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創投的野心與底氣

劉巖

它生于1984年的北京中關村，歷經無數挑戰，迄今激蕩中國35年。

它是中國第一代現代公司的代表，從中科院計算所一間12平方米的傳達室起家……后在全球數萬名競品中存活下來，“20歲”時“蛇吞象”收購IBM的PC業務正式邁出國際化步伐……再后來彎道超車成為全球第一大PC廠商……現已連續兩年蟬聯全球超算500強榜單No.1，2018～2019財年營業額達3500億元人民幣。

這家中國本土的世界500強企業是聯想。

風云變幻莫測的產業變革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淘汰賽。一家老牌IT公司如何始終屹立科技浪潮之巔，持續煥發出生機和活力？柳傳志始終懷有很強的危機意識。“創新是找死，守成是等死。我們該怎么做？”他在2018年給聯想的全員公開信中再敲警鐘。

毫無疑問，創新腳步不能停息，聯想也一直在舍命狂奔。盡管聯想集團有遍布全球的研發中心和上萬名工程師和科學家團隊在做技術創新，可這對立志做“百年老店”的一家大企業來說，僅此還不夠。站在2019聯想創投CEO年會的舞臺上，聯想集團CEO楊元慶感慨萬千：“聯想現在到了‘而立已滿，不惑未達的年齡，我們希望不斷擴展業務的同時，保持靈活和銳氣，避免保守和臃腫。在座創業家們的探索精神、靈活開放，恰是對聯想寶貴的反哺。”

與傳統CVC只布局主營業務的上下游不同，聯想創投并未明確設限：在兼顧聯想業務的同時，瞄準未來IT領域高成長、高潛力的產業機會，并推動聯想主營業務與IT的未來更多地融合。

但是，本文故事的主角不是全球PC巨頭聯想集團，而是聯想集團的“瞭望塔”——聯想創投集團（簡稱聯想創投）。

智能時代的野心

如何通過資本的力量，為聯想集團探測外部創新、布局未來？承擔這份使命的是聯想創投集團。作為聯想的四大集團之一（智能設備業務集團、數據中心業務集團、聯想創投集團、數據智能業務集團），聯想創投扮演著聯想與外部創新生態的橋梁角色。

跟騰訊投資、高通創投、英特爾投資一樣，聯想創投也是典型的CVC（企業風險投資），正式成立于2016年，投資方向為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等高科技領域，目前基金管理規模超百億。

但與傳統CVC只布局主營業務的上下游不同，聯想創投并未明確設限——在兼顧聯想業務的同時，瞄準未來IT領域高成長、高潛力的產業機會，并推動聯想主營業務與IT的未來更多地融合。掌舵這家CVC機構的是賀志強，一位跟柳傳志、楊元慶一起創業33年的老聯想人，中科院畢業后加入聯想，親歷IT互聯網發展的30年。

從聯想集團CTO跨越到執掌聯想創投，賀志強并非沒有挑戰。在復盤時他曾表示的確有壓力：“做CTO的好處是80%的方向可控;但做投資，錢投出后80%不可控，七八年才能看到回報，焦慮也沒用，只能審慎樂觀，把每個動作做到位。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壓力。”

以2018年的投資業績來檢驗賀志強，可見聯想創投每筆投資的動作“完成度”已超出想象。根據聯想財報顯示，聯想創投2018年共有6個項目退出，貢獻利潤超過1億美元。

聯想集團高級副總裁、聯想創投集團總裁、管理合伙人賀志強以更廣闊的思路做CVC，要投的是IT 科技的未來

“你現在是華麗轉身。”一次，楊元慶無意中這樣評價賀志強。并非楊元慶有意褒獎，而是賀志強在風險投資界的地位確實已被廣泛認可。比如，福布斯中國發布2018中國最佳創業投資人榜單，沈南鵬、徐小平、李開復等人均上榜。賀志強的身份最為特殊，他是榜單中唯一一位由CTO轉型過去的投資人，且入行時間最短，轉型職業投資人只有兩三年時間。

