現實基礎。

這片土地怎能讓它被貧窮摧折，怎能讓它被小康拋棄？

高原藍天下的疼痛，坐望溫飽夢的掙扎，牽掛著高層的心。

西藏精準扶貧、全面小康，一個都不能少！

自“十二五”以來，西藏自治區的扶貧工作取得了“一個明顯提高，兩個明顯下降，三個明顯改善，四個有所突破”的顯著成效。

明顯提高是指農牧民收入明顯提高。2014年底貧困群眾收入增長幅度高于全區平均水平3個百分點。

明顯下降是指貧困人口和貧困發生率明顯下降，到2014年底，貧困發生率由49.62%下降到32.95%。

明顯改善是指農牧區基礎設施條件、基本公共服務、環境保護明顯改善，完成溜索改造84座，10多萬貧困群眾住上了安全適用的住房，鄉鎮和建制村公路通達率分別達到99.7%、98.28%，基本解決了60多萬農牧民安全飲水問題;全區小學入學率達到99.59%，初中毛入學率達到98.75%;全面建立和完善草原生態保護獎勵機制。

有所突破是指共投入國家專項扶貧資金74.22億元，完成“十二五”規劃投資的172.6%;建立了人有名、戶有卡、村有冊、鄉有簿、縣有電子檔案、地（市）有平臺、自治區有數據庫的貧困人口動態管理系統;因戶因地制宜，實施了整村推進、產業到戶、結對幫扶等措施;建立了“區負總責、地市直管、縣抓落實、鄉鎮專干”的管理體制，創新了“任務到地、資金到地、權力到地、責任到地”和“工作到村、扶貧到戶”的工作機制。

得益于精準扶貧工作機制，西藏貧困人口逐年減少，經新一輪建檔立卡認定，到2015年底前，全區貧困人口已由2013年底的80萬人減少到2014年底的69萬人。

通過艱辛的努力，西藏自治區雖然已經交出了令人矚目的反貧困“成績單”。但是這依然遠遠不夠。

2016年，西藏自治區力求做到精準識別貧困人口，先后組織5萬多名干部走村入戶，在“一看房，二看糧，三看有沒有讀書郎”的基礎上，通過“幾看幾比”“十一步識別法”等精準識別方法，深入開展貧困建檔立卡“回頭看”“數據清洗”等多輪摸底排查，全區共識別錄入扶貧開發建檔立卡信息系統貧困人口148695戶588711人。

“你終于起床了，我們已經等你好久了！”

2017年2月27日，星期一。

周偉剛起床，開門準備打水洗臉，便被一位藏族大爺和一位藏族大媽一左一右地抱住了手臂。

“大爺，大媽，這是怎么啦？”

這兩位老人，男的名叫洛松益西，女的名叫朗嘎，是一對患難夫妻。

請允許我從頭說起吧。

周偉是西藏自治區拉薩市達孜區民政局的一名普通職工，也是一名結對子的扶貧干部。

周偉1989年出生于四川省瀘州市敘永縣摩尼鎮。2007年冬，從小便有軍人夢的他，18歲報名參軍，來到西藏成了駐防拉薩某部的一名軍人。

軍營的生活五彩繽紛，讓人成長很快，部隊生活磨練了周偉的意志和品格。2012年，當了五年兵，行將從部隊轉業的他，因為喜歡西藏的山山水水，他放棄了回四川工作的打算，而努力報考公務員，最終成了拉薩市達孜縣德慶鎮人民政府的一名干部，負責辦公室文件的收發整理，及一些辦公室日常工作。

雖然拉薩在不少人眼中干燥、缺氧，植被稀少，但周偉卻熱愛這方土地。它的天空永遠是那么藍，陽光永遠是那么透徹，山川永遠是那么明晰，空氣永遠是那么潔凈，人際關系永遠是那么單純……

在周偉的眼中，拉薩已經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他能夠在退伍之后繼續留在拉薩工作，覺得非常幸運。

周偉在拉薩沒有親戚，他在拉薩卻有親人：戰友就是他的親人，同事就是他的親人，熱情的藏族同胞也是他的親人。

最令他幸福的是，2014年春天的一次老鄉聚會上，他認識了美麗的小燕（化名）。小燕也是四川人，熱情大方，快人快語，很令他心動。

看得出來，小燕也對周偉很有好感。

見他們有些來電，朋友們便有人起哄，有人調侃，有人撮合……弄得他們之間的友情迅速異于別人。

那之后，隨著交往的深入，兩人戀愛了，而且越愛越深。

2015年1月，周偉從德慶鎮調到達孜縣民政局，接觸精準扶貧攻堅工作。令他幸福的還不僅僅是這個令人羨慕的工作調動，還有2015年5月，他與小燕攜手走進了婚姻殿堂。

拉薩夏天的夜晚是清寒的。自從有了小燕后，周偉晚上的日子再沒有感覺孤寒過。雖然小燕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但是他覺得夫妻恩愛就是一切。

2016年3月，達孜縣精準扶貧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展起來，并嚴格推行“321”的政策，即每一名縣級領導干部至少包扶3戶貧困戶脫貧，每一名科級干部至少包扶2戶貧困戶脫貧，一名普通干部至少包扶1戶貧困戶脫貧。

“321”脫貧計劃宣布后，一部分干部職工存在畏難情緒。認為自己又沒三頭六臂，本來工資就不高，照顧自己家庭的壓力都很大，能有什么辦法幫助貧困戶脫貧呢？

周偉的觀點卻不一樣。他認為幫助貧困群眾脫貧，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肯定會遇到很多困難，不然國家怎么可能這么重視扶貧工作？而且還叫它“扶貧攻堅戰”？他覺得辦法總比困難多，只要肯動腦筋，扎實苦干，就一定能夠幫助貧困群眾脫貧。

在“321”脫貧計劃實施的過程中，他向單位領導主動要求，將達孜縣最困難的貧困戶分給自己。單位領導對他的舉動深為感動，因而分配他與章多鄉拉木村的低保戶朗嘎一家結成幫扶對子。

幫扶目標明確之后，周偉便要去了解即將結對者的家庭情況。2016年4月4日，他在章多鄉干部卓瑪等人的帶領之下，來到了朗嘎家。

朗嘎家的房子觸目驚心，石頭砌的四面墻中有兩面墻出現了局部垮塌，破敗得像內地被廢棄了的老宅一樣。而屋里的骯臟情況，更是不堪入目：房前院壩里到處都是牛糞，踩爛了或者沒有踩爛的，逆著春光的美好而呈現。

而在這院壩靠近房屋的地方，卻有一個穿著頸口油膩得看不出顏色的藏袍，頭發長長、臉上臟臟、貌如戈壁，且看不出年齡的瘦高個男人瞇縫著眼睛，仰躺在一把椅子上曬太陽。如果不是他偶爾動一下，會令人誤以為這是一尊雕塑。

2、酥油茶

西藏早春的陽光，是明艷灑脫，煦暖而怡人的。它如同一杯美酒，能讓人沉醉于其中，或微醺安逸，陶然舒心。

見周偉一行人到來，“雕塑”睜開眼睛，略微點了點頭，便又繼續曬自己的太陽，全然不在乎春天的陽光中，是否有禮節。

“大爺，我們是來幫助你脫貧的。”

鄉干部卓瑪與之打招呼。

“嗯，好。”

老人笑了笑，然后繼續曬太陽。

不冷漠，也不熱情。

“大爺，我是達孜縣民政局的干部周偉，組織安排我與您家結對子，希望自今天開始，我能夠幫您家做些什么。”

“哦，好。”

老人依然動都懶得動一下。

周偉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但他不在乎。

他理解人與人的交道，第一次總不會那么熱情，畢竟彼此陌生。

“對了，我給您帶了點小禮品，我去給您拿來。”

他說完轉身從車上拿下一桶食用油，一袋大米，送給這位老人。

老人這才站起身來，接過大米和油，說謝謝。然后朝屋里喊：“朗嘎！朗嘎！”

喊聲落處，屋內走出一個一瘸一拐的藏族大媽來，她身材粗壯，寬闊的臉白凈而安詳，也穿著藏袍，袖口、頸口、胸口等處，也都十分油膩。

藏族大媽接過大米和油，對周偉說了幾句藏語。

卓瑪說，朗嘎感謝政府送給她大米和食用油，她請大家去她屋里坐坐，她馬上給大家打酥油茶。

朗嘎的話，讓周偉心里有了絲絲感動。

酥油茶由酥油和濃茶加工而成，它雖然是液體飲料，多作為主食與糌粑一起食用。

酥油茶既可治高原反應，又可預防因天氣干燥而造成的嘴唇爆裂，使高原簡樸粗獷的生活充滿細膩和溫馨。

帶著絲絲感動，跟著笑容滿面的朗嘎走進她低矮的家以后，周偉視線所觸，卻感覺自己瞬間頭皮有些發麻。

朗嘎的家里，擺放著一張積滿歲月烏黑塵垢、邊緣有些腐朽的茶幾一樣的藏式桌子，桌上放著一些似乎從來就沒有洗過的碗，以及一個同樣有些朽爛、同樣被陳年歲月賦予蒼老顏色的藏式箱子。

在屋的另一側，是一張藏式床，床上的被子也是油膩膩的，有的地方烏黑得看不清被子面料本來的顏色……

陽光從破裂的墻縫射進屋，顯得這個家更加破敗。

朗嘎家有兩畝多地，有7頭牦牛，按理說，家境不該如此貧寒。

然而，這兩畝多地，以及7頭牦牛并不只是養活兩個人，而是養活5口人。

卓瑪對周偉介紹說，屋外曬太陽的老人名叫洛松益西，是朗嘎的老伴。

洛松益西是昌都人，年輕時四處行走做生意，后來遇到了同樣單身的朗嘎，情投意合的他們便走到了一起。但分土地時，由于他還沒有在這個村子里落戶，因而便沒有土地。

朗嘎有一個妹妹，名叫貢桑旺姆，命運也不好。

年輕時，貢桑旺姆的老公去世，2013年，貢桑旺姆又因病去世，留下了三個女孩，沒兒沒女的朗嘎便收養了她們。

這三個女孩老大洛桑19歲，老二德吉曲宗才14歲，老三拉姆德吉只有9歲。

就這樣，兩畝多土地要養活5口人，不困難都沒人信。

而且，朗嘎還是殘疾人，不能干重體力活，困難程度就更甚一成。

好在當地政府將之納入了低保名單，每個月有一些補貼，他們家的生活才不至于斷炊。

“坐吧，坐吧。”

一瘸一拐的朗嘎指著屋里兩張辨不清顏色的凳子，熱情地招呼卓瑪和周偉坐。然后，她走向灶間，拿起酥油桶，開始為他們打起酥油來。

他請卓瑪翻譯，向洛松益西詢問起他們一家的情況，并在筆記本上記下來。

在這個過程中，他忽然想上衛生間了，便問洛松益西衛生間在哪兒。

洛松益西指了指屋后說：“后面就是。”

周偉去到屋后，才看到了所謂的衛生間，就是一個沒有遮攔的旱廁，兩塊中間留有空隙的石板搭在旱廁之上，用以蹲便。

這就是朗嘎家的實情啊！

這個廁所確實很臟，但他不能嫌棄，因為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貧困的表現，自己是來扶貧的，只有深切地感受貧困的滋味，才能更好地幫助朗嘎一家盡快地脫貧。

不一會，朗嘎燒好的酥油茶端上來了，給周偉和卓瑪一人倒了一碗。

雖然盛酥油茶的碗挺臟的，但碗中之物卻奶香四溢，熱氣升騰。

喝過之后，他的視線突然模糊起來。

這是情感波動的結果，也是熱氣蒸騰的結果。

此時，他深深地覺得，這哪里僅僅是一杯酥油茶啊？這是濃濃的感情！

朗嘎家的貧困情況深深觸動了他的心。雖然自己也是從農村出來的，但是自己家相比于朗嘎家，卻無異于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要知道，這杯酥油茶雖然是朗嘎招待他們的一種禮儀，但其實，這也是他與洛松益西維持生命的食糧啊！他們家這么窮，卻還這么熱情，這么好客，他能不感動嗎？

半個多小時后，喝過酥油茶的一行人離開了朗嘎家。

汽車在蜿蜒的道路上行進，車上的人說說笑笑，但是周偉的心情卻彎彎曲曲異常沉重。

前方的路障礙重重，他一眼望不見前方。

3、距離

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可以很遠，也可以很近。

而遠與近的關鍵，在于情感的深淺。

周偉覺得，對于自己這樣參與脫貧攻堅的人來說，沒有情感的真正轉變，就無從走進困難群眾的心里，無從有效地實施脫貧攻堅戰略。

而這個轉變，要從尊重對當地的歷史文化及風俗習慣開始，要從走進貧困人口的內心世界開始。

2016年5月，周偉第二次去朗嘎家，這一次，他既是希望與洛松益西、朗嘎加深友情，更主要還是去給他們送米、送油的。

因為第一次去朗嘎家了解到她家的貧困狀況以外，還得知，朗嘎不會說漢語，但洛松益西能說漢語，所以這一次來他沒帶“翻譯”。

五月的高原，萬木復蘇，昆蟲也復蘇。

朗嘎家的院壩里，牛糞依舊，讓人不忍目視;陽光依然直射，穢物清晰明亮。不僅如此，還多了一群如轟炸機般的蒼蠅在轟鳴，臭哄哄的空氣在強烈的陽光下升騰。

院壩靠近屋墻處，洛松益西怡然悠然，在陽光下打盹，連蒼蠅在他的臉上爬來爬去，他也懶得用手去驅趕一下。

“大爺，大爺……”

周偉朝洛松益西喊。

喊聲過后，洛松益西睜開惺忪的眼睛，瞄了他一眼，又瞄了他一眼，忽然便坐了起來，繼而又站了起來。

“領導，你來了？”

“大爺，我不是領導，我是周偉。”

這次，洛松益西很熱情。

聽見洛松益西與人打招呼，朗嘎也如前一次一樣，一瘸一拐地從屋里走了出來，滿面笑容嘰哩咕嚕地跟周偉打招呼。

“朗嘎在叫你呢，她叫你快進屋里坐。”

見狀，洛松益西連忙翻譯。

“謝謝！謝謝！”

“今天你怎么一個人來呢？他們呢？”

“你是我結的對子，是我脫貧攻堅的建檔立卡戶，所以今后都是我一個人來。”

“你來就來嘛，怎么又拿來米和油？上次你給我們家的米和油，還沒吃完呢。”

“是的，今天我們剛發了工資，我擔心上次送給你們的米和油吃完了，所以又買了一袋米一桶油來。”

“哎呀，你用自己的工資給我們買東西，這怎么行啊？”

“這有什么，我們既然已經結了對子，那我們就是親戚，就是一家了。”

“看你這么年輕，一定剛參加工作不久，工資一定不會太高，你這樣破費我心里不安啊！”

“沒事沒事，我工資雖然不高，終歸有工資，節約著過還是行的。”

確實，周偉的工資不高，可是這個結對子幫扶的對象是工作任務，上面規定必須要完成幫扶，且要令其脫貧。具體怎么做，沒有明確規定，只有一個詞，叫“走訪慰問”。

這個詞肯定有通過走訪慰問讓貧困戶轉變觀念的意思，但要讓貧困戶轉變觀念得有個過程，而最急迫的是要解決眼前的貧困狀況。

那么怎么辦呢？先用自己的工資買些東西送給他們，暫時緩解一下他們家的貧困現狀，再慢慢想其他辦法吧。

在朗嘎給自己打酥油茶的時候，周偉觀察了她家廚房的情況，發現她家廚房里幾乎什么也沒有，沒有蔬菜，沒有水果，更沒有蔥姜蒜這些調味品。

在一個木盒子里裝著糌粑，一個碗里有半碗酥油。鍋碗瓢盆都是黑黢黢的，亂七八糟地堆在那兒。

這次，他與洛松益西聊了很久，也了解到洛松益西的一些過往的人生經歷。

通過這次聊天，他也才知道，洛松益西并不是懶人，他之所以看上去很懶，其實是累。因為朗嘎是殘疾人，肢體殘疾，不能干重活，只能做簡單的家務，因而耕田種地以及放牧等體力活，只能靠洛松益西一個人做，所以他比一般人要累得多。

面對家里的貧困面貌，洛松益西很想利用農閑外出去做生意或打工，但是由于朗嘎身體殘疾，行動不便，要照顧她而不能遠行。

“這確實是問題，可是你家這個狀況如何改變呢？”

“我也經常琢磨這個問題。”

周偉明白了，朗嘎院壩里的那些牛糞，其實不是因為朗嘎以及洛松益西懶沒有收拾，而是等太陽將之曬干之后用來做燃料的。

當然，生活的磨礪，也讓朗嘎與洛松益西心里有了“等靠要”的思想。他們脫貧致富的想法較少、路子不多，因而一直無法摘掉貧困的帽子。

這一次從朗嘎家回來后，周偉的心情比第一次去朗嘎家時還沉重。

是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用自己工資給他們買東西這個辦法不錯，但自己也有一家人，這樣的扶貧辦法不會是政府希望的扶貧辦法，也不是長遠之計。要令幫扶對象脫貧，最好的辦法是令其自身有造血功能。

那么，如何讓朗嘎這個貧困的家庭實現自身“造血”呢？

周偉在冥思苦想方法的同時，也依然沒忘每月發了工資之后都買上米、油、面、磚茶及水果去看朗嘎一家，同時還給他們現金。

2016年，周偉每個月拿到手的工資只有5000多元，這個收入在西藏并不算高，所以每個月要拿出錢來幫扶朗嘎一家，確實不易。竭盡所能地幫扶朗嘎，也影響了自己的小家庭，他與小燕因此時常吵架。

因為小燕當時沒工作，兩個人都靠周偉的工資生活，確實也挺困難。

自己的薪水既要照顧家庭，又要照顧朗嘎一家，這讓周偉非常痛苦。而且靠每月送一點東西，根本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那段時間他幾乎日夜都在思索著、尋找著幫扶朗嘎一家脫貧的最好的方法。