彼時擔任CTO的賀志強帶領團隊得出一個大膽結論：互聯網一定會從PC互聯網跨越到移動互聯網，個人計算設備也將從臺式機轉向筆記本等移動設備，移動互聯網是聯想重要的市場機會。

細看聯想創投的成績單，目前共投出上百家企業，其中超過10家獨角獸，包括曠視科技（Megvii）、寒武紀、蔚來汽車、寧德時代、第四范式、浙江中控、每日優鮮、樂逗游戲、玩咖、途虎養車、美團點評等。它還成功孵化了擁有全球18億用戶的茄子快傳，以及聯想云、聯想懂的通信、聯想新視界、安想智慧醫療、國民認證、聯和利泰、聯想金融、聯想教育、聯想產業智聯云等10多家子公司和創新業務，其中聯想數據智能已成為聯想行業智能戰略最核心的種子業務。目前聯想創投已投資的100多家公司中，超過80%擁有核心技術。

“高科技項目不可能像雨后春筍一樣涌現，但我相信中國的原創性技術項目會慢慢成長起來，可能10年甚至更漫長的過程。”賀志強有足夠的耐心，野心是投中偉大的原創性技術公司。他曾預言：“下一個巨頭將是有平臺級核心技術的公司。”?2018年，聯想創投密集布局了近10家做核心部件的芯片公司，后續融資均異常順利。

跟聯想創投類似，Qualcomm創投也在不斷搜尋富有核心技術性的公司。在企業創投聯盟、聯想創投聯合舉辦的“CVC走進聯想創投”活動現場，Qualcomm全球副總裁、高通創投董事總經理沈勁看完聯想創投投資、孵化的黑科技項目后感嘆：“作為投資人，對科技含量非常高的技術存在敬畏之心。看到聯想對未來科技的積極投資，深刻感受到，聯想就是科技，聯想就是創新。很多原創技術成功之后必然能改變世界，有時產業投資人不能過于短視，應當敢于放手一搏。”

或許，已再無人質疑這是技術創業者的黃金時代。但對于堅持投IT核心技術、堅守早期投資的賀志強來說，技術壁壘高、退出周期長、商業前景不可預期等都是不可回避的尖銳話題。

區別于聯想事業部做近期1～2年的產品、聯想研究院看中期3～5年的研發方向，聯想創投看得更遠，它布局的是未來5～10年。刨除高技術壁壘，僅陪跑周期過長就讓太多投資機構將硬科技公司拒之門外。

而賀志強堅持早期投資核心技術的底氣在哪兒？他們怎樣探測出潛藏在水底的獨角獸？聯想創投又怎樣為迷茫、焦慮中匍匐前行的技術創業者點亮一束微光？

技術“先知”

風險投資一定要著眼未來，預見未來5～10年的產業發展趨勢是優秀投資人的必備技能。而賀志強在CTO時代總結的技術展望方法論已得到有效驗證。

時間退回到2006年，PC互聯網風頭正勁，那是綜合門戶、博客、搜索引擎、即時通信、電商的黃金時代。360、YY、去哪兒、汽車之家、58趕集等一大批互聯網公司均剛剛成立。彼時擔任CTO的賀志強帶領團隊得出一個大膽結論：互聯網一定會從PC互聯網跨越到移動互聯網，個人計算設備也將從臺式機轉向筆記本等移動設備，移動互聯網是聯想重要的市場機會。

在此結論引導下，搭載安卓操作系統的移動終端設備聯想樂Phone手機于4年后問市，這成為中國市場最早一款搭載安卓系統的智能手機。

那是2010年，被業界稱為中國智能手機的元年，當時的小米公司剛剛成立，并無手機產品問市，賀志強還送給雷軍兩部樂Phone。作為樂Phone研發的最高技術負責人，賀志強也被稱為“樂Phone之父”。可見，他們起碼提前4年預測到移動互聯風口的到來。