苦寒的生活之路是逼仄的，陡峭的。但關愛之路是寬廣的、敞亮的、備至的。

事無巨細，潤物無聲。

第五章：虔心

這片神奇而又圣潔的土地，大自然慷慨地賦予其瑰麗的風光。

但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是艱苦的，工作在這里的人們也是艱苦的。

1、蕭寒

人說山西好風光

地肥水美五谷香

左手一指太行山

右手一指是呂梁

這首由喬羽作詞，張棣昌作曲的《人說山西好風光》，歌唱的是白偉偉的故鄉山西的風土人情。

周偉是從內地到西藏當兵，退伍后通過考試到地方行政機關工作的。跟周偉一樣，白偉偉也是如此。

白偉偉1985年9月出生于山西省呂梁市，2004年12月，19歲的他參軍入伍，2007年退伍之后通過考試進入西藏自治區山南市乃東縣（后來改成乃東區）財政局工作，到地方工作的時間比周偉略早。

呂梁是革命老區，革命戰爭時期是紅軍東征主戰場、晉綏邊區首府和中央后方工作委員會機關所在地。一部《呂梁英雄傳》，是戰爭年代呂梁人民不畏犧牲、前赴后繼的真實寫照。

耳濡目染，白偉偉身上也有著這樣一種英雄氣節。

西藏自治區精準扶貧工作開展之后，2015年11月，他主動請纓，申請到乃東縣結巴鄉格桑村出任第一書記。

格桑村232戶854人，建檔立卡貧困戶22戶72人。

“幫扶工作怎么幫？怎么扶？”

“怎么調動貧困群眾的脫貧積極性？”

“怎么樣發展村集體經濟、帶富群眾？”

……

駐村的第一天，白偉偉目睹了格桑村的現狀，心情沉重得徹夜未眠，他一直思考著這些問題。

從第二天開始，他走村入戶，了解村情民意，把脈致貧原因，核實貧困信息。

在調研的過程中，為了做到心中有數，他每到一戶，都會拿出本子，隨問隨記，很認真。

“我現在是格桑村的第一書記，也是格桑村的村民了。我要發自內心地把格桑村當成自己的家，把格桑村的村民當成自己的親人。”

在第一天調研結束之后的晚上，白偉偉在自己的調研本子的首頁，寫下了上面這句話。

洛桑卓瑪是格桑村的貧困戶，她家的貧困是因為缺少勞動力所致。

洛桑卓瑪家有三口人。洛桑卓瑪自己身體不好，大女兒達珍在家務農，小女兒益西卓嘎考上江西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家里掙錢的人少，需要花錢的地方很多，所以入不敷出，生活過得甚為艱難。

十一月的山南乃東縣，已是蕭蕭寒冬，但洛桑卓瑪一家卻穿得破舊單薄，難御瑟瑟寒風。她們所謂的家，四壁透風，陋室空空。

看到母女仨自卑、羞澀而又無助的眼神，白偉偉的心里莫名地難受。

通過調研了解到洛桑卓瑪家的具體困難的那個晚上，他又失眠了，一整夜都在尋思著如何幫助洛桑卓瑪母女仨。

為了使洛桑卓瑪家盡早脫貧，白偉偉覺得洛桑卓瑪的大女兒達珍如果利用農閑去城里打工，也許能夠掙一份錢。

雖然洛桑卓瑪身體不太好，但是農閑時節還是可以照看莊稼的。

可是達珍能打什么工呢？達珍沒文化，要是好找工作的話，也許早就去城里務工了。

洛桑卓瑪家令白偉偉惻隱的同時，也讓他發現了一個亮點。那就是洛桑卓瑪家徒四壁，卻打掃得很干凈，這在當地村民中很難得。

那達珍愿意去做保潔嗎？

也許做保潔的工作要好找一些，也不需要什么文化。當然，這事還得跟洛桑卓瑪母女商量才行。

當白偉偉將這個想法告訴給洛桑卓瑪和達珍后，母女倆當即表示太好了。

之后，他便利用周末四處求人，最后在山南市職業學校為達珍找了份保潔的工作。

幫了達珍，還要幫益西卓嘎。

想到益西卓嘎上學沒機票錢，白偉偉又為她忙前忙后，不僅自掏腰包為其購買機票，還開車將其送到貢嘎機場。

2、心

極端的貧窮，沉重的生活重擔，努力卻又無果的抗爭，最容易讓人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富裕自有生財之道，貧窮亦有致貧原因。

因病致貧、因殘致貧、因學致貧、因災致貧、因缺耕地致貧、因缺水致貧、因缺技術致貧、因缺勞力致貧、因缺資金致貧、因交通不便致貧、因自身發展能力不足致貧、因婚致貧，因沒自信致貧、因懶惰致貧……

只有精準識別致貧原因，并因人因戶、因地制宜提出脫貧措施，找到應對方法，做到對癥下藥、有的放矢，才能使貧困群眾脫離貧困。

洛松益西與朗嘎為什么貧困？不僅僅因為朗嘎身體有殘疾，也因為他們的脫貧意識比較麻木，同時對脫貧致富也沒信心。

周偉知道，裝睡的人是怎么也叫不醒的。因而解決朗嘎與洛松益西的“等靠要”思想，樹立自力更生的思想意識很重要，這是提升造血能力、是否實現最終脫貧的關鍵性問題。

閑時，周偉經常買上禮品去朗嘎家看望他們，與朗嘎及洛松益西談心，引導他們消除“等靠要”的落后思想，用勤勞的雙手摘掉貧困的帽子，創造幸福的生活。

所幸，周偉一腔真情的努力引導，漸漸起了作用，朗嘎與洛松益西的頹廢思想開始改變，并如春天的高原一樣，變得振作清新起來，生機勃勃地樹立起了脫貧致富的信心，主動與他交流思想和看法，探討一些脫貧致富的方法，希望能夠在他的幫助和自身的勤奮努力下實現脫貧，改變家庭現狀，讓孩子能夠讀完大學，找到好工作，過上好日子。

有一次，周偉去朗嘎家送錢送糧的時候，洛松益西感激他的幫扶的同時，對周偉說，要是能幫他在城里找一個臨時工做做就好了，家里的經濟一定會有所改觀的。

那之后，周偉便利用中午和周末休息時間，特地去一些單位、企業打聽是否有臨時工這樣的職位。但是用人單位一聽到洛松益西的年齡、工作經驗和文化水平之后，便婉言謝絕了。

雖然處處碰壁，但是周偉沒有停止過尋找。因為這個“尋找”是他結對子幫扶朗嘎一家的重要內容。

2016年之前，達孜縣民政局在達孜縣政府辦公樓底樓辦公，由于工作需要和業務拓展，2016年4月從政府辦公大樓搬了出來，搬到了鎮江路10號所在地辦公。

到了新的地點辦公，辦公環境好了許多，但是卻沒有門衛。有一天，一個神經不太正常的人闖進民政局大院胡言亂語，這讓周偉突然意識到，對洛松益西來說，或許是一個不錯的工作。

他想，如果洛松益西來這里上班的話，每月便有收入了，這里離章多鄉拉木村也不過40多里地，要回家也方便。還有，他如果在這里當保安的話，還可以將朗嘎接過來一起住，洛松益西在做好保安工作的同時，還可以照顧朗嘎……真是一舉多得。

因而，他連忙向局長袁智勇匯報了自己的想法，并希望得到袁智勇的支持。

袁智勇覺得周偉這個想法不錯，但他也同時犯了難，向周偉問了與洛松益西相關的一連串問題：

他是否藏漢兩種語言都運用自如？

保安這個活兒雖然不累，但是要求有很強的責任心，他可否有這樣的責任心？

農牧民一般是天黑就睡，天亮后想什么時候起床才起床，自由散漫慣了，而保安工作差不多是24小時值班，他能習慣嗎？

做保安后農忙季節可以回家種自己的莊稼，平時朗嘎跟著他一起到城里來生活，他們家的7頭牦牛該咋辦？

周偉覺得袁智勇考慮得確實很周全，如果洛松益西來了不服從管理怎么辦？天天喝酒怎么辦？組織性紀律性差怎么辦？他心里有些忐忑起來，但他還是沒有放棄：

“袁局長，洛松益西藏漢雙語運用自如，語言沒有問題的。”

“那我擔心的其他問題呢？”

其他問題確實不清楚，可這事不試試咋知道呢？

“局長，要不我們讓他來試一下，如果可以，就讓他干，如果不行，就另外找人。”

“你可以先去問問，講明白權利與義務。可以試用一下，如果合格，我們就將這個工作給他。”

“那好的，我去問問洛松益西，了解一下相關情況再說吧。”

沒想到，當周偉將這個工作機會告訴給洛松益西之后，洛松益西非常高興，當即表示自己愿意試用一個月，且這個月不要工資，以證明給大家看，自己能夠勝任這份工作。

洛松益西果然是一個追求美好生活的人。當周偉將他帶到民政局后，他馬上去理發店將自己那長長的頭發剪成了短發。又在周偉的家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并穿上民政局提供給他的門衛制服。

經過這一打理，周偉眼中洛松益西簡直變了另一個人，不僅不再顯得衰老，仿佛年輕了20歲，而且十分陽光、精干、積極。

當然，形象的改變并不意味著他就能勝任門衛這個工作，周偉心里其實還是替洛松益西捏著一把汗。

不過，在試用的這一個月里，周偉原本懸著的心卻越來越平靜了：睡在值班室里的洛松益西每天早早地起床，然后洗臉刷牙打掃衛生，并把開水燒好。白天的執勤也是認認真真，盡心盡責。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不光周偉放心了，而且達孜縣民政局的干部職工，都認為洛松益西的工作干得不錯。

洛松益西也很高興，雖然他之前說過試用一個月他不要工資，但民政局還是給他開了3000元錢的工資。

包吃包住之外，還能拿3000元工資，這簡直太幸福了：如果每個月都能拿這么多工資，那自己一家就告別貧困了。

試用期滿后，洛松益西又有了驚喜：他拿的工資已不是3000元，而是3300元！

自己不僅從一個窮困潦倒的農村人，一下子變成了城里人，還能月月拿這么多薪水，這真是之前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啊！

拿到工資那一刻，洛松益西激動地緊握著周偉的手，什么話也說不出。但他眼里，卻早已是縱橫老淚。

感恩的心，感謝命運。

感恩的心，感謝有你。

自此，周偉成了洛松益西及朗嘎夫妻心中的大恩人。

無所謂恩人不恩人，周偉感動的同時，其實心里很冷靜。既然已經“一對一”了，那么一切苦與累，愛與痛，都是應當的。

這綻放在朗嘎與洛松益西心中的感激，不過是他們生活質量上升中的一個逗號而已。盡管自己也不是太陽，不是救世主，但他會一如既往堅定地帶著他們，向生活的高處一級一級地攀登，不論有多么艱難。

3、家人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

拿到工資之后，知恩圖報的洛松益西當即買了一瓶酒和一兜子水果送給周偉以示感激。但周偉很感動的同時，他怎么能要呢？

“大叔，您這是把我當外人了啊！我與您家既然叫結對子，那意思就是我們是一家。既然是一家人，您哪用得著買東西感謝我呢？”

這話很真誠，洛松益西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正式被聘用以后，洛松益西想到大侄女洛桑已經22歲了，從西藏日喀則地區職業技術學校畢業，二侄女德吉曲宗在湖南長沙民政職業技術學院讀大學;三侄女拉姆德吉也在城里中學讀書，家里只有朗嘎一個人，沒人照顧不行，因而他便把妻子朗嘎也接到了城里，與他一起住在達孜區民政局的門衛值班室里。

當洛松益西與朗嘎的生活穩定之后，有一天洛松益西又找到周偉說，洛桑畢業以后，到處找工作，也換了不少崗位，卻始終不如意，問周偉有沒有辦法也幫洛桑找一個比較好的工作。

雖然給洛松益西解決了工作，也讓他們一家脫了貧，按理說自己幫扶的任務算完成了，但當洛松益西對周偉提及這件事后，他依然極為上心地幫忙為洛桑找工作。

那一陣子，只要是周末或假期，周偉都會帶著洛桑去一些單位求職。

不僅去達孜區，也去堆龍德慶區，更去拉薩城里……

機靈勤快的洛桑容貌端正、陽光熱情，按理說比較好找工作。然而真正找起工作來才發現，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存在著高不成低不就的情況。

面對打擊，或者冷遇，周偉沒有因此而放棄。他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一定能夠為洛桑找到一份比較滿意的工作。

這世間的事就怕認真，就怕堅持。經過周偉的不懈努力，他終于為洛桑在拉薩市陽光泌尿醫院找到了一份護理工作，每月收入有3000余元。

雖然這個收入對于一個剛出校門的孩子來說，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在周偉心中，扶貧工作一直在路上——他的奮斗目標不僅要讓朗嘎一家走出貧困，還要讓他們的生活好上加好。

后來的一天，周偉得知達孜縣敬老院需要護理人員，工作雖然繁重，但工資比拉薩市陽光泌尿醫院還要高些，便問洛桑是否愿意去上班。

洛桑一聽，滿心歡喜。因為敬老院也屬于民政局下屬單位，這不就跟姨父洛松益西同一個單位了嗎？多好啊！

“那我去給領導請示一下，看領導的意見如何再說。”

“好的，希望能夠成為敬老院的一名職工，我會好好工作，不辜負您的關懷的。”

然而，當周偉將這一情況向袁智勇局長匯報之后，袁智勇卻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原因是他擔心洛桑太年輕，剛剛從學校畢業，沒有相應的護理經驗，不知道能否勝任這個工作。

“在敬老院當護理人員，是照顧老年人，甚至還有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老年人，相比拉薩市陽光泌尿醫院的護理人員來說，對耐心的要求要更高，這個工作又臟又累，可以說很多人根本吃不了這個苦，她這么年輕，能吃得了這個苦嗎？有這個耐性嗎？”

當周偉將袁智勇局長的擔憂轉告給洛桑時，洛桑肯定地說，自己能夠勝任這個工作，也可以像當初民政局考察姨父洛松益西那樣，也讓她試用一個月，以觀察她是否有這個能力。

袁智勇同意了：“那好吧，反正在外面聘請護工也是聘請，試用一下，能行就最好。”

于是，洛桑在師傅的幫帶下，開始了實習。

雖然洛桑很年輕也漂亮，看上去不太像是會照顧老年人的人，但是由于她父母去世的早，這也是她心中永遠的傷痛及遺憾。正因為心里有這樣一份傷痛與遺憾，她對老年人有一種天然的尊敬和耐心，護理老人的時候，也特別認真細致，并任勞任怨。因而試用的結果，表明了她能夠勝任這個工作，她便成了達孜區敬老院的正式護工。

周偉連著幫了朗嘎一家兩個大忙，朗嘎一家更感激他了，有時候做了好吃的，還特地要請他去品嘗。

那之后，看到朗嘎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腿部的肢殘狀態也得到了好轉，為了進一步改善他們一家的生活狀況，周偉又有了主意：達孜區民政局辦公樓下有一間門面房一直沒有租出去，要是將之免費租給朗嘎使用，開一家茶館多好！

因為朗嘎的藏面和甜茶做得很好。

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朗嘎后，朗嘎心中蟄伏的美好被激活了，也表現出強烈的創業意愿，希望通過自己勤勞的雙手增收致富。

這太好了！周偉見狀很開心。

可是，猶如高原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之后，周偉看到朗嘎先前還開心的臉上又出現了愁容，并對洛松益西嘰嘰咕咕地說了一陣話。

這是什么意思？是嫌累，不想開這樣一家茶館嗎？

正在周偉這樣猜度的時候，洛松益西對周偉說，朗嘎的意思是，這件事肯定是好事！但是就算有了門面，他們也沒有開茶館的啟動資金，何況門面租金那么貴，民政局怎么可能免費租給他們呢？

“她說她很感激你處處為我們家著想，但是這件事不會有結果的。”

洛松益西轉述了朗嘎的話之后，又補充說道：“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原來是這樣啊！周偉安慰洛松益西和朗嘎說：“沒事的，不要灰心！不努力一把怎么知道這事能不能成呢？我去幫你們問問。”

這件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

周偉將這個建議向局領導提出來后，局領導也十分支持他的想法，說為了進一步改變朗嘎一家的生活狀態，不僅可以免費將這閑置的門面房租給他們開茶館，還可以免收他們經營時的水電費。

局領導也有顧慮：朗嘎的身體能否正常經營得了這家茶館？這間門面房用來開茶館能否盈利？達孜縣的貧困家庭不只朗嘎一家，如果將這間門面免費租給朗嘎，其他的困難群眾會不會有意見？

聽了領導的分析后，周偉也有些迷茫了：“唉，還是領導考慮得周全，細細一想，確實有存在這些問題的可能性。”

沒想到這時局領導說：“沒關系，我們請示一下主管領導吧。”

于是，民政局將此事向達孜縣分管扶貧工作的邊次副縣長進行了匯報。

令人欣喜的是，邊次對達孜縣民政局全力支持困難群眾搞創業的事給予了支持。

之后，周偉便馬上幫朗嘎張羅起茶館開業的事來，不僅買碗買筷買茶壺茶杯，自掏腰包幫助朗嘎定制了店牌，自費印制宣傳單在全縣積極宣傳，以吸引更多的顧客。他還花錢請來水電工，幫朗嘎的茶館安裝水電。

2017年1月，朗嘎的“精準扶貧幸福茶館”開業了，這是達孜縣首家精準扶貧示范個體工商戶。

這家茶館緊挨著門衛值班室，茶館里既賣甜茶，又賣藏面，還賣瓜子飲料。

朗嘎是一個善良的人，做生意講求誠實經營，表現在她所賣藏面不僅份量足，所用肉也是市場上最好的牦牛肉。

人們說，信譽是最好的口碑。朗嘎的“精準扶貧幸福茶館”也是這樣，開張后不久，聲名便傳播開來，生意還算不錯，每天都有近300元的毛收入。

“精準扶貧幸福茶館”雖然是專為朗嘎而開的，經營收入也專屬朗嘎一家。但周偉卻將之當成自己家開的一樣，盡心盡力地去幫忙。

為了使茶館里的經營項目更多一些，周偉又自己掏錢為朗嘎買了一臺炸土豆條的機器，因為炸土豆條是西藏人民喜歡吃的食品。

剛開始時，“精準扶貧幸福茶館”只有甜茶和藏面，后來朗嘎又慢慢琢磨出了酸辣粉、面條等，進一步提高了茶館消費人群的數量。

考慮到“精準扶貧幸福茶館”在達孜縣民政局門口，前來辦理結婚等事宜的群眾較多，周偉又給朗嘎出謀劃策，鼓動她添置了一臺復印機，以便給群眾提供證件復印服務，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茶館的營收業務。