樂Phone問世之后，賀志強的最大困惑是安卓系統缺乏應用和內容。市場上為數不多的移動開發者均圍繞蘋果的IOS操作系統開發應用，鮮有人將目光投向非主流的安卓系統，更談不上安卓生態圈概念。

賀志強在一次投資圈的年會上獨樹一幟地喊出“移動互聯網紅利即將結束，未來是智能互聯網的時代。智能互聯網是物聯網加邊緣計算、加大數據、加人工智能，加傳統行業”。

要推動安卓的移動生態系統向前發展并非易事。賀志強曾親自跑去新浪、騰訊，分別說服曹國偉（新浪微博創始人）和劉承敏（時任騰訊執行副總裁），開發微博和QQ的安卓客戶端，構建移動生態聯盟。除了苦口婆心說服開發者重視安卓系統之外，賀志強還主動請纓，推動聯想創辦一只天使基金，鼓勵和扶持移動互聯網應用和內容。這位CTO兼職成為樂基金幕后的實際操盤手。

“投點項目，促進移動生態發展，保證不賠錢。” 這是賀志強給柳傳志和楊元慶的一份保守承諾。賀志強內心篤定，這只天使基金應該可以賺不少錢。“當時完完全全是從聯想移動生態戰略角度的出發，順帶做了一點投資。”

于是，樂Phone問世的同一年，一只承擔著推動移動生態往前發展的樂基金誕生。這是聯想創投的雛形，還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CVC，更談不上跟聯想集團主營業務的強協同性。

盡管基金卡位在天使投資階段，但他們的命中率卻能做到百分之百。早期共投資超過30家公司，竟無一失敗案例，并且投資的前三個案子都成為爆款，分別是樂逗游戲、曠視科技（Megvii）和ZAKER。

如今，樂逗游戲成為納斯達克上市的第一家中國手機游戲發行平臺，作為CV四小龍之一的曠視科技最有望成為中國人工智能第一股的公司。新聞聚合平臺ZAKER的誕生比今日頭條早了整整兩年。而最讓賀志強出乎意料的是內部孵化的茄子快傳，如今在全球已擁有18億用戶，成為印度市場的國民級應用。

這算是CTO賀志強轉型職業投資人之前小試牛刀，業績卻出乎意料地好。令人好奇的是，他的高敏銳度來自哪兒？

多少跟聯想研究院最重要的活動LTO（LenovoTechnology Outlook，即聯想技術展望）有很大關系。2015年之前，CTO賀志強還擔任聯想研究院院長。對聯想研究院來說，一年一度的LTO絕對算他們的頭等大事，其宗旨是幫助聯想發現未來的關鍵技術機遇，甚至會直接影響聯想研發資源的配置和未來產品走向。

每年的技術展望會歷時數月，聯想整合內部研發資源并邀請外部專家，分成不同專項小組，進行多個回合的研討。通過多年的技術展望，賀志強已經形成一套發現產業和技術趨勢的有效方法論。“我們每次討論，先提出現在所有需要解決的問題，不假設未來在哪兒。

比如，會探索VR到底能做什么，人工智能處理器發展的下一步是什么，很多核心技術用到哪些行業更有力量。另外，也會研究政府報告、輸出報告等等，綜合各方面信息，反復討論，再提出新的問題，繼續收集資料。”賀志強告訴企業創投聯盟，技術展望熟練到一定程度之后，內部就會得出非常重要的結論。

比如，2015年年底，當主流投資人和創業者都在盡情享受移動互聯網的流量和人口紅利時，投資“新兵”賀志強在一次投資圈的年會上獨樹一幟地喊出“移動互聯網紅利即將結束，未來是智能互聯網的時代。智能互聯網是物聯網加邊緣計算、加大數據、加人工智能，加傳統行業”。對這一足足早了兩年的判斷，當時在場的很多老牌投資人表示并不能理解。

在這個結論指導下，聯想創投圍繞智慧工業、智能駕駛、智慧交通、智慧城市、智慧醫療等領域展開了系列布局。比如，早期投資了AI芯片研發商寒武紀，A輪投資做智慧政務的中奧科技，還投資了做智能物流的杉數科技、國內首個網絡虛擬化平臺DeepFlow的云杉網絡，以及做早期肺癌篩查的智慧醫療公司視見科技等公司。