顰呻掛念，喜悅歡顏。自從成為達孜區民政局的門衛以后，朗嘎、洛松益西夫妻與周偉經常在一起吃飯，經常在一起聊天，彼此之間有什么事，也都毫不見外地相互幫助。

他們之間親密無間的關系，很令達孜區民政局的干部群眾羨慕。

第六章：潤物無聲

再惡劣的環境，也不能阻撓西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再艱苦的條件，也阻擋不了春天的陽光到來的堅定步伐。

1、心靈的火焰

望聞問切，方能找準病根，并對癥下藥。

通過逐戶走訪調查，白偉偉深刻認識到，要拔掉“窮根”，最重要的就是發展讓村民長期受益的村集體經濟，實現從“輸血”變“造血”。

然而擺在白偉偉面前的困難，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也更為艱難。

白偉偉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與村民之間溝通的問題。如果不能很好地與村民溝通，自己怎么幫助他們？

白偉偉很著急。

脫貧攻堅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是一塊硬骨頭。尤其是西藏自治區的脫貧攻堅，更是一塊很硬很硬的骨頭。

“我是一個不畏困難，迎著困難上的人，所以主動申請到格桑村駐村。但現在看來比之前想象的要更難，要讓格桑村的百姓實現脫貧致富，自己非脫一層皮不可！”

白偉偉在自己的日本記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

“我是軍人，死都不怕，脫層皮算什么？”

在遇到困難，一籌莫展的時候，白偉偉經常這樣安慰自己，鼓勵自己。

自己聽不懂藏話，那么百姓也未必能夠聽得懂普通話，白偉偉決定首先從改變自己開始。

他不僅要改掉自己普通話中所帶的山西口音、呂梁口音，使之更標準，還要求自己必須學藏語。

藏語難學，但是自己天天置身藏語的環境之中，一天學幾個，又有何難呢？

于是他積極主動向鄉親們學習藏語，而且給自己規定了任務，每天要學多少藏語。

為了提高自己的藏語水平，白偉偉在格桑村工作的日夜里，深入群眾、走村入戶，和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完全把自己融入到鄉親們的生活之中。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學習之后，他不僅學會了貢康桑（你好）、扎西德勒（吉祥如意）、突及其（謝謝）、卡里沛（再見）等日常用語，還差不多能夠與鄉親們通過藏語進行交流了。

除此之外，他還能叫出村里每一個人的名字，并與之像朋友一樣聊天，了解他們的想法，聆聽他們的心聲。

愛，是感情的基礎，是心靈的焰火，是距離的天敵。

白偉偉的努力既獲得了鄉親們的認同，也讓鄉親們很感動，更照亮了夢的天空。

2、甘霖潤澤

百姓的疾苦，就是政府的疾苦。

對山南市瓊結縣下水鄉措杰村支那組支張央宗家的貧困，政府不會視而不見。

支張央宗家的情況，被支那組組長反饋了上去，引起了措杰村“兩委”的高度重視。

措杰村“兩委”準備了支張央宗家庭貧困的相關材料，并匯報到鄉政府后，鄉政府又將他們家的相關材料匯報到瓊結縣民政局。于是，她家被納入了農村低保戶之列，每年有幾百塊錢的補貼。2008年，措杰村村民中有50%是吃低保的，由于支張央宗家特別貧困，她家5個人全都吃上了低保。

自從享受政府的低保補貼之后，支張央宗一家子一年能有3500元錢生活補貼，這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她家的貧困狀態。

支張央宗非常明白，低保生活補貼僅僅是補貼，要讓家里日子過得好一些，最主要的還是自己要更加勤勞，更多掙錢才行。

為了多掙錢，她什么活都干，村里誰家有活需要勞力，她都去幫忙干，人家也會給她一些錢，或者一些吃的東西。

她得知鄉政府時常停水，要用水就要去很遠的地方背水，于是她便背水去鄉政府賣。鄉政府的干部了解她家的情況，在買她的水的同時，也會給她買一些吃的用的。

支張央宗背水之時如果帶著兒女，鄉政府的干部們還會留她以及她的兒女吃飯。

人們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其實這句話的背后是因為窮人家的孩子，窮的不僅是衣是食，也缺愛，因而過早地養成了獨立的性格。

窮人家的孩子缺愛，尤其是既貧窮又是單親家庭的孩子更是這樣。大人終日勞碌于掙錢、種地或放牧養家，累得精疲力竭，對孩子的愛，便常常只能放在心里。

偶爾跟著母親去鄉政府享受到了慈祥的眼神，溫暖的懷抱，以及善良的關懷之后，孩子們便情不自禁地把鄉政府當成了自己的另一個家。有時候特別想吃點好東西的時候，就會管不住自己的腳，走到鄉政府去。

鄉政府的干部職工既同情支張央宗的處境，也同情她的孩子們，只要她的兒女們來到鄉政府，干部職工們總會留孩子們在自己家吃飯。這家不留，那家也會留。同時，他們也經常幫孩子們洗頭發，扎頭發，并找出自己小孩的一些衣服，送給孩子們穿。

那些年，還多虧了支張央宗哥哥格桑頓珠的接濟，否則，沒日沒夜地干活、工作，拼盡全力掙錢養孩子，她一個人也養不了4個小孩。

2010年，政府在考察支張央宗家里的實際情況的時候，發現她家不僅貧困，而且房屋也很破敗，有兩面墻還出現了嚴重的開裂。

考慮到支張央宗一家所住房屋已屬危房，于是政府從村民危房改造求助金中撥出15000元錢，又組織村里的勞動力，為她家在原址重新修建了四間房屋。

15000元錢僅夠購買水泥、木料等建筑材料，按理是無法修建四間房屋的，但除了政府幫扶她家以外，村里人也都積極響應號召，前來幫助她家，在為她家建房的過程中不僅不要工錢，還自帶干糧。因為糌粑、酥油這些都好帶，只需要一點開水就可以沖兌來吃了。

2013年，伴隨著精準扶貧、脫貧攻堅的春風，支張央宗家艱難的家況得到進一步改善。

支張央宗雖然只讀過小學，文化程度不高，但卻很重視培養孩子們老實正直、努力上進、吃苦耐勞的優良品格。

她經常教育孩子們，做人要像她那樣不怕苦不怕累，勤勤懇懇。要求在校讀書就一定要努力學習，這樣的話將來才有可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在田野里勞動就一定要辛苦耕耘，這樣才可能有一份不錯的收獲。

對于自己家的貧困狀況，她也告訴孩子們，人窮不能志短：“我們家之所以暫時貧困，那是因為你們還小，家里只有我一個勞動力，一個人要養四個人，當然日子不會好過。但再難的日子都會過去的，等你們慢慢長大之后，只要我們家里每個人都勤勞，那家里的窮困面貌是一定能夠得到改變的。”

支張央宗的大女兒德吉白瑪高中畢業后，主動放棄了讀大學的機會，而改學衛生護理，并通過考試當上了與措杰村相鄰的崩嘎村的村醫。她之所以如此，就是想自己早點參加工作，和母親一起養家。參加工作后，她每個月扣除保險等費以外，還能到手2000多元錢。

之后，她又嫁給了鄰縣一個村醫，生活過得美滿幸福。

2016年，瓊結縣響應國家號召，全面打響了脫貧攻堅戰，縣、鄉、村分級成立脫貧攻堅指揮部，全面落實各項脫貧政策，全方位推進扶貧開發戰略。

在政府的繼續關懷下，支張央宗家經過“一申請、一評議、兩公示、一公告”的認定程序，被納入貧困戶建檔立卡系統，更進一步地提高了低保待遇，對她家落實了生態補償崗位、教育資助金額等扶貧政策，極大地改善了她家的貧困面貌。

這一年，高中畢業的白瑪朗杰參加了政府開辦的免費技能培訓班，去學了挖掘機駕駛，并取得了駕駛證。繼而，又學泥瓦匠手藝，可以砌墻。

之后，勤勞的他便起早貪黑地在一些建筑工地從事挖掘機駕駛工作，每天能掙220元，如果晚上愿意加班的話，每天能掙300元。

考慮到不是時時處處都有工地開工，也不是時時處處的工地開工后都有基建活兒，白瑪朗杰又于2017年向銀行貸款6萬元錢，買了一輛農用車，用于自己沒在工地干活之時去拉貨掙錢。因而，不是月薪制的他，只要有活就能掙錢，比不少月薪制工人還掙得多。

后來，白瑪朗杰又發現農用車所裝貨物太少，也沒辦法去遠方運送貨物，他又交錢去駕校學習大貨車駕駛，想考取大貨車駕駛執照以后，再買一輛大貨車，到時遠遠近近拉貨的活兒都可以接單。

實踐證明，社會財富是勤勞的人創造出來的。

勤勞的人總是夙興夜寐披星戴月。他們的生活節奏比一般人快，休閑娛樂的時間比一般人短。他們惜時如命，并積極進取。

在人生旅途之中，勤勞的人總習慣以追求為樂，總喜歡給自己設定前行的目標，并通過實現一個又一個目標的方式，來標注自己的年輪。因而勤勞人的人生是忙碌的，勤勞人的人生也是充實的，勤勞人的人生更是奮進的。

支張央宗、德吉白瑪、白瑪朗杰就是這樣勤勞而奮進的人。

抱怨不能鏟平生活之路上未知的坎坷，只有勤勞與奮進才是擦亮人生的絕活。

3、愛情

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達。

人沒有趨光性，卻渴望光明。

當貧窮如暗夜籠罩著生活的時候，人們卻無不選擇逃離。

次仁曲珍初中畢業以后，想到家里兄弟姐妹太多，大家都窩在家里的話，要吃一頓飽飯都難，聽說到外面去打工，不僅能吃得飽飯，還能掙一份不錯的工資呢，于是便出外打工了。

從小就在貧窮的苦水中泡大的她是喜歡外面的世界。喜歡的原因是外面的世界令人開眼，外面的世界令人成長，外面的世界也勵志，并讓她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在心中構筑起了自己的未來。

以前，她的奮斗目標只為能夠吃上一頓飽飯。而現在到了外面的世界，有了見識之后，她的奮斗目標是要有一個光彩的人生。

她剛出去打工之時，是在拉薩幫人洗碗，累得腰酸背痛，但她開心。她認為凡事只要認認真真做好，就一定能夠有所收獲。

是的，她的付出，得到了收獲——她從洗碗工變成了服務員。

當服務員的她又因熱情周到，滿臉真誠的笑而打動了很多食客。

2008年的一天，一家醫藥公司的老板在這里吃飯時，被她的聰明、熱情、能說會道，以及真誠感動了，把她挖到了自己的醫藥公司上班。

于是，她去了那曲。

次仁曲珍沒想到，那曲是她的幸運之地、幸福之地。

在那曲，她不僅遇到了愛情，而且還開啟了全新的人生。

“愛情是什么？”

“愛情就是我一直在尋找卻一直沒有找到的春天。”

“雖然我在茫茫人海虔誠張望，緣分如微風拂柳，偶爾給我假想的美好，但幻象終究不是現實，我始終忍受著等待的孤獨之寒。”

“直到遇見你……也許真的是你。”

在那曲，在那家醫藥公司上班之后，次仁曲珍每個月都要去一些藥店推銷藥品，業績好，收益就高，因而她干得用心又賣力。

她感謝支持她工作的人，感謝那些藥店、那些醫藥超市買她所推銷的藥的人。

在她所感謝的人中，有一位個子挺高，戴個眼鏡，文質彬彬、皮膚白皙的帥哥，她覺得尤其值得感謝。

這個帥哥是一家醫藥超市的員工，也是醫生，還有點小職權。

她時常見到他，與他談業務。

但這看似正常的接觸，卻讓她的心里總有一種被鹿撞的感覺。

這樣的接觸，讓她少女之心蕩漾。

她明白自己這樣的感覺是什么意思，因而時間一久之后，竟然在心里這樣祈禱起來。

情不自禁，她通過各種努力，悄悄地打聽起這個帥哥的情況來。

后來得知，這個帥哥名叫高永乾，漢族，甘肅省天水市人，2006年從蘭州大學畢業后來到西藏那曲地區工作。

“認真讀過你的資料，感覺是那么美好，你呢？”

“在喧囂世界里你沉靜的心湖是否也為之輕漾？”

如有漣漪幾許，不妨進一步接觸。

是的，高永乾對次仁曲珍也有異樣的好感，他也喜歡這個聰明、善良、真誠、熱情，而且笑容燦爛、性格豪爽的藏族女孩。

隨著接觸機會的增多，彼此的感覺也越來越好，于是有一天，次仁曲珍以感激高永乾幫自己多多地完成了任務為由，請高永乾吃飯。

有美女請吃飯，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高永乾當然求之不得。

帶著玫瑰芳香的邀請得到了回應，次仁曲珍也是樂得心花怒放。

如同吃蜜的她在心里對自己說：“請相信，這世間大多幸福的終生相守，都是從陌生開始的。我期待情感的累積，從這一天開始。我一定要努力！”

是的，他們的愛情，就從這一天開始了。

幸福，讓他們漸漸甜蜜地感受到了。

未來的日子里，他們感受得更多的還是時代的溫暖和春天的芳香。

第七章：春天的芳香

攜溫暖而行，朝向春天的方向，未必是一帆風順的，或許有料峭來襲。

但熱愛的季節，堅定的步伐，真誠的奉獻，終會帶給我們春天的芬芳。

1、轉行

春霖熙熙，天地曠曠。

甜美的愛情，不僅能夠澆灌心靈，使幸福之花開得更艷，而且能夠相互成就對方。

自與高永乾戀愛之后，次仁曲珍便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2009年5月，高永乾去那曲地區的巴青縣辦了營業執照，開了一家診所。深愛高永乾的次仁曲珍也辭去了令人羨慕的工作，追隨高永乾去了巴青縣。

2009年11月，兩人攜手走進了婚姻殿堂。由于高永乾醫術高明，良緣喜結同心譜，兩人賺了不少錢。

婚后的高永乾夫婦，每年都要到次仁曲珍的娘家拉薩市達孜縣唐嘎鄉窮達村過年。笑語歡歌辭舊，華燈爆竹迎新，喜慶的氣氛好不熱鬧。

自己發家致富了，走過了人生窮苦的寒冬，但次仁曲珍每次回老家時看到依然貧困的家鄉父老，心里總不是滋味。

而高永乾卻是另一種感受。

次仁曲珍娘家人對高永乾很好，很熱情，讓他非常感動，春節的氣氛也熱鬧。然而他心中卻有遺憾，那就是餐桌上食物豐盛，但幾乎全是肉類，而少有蔬菜，能買到的蔬菜大部分是從內地運進來的，價格比較高，他就想，岳父母家要是能像自己家鄉那樣冬天也能吃上蔬菜多好啊！

同時，高永乾也發現，雖然岳父母家土地不少，但收成卻很低，一家幾十口人的土地收入，只有區區1萬多元。

“老公，你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有一天，吃過飯小兩口獨處之時，次仁曲珍看到高永乾似有心事的樣子，便關心地問他。

“沒有，我身體好好的呢。”

“那我看你精神狀態不太好呀！”

“唉，看著你們這兒這么多土地產量卻這么低，而且當地百姓冬天沒有蔬菜吃，市場上賣的蔬菜都是從外地運過來的，很貴，我心里有點難受。”

雖然讀過大學，且從事醫療職業，但生長于農村的高永乾心里卻有著深深的農耕情懷。

“那怎么辦？”

“要是本地冬天也能出產蔬菜就好了。”

“哈哈，真要能種出蔬菜，農民還不種嗎？”

“我覺得冬天也能種出蔬菜的。”

“天寒地凍的，怎么種？”

“天寒地凍有啥關系？可以搭建蔬菜大棚呀！”

“你的意思是你想試試？”

“如果可以，也不妨一試，反正你們家的地不少。這樣的話，至少我們明年再在你家過年的時候，就有蔬菜吃了呀！”

高永乾對種植業比較感興趣，做為妻子，次仁曲珍是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咱們不開診所和超市了？”

“我只是這樣隨便想，當玩笑吧。”

“老公，我覺得你的想法還真行！每年冬天，因為拉薩不產蔬菜，我們便沒有蔬菜吃，要買內地蔬菜又那么貴。如果我們能夠種出蔬菜來的話，不僅讓當地百姓能夠吃上蔬菜，而且說不定還能賺錢呢。”

“你的意思是我們試一下？”

“為什么不可以試一下？

就這樣，夫妻倆一商量，決定從城里回到次仁曲珍的家鄉種糧種菜。

然而，理想要變為現實哪可能一帆風順？高永乾與次仁曲珍夫妻倆把自己的決定剛準備付諸實施，便遭遇到了阻力和困難。

“你們在城里混得好好的，事業做得好，又能掙錢，干嘛回農村重新當農民呢？”

兩邊的親人朋友都如此感慨，表示特不理解。

“次仁曲珍你怎么能這樣？你以前不是農民嗎？你以前不是因為種莊稼苦才出去闖蕩的嗎？今天怎么剛剛吃飽肚子便忘了過去的艱苦？”

次仁曲珍的父母姐弟也堅決反對。

“你們說冬天蔬菜貴，可是你們不是能掙錢嗎？又不是沒有這買蔬菜的錢，干啥要重新把自己變回農民呢？”

“爸爸，我們決定回來當農民不僅僅是為自己吃蔬菜的問題，我們想為當地人民解決冬天沒有蔬菜吃的問題。”

“這么多人，這么多年都沒有解決的問題，你們怎么就相信自己能夠解決呢？”

“我們想試試。”

“次仁曲珍，你以前是農民，你怎么沒有試出來？你在城里去混了這么些年，根本就沒有種過莊稼了，相反你還能試出來？”

“我老公喜歡種植業，他比我有經驗。”

“他是醫生啊！他以前搞過種植嗎？

“他以前在家鄉種過地的，寒暑假的時候。”

“那你們也應該回到他老家甘肅去搞種植業啊！那邊氣候好，冬天能夠種出蔬菜的。”

……

次仁曲珍夫妻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而親人朋友的反對無效。

事業順風順水，卻突然間要轉行，這在旁人看來，確實有些無法理喻。

而對自己來說，從熟悉的一行轉到相對陌生的一行，也的確存在著壓力。

2、雪中送炭

把自己融入村民之中，藏語其實也是一道美味，能使人上癮。

雖然自己跟著村民學習藏語的成績不錯，差不多與村民之間能夠用藏語勉強交流了，但是白偉偉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到格桑村駐村學習藏語不是目的，要讓該村脫貧致富才是目的。

那么如何才能讓該村村民脫貧致富呢？

這是他最傷腦筋，也最動腦筋的事。

琢磨來去，他決定把目光放在項目爭取上。

因為要想秋天有豐碩收獲，你得春天有種子播種才行呀！

即使一本萬利，也要有那個“一本”才行呀！

白偉偉是一個愛學習的人，懂的政策多，工作方法也多，也很有韌勁，有了想法，他不怕不實現。

乃東區財政局局長才仁頓珠對此印象十分深刻。這個有能力的年輕人既讓他興奮，也讓他犯難。

有一次為了爭取一個項目，白偉偉守著才仁頓珠談，讓才仁頓珠叫苦不迭又十分感動。

那幾天，白偉偉守在才仁頓珠的辦公室，才仁頓珠忙，白偉偉不打擾;辦公室有人進來找才仁頓珠，白偉偉便端茶倒水，然后出去轉一圈。等別人一走，白偉偉又回到才仁頓珠辦公室，繼續談自己的項目規劃……

反正格桑村這個項目的事情沒解決，白偉偉就守在財政局不離開。

就這樣，在白偉偉的堅持之下，乃東區財政局為格桑村申請到了投資8.58萬元的能繁殖母豬養殖項目和投資30萬元的高效奶牛養殖項目。

這些項目，成為格桑村集體經濟發展破天荒的種子，在原始荒僻的村落里生長，為格桑村集體經濟的發展注入了新的動力。

白偉偉帶著村民們行進在脫貧攻堅的艱難道路之上，但蒼天卻不合時宜地不時制造一些麻煩，阻逆脫貧的方向。

2016年7月，一場突降的暴雨引發格桑村二組擦溝段發生洪澇災害。

白偉偉迅速與村“兩委”班子組織干部群眾投入到防汛抗洪工作一線，挖填坑洞、搬運沙袋、清除路面淤泥，確保村民生產生活安全。

愛在奔流，災情在退卻，忘我地工作，也讓白偉偉付出了代價：他的右腳被石頭砸傷，鮮血直流，把他穿的涼鞋都染紅了。

“天啦，白書記，你快看你的腳，這是怎么了，出了這么多血？”

村主任索朗達杰突然指著白偉偉的腳驚呼。

白偉偉裝作沒事：“沒關系的，剛才被石頭砸了一下。”

“你看血流得好厲害，而且腳也砸青腫了，快到村醫務室去治一下。”

“這有啥？”白偉偉笑了笑說：“我曾是軍人，軍人有條鐵律，那就是輕傷不下火線。”

“可是你現在已經不是軍人了呀！”

“一日為軍人，終生為軍人。現在的抗洪搶險就是戰斗，我哪能撤退呢？”

白偉偉說著，撕下自己所穿背心的一角，只對傷口進行一番簡單包扎，然后忍著劇烈的疼痛，一瘸一拐地繼續投身在防汛抗洪的戰斗中。

雖然洪水最終退去了，村民們的損失也降到了最低，但由于白偉偉腳上的傷口當時處理得不好，感染灌了膿，上醫院去治了一個多月才好。

2016年8月22日，白偉偉的腳傷終于治好了，但這天當他去醫院取下腳上的紗布，給傷口拆線，準備快樂地開始健康人生的時候，卻又因一件他突然知曉的事而昏了過去……

“在別人困難的時候能幫就幫一把，錦上添花容易做，難得的是雪中送炭。我要做一個雪中送炭的人！”

白偉偉在日記里這樣寫，并提醒自己這樣做。實際也是這樣做的。

看到村民們磨糌粑粉不方便，白偉偉又從自己的工資中拿出1萬元建造了水磨坊，自此，全村人都到這里來磨糌粑，省時又省力，也在磨糌粑的過程中，倍感他的好。

通過調研了解到格桑村幼兒園的孩子中午休息的條件不好之后，他又積極協調有關部門，為村里幼兒園的孩子們爭取到了床上用品三件套，以及一輛運輸用的電動三輪車。

有一天，白偉偉得知在山南市的堂姐對自己的網吧進行重新裝修后，要變賣一批桌子、沙發，連忙前去討要，并將之拉到格桑村里，送給有需要的人。

白偉偉不僅是一位實施脫貧攻堅的好干部，他還是村民心中的活雷鋒，修電腦、修家電、修太陽能電池、修汽車、換燈管……什么活他都干得有模有樣。

一個書記，卻成了村民的修理工，這令村民感慨不已。

當修理工當然不是白偉偉進行精準扶貧的措施和高明，他的高明在于他能夠慧眼識未來。

3、坎坷

創業的困難雖然各有各的不同，但是所有困難對人的折磨都是一樣的難受。

次仁曲珍與丈夫高永乾放棄已經經營的風生水起的診所及醫藥超市，而從事傳統種植業的決定，剛剛過了親人朋友的反對這一關，接下來又遇到了新的難關。

從事規模化的種植業，僅靠次仁曲珍娘家那幾十畝土地肯定不行，只有進行土地流轉，才能將現代農業的優勢發揮出來。這也是他們準備轉行之初便考慮到的，卻沒想到困難有這么大，所面對的問題有這么多。

他們決定先流轉1000畝地進行試驗。

然而，一家一戶的土地，突然之間要令其流轉，這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多少農民覺得這是在搶他們的土地。

次仁曲珍與高永乾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不過，這事心急肯定是不行的，必須耐心地給他們解釋才行。

為了讓鄉親們相信自己所言非虛，他們甚至還請鄉親們派出代表，由他們出機票錢前往內地進行土地流轉的地方參觀。

生活好于從前，事實勝于雄辯，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為什么要將之拒之門外呢？

鄉親們終于信了，愿意將自己的土地進行流轉了。

當然，你要真不愿意進行土地流轉，也沒關系啊，一切從自愿出發！

不過，凡事都有頭羊效應，村子里最聰明、最有能耐的人都愿意將自己的土地進行流轉，自家的土地為何不敢流轉？

萬事開頭難，雖然口舌費盡，但最終管用，這讓次仁曲珍與高永乾夫妻還是感到欣慰。

2016年7月，他們經過多方籌資的達孜區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終于成立了，合作社有成員15戶，其中建檔立卡貧困戶14戶63人。

有土地了，就可以開始種植了，對嗎？

哪有這么容易的事！

如同寒冷古老的土地上的兩株傲立而又生命盎然的綠色植物，次仁曲珍與高永乾夫妻，給鄉親們帶來了全新的景色與希望。

心與心的擁抱，拉近的不僅僅是距離，更是夢與夢的相連。他們不懈的努力，要的不是自己成為風景，而是要讓家鄉的每家每戶都閃耀著欣喜與幸福的光芒。

他們在努力，這樣的努力當然是艱難的，是逆著傳統與氣候而行的。

當鄉親們流轉土地的觀念開始轉變以后，又一個問題出現了，那便是要支付土地流轉金、要建蔬菜大棚，這兩大問題令他們的資金出現了很大的缺口。

他們把自己多年在那曲地區巴青縣開辦診所的積蓄全都用在了合作社的發展上，但還是不夠，遠遠不夠！

困難如大山橫亙，擋住了前路。

愁眉凝結，憂思覆面。

“賣房！”

看到高永乾焦頭爛額的樣子，次仁曲珍對丈夫說：“老公，我們將拉薩的房子賣了吧！賣了就有些錢了！”

“老婆，你小時受了那么多苦，這房子可是我買來讓你享福的呀！所以，拉薩的房子是我們的根據地！根據地都沒了，萬一我們的種植業失敗了，不是去處都沒有了嗎？”

“老公，你不會失敗的！我們不會失敗的！再說了，拉薩的房子是我們的根據地，這兒是我的娘家，也是我們的根據地呀！我能在這里長大，也能在這里變老！就怕你是否吃得了這個苦。”

“我老婆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高永乾說。

恩愛，是戰勝困難的利器，也是深沉夜色中的火炬。

賣掉拉薩房子的事，夫妻倆又達成一致了！

不過，城里曾經的競爭對手，開始看他們的笑話了：這兩人不是神經病嗎？不是敗家子嗎？想到千百年都是那樣平凡的土地里去刨出金子來，做夢吧？

嘲笑不可怕。理想在彼岸，現實與理想之間何止路途迢迢，更有千難萬險。要干成一番事業，就得泅渡過嘲笑的海洋。

可是，賣掉了拉薩的房子，又豈夠建造蔬菜大棚的費用？

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而且，雖然夫妻倆天天泡在大棚里研究蔬菜，但是他們在前期建成的大棚中，對高永乾從家鄉帶來的大白菜、大蔥、西紅柿、茄子、南瓜、黃瓜、辣椒等蔬菜進行試種之時卻發現，他們的種植技術并不成熟，所生產出的蔬菜產量不高……

這諸多問題一時間讓他們進退維谷。

真愛、摯情、水土、夢想，如何才能與陽光同行？

第八章：與陽光同行

雖然每走一步，困難都如影隨形，堆砌在道路上的，還有寒冷的疊嶂。

但是陽光一直在天空傳遞力量，陽光也一直在內心燦爛。

1、取舍

資源是資本，是財富，更是生產力。

為了讓山南市乃東區結巴鄉格桑村有更多的土地，白偉偉也在殫精竭慮、夙興夜寐地奮斗。

他請相關人才到村里進行測繪，發現村里的戈壁只要平整之后，便能弄出2000多畝可以耕種的土地。這可是好資源啊！

為了使這個規劃變成現實，他認認真真地做了可行性報告，之后，發現乃東區財政局院子里有一輛停放未用的裝載機，簡直心花怒放：有裝載機來打理平整戈壁，豈不比靠人工打理平整要事半功倍？

他又開始了游說與奔波，像春風纏繞大地，通過他的努力，最終免費借來了這輛裝載機。

村民投勞，有機械化協作，這個項目很快便實施起來。

看到這片即將開墾成功的2000多畝土地，村民們垂涎欲滴，這時白偉偉說話了：“這片土地每個村民都有份，因為今后靠這片土地賺的錢，歸村集體所有，用于改善民生。”

村民們干得更起勁了。

荒廢了千年萬年、被戈壁壟斷的土地，在白偉偉的領導之下，在格桑村村民的齊心協力開掘之下，正在煥發出青春的活力。而白偉偉自己春的季節，卻在一步步默默地離他而去。

這事，令他的家人非常著急。

家里人一直催白偉偉結婚，并給他在呂梁老家介紹了一個女朋友，但一直忙于格桑村脫貧攻堅工作、忙于戈壁灘變良田工作的他，卻一直抽不出時間回老家相親。

“你都32歲了，還不結婚，連親都不相，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呀？”

有一天，在老家給白偉偉打電話的父親冒火了。

“你說說，我們村里跟你同齡的還有誰沒結婚呢？只有你一個人了啊！你同學的孩子都好幾個了呀！你比他們差嗎？你為啥不肯相親，不肯結婚？你就不怕村里人嘲笑你父母的老臉嗎？”

“爸爸，我現在是脫貧攻堅的駐村干部，任務重得很，哪有時間相親呀？再等等吧！再說，這是啥時代了呀？32歲沒結婚的人也不少呢。”

“我不跟你說這么多，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父親的話，你今年就必須回來相親！”著急的父親下命令了：“就算你等得起，人家姑娘能等得起嗎？你這樣做，我們如何對人家姑娘，對姑娘的父母交待？”

“好吧！好吧！爸爸，我利用今年年假回山西相親吧！”

“反正就這么說定了！你不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脫貧攻堅的任務很重，父親的話又不能不聽，孝順的白偉偉只能認真考慮這件事了，他決定利用2017年年底休年假的時間回老家相親，同時把農村的房子裝修裝修。

雖然平時很忙，但好幾年沒有回過山西老家的白偉偉，何嘗不想念父母？不想念家鄉？不想念家鄉的親人？不渴望擁有一個溫馨的小家？不渴望與愛自己的人相濡以沫？不渴望有自己可愛的小寶貝繞膝？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夜深人靜，思念家鄉，思念親人的他，腦海中總會潮涌起對故鄉的無限牽掛。

甚至，情難自抑之時，會將手機里的家鄉歌曲翻出來，放給自己聽。

杏花村里開杏花

兒女正當好年華

男兒不怕千般苦

女兒能繡萬種花

人有那志氣永不老

你看那白發的婆婆

挺起那腰板也像十七八

其中放得最多的就是這首《人說山西好風光》。

不過，再想念、再渴望、再情難自抑，他也都是理智的，有所取舍的：對家鄉親人的思念，細想起來，那只能算是兒女情長，而脫貧攻堅，才是大氣大義之事。我是呂梁人，有著光榮的革命傳統，“男兒不怕千般苦，女兒能繡萬種花。”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脫貧攻堅的事業之中，這也是呂梁精神的傳承。

父母催得急，認真想想，這當然也是人生美好的事。

白偉偉感覺自己人生中美好的事，更應包括格桑村這2000多畝從戈壁中開墾出的，就要完工的土地。

2017年年底兩樁美事即將順利呈現，太棒了！

然而，當格桑村2000多畝從戈壁中新開墾的土地剛剛完成之時，決定利用年假動身回山西探親的白偉偉，卻累得病倒了。

2、澆灌

出現問題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

跟白偉偉、周偉等人一樣，把困難關在心里，把熱情留在臉上。次仁曲珍與高永乾也是實干家，出現問題就解決問題，在自己能力范圍之內，絕不讓問題堆積。

次仁曲珍與高永乾夫妻的愛情故事與奮斗故事感動了很多人，他們為使故鄉的貧困鄉親脫貧的本心，也贏來了喝彩和幫助。

然而好的項目還需春風化雨。

對一片干涸的土地來說，最需要的不是謳歌，而是甘霖，而是雨露。

甘霖，能讓貧窮的土地開出富裕的花;雨露，能使富有的土地結下智慧的果。

花朵，須有春天的溫暖，果實，需要成長的過程。當次仁曲珍與高永乾遇到困難的時候，達孜縣政府出手了。

高原貧瘠土地上種植業的綠洲模式開啟之前，這是多情而又至關重要的澆灌。

達孜自然條件惡劣，生態環境脆弱，是聞名全國的深度貧困地區。

之前，唐嘎鄉延續傳統養殖項目，在發展中摸著石頭過河，但尋找投資方、管理人才，以及市場等，都是橫亙于眼前的難題。

人生少不了彎路，脫貧亦需導師。讓“能人”引路，使固步自封的內心長出飛向夙愿的翅膀，不失為脫貧攻堅的一種很好的扶貧措施。

次仁曲珍與高永乾夫妻就是這樣的“能人”。他們棄城市回到山野，回到這片貧瘠的土地，主動投身種植業，帶動村民脫貧，這是極好的事，因而應予積極支持：

達孜縣政府不僅連片規模流轉2200畝土地給達孜區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以擴大種植。在他們資金出現嚴重困難之時，又投資560萬元扶持他們，幫其建設10座現代化大棚和60棟拱棚。同時，又免費給他們提供20幾個品種的良種蔬菜。

有這么寬的土地，如果單純用人工耕種的話，效率會很低，因而，達孜縣政府又通過農機購置補貼政策，為他們配備農用拖拉機兩臺、一輛凈土直銷車。同時，拉薩市農牧局也投入59萬元，給他們捐助了一臺收割機。

大門為次仁曲珍及高永乾而開。但這道大門的后面，是廣闊的群眾的利益，是當地百姓未來美好的幸福生活。窗后的世界，是能望得見的美好圖景，是智慧的人們情感的方向。

為了支持這破舊立新的夫妻倆，中國科學院西藏研究所，以及中國農業科學院西藏研究所也主動出擊，積極幫助他們，派來6名技術員，優化種植技術，并對現有土地的土質進行改良。

土地是生存之本，它最直接地與人類的苦樂相伴。改良土質，就是改變苦樂的比例，改大幸福的指數，改高美好的程度。

就這樣，經過反復嘗試，一次次發現問題、解決問題，不懈努力，終于讓遠道而來的蔬菜種子在唐嘎的土地上，在高冷的拉薩河畔，在關懷的海拔高度安了家。

這不是短暫的驛站，而是其生命的彼岸。

如花美眷，冷暖相伴，惺惺相惜，開枝散葉……

心血到處，有了令人驚奇的結晶。

白菜、西芹、西紅柿、茄子、南瓜、黃瓜、辣椒……

各種蔬菜在雪原中傲然挺立于大棚里，在政府部門、農業專家、次仁曲珍與高永乾夫妻，以及轉換觀念的當地群眾的精心呵護下，生機盎然地生長著，使這片古老的土地的冬天，煥發出了郁郁蔥蔥的春天之色。

希望在燃燒，熱血在澎湃。

寒冬大棚里蔬菜們的春天，也就是次仁曲珍與高永乾夫妻臉上的春天。

他們的心花開了，芬芳蕩漾的還有綿延的光芒。

隨之而來的，就是經過了糾結、焦灼、苦捱、望眼欲穿折磨的唐嘎鄉窮達村鄉親們臉上的春天。

在春色之外的，還有抑止不住的心動和異口同聲的艷羨。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從那以后，越來越多的當地群眾主動提出要將自己的土地流轉到達孜區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彩旗飄飄，江山多嬌，達孜區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發展實現了質的飛躍。

黑暗深處徘徊，終于找到了方向。夢想，有了抽穗拔節的氣象。

3、格桑花

土地都是一樣的，不同的是氣候和種子。

這就跟同一片土地既能出產英雄或偉人，也能出產懦夫與宵小一樣。

窮達村古老的土地因次仁曲珍及高永乾夫妻的新墾，而再見了“窮達”，煥發出騰達。窮達村從此驕傲地更名為瓊達村。

瓊既指美玉，又喻事物的美好，如《楚辭》“華酌既陳，有瓊漿些。”

隨著市場需求的變化，次仁曲珍夫妻的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對自己的種植門類也不時進行著調整，面對高原長期以來傳統種植業單一等問題，他們緊盯綠色蔬菜的需求，按照“無公害種植”的現代化農業發展思路，除了大膽試種內地蔬菜等經濟作物，改變蔬菜種植供銷渠道不暢的現狀外，還開始了飼草飼料的種植，又與茅臺集團合作釀造青稞酒。幾年奮斗，年創收也從最初的30萬元增長到如今的3000萬元。

到目前為止，他們先后流轉了7800畝土地進行大棚蔬菜、玉米以及飼草的種植，經濟收入狀況得到了明顯改善，創造就業崗位180人次，帶動建檔立卡貧困人口500余人次。

村民們將自己的土地流轉之后，光蔬菜基地，便有26人上班，年收入能夠達到37000到38000元左右。因飼草基地，存在季節性種植的問題，50多名臨時工的工資平均也能達到15000到16000左右。

除此以外，合作社每年還拿出30萬元用來給村民分紅，每人分紅3000元，即便是殘疾人、老年人，也都能夠享受合作社的紅利。以租賃當地群眾和村集體用地的形式，累計帶動本地群眾和村集體實現增收近1000萬元。

也就是說，村民們通過土地流轉加入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之后，每年的收入可以拿到三份：土地流轉費用、務工工資和年底分紅。而在他們未進行土地流轉加入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之前種青稞或麥子，一畝地的收入也就五六百塊錢，這筆錢還不包括勞力投入，而現在光土地流轉費用一畝地就能拿到900元，還能在家門口賺錢。

從一位普通農民，到成功的創業者，再到回家鄉種植蔬菜、發展種植產業，次仁曲珍充分感受到了物質上的滿足和精神上的快樂，她也有信心在自己創業的道路上走得更寬更遠，并用心澆灌勤勞智慧之花，澆灌脫貧致富之花，澆灌民族團結之花，一步一個腳印地帶領鄉親們走上了共同致富的道路。

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

在唐嘎鄉，在距離瓊達村不遠的羅普村里，有一家名叫泰成乳業有限公司的養殖基地，該公司由達孜區凈土產業投資開發有限公司和西藏泰成飯店共同投資成立，主要進行奶牛養殖和牦牛短期育肥，為市場供奶、供肉。

該公司能向拉薩市場提供品牌清真鮮純牛奶2000噸，品牌系列酸奶1600噸，同時有近萬頭牦牛不間斷地進行短期育肥，年總產值達到1.2億元。

泰成乳業有限公司不光自己賺錢，自成立始便將羅普村建檔立卡的貧困戶納入扶貧任務，提供就業崗位10個，每人每月收入3500到4500元，又按照每人每年3000元的標準，給89戶貧困戶共348人分紅，僅2016年和2017年兩年，便共計發放208.8萬元的扶貧資金。

如今，瓊達村與羅普村之間已經形成了產業鏈條，彼此間循環互助，互惠雙贏。

因為羅普村泰成乳業有限公司的養殖基地要養奶牛、牦牛，就需要飼料飼草，瓊達村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生產的飼草正好可以為其提供。而泰成乳業有限公司奶牛與牦牛產生的糞便，通過干濕分離設備處理之后，則是飼草、糧食、瓜果蔬菜最好的肥料。這種彼此擁抱互為取暖的生態循環產業，既綠色環保，又相輔相成。

唐嘎鄉目前已有四家企業，以麥之穗農業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為試點，通過規劃建設，又嘗試著在其種植業的基礎之上，增加觀光休閑功能。

智志雙扶是必由之路，只有“要我脫貧”變成了“我要脫貧”，貧困人口方能真正且長久地脫離，走向小康。

從2016年至今，唐嘎鄉百姓的收入來源，已從曾經的單一種地，發展成為青稞、飼草、生態旅游等多產業多渠道，因而貧困綜合發生率從10.73%降至0.09%，貧困人口人均可支配收入從2855元增長到約13500元，脫貧人口已經實現“兩不愁三保障”目標。

第九章：澄澈的心靈

就算強扭住這段婚姻不放，可短時間內，自己能夠“脫貧”嗎？

“唉呀，你們二老這樣做，我真是誠惶誠恐！”

“快別客氣了，今天請到我家吃飯吧。”

夫妻倆給周偉獻過哈達，敬完酒之后，又一左一右地拉著周偉的胳膊，請其到他們家里去吃飯。

兩位老人的家，正是“精準扶貧幸福茶館”。

來到“精準扶貧幸福茶館”，周偉再次被震撼了，美酒、美食何其多呀！

只見老人家兩張藏式茶幾拼成的桌子上，擺滿了煮牛肉、風干肉、生牛肉、人參果、水果、飲料、啤酒……

因為知道周偉喜歡喝白酒，他們特地為周偉準備了好幾種白酒。

落座以后，兩位老人再次給周偉倒上了酒，敬過來，淚水婆娑地說著感激的話。

酒不醉人，人自醉。

這一刻，周偉也哭了。

他既是感激地哭了！也是感動地哭了！更是感慨地哭了！

這是發生在2017年2月27日動人的一幕，周偉永遠都記得。

跟支張央宗一樣，有著無私與大愛情懷的朗嘎與洛松益西，在自己家庭的貧困狀況得到改善，在感激周偉的同時，2017年8月，朗嘎也與洛松益西商量之后，主動提出退出低保：“我們現在已經脫貧了，已經生活得很幸福了，我們一家每個月的收入都有近萬元，完全夠吃夠花了，把低保讓給更需要的群眾吧。”

他們的舉動，讓周偉及達孜縣民政局的領導干部很感動，覺得他們的情感真純樸，心地真善良。

是的，他們跟周偉一樣，是善良的人，心地如高原陽光一樣透徹。試想，如果不善良，他們就不會收養妹妹的三個女兒了。

3、貧難

大地的冰雪準備消融的時候，春節也就臨近了。

高原的春來得緩慢且不明顯，高原的冬去得繾綣且藕斷絲連，但春節的熱烈卻不輸內地。

2018年春節前，周偉又從自己工資中拿出600元錢，打算買一些米、面、油、磚茶送給朗嘎一家。這是幫扶，是習慣，是情誼，是禮節，更是歡樂的祈禱與祝福。

然而由于年終事太多，工作太忙，沒有及時購買這些東西，他便在春節這天將之封成了一個紅包送給朗嘎和洛松益西。

恩人之恩是一輩子值得銘記的，但是恩人的幫扶哪能永無止境？

這次，朗嘎與洛松益西怎么也不收這個紅包了，理由是他們家已經脫貧了。

“你幫我們太多忙了，我們家一直感恩你呢，應該我們給你送紅包才對啊！再說了，我們家現在生活已經相當好了，怎么能再收紅包呢？”

“對呀，何況你現在的日子也過得不好，還遇到了那么大的困難……按理說，我們應該幫你才對……”

是的，周偉也遇到了只能流淚卻又不便言說的困難……

如今，洛松益西在達孜區民政局當門衛，除了包吃包住以外，每月還有3300元的工資收入，朗嘎的“精準扶貧幸福茶館”每個月也有凈利潤2000多元;朗嘎的大侄女洛桑已結婚，與老公阿奴都在達孜區五保集中供養服務中心工作，每個月也有4300元收入;二侄女德吉曲宗則在在湖南長沙民政職業技術學院讀書，生活費學雜費政府全包;三侄女拉姆德吉，則在拉薩市柳梧中學就讀，讀書的學雜費生活費也是政府全包。這一家子從當初的赤貧，一下子進入了小康。

幸福從天而降，熱烈擁抱朗嘎一家，這既得益于國家精準扶貧及脫貧攻堅政策，也得益于周偉嘔心瀝血為他們的付出。

自與朗嘎一家結對子以來的三年多的時間里，周偉在正常的上班之余，也幾乎將全部精力用在了對朗嘎一家進行精準扶貧的愛與關心的事情上。

周偉的扶貧工作成績有目共睹，也被人夸贊有加。然而卻少有人知道，在這幾年與朗嘎一家結對子的過程中，他不僅將工資的一部分用在了這項偉大的精準扶貧的事業之中，自己的生活過得捉襟見肘，而且他的家庭也因為他太過投入扶貧事業而解體了。

周偉很愛妻子小燕。在他心中，小燕就是他的家。可是有時候愛也不能僅僅體現在語言之中，否則就顯得蒼白無力。

富貴，可能滋生出愛情生活的第三者。但貧窮本身，卻是愛情生活的第三者。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

由于周偉收入不高，小燕又沒有工作，家里經常缺東少西，花錢也得掐指細算，拮據的經濟令夫妻之間難免生出口角，導致感情出現裂痕。

家里經濟狀況窘迫，一個人認為簡單的生活能過就可以了，而另一個人卻過不慣清貧的生活，怎么調和呢？2017年6月，周偉與小燕一次大吵之后開始了分居。不幸的是，2018年夏，忍無可忍的小燕向周偉提出了離婚。

“老婆，能不能不離婚呢？如果有哪個地方我沒有做好，我可以改的。”

小燕為什么要與自己分居，為什么要與自己離婚，個中原因沒必要再探討。但既絕望又不甘心的人，往往會做出最大的努力。

“你改不了！還有，別叫我老婆，我沒有你這樣的老公！”

“……我能改的。我也相信今后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你在精準扶貧與朗嘎一家結對子這件事上那么投入，把家里弄得這么窮，你怎么改？你自己還這么窮，卻拿自己家里的錢去扶什么貧？你去為別人扶貧，怎么不為我扶一下貧？為這個家扶一下貧？再說了，就算我能容忍，我父母怎么看？我媽不是一直就覺得你窮嗎？我媽給我的壓力有多大，你知道嗎？”

確實，丈母娘不只一次以窮為理由毫不留情地羞辱過周偉，這樣的羞辱不僅讓周偉焦頭爛額，也是周偉與小燕婚姻出現裂縫的最大原因。

小燕的話如一瓢冰水，讓周偉清醒了許多：就算自己強扭住這段婚姻不放，可短時間內，自己能夠“脫貧”嗎？如果不能，那這樣的婚姻不一樣是痛苦的，是名存實亡的嗎？

兩人就這樣辦了離婚手續。

拿到離婚證，與小燕分道揚鑣，各自背道而行的那一刻，周偉突然非常傷感。

他曾是鐵骨錚錚的軍人，戍守高原，再苦再累、流血流汗，都從來沒有流過淚，但這一刻，他的眼淚卻不爭氣地落了下來，怎么也止不住……

雖然離婚了，但是考慮到自己與小燕在婚姻存續期間跟著自己受了苦，同時她又沒有工作，因而周偉一次性地給小燕補償了3萬元錢。

是的，周偉到處去借了3萬塊錢來給小燕。

男人嘛，自己苦一些沒關系，不要讓自己愛過的女人覺得自己傷害了她。

3萬元錢，這對家在四川農村，自己又剛剛參加工作才幾年，且不時拿自己工資中一部分錢來進行精準扶貧的周偉來說，無異于一筆巨款……

什么時候能還清這筆錢啊？

這就是洛松益西口中所說的周偉所遇到的困難。

困難何所懼？奉獻此生無憾。

同樣的愛，許以我心，更有高原絕唱。

第十章：高原絕唱

嶙峋的高原，回蕩壯懷之歌。

感動，從靈魂里溫暖地溢出。

1、肺水腫

雪山矗立，不墮凌云之志。

艱難如斯，惟其勇毅篤行，方顯英雄本色。

在拉薩市達孜區，正是因為有一個又一個周偉這樣的扶貧干部在不輟努力，有次仁曲珍高永乾夫妻這樣積極參與扶貧的能人，從而使該區的扶貧工作取得了顯著的成績。

可喜的是，2018年10月，經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組織第三方評估機構專項評估檢查，并報請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審批之后，達孜區已成功實現脫貧摘帽。

扶貧是一項偉大的事業。但凡偉大的事業，要取得成功，都不容易。

為了扶貧，周偉幸福的家庭解體了，他的奉獻令人揪心，令人感動。

不過，相比于周偉來說，還有一些扶貧干部的付出，比他的小家解體還要嚴重。

“如果獨大個人得失，這樣的人生其實是一種空洞的、軟弱的、麻木的、無病呻吟、自我沉醉卻又索然無趣的人生。”

白偉偉時常這樣警醒自己。他在乎的不是自己，而是脫貧攻堅工作，而是山南市乃東區結巴鄉格桑村村民們的幸福生活。

2017年12月10日，忙于脫貧攻堅緊張的任務，忙于處理年前脫貧攻堅事務身體不舒服的白偉偉生病了，但他并沒有在意，以為只是個小感冒，吃點藥，多喝水，養養就會好的。

以前有點小痛小疾，也是這樣處理的。因而一向身體很好的他并沒有把生病放在心上，仍舊堅持在工作崗位上，一次不落地開展農牧民黨員思想教育活動、參加結巴鄉里的年終考核會議等等。

但是由于工作強度太高、勞累過度，沒有好好休息，他這次的感冒卻越拖越嚴重，身體還發起燒來。

2017年12月14日下午，感覺到頭痛得厲害，意識到自己的病有些嚴重的白偉偉，請假去了山南市，到診所看了病。

醫生在給他做了體檢之后說：“你又咳嗽又發燒，感冒有點嚴重呀，要注意休息。”

“謝謝醫生，我會注意休息的！”

但是吃了藥之后，心里想著工作的白偉偉并沒有住院觀察，而是立即返回工作崗位，為報銷村里的工作隊經費四處奔波。

這次感冒確實有些厲害，醫生所開的藥物并沒有趕走白偉偉的疾病，相反還越燒越厲害。

他覺得可能要輸液才行。因為除了發燒以外，身體還乏力，呼吸困難。

2017年12月16日下午，忙完工作后，白偉偉又拖著不適的身體，到診所輸液。

就這樣連續輸了兩天液。

疾病噬咬著身體，工作又不能停，也不愿意停，這是一場拉鋸戰。身上的高燒仿佛跟白偉偉較上勁一般始終不退。

可怕的不僅僅是程度越來越深的咳嗽，還有越來越乏力的氣喘。2017年12月18日，白偉偉還咳出血來。

“咳了這么些天，喉嚨咳破了，咳出點血絲很正常。”

他不著急，也不擔心什么，因為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

但是這次醫生卻著急了，呼吸困難，咳嗽咯血，這是感冒嗎？

“不能再這樣輸液了！我們這里醫療條件有限，你的病不能拖，應該去大醫院診治！”

“可是我的工作任務很重呀，村里離不開我呀！”

“離不開也得離開，沒有身體怎么工作？”醫生近乎跟他吵了：“你如果不去大醫院診治的話，我敢肯定，再過幾天，你就會堅持不住了！我請問你，萬一是肺水腫怎么辦？”

“不會的，我在高原呆的時間又不是一年兩年，早就是西藏人、高原人了，怎么會因為一點感冒就成肺水腫呢？”

白偉偉雖然口頭上這么說，但是他心里還是有些害怕：呼吸困難、發紺、陣發性咳嗽伴大量白色或粉紅色泡沫痰……這確實有肺水腫的特征。

于是在醫生不容商量的堅持下，他于當天前往山南市健民醫院住院治療。

不幸言中！

山南市健民醫院在對白偉偉進行檢查之后發現，他的感冒由于延誤治療，真的引發了高原肺水腫。醫生立即對其采取利尿、強心等藥物治療，并給予吸氧、鎮靜治療。

然而山南市健民醫院住院醫療條件畢竟有限，見白偉偉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幾個小時后，醫生建議他務必轉院，并于2017年12月19日凌晨兩點，將他轉到了西藏自治區軍區總醫院進行治療。

得知白偉偉生病住院，且轉到了拉薩的醫院搶救的消息后，他的一些同事、戰友特地趕到醫院看他。但戴著吸氧罩的他卻若無其事地安慰大家。

“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我，也不要來看我，以免影響工作。我這么年輕，曾經是軍人，身體棒得很，住幾天院，輸幾天液就好了。”

真的沒事嗎？

疾病是個兇殘的家伙，它們瘋狂撲來的時候，哪管你身體棒不棒，或者曾經有多棒？

感冒發燒的程度愈發嚴重，肺水腫病情也越來越嚴重。

不幸的事就這樣令人難以置信地發生了。

雖經過兩天的努力搶救，白偉偉還是停止了呼吸，生命永遠定格在了32歲的年輪上，定格在了他對山南市乃東區結巴鄉格桑村脫貧攻堅的事業上。

多么年輕，才32歲啊！

白偉偉的離去是那樣倉促、那樣突然！

“勤奮、踏實、吃苦耐勞、積極向上、頭腦比較靈活、溝通銜接能力強。”

這是白偉偉留給曾跟他共事過的領導、同事的印象。

雖然從城里的區財政局到格桑村駐村只有兩年多時間，但是白偉偉脫貧攻堅的成績卻不小，格桑村也因此而發生了很大變化。

在這兩年多的時間里，白偉偉為格桑村做的貢獻歷歷在目：申請到10萬元經費，改善了村委會的辦公條件;村里公務用車有故障，他自掏腰包花費1萬多把車修好;爭取到2萬多元資金為村衛生室裝上窗簾，避免藥品曝曬……

在他的帶領之下，格桑村的集體經濟收入由2015年的3.5萬元增加到6.5萬元。這些錢，全都用到了2016年脫貧攻堅的刀刃上：其中44970元用于為全村提供收割機加油費，剩余60030元則用于為村里的奶牛購買飼料。

2017年，除了購買飼料外，白偉偉又為村里購買了6頭母牛、5頭短期育肥公牛，進一步促進了村集體經濟的發展。

自從白偉偉駐村以后，格桑村村民的人均收入便發生了很大變化，由2015年8792元增加到12973.12元。

他生命中最明亮的時光，刻在了這片他厚愛的土地之上。

2、高血壓

“我沒事，吃點降壓藥就好了！”

每當自己高血壓發作，平靜的大地在他眼前出現旋轉，身邊的人勸他上醫院治療之時，他總是這樣若無其事地說。

說著，便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子來，倒出兩顆藥投進張開的嘴里，咕嘟一聲吞下。

有水就喝幾口，沒水就算了。

說這話的人，名叫趙義康，是西藏昌都市卡若區埃西鄉鄉長。

趙義康是云南人，1972年4月生于大理市劍川縣一個白族家庭。參加工作后，身為農民的兒子，他的情感沒有遠離農村，遠離故土，因而時時處處均以勤儉樸素的本色要求自己。

為了與村民打成一片，真正做到與百姓心連心，自2014年10月擔任埃西鄉鄉長之后，趙義康不僅不間斷地深入群眾中了解群眾需求、困難，收集民意，同時還把群眾作為老師，把田間地頭當課堂，刻苦自學自己人生的第三種語言——藏語，邊學邊記，邊學邊用。

脫貧攻堅戰役打響以后，為了取得埃西鄉全鄉貧困群眾的第一手資料，趙義康逐村逐戶核實貧困群眾，雖然困難重重，碰了不少釘子、吃了不少閉門羹，但在他面前，辦法總比困難多。貧困戶不在家，他甚至追隨到牧場，一邊幫忙放牧、一邊與其聊天，一邊了解情況，以情動人。就這樣跋山涉水，經過三個多月的摸底，他終于掌握了全鄉250余戶貧困群眾的具體情況。

掌握貧困群眾的數據不是目的，想盡辦法幫助貧困群眾才是目的。

2015年夏，在下鄉到邦迪村調研的過程中，趙義康發現部分群眾存在吃水困難，一天中有半天時間都在為水付出，便憂心如焚，開始了四處奔走，尋找水源。

當得知離邦迪村最近的一處水源點分布較為密集，可以作為取水點時，便不顧山高路險，決定第二天前往查看，并提取水樣供有關部門化驗。

這所謂的最近有多近呢？

不是咫尺！

“趙鄉長，那個地方不通公路，步行要走近5個小時，山路很不好走的。”

村民很感動的同時，也善意地提醒趙義康：“要不還是算了，就算那兒的水可以飲用，可是離我們村太遠，怎么將那水送進村呢？”

“只要能讓大家喝上干凈水，哪怕走一天一夜也值得。”趙義康很堅定：“如果確定那兒的水可以飲用，那就再想辦法如何將之送到我們邦迪村來。辦法總是想出來的嘛！”

回到鄉政府后，趙義康一夜輾轉反側，思考的都是這個水源和取水的問題。

水，是生命之源。

沒有水，這個世界便沒有生命。

沒有生命的世界，是寂靜的，可怕的。

水，對瀕水而居、負陰抱陽、背山面水的人來說，其重要意義感受不深，但對缺水的人來說，卻是要命的。

得盡快為邦迪村村民解決飲水問題。

第二天一大早，趙義康不顧連續多日出現的重度高血壓癥狀，帶著邦迪村干部，踩著晨曦，翻山越嶺地朝水源點出發了。

一路快走，終于在徒步4個多小時后到達了水源地，并取到了水樣。

“雖然有點累，但今天真的高興！”

下山的過程中，他對同行者說。

是的，太高興了。

大家紛紛附和。

但是大家卻不知道趙義康說這句話還有一個沒有表達出來的意思：下山之時，他感到頭暈得厲害，視線也模糊，腳下的路更在搖蕩。

他不敢想這是不是自己的高血壓癥狀加重了，而是覺得是自己興奮所致。

那一路，他視“水樣”為心肝寶貝，多次跌倒，但“水樣”始終被他緊緊地抱在懷中，像抱著剛出生的孩子一樣。

驚心動魄的事并沒有發生在下山途中，而是在快到達主干道時。

剛剛到達主干道，他就突然倒在地上暈倒了！

隨行人員連忙將他送往醫院。

頗有戲劇性的是，在送往醫院的途中，他又醒了。但醒來之后他的第一句話卻沒有關心自己的身體怎樣，而是問：“我們取的水樣呢？”

因為他發現自己先前一直拿在手中的水樣不見了。

在下山途中，怕所取水樣發生差池，掉下山去，他一直不舍得將之給同行人員拿。

“鄉長，水樣在呢！我們好好保管著的，現在下山了，不用擔心它掉下山了，你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吧！”

得知“水樣”還在，趙義康安心了，但誰也沒想到，他卻提出了一個不合理的要求：“我現在不是醒了嗎？我們先把水樣送到衛生防疫站檢驗吧，不要耽誤了群眾飲水。”

他的要求，令同行者哭笑不得，又感動不已。

“邦迪村村民飲水困難的問題存在的時間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早一天晚一天沒關系的，現在救治你的病才是最重要的，刻不容緩的啊！這畢竟是高血壓！”

“我的身體自己知道，沒啥事。村民的飲水問題才是大問題！我是鄉長，聽我的！”

無奈，人們只好先將水樣送到衛生防疫站檢驗，然后再將他送到醫院救治。

醫生在對趙義康的身體進行檢查之后告訴他說，雖然這次暈倒沒有出現大問題，但是他的高血壓已經比較嚴重了，不能太累，要多休息，不然容易出事。

趙義康卻沒有聽進醫生的話。住院期間，他的關注點在另一件事：水樣的檢驗檢測。

令他高興的是，他們所取水樣符合飲水標準。

電話中得知這個消息后，他高興得叫了起來。

“別激動，高血壓是不能激動的。何況你現在正在住院治病呢。”正在給他測血壓的醫生提醒說。

沒想到他卻對醫生說：“我要出院！”

“你要出院？你這個情況怎么出院呢？”

“是的，我要出院，我要去爭取資金，把這個飲水項目盡快實施。”

就這樣，邦迪村村民喝上了干凈健康的飲水。

3、他哭著跪下了

愛的播種，是情感的收獲。愛的播種，也是美與德的修行。

2015年冬的一天深夜，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把趙義康從夢中驚醒。

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崗村村長急促的聲音：“趙鄉長，向格的4頭牦牛一直未歸，把他急壞了！”

“我馬上來！”

接過電話后，趙義康翻身下床，拿起電筒就要出發。

這時妻子問他：“這大半夜的，什么事啊？”

“崗村村民向格的4頭牦牛還沒回家，我得去幫忙找找。”

“深更半夜的，你去哪兒找呀？牦牛是牲畜，哪兒都可能去，你怎么找？能找到嗎？”

“找不到也要找啊！向格是建檔立卡的貧困戶，這4頭牦牛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一家人全指望著這幾頭牦牛生活呢！沒有了這4頭牦牛，他們家的日子便沒法過了。”

說著，他就開門出去了。

“那你多穿點衣服，山里冷！”

“衣服穿多了，行動不方便，再說這事很急，耽擱不得，萬一牦牛在山里出了事，就有大麻煩了，就這樣吧。”

說著，他“咣”的一聲關上了門。

到了鄉政府院子以后，他又叫醒了駕駛員跟自己一起去尋找這4頭牦牛。

在從鄉政府到崗村的路途中，趙義康多次要求駕駛員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加快速度。

到達向格家中時，已近凌晨1點，他一邊安慰向格的家人，一邊安排尋找方案。

5分鐘后，他帶隊開始進山尋找。

一路上，微弱的電筒光亮既照路，更在滿山晃悠，伴隨著雪地里嘎吱嘎吱的聲響，一步一步地尋找著牦牛的蹤跡。

冬夜的山地雪野，銀裝素裹，險情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踩虛腳墜入山崖。

由于出門時走得急，趙義康所穿衣服不多，現在到了雪地，他被凍得瑟瑟發抖。

“鄉長，要不你回去休息吧，你穿這么少，我怕你凍出病來。”

這時跟他一道的向格的老婆卓瑪既感動又關心地說。

“我不回去！越是天冷越是要盡快找到牦牛！我是指揮員，我在，大家才有戰斗力！”

卓瑪聽到這句話之后，哭了：“鄉長，你對我們家真好！”

“應該的，我是一鄉之長，我不對村民好，我對誰好？”

說完這句話后，趙義康又對大伙說：“天寒地凍，是挺冷的，大家克服一下，等找到這4頭牦牛后，我到時請大家吃飯。”

……

溫暖的聲音得到了熱烈的響應。

“我們分頭尋找，向格帶一隊人，我與向格的愛人卓瑪帶一隊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經歷了將近5個小時的尋找，到天蒙蒙亮時，趙義康終于找到了向格走失的牦牛。

當他與卓瑪等人牽著牦牛回到村子之后，才知道向格他們那一隊人馬因為沒有找到牦牛而提前回去了。

見自己都沒找到的牦牛失而復得，向格感動地哭了，他竟然一下子給趙義康跪了下去，以行磕頭大禮致謝。

一個夜晚似一個四季，讓向格感受到了生活的冷暖;一個夜晚亦如一本臺歷，讓他情感的頁碼如波浪翻卷。

是何樣的感動才能令一個大男人下跪致謝？

這哪是4頭牦牛的事？這是一家子的生存之事，一家子的生命之事！

對于僻居山野的藏家村民來說，沒有比生存與生命更重大的事了！

“兄弟快起來！快起來！”趙義康始料未及，也愈發感受到了貧困群眾生存的不易。

“牛回來了，以后還有什么困難盡管給我說。”

他連忙扶起向格。情動于心，他自己的眼里也有了淚花。

勝利完成牦牛尋找任務之后，趙義康心里無比高興。

然而當他返回鄉里后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被凍傷，且凍得站不起來了。

“趙鄉長成了趙瘸子！”

一瘸一拐的他對同事開玩笑說。

看到趙義康凍得青紫的腿，趙義康的愛人心痛極了：“昨天叫你多穿點衣服，你不聽，現在知道有多痛多難受了吧？”

“沒事的，這就是個凍傷，我就不信還好不了？”

就這樣經過了大半個月，趙義康的腿傷才逐漸恢復正常。

邦迪村村民的飲水問題，不過是身為埃西鄉鄉長的趙義康為群眾解決飲水問題的個案而已。除了勝利完成邦迪村的飲水工程之外，他還多方奔走籌措資金，并親力親為先后為哈拉村建了“母親水窖”、為達青村完成了飲水工程、為蒙普村建設了灌溉水渠……

而為群眾解決所反映的重點難點熱點問題，更何止百件！

第十一章：雪蓮花

如同藏地雪蓮，真誠、堅韌、純潔，給人們帶來希望。

他們的奉獻與精神，也將生長在雪域高原，在藍天下傳播，在陽光中傳承。

1、猝然離去

由于埃西鄉自然條件不好，有的村莊“一方水土養不活一方人”，村民如果不換個生存環境，要想脫離貧困基本不太可能。

西藏自治區地域廣闊，人口稀少，居住非常分散。有時候從一個行政村到其所在鄉鎮，距離甚至有上百公里，村與村、戶與戶之間也常常相距十幾公里。面對這樣一個居住分散的狀況，要為群眾配套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不太現實，也不太科學。

比如一個地方只住了兩戶人家，如果政府為其修一條公路、修一所學校、修一家醫院，這樣的投入成本真的就太高了。因為有了醫院，有了學校，還得有醫生，有老師的配套。最關鍵的是，醫院開著得有病人才行，學校開著得有學生才行。

如果這些地區的氣候條件還非常惡劣的話，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不進行易地搬遷，是無法和全國人民一道進入小康社會的。

為了讓埃西鄉個別不適合人居的地方的貧困群眾，能早日享受易地搬遷扶持政策的福澤，讓貧困群眾實現搬遷得出來、住得下去、生活有依靠，相比于之前的生存狀態有獲得感、幸福感，趙義康多次組織群眾召開村民大會，講解政策、征求意見、動員搬遷。頂風雪、冒嚴寒、忍饑餓，反復奔走……這是常態。

而且除了動員擬搬遷群眾以外，還要周密考慮安置區的選址，搬遷群眾的就業、收入及生活來源，對口產業、行業部門的銜接等諸多問題。

當村民搬遷之后，還得經常實地走訪，了解搬遷村民的生活狀況。

為建設埃西鄉綠色通道，趙義康又積極協調、多方奔走，以經濟林木為重點，大力開展綠化埃西行動，扛起鐵鍬、鋤頭，與群眾一道綠化1999.4畝土地，栽種榆樹1500株，各類果樹等經濟林木5000余株。

自此，埃西鄉村民不僅有了自產水果吃，而且一到夏天，綠樹成蔭的景象令人心曠神怡，也成了附近鄉鎮熱愛旅游的人們的網紅打卡之地。

趙義康對埃西鄉的村民關懷備至，但對自己的家人卻關心不夠，家在城里的他，為了脫貧攻堅工作，與家人總是聚少離多，時常幾過家門而不入。

在進行脫貧攻堅的過程中，趙義康經常頭暈。每當此時，他就知道高血壓又在作祟了，因而馬上吃一點降壓藥。由于這個方法屢試不爽，總能起到一些作用，故而他并不重視。

然而，小病不治拖成大病。

2016年4月10日，為加快當地脫貧的步伐，實現生態產業建設，在廢寢忘食地處理精準扶貧項目選址建設及新農村易地扶貧搬遷工作時的趙義康，又感到頭痛難忍，站立不穩。

他再次從隨身所帶的藥瓶里倒出幾顆降壓藥吞下。

誰知這次降壓藥卻失靈了，他頭痛的程度并沒有減輕。

“我就不信，你這次還能要了我的命？”

他這樣對高血壓賭氣。

他沒有停下工作休息，也沒有去醫院檢查身體，而是堅持要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可是這次高血壓卻不再讓他做完手上的工作了。當天晚上10點，他頭痛得先是手不聽使喚，繼而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同樣沒有休息的同事見狀，急忙把他送往醫院搶救。

誰知，搶救也沒作用了——他已因長期處于高強度的工作狀態，而由高血壓引發腦血管破裂，并導致顱內大面積出血。

雖經醫護人員三天的全力搶救，他仍不幸離開人世，終年44 歲。

一代又一代人缺水吃的村莊有水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窮困面貌改變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幸福指數飆升了……

然而帶領他們奔向美好的人卻不在了。

趙義康的猝然離去，令埃西鄉多少人震驚，惋嘆，痛哭……

自發為他送葬的人們排起的長隊有好幾百米。

當然最傷感的人是趙義康的愛人，沒有人能感受她內心是如何肝腸寸斷。

如果不相見，便可不相戀

如果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如果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如果不相惜，便可不相憶

……

這是一首桑吉平措作曲并演唱的名叫《相見》的歌曲，歌詞是倉央嘉措所寫。這首歌是趙義康與她最愛聽的，曾經的他們經常相擁而聽，恩愛往事流連，百聽不厭。

然而，沒有了趙義康，之前動聽又雋永的歌曲，原來是這么令人心碎。

她不敢聽，又忍不住聽，可是每次打開來聽，都會悲淚成河……

2、酥油燈

好人總令人落淚。

或令你感動得落淚，或令你感懷得落淚。

得知白偉偉去世的消息后，格桑村黨支部書記旦增白瑪哭了，格桑村村主任索朗達杰也哭了。雖然他們共事的時間并不長，不過兩年多，但是他卻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漢族小伙子。

白偉偉的突然離去，讓整個格桑村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驀然回首，不覺潸然淚下。

人們不敢相信，這么年輕，還沒結婚的他怎么就這樣離他們而去了。

“他辦事認真負責，有軍人作風，肯下功夫，雷厲風行，值得我們學習。”

斯人已逝，觸景生情，白偉偉的離去，不僅讓格桑村的百姓倍感哀痛，也令乃東區財政局的同仁落淚惋惜。

白偉偉駐村以后更是如此。只要是村里的事，只要是有利于脫貧的事，只要有好的想法，他便會馬上行動，不達目的不罷休。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無論室內還是室外，村民們目光所及，處處都是關于白偉偉的憶念：看到平整的2000多畝土地，就仿佛看到了他的身影;每當去水磨坊磨糌粑，水磨吱吱嘎嘎的聲音，就像是對他離去的嗚咽;太陽能熱水器壞了，電視壞了，摩托車壞了，便會情不自禁地想到他……

“你怎么舍得離開我們呀！以前我兒子的電腦壞了，沒人會修，你得知后，當天就利用休息時間來我家里，不僅把我兒子的電腦修好了，還教兒子相關的電腦維護知識。兄弟呀，我真的很悲傷！”

得知白偉偉因脫貧攻堅而犧牲的消息后，村民普布卓嘎不僅放下手上的農活，馬上趕到醫院看他最后一眼，還哭得難以自抑。

白偉偉生前在格桑村駐村，但他去世的消息卻讓桑嘎村一個名叫赤列更才的大男人痛哭流涕，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看他最后一眼。

“兄弟啊，聽說你得病之后，我心里很著急，就想這兩天來醫院看望你，沒想到你這么快就走了！你曾經救過我的命，我一直想報答你，現在你不在了，你讓我該如何報答你呀？”

經過近一個月的治療，白偉偉的腳傷好了，2016年8月22日，他來到醫院給自己的腳上傷口拆線。之后，當他快樂地作別醫生，準備踏上歸途的時候，得知患有肝病的貧困戶赤列更才因手術急需輸血，卻一時找不到相同血型之時，是O型血的白偉偉二話沒說就跑到醫院，為赤列更才獻上了400毫升鮮血。

在內地獻400毫升血也許不算什么，這可是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呀！擔心白偉偉獻血后身體出問題的醫生也反對他獻這么多血，但他卻說：“我今年才32歲，又曾是軍人，身體棒得很，所以沒問題。再說了，我如果不獻夠400毫升血，如何救得了赤列更才大哥？”

白偉偉的執拗，令醫護人員動容，更將赤列更才感動地哭了。

然而，獻過血之后的白偉偉還沒走出醫院，臉色蒼白的他就暈倒了，之后被眾人扶起，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葡萄糖，蘇醒過來的他在醫院的椅子上休息了好一陣，才勉強能行走。

“兄弟呀！我的命都是你給的呀！你對我們這么好，你怎么舍得離開我們呀！我要將你的照片放大，掛在家里，為你上香……”

赤列更才絮絮叨叨的哭聲，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哽咽了。

“白書記呀！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了，都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你卻走了。”洛桑卓瑪也哭哭啼啼地趕來醫院看白偉偉最后一眼：“你對我們家這么好，我要讓我小女兒益西卓嘎將你的故事寫成文章，記在心里。”

“不相信，白書記還那么年輕，怎么會這么快就走了。”

白偉偉生前更多的同事、朋友，以及村民們，都無法接受他永遠離開的現實。

但，這就是事實，悲痛的事實。

能否接受都是如此，他就像一顆引人注目的流星，在曾經接觸過他的人們心中，耀眼地閃亮過，留下溫暖且透徹的光輝，然后自己卻永遠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為了紀念白偉偉，2018年的春節、藏歷新年，格桑村沒有一家人開展任何慶祝活動。

不僅如此，許多村民還在家里為他點燃酥油燈，祈福念經。

3、雪蓮

西藏是一個美麗的地方，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大自然在慷慨地饋贈瑰麗風光的同時，也賦予了無盡的殘酷、苦寒與艱澀。

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是艱苦的，工作在這里的人們也是艱苦的。

在西藏自治區，為脫貧攻堅事業犧牲的人還有日喀則市南木林縣拉布普鄉采瓊村黨支部書記晉美、薩嘎縣駐村工作隊隊員次旺平措、仁布縣帕當鄉扶貧干部米瑪卓瑪、仁布縣然巴鄉扶貧專干達瓦、江孜縣龍馬鄉宗卓村駐村工作隊隊長張杰果、那曲市索縣赤多鄉扶貧專干達瓦卓嘎、林芝市朗縣扶貧農發辦副主任李云峰、阿里地區扶貧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黨組書記副主任索南羅布、昌都市貢覺縣則巴鄉哈池村第一書記達瓦澤仁、山南市扎囊縣吉汝鄉節念村村主任頓珠、那曲市色尼區尼瑪鄉熱扣村村委會委員塔杰、昌都市丁青縣覺恩鄉絨通村支部書記昂多、丁青縣當堆鄉人民政府聘用干部扎西、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指揮部辦公室職員徐璐、昌都市洛隆縣孜托鎮加日扎村駐村工作隊隊長卓倫卡……

西藏自治區是從舊西藏走過來的。這個“走”，在可見的時間概念里，是翻天覆地的。

“短短幾十載，跨越上千年。”

艱苦雖然天定，但奮斗是艱苦的天敵。

面對艱苦不怕吃苦，身體缺氧不缺精神。

再惡劣的環境，也不能阻撓西藏各族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再艱苦的條件，也阻擋不了西藏干群脫貧攻堅工作的堅定步伐。

自脫貧攻堅戰打響以來，西藏自治區先后有17萬人次的扶貧干部深入一線駐村，他們的身影貼近百姓的心靈，風刀霜劍無情割裂粗糙的容貌里，是高寒缺氧摧毀不垮的錚錚鐵骨。他們與百姓同吃同住同生產，同思同想同悲喜，然后扶貧扶心扶志更扶智。

汗水在流淌，心血在澆灌。

蔚藍的天空下，歷史的清寒在改寫。

燦爛的陽光中，幸福的花兒在綻放。

就這樣，貧困被一步步地移出了西藏。

因為工作忙，任務重，多少扶貧干部從自己的工資中掏出錢來幫扶建檔立卡的貧困群眾。

多少扶貧干部為了讓建檔立卡的扶貧干部早日脫貧致富，一個月難回一次家，幾過家門而不入。

多少扶貧干部為建檔立卡的貧困群眾易地搬遷，或產業項目的建設及申報累出了病，卻在強大的壓力之下不愿意離開工作崗位去治病。

多少扶貧干部急建檔立卡的貧困群眾之所急，想建檔立卡的貧困群眾之所想，殫精竭慮，夙興夜寐……

貧困是一個古老的名詞，扶貧是一個古老的話題。

夙，一抹斜陽清風里。這是一項沿著人類歷史長河綿延而下渴望蝶變卻始終難以遂愿的偉大的事業;

愿，原本有心花難開。這是一項一代又一代古人皓首窮經依然無法撼動舊貌重建新顏的艱巨的事業。

要成就一項偉大而艱巨的事業，又何止流血流汗那么簡單？

據不完全統計，在近年來西藏自治區的扶貧事業中，先后有23名參與扶貧攻堅的干部職工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在這犧牲的扶貧干部中，有的倒在了路上;有的倒在了工地上;有的倒在了辦公室……

有的因為肺水腫而犧牲;有的因為腦溢血而犧牲;有的因為墜河而犧牲……

有的自己犧牲時也帶走了腹中胎兒的生命;有的顧不上相親犧牲時還未婚;有的犧牲時年齡才26歲……

人是感情動物，扶貧干部為了自己的脫貧致富而犧牲后，人們不僅悲泣流涕，還自發地為之送葬，自發地在春節及藏族新年不搞任何喜慶活動，自發地點酥油燈，上香祈禱……

在西藏自治區從事脫貧攻堅的干部職工，就如同藏地雪蓮，真誠、堅韌、純潔，給人們帶來希望。

而他們一腔摯誠奉獻的事跡與精神，也將如雪蓮一樣，頑強地生長在這片雪域高原之上，在藍天下傳播堅強不屈的意志，在陽光中傳承堅忍不拔的品格，在時空里書寫曠古爍今的藏地勝景。

第十二章：藏地勝景

整潔的街道，氣派的洋房，分給自己的房子不僅客廳里擺放了全新的藏式家具、現代家電，廚房里有嶄新的天然氣灶，有抽油煙機，還有獨立的衛生間……

真是太好了！好得連做夢也想不到！

1、蝶變

蒼茫不該是蒼涼，

空闊豈容成空洞？

喜瑪拉雅能阻斷印度洋的暖濕空氣，卻阻不斷華夏大地的溫煦春風。

中華民族脫貧攻堅的偉大號角吹響以后，西藏自治區從上到下積極行動了起來，讓高原的每一寸土地都洋溢著祖國的愛。

那么，西藏自治區的脫貧攻堅戰是如何進行的呢？有什么特點呢？

高原的高，不僅僅指海拔高度。脫貧攻堅戰開始之初，西藏自治區便率先設立了高規格的省級脫貧攻堅指揮部，這如同一個省級單位的司令部，上傳下達，零距離對接。因為脫貧攻堅指揮部下設辦公室、產業組、搬遷組等11個專項組，所有工作組集中辦公、專項落實。各市、縣、鄉鎮也成立了相應機構。按照“區負總責、地市直管、縣抓落實、鄉鎮專干”的管理體制和“工作到村、扶貧到戶”的工作機制，層層分解目標任務，排出時間表、掛出作戰圖，構建了責任清晰、各負其責、合力攻堅的責任體系。

頂層設計完善之后，在具體實施精準扶貧脫貧攻堅方略之時，則嚴格按照因地制宜、因人因戶因村施策的工作要求，以發展生產脫貧一批、易地搬遷脫貧一批、生態補償脫貧一批、發展教育脫貧一批、社會保障兜底一批的“五個一批”為內容，精準施策提高貧困人口的參與度和受益水平，讓幫扶措施有效地傳導到“最后一公里”。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十個字既強調了人所賴以生存的自然條件的根本性，也概括了人所追求的物質條件的必要性。只有在保障生存環境的根本性的基礎之上，才能實現可持續發展。也就是說，生態保護與建成小康社會是統一的、密不可分的。

對自然環境而言，扶貧從來不是在遠行，而是在靠近。人類并非生活在太空，保護環境就是保護自己。西藏自治區是全國唯一省級集中連片貧困地區，也是世界上少有的生態優勢地區，有名的生態脆弱地區之一。因而整合各方資金，進行生態保護的扶貧，便成為精準扶貧脫貧攻堅的重要手段。

在“生態補償脫貧一批”的具體實施方面，立足生態優勢，結合現行生態保護政策及重大生態工程，采取政府購買服務等多種方式，面向建檔立卡貧困人口中有勞動能力的群體進行扶貧。

事實證明，讓貧困群眾受益于生態保護的過程，享受到生態保護的成果，并從中脫貧致富是一條行之有效的途徑。

在生態脫貧過程中，西藏對護林員、野保員、情報員的生態補償脫貧崗位實行精準控制，要求崗位要與建檔立卡貧困戶一一精準對應;生態補償脫貧崗位實行額度控制，即新增和騰換崗位補助標準為每人每年3000元。通過新增及騰換生態的方式，落實林業生態保護、草原生態保護、野生動物保護等各類專兼職生態補償崗位50萬個，讓有勞動能力的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和農村低收入人口，通過參與生態環境保護和建設的形式，就地就業，實現了體面地、有尊嚴地脫貧，讓貧困人口吃上“生態幸福飯”。

對人類來說，有一種情結會一生相隨，這種情結便是故土情結。

當然并非每個人都會一生與故土相伴，個中原因是工作需要，愛情使然，或人往高處走。

樹挪死，人挪活。背景離鄉是為了更好地生活。當故土無法給予自己幸福的時候，為了能更好地生活，就得搬遷。

搬遷，分為相對集中搬遷，也就是本鄉內的聚居區，以及異地搬遷區。

西藏自治區在“易地搬遷脫貧一批”的具體實施方面，制定了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選址要靠縣城、靠鄉鎮、靠中心村、靠景區、靠產業園區、靠交通要道的“六靠”原則，方便安置點選點規劃、方便基礎設施建設、方便公共服務配套、方便群眾發展產業、方便交往交流交融的“五方便”原則，以及避讓地質災害隱患、避讓地震斷裂帶的“兩避讓”原則，并嚴格開展環境影響評價、地質災害危險性評估、社會穩定風險評估等工作，以確保扶貧開發區和易地扶貧搬遷點選址的科學性、嚴肅性、合理性。

易地扶貧搬遷是脫貧攻堅的關鍵硬仗，整個西藏自治區，需要進行易地扶貧搬遷的貧困人口有20多萬。

易地搬遷的主戰場在日喀則、昌都、那曲，這三個地區集中了西藏自治區88.9%的貧困人口和88.1%的深度貧困村，是西藏自治區貧困程度最深、扶貧成本最高、脫貧難度最大的區域，搬遷任務也最重。

這是一場脫貧大遷徙，從藏北高原到藏南河谷，從珠穆朗瑪到雅魯藏布江，高海拔、偏遠閉塞、生態脆弱、地方病高發地區的農牧民，都在政府的妥善安排和組織下，有序地向生產資料富足、公共服務和基礎設施相對完善的地區聚集。

是不是窮山窩里的人都往城市，或者往具備優質土地資源的地方搬遷呢？

這當然不行，畢竟現有的城市和優質土地資源吸納能力有限。

如何更好地安置搬遷人口，這不是走形式，更不是一搬了之。

人不是物品，挪個地方放在那兒就行了。這些建檔立卡的群眾挪了地方要生活，而且是相比于之前生活的地方要更好地生活，更幸福地生活，更富裕地生活。這是“易地搬遷脫貧一批”的根本目的。

否則，動員這些貧困群眾搬遷干啥？

施行搬遷安置的脫貧方式，目標是“搬得出、穩得住、有事做、能致富”。搬遷聚居區，不僅修建了配套齊全的扶貧惠民商品房，也配套了現代養殖業、種植業、加工業、服務業中的一種或幾種，為搬遷貧困戶提供便利的創業平臺，保障脫貧成效。

這些現代養殖業、種植業、加工業、服務業不是憑空產生，而是切合當地特色產生的，或者本身就是當地特色。

目前，西藏建設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860個，已搬遷入住2.78萬戶11.7萬人。針對居住在4800米以上高海拔地區的群眾，以生態修復治理和脫貧攻堅雙贏為目標，13萬人的搬遷規劃已經完成。

整潔的街道，氣派的洋房，分給自己的房子不僅客廳里擺放了全新的藏式家具、現代家電，廚房里有嶄新的天然氣灶，有抽油煙機，還有獨立的衛生間……

搬出窮山窩，當起城里人后，以前的耕地、草地、牲畜都流轉給了合作社，每年都能從合作社拿到分紅，而且在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大環境里，包括易地搬遷的建檔立卡貧困戶在內的人群想要創業，在政策上還有10-200萬的資金扶持，以及相應的社會保障補貼。

這美好，真是連做夢也沒想到。搬遷住進新居之后，喜不自禁的村民們都會不約而同地在自家房頂上插上嶄新的五星紅旗……

2、和美的華章

上天所賜優美無雙的自然風景，無異于令人垂涎的銀行，是綠色的、持續不斷的財富，而風景所在區域里的人們，無異于風景銀行的永久員工。

借助天然景點，促進旅游脫貧，以景區帶動村民就業，是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工作因地制宜扶貧政策的又一亮點，和相當成熟的經驗。

歷史文化同樣也是風景，這是人文風景，挖掘及保護的好，也是取之不盡的財富寶藏。

高原雪山，森林碧水，完美風景，完美財富。

人文歷史，故事傳說，各美其美，大美大同。

在西藏，松贊干布與文成公主的故事盡人皆知。

為了再現這一流傳至今且感人肺腑的漢藏友誼壯歌，由拉薩市委、市政府與域上和美文化投資集團合作，斥資7.5億元人民幣，將流傳千年被傳頌至今的文成公主可歌可泣的故事，打造成了一場名為《文成公主》的藏文化實景劇。壯觀、精美，如同藏地陽光，吸引著一批批游客前往觀看。

內地的很多實景劇不過是在演繹一個虛構的傳說，再華美也是無根之木。《文成公主》卻是真實的歷史故事，真實的故事最感人。

實景劇場位于拉薩河畔慈覺林（次角林）村，與布達拉宮隔河相望。

選擇這個地方并非隨意而為，而是大有講究：當年文成公主進藏時，曾經在此扎營。

慈覺林村所在，是現在的拉薩市文化創意園區。

而在幾年前，它不過是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莊，是文化內涵及歷史蹤跡，讓這里改變了模樣，改變了這里的貧困群眾的生活質量。

因為《文成公主》實景劇演員完全陣容近800人中，99%都是當地藏族農牧民、手工業生產者，或者打工仔打工妹，專業演員不到10人。

這部實景劇中很多表演內容都取自藏族民間舞蹈，如打阿嘎、卓舞、鍋莊舞等。這都是當地群眾從小到大經常跳的舞，也是他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之一。

得益于得天獨厚的舞感，盡管他們是農牧民，或者手工業生產者，但只需對其進行一些舞臺上的專業指導和適當的團隊訓練，就能很快把握表演要領，達到很好的表演效果。

最重要的是，因為參加演出，他們每個月會因此增加4000多元的收入。

花開花落的美好，只有蜜蜂能夠感知和品嘗。

粗獷與秀美，蒼涼與煦暖，峻拔與和順，雄壯與溫婉，荒蕪與葳蕤……西藏，從來不缺美的天賦。

美，于天于地，于人于物，都是財富。

大美風景所在，相繼催生了林芝家庭旅館、阿里星空旅游、拉薩凈土健康產業等扶貧名片，貧困地區的造血功能、自我發展能力逐步提高。

旅游產業具有廣闊的吸納貧困人口就業的空間。在長期的探索中，西藏積累了豐富的生態旅游扶貧工作經驗。旅游是精準扶貧的五大產業之一，已成名副其實的脫貧致富金路。

美麗風景在歲月的季節里獨自馥郁，直到今天，寂寞才破。

西藏自治區在對貧困群眾進行“以社會保障兜底一批”政策的實施方面，積極引入“外援”提升保障能力，在教育、醫療等多方面加強保障力度，構建政府主導、免費基礎的社會保障服務體系，有效阻斷貧困代際傳遞、防范返貧風險。

西藏是全國人均壽命最低的省份，遠低于全國平均水平，其中既受高原生存環境的影響，也與醫療衛生服務發展水平滯后有關。

一個頑疾，能遮住一生的艷陽天。在西藏，因病致貧者不少，因而脫貧必須注重醫療。

相關普查數據顯示，截至2017年底，西藏自治區共檢查出包蟲病患者26846人、大骨節病11911例。

對于醫護力量不足、醫療水平不高等難題，西藏積極引入“外援”，使7省市65家醫院對口幫扶西藏各地市醫院。

大量高精專醫療人才的注入，宛如蓮花綻開，滿世界都是菩薩的微笑。他們的到來，填補了西藏醫療空白新技術新項目398項，使130多種高原病、地方病得到治療解決，幫帶培養本地醫療人才700多人……

疾病被攔截于身體之外，也便是傷悲被攔截于心靈之外。目前，西藏自治區已基本實現“大病不出自治區、中病不出地市、小病不出縣”的醫療服務目標，整體醫療服務水平正在朝向新的高度邁進。

3、藏地勝景

一生都享用不完的山水，該由誰來參悟？

教育！

教育是圣手，能給人一雙洞悉美好的慧眼。

教育是國之根本。教育扶貧對脫貧攻堅來說，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偉岸高蹈的大地，哪堪貧困漸厚，幸福菲薄？

在“以發展教育脫貧一批”政策的實施方面，西藏自治區做到了及時性與綿延性。

扶貧先扶志，扶貧必扶智。

如果說醫療是防止致貧、返貧的護欄，教育則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重要手段。

改變藏區面貌，根本要靠教育。

因而，要使建檔立卡的貧困群眾脫貧，就必須解決其“內生動力不足”的問題。而“內生動力不足”的問題，最根本的就是一個知識問題。如果建檔立卡的貧困群眾對生活品質的認知，對財富的認知，對人的生存未來理想的認知不足，則很難實現真正的脫貧。

先知梁啟超曾提出“天下大同”的理念。“大同”何同？其實“大同”的基礎就是均等教育、共同富裕，建立命運共同體。

建檔立卡的貧困群眾在識字明理之外，也需要改變生活習慣，改變傳統的生產組織方式，改進生產技術，并學會合作共贏。

世上再遠的距離，也遠不過愛的牽掛;世界上再近的距離，也近不過心心相印。

西藏自治區每年吸納800名教師進藏支教，配合實施教育人才組團式援藏工作。這800名教師是800顆至誠的心，是800顆心散發出的如陽光般的愛。

心與心相撞，是愛的撞擊，也是理念的傳遞與交融。諄諄之言，如春霖辭舊，閬苑迎新。目前，西藏已成為全國唯一在全國率先實現學前教育、城鄉教育，以及高中階段教育15年義務教育的省級單位。

教育組團援藏深入西藏自治區各基層中小學校，以有求必應、供需對應的訂單式援派，為西藏現代教育水平的提升注入了新鮮血液。

由于本土教師是西藏教育長期穩定向上發展的中堅力量，故而自治區每年都會組織、選派400名教師出藏培訓，以此促進師資隊伍素質和能力水平的提升。

他們如同種子，將知識與理念撒播到涸竭的心田。

而技能培訓也是“以發展教育脫貧一批”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

在實施精準扶貧脫貧攻堅政策的過程中，西藏自治區還立足西藏本地產業特色和品質優勢，深入推進一二三產業的相互融合和農業高質量發展，打通脫貧致富經濟發展的任督二脈，構建緊密利益聯結機制，不斷提升產業扶貧效益，夯實貧困群眾脫貧的產業基礎。

產業脫貧是持續增收穩定扶貧的一個主要舉措，僅到2017年底，西藏自治區各級各部門累計投入產業扶貧資金便達到了294.2個億，實施項目2344個，帶動產業扶貧16.7萬人，受益群眾24萬多人。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

要有花有葉，得有根有枝才行。

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的短板，就在于產業脫貧、產業扶貧、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為此在貧困地區進行了“十項提升”工程。即“水電路訊網、教科文衛保。”

幅員遼闊的西藏，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的滯后是脫貧攻堅的難點和重點。為補齊這一短板，逐步消除“水桶效應”，2017年8月，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指揮部印發了《西藏自治區“十三五”時期脫貧攻堅基礎設施建設規劃》，提出到2020年貧困地區的交通、能源、水利、城鎮、通信等基礎設施條件顯著改善，教育、科技、衛生、文化等公共服務水平大幅提升，廣大農牧民群眾出行、用電、飲水、就醫、就學、文化娛樂等活動得到充分的保障，農牧業生產生活能力得到顯著增強。這個《規劃》總投資2300億，計劃實施74類脫貧攻堅基礎設施類項目。通過三年多的努力，許多區域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得到了大幅度緩解，制約貧困地區發展“最后一公里”的問題得到極大改善。

在自上而下的共同努力下，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取得了可喜成績：建檔立卡貧困人口從2015年的58.9萬減少到2019年6月的15萬人;貧困縣（區）數量從74個減少到19個，貧困摘帽總數居全國首位;貧困發生率從25.2%下降到5.6%。

西藏海拔高，扶貧人的精神斗志更高;西藏氧氣少，脫貧攻堅的辦法和經驗并不少;西藏自然條件差，脫貧攻堅的成績不差。

第十三章：云上光輝

陽春白雪雖然詩意，它一定來自苦寒。

春天的芳香，已在藏地高原綻放。

這一片曾經苦寒的云上人間，正煥發出絢麗的光輝。

1、被攔車

用想象中的糧食度日是詩人的事。

在脫貧攻堅戰役中，用行動做事最有效，用細節說話最真實，用故事講述最動人。

西藏的扶貧成果，得到了國家相關部門的肯定，其中還發生了一些有意思的插曲。

2018年7月12日，完成了對山南市錯那縣卡達鄉卡達村脫貧攻堅的入戶調查，準備返回縣城的彭蕾，沒想到路途中會遭遇藏族同胞攔車。

彭蕾是國務院扶貧辦對西藏自治區貧困縣退出情況第三方評估抽查組的調查員。

見道路上突然出現那么多人，且有攔車的舉動，她的心里很緊張。

越來越近了，人群更清晰了。

彭蕾注意到，這些藏族同胞竟然都穿戴整齊，甚至身著盛裝。

這些美麗的藏族服飾在燦爛陽光照耀下的明媚，令人驚艷。

而且他們的年齡層次差別也挺大，有老奶奶，也有少年兒童。

她奇怪了，今天是藏族同胞的什么節日嗎？她問司機。

“好像不是呀！”司機說：“難道是我自己不清楚？”

司機是藏族同胞。

“這是藏族同胞婚嫁的場景？喜誕的場景？賀壽的場景？”

“也不清楚。”

那這到底是什么呢？

這樣想著的時候，彭蕾心中先前的緊張情緒緩解了許多。

車，被這群人給攔了下來。

人群中一位藏族阿媽，走到司機面前，對司機說了一句藏語，司機緊張的面部表情頓時變成了微笑。

然后，司機轉過身來對坐在后排的彭蕾說：“彭老師，剛才那位大媽說，他們要送禮物給您。”

“送禮物給我？”

“是的。”

送我什么禮物呢？為什么要送我禮物呢？

正在彭蕾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先前跟司機說話的那位藏族阿媽，走到了彭蕾所在的后車窗位置，躬著腰，朝她看，被歲月的風雨耕出皺褶的臉上掛著微笑。

彭蕾連忙降下車窗玻璃，在一股撲面而來的酥油的芳香熏染中，向這位藏族老阿媽回報以微笑。

猶如春天寫在臉上的藏族老阿媽，一邊雙手合十地做著祈禱的禮節動作，一邊嘰哩咕嚕地說著話。繼而，她又伸手拉開了轎車的車門，對彭蕾做出了請下車的動作。

彭蕾下車了。

無論怎樣，她都要下車。

但剛下車站定的她，就被一件意外發生的事震驚了：這位藏族阿媽從懷里掏出一件雪白的東西朝她舉著！

這件雪白的東西是哈達！

這位藏族阿媽用雙手托著哈達，莊重地獻給了她。又雙手合十地朝她鞠躬，口中念叨：“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她連忙回應祝福。

這時，司機也下車了。

緊接著，路邊的人都紛紛走了過來，向彭蕾以及司機獻起了哈達，使得他們一個人脖子上掛了好多條潔白的哈達。

他們為什么要給我獻禮？

“我們有的在縣城打工，有的在本村打工，都住上了好房子，過上了好生活。我是特地從拉薩趕回來的，我們專門在這里等著，就是想見見你們，表達深深的感謝……”

最先給彭蕾獻哈達的藏族阿媽說。

這位藏族阿媽名叫美朵群宗，生于1959年6月27日，是西藏自治區山南市錯那縣錯那鎮吉松社區居委會娘卓小組的一名普通農民。美朵群宗平常在拉薩與其兒子次珠加措一家共同生活，每逢藏歷新年或者其他重要節日，才回到錯那同父老鄉親一同相聚。

美朵群宗說，國家的脫貧攻堅政策讓她家所在的村子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村子里不僅有地毯廠、絲棉廠、種子基地、蓄電池廠、包裝制品廠、硅石英沙廠等工廠。農產品也很豐富，有紅椒、透明包菜、火龍果、生姜、蕹菜等。自己家里的生活也今非昔比：以前房屋破爛，吃不飽飯，現在村里由政府統一修建的漂亮堅實的房子，及一應俱全的家具家電。種地有國家補貼，打工還有不錯的工資收入……真是太幸福了！

“我們家只有老兩口還是吉松社區的村民，這里其他人都是我們家的親戚或鄰居。”

美朵群宗很激動：“雖然我家并不是建檔立卡戶，但看到鄉親們，尤其是親戚們都在國家精準扶貧及脫貧攻堅政策的實施下，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內心非常感動的我便特別想帶領村民們，感謝政府對我們的關懷。”

2018年7月，她聽說國務院扶貧辦派了檢查工作的評估工作組，到錯那鎮評估考核脫貧攻堅的成效，而且檢查完工作之后就要返回北京，因而特地從360多公里外的拉薩趕回錯那故鄉，組織親戚和鄉親，前來表達感謝，并希望將這份感謝帶給中央首長，帶向全國。

看著老人激動的述說，聽了司機的及時翻譯，臉上灑滿陽光的彭蕾很感動，她用手摩挲著哈達，心潮澎湃，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這時，美朵群宗一把抓住彭蕾的手說：“我們還有一個請求，那就是請你們到我家里去看看，感受一下幸福的滋味。”

盛情難卻，彭蕾決定去美朵群宗的家看看，以遂老人的心愿。

到美朵群宗家里以后，老人為工作組盛上了熱氣騰騰的酥油茶，并向工作組講述了國家的惠民政策給藏家帶來的巨大變化。

2、日日美好

讓黯淡苦澀的生活遠離，讓現在和未來的幸福熱烈明潔。

事實上，在代表國務院扶貧辦對西藏自治區貧困縣退出情況進行第三方評估抽查的過程中，彭蕾每天都在被感動。

工作第一天，稀薄的空氣，崎嶇的山路，徒步調查，寫完報告已經12點過了。

“說不累是假話，可人生總有那么多遇見改變著自己，當我做完第一戶調查，那位住在山上的89歲失明老奶奶和她50多歲兒子之后要離開的時候，老奶奶拉著我的手飽含熱淚地說了一大堆話。我雖然聽不懂卻能感受到她激動的心情。”

“后經翻譯轉述，老奶奶說的全是感激，感激國家、感激政府、感激扶貧干部……”

“聽完這些話我挺感動的，瞬間覺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義，也真正明白援藏工作和脫貧攻堅工作在藏區群眾心目中的地位和份量。”

“想想那些把青春和一生都奉獻在這片土地的人們，也許生命的意義不在于擁有多少財富，享受多少榮華，而是在有限的生命里能為國家的發展和建設做多少貢獻，用自己的力量去幫助人民改變生活，讓國家變得更強大，讓一切變得更美好！”

2018年6月26日，是彭蕾進藏工作的第一天，這天她去的是山南市曲松縣曲松鄉措堆村，當天的工作結束之后，她在微信朋友圈發了如上這條微信。

共康村位于山南市加查縣東南部、冷達鄉雅魯藏布江畔莫熱壩，距山南市區110公里，距加查縣城15公里。

2016年9月，該易地扶貧搬遷工程開工建設，配套實施民居、村委會、幼兒園、衛生室、電商點、垃圾中轉站、商業區等設施，占地面積708畝，總建筑面積為36343平方米，總投資2.1億元。

共康村于2016年、2017年的兩年時間之內，由加查縣內洛林、冷達、崔久、安繞、拉綏、壩鄉等6個鄉，以及曲松、措美、隆子3縣的群眾搬遷組成。其中加查縣搬遷戶333戶1121人，曲松縣搬遷戶25戶102人，措美縣搬遷戶11戶46人。

加查縣成功申報“全國2017年度電子商務進農村綜合示范縣”后，共康村成為西藏的第一個村郵點。

這個新誕生的村子，造血功能了得，建檔立卡貧困戶剛搬入的2017年，便實現了全村貧困人口的脫貧摘帽。2018年，又實現全村人均收入7016元，貧困發生率降為零。

2018年7月3日，彭蕾去共康村抽查時，也是自始至終被村民們的感激簇擁，當天，她也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寫下了見聞：

今天去的是易地扶貧搬遷后的一個新村——共康村。

在這個村子里，我聽得最多的話就是“感謝！”

藏族群眾發自肺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有位姐姐拉著我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不停地說著感謝。

86歲的老奶奶在我為她獻上哈達后熱淚盈眶，謝字說不完。

淳樸、滿足和感恩在這里處處可見。

他們的人生如此幸福，深深地感染了我。

2019年，共康村學生享受西藏自治區義務教育階段及高中階段農牧民子女在校補助包吃、包住、包基本學習費用的“三包”政策;全村在校大學生全面享受自治區大學生資助政策，全村適齡兒童入學率100%。

2018年7月7日，彭蕾走進山南市錯那縣麻麻門巴民族鄉小學抽查之時，也深感扶貧干部脫貧攻堅工作的成效：

今天走進麻麻門巴民族鄉小學，感嘆鄉鎮小學有如此良好的硬件設施，更感嘆這里不僅延續著門巴民族的傳統文化，愛國主義教育更是深入孩子們的心靈。

國防教育從小抓起，守土固邊需要群眾的支持，這樣的教育很有必要。

邊疆干部們真是費了不少心思，辛苦呀！

在錯那縣覺拉鄉覺拉村檢查之后，彭蕾也發了微信：

可愛的小孩，聽說調查組要來，專門跑到路口等我們，然后高興地牽著我的手去她家，還把帽子戴起，擺各種姿勢拍照。

有個老人不僅一直在自己的屋外等我們訪談，而且調查結束后，還激動地對我說：“感謝政府，你們辛苦了！”

淳樸善良的人們讓人心生感動。雖然每天要走很多路，爬坡上坎把人累得不行，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3、天上人間

脫貧攻堅精準扶貧的過程不是施舍與接受，是心與心的偎依，是情與情的交融。

脫貧攻堅的成果也不是抽象的愛，不是用華麗的形容詞來表達的內心的美好，不是高懸天空來去飄忽的浮云，更不是停留在傳說中看不見摸不著的神秘向往。

無需用望遠鏡隔山隔水地打量蜃景般的輪廓，也不必在心情的春風里搖頭晃腦陶醉地吟哦。這有相應的標準、度量的尺碼，以及檢查評估的部門和組織。

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在付出艱苦努力之后所取得的成果，得到了有關部門和組織的認可。

以下僅摘錄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國開辦函[2019]147號《國務院扶貧辦關于反饋2018年西藏自治區貧困縣退出抽查第三方評估有關情況的函》，予以證明西藏自治區的脫貧攻堅效果：

2018年，西藏自治區共有25個貧困縣通過專項評估檢查，符合退出條件，宣布脫貧摘帽，分別為昌都市江達縣、洛隆縣、邊壩縣，山南市隆子縣、浪卡子縣、扎囊縣、貢嘎縣、措美縣，日喀則市定日縣、桑珠孜區、昂仁縣、崗巴縣、仁布縣、仲巴縣，那曲市嘉黎縣、索縣、安多縣、聶榮縣、班戈縣，阿里地區日土縣、札達縣、普蘭縣，林芝市朗縣、墨脫縣、察隅縣。

根據《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打贏脫貧攻堅戰三年行動的指導意見》和《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建立貧困退出機制的意見》，按照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2018年貧困縣退出抽查部署安排，2019年7月至8月，受國務院扶貧辦委托，成都理工大學牽頭組織對西藏自治區2018年貧困縣退出情況開展第三方評估，并按照20%比例，對昌都市洛隆縣、山南市措美縣、日喀則市仲巴縣、那曲市索縣和阿里地區日土縣5個脫貧摘帽縣進行實地抽查。評估結果顯示，西藏自治區2018年貧困縣退出程序總體規范，標準較為準確，結果符合實際，5縣實地抽查結果與西藏自治區專項評估檢查結果基本吻合，均符合脫貧摘帽條件。

……

真正的美好不是點綴，而是幸福的全部。

真正的美好是你心里裝著幸福的時候，幸福的心里也裝著你。

通過脫貧攻堅戰，西藏自治區積累了扶貧行動的寶貴經驗，這些寶貴經驗主要體現為：一是深入貫徹落實中央扶貧政策，在理論上有了遵循;二是在全國省級單位首創脫貧攻堅指揮部，使組織上有了保障;三是堅持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方略，抓底線盯標準，著力解決“扶持誰、誰來扶、怎么扶、如何退”等重大問題;四是層層簽訂責任書，層層傳遞壓力，以脫貧摘帽為己任，真抓、真投、真幫、真脫;五是堅持扶貧扶智相結合，十分注重精神扶貧，想方設法切實調動貧困群眾參與脫貧攻堅的內生動力，使貧困群眾成為脫貧攻堅的參與者、建設者和受益者。

西藏自治區脫貧攻堅取得的顯著成效，連續三年在省級黨委政府扶貧開發成效考核中，被中央確定為“綜合評價好”的省市之一。

崇山峻嶺的荒野，在一千年又一千年的歲月里，走落了一個又一個日頭，走殘了一彎又一彎月亮。走不完的戈壁雪夜，走不完的地老天荒。

而今天的西藏，是最美的天上人間。

4、云上光輝

千秋愁緒一朝除，雖然成績可嘉，但扶貧事業是一項必須堅持的事業。它不是煙花，華美地一閃而過之后，便歸于暗淡;它不是彩虹，只在雨后出現，然后一陣風起便會煙消云散。

幸福的生活不是偶爾的膏腴和隱約的花香，而是日日節慶和百花的合唱。因而脫貧是基礎，小康是起點，致富才是目的。為了防止脫貧家庭又重新返貧，西藏自治區的扶貧干部們始終不敢松懈，依然在繼續努力。

雖然已經抵達了一對一幫扶脫貧的彼岸，周偉依然在情感之海里航行。2019年，他又為與他結對子的曾經的貧困戶、現已脫貧致富的朗嘎一家，申請了2萬元殘疾人創業補助金，把“精準扶貧幸福茶館”裝修了一下，地上鋪上強化木地板，墻面貼上墻紙，使茶館看上去更上檔次，以使生意能夠更好一些，把財富之路無限延伸。

這一年，好日子的美滿以遞增的速度陪伴著朗嘎與洛松益西一家的同時，病痛也給他們兩人制造了一些小麻煩——他們先后到達孜區人民醫院各做了一個小手術，然后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

不過，這也是驗證今天幸福生活的試金石。這要放在以前，窮困潦倒的他們要是得了病只能忍著，要去醫院住院？做手術？那可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但今天，因為他們家是建檔立卡戶，所有醫療費用都是免費的，這種福利如佛手拂過，蓮花綻放。

更令他們感動的是，盡管已經有如此令人滿意的福利了，但周偉還是像晚輩一樣，用自己的工資給他們買了生活保健品以及水果慰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