拿做政務大數據服務運營商的中奧科技來說，最早融資時，他們被多數投資人視為一家項目制的傳統IT公司，并未獲得外部關注，直到2016年遇到聯想創投。多次溝通中，中奧科技創始人鄭申俊能強烈感受到賀志強的技術落地能力。

比如，當中奧科技擔憂AI技術發展以及擴充應用場景時，賀志強給予團隊強大信心。“聯想創投對產業互聯網的未來看得非常透徹。賀總的格局和前瞻性讓我們更加堅信數據智能化的方向。

我們開始覺得CVC能為被投企業帶來品牌、渠道、人才、政府關系、供應鏈等資源，但后面發現，被投企業對聯想的創新、戰略、文化和生態影響也越來越大，這是一個雙向賦能的過程。

發展中，他幫我們判別如何將技術導入政務、警務等服務場景中，以及怎樣做到有先發優勢和成為行業引領者，這些對我們的發展至關重要。”鄭申俊告訴創業邦。現在，中奧科技跟聯想創投正在一起構建創投生態聯盟，在產品、研發、市場、數據等多方面跟聯想集團正逐步展開深度合作。

與時代共振

“沒有落地，別談技術夢想。”盡管癡迷技術，但賀志更強調落地。的確，很多技術人員容易醉心于研發，缺乏市場敏銳度，研發成果的商業化能力偏弱……能否把技術和商業完美結合，成為技術人員轉型投資人面臨的挑戰。

當被企業創投聯盟問到為何能從CTO成功轉型投資人時，賀志強好奇地反問：“為什么都會問這個問題？”此前，楊元慶和其他朋友也追問過類似話題。“做技術要看未來，做投資也一樣。可能就是喜歡投資，喜歡跟創業者交流，應該沒什么特別原因。”在賀志強看來，轉身做投資人再自然不過。

對此，聯想創投CMO陳蜀杰分析：“除了在聯想研究院的錘煉之外，老賀（賀志強）大腦CPU的底層操作系統不同于常人，他善于深度思考，有過人的商業嗅覺和產品落地能力，還是二級市場的高手。他的技術背景優勢在商業模式創新的時代可能不會過于明顯，但在產業互聯網時代，老賀開始跟時代共振。”

進一步講，與其說是賀志強跟時代共振，不如說是聯想創投的技術DNA與時代共振。據企業創投聯盟了解，聯想創投的投資團隊均有著鮮明的技術背景，多數核心成員來自研究院，與賀志強共事有10～20年時間。

“老賀帶領的投資團隊有20多年將技術轉化為商業產品的落地經驗。”聯想創投董事總經理王光熙如是說。可見，聯想創投的強大技術DNA決定其必然更容易跟真正的技術創業者產生共振。

共振，這也是賀志強經常提到的關鍵詞之一。“聰明的創業者很多，但那些能找到與之產生共振事情的創業者，爆發出來的能量可能是別人的10倍甚至20倍。比如，每日優鮮之所以能脫穎而出，是因為做的事情本身跟團隊產生共振。”賀志強復盤時說。

除了做CVC外，聯想創投還與純財務投資機構聯想之星（天使）、君聯資本（VC）和弘毅投資（PE）共同組成聯想系投資矩陣。它們在投資項目上相互協同，能有效地為被投資企業提供品牌背書，打通投融資路徑。?“作為CVC，除內部孵化外，聯想創投本質上要在被投資企業和聯想之間構建橋梁。這座橋梁有各種各樣的合作模式，包括投資項目的上下游（比如寒武紀）、探索新品類與聯想的接入、被投資企業之間的相互配合，等等。”種種舉措，促成被投資企業與聯想集團本身產生強烈的共振效應。

賀志強經常帶被投企業到聯想內部跟楊元慶一起探討，同時也會到被投公司拜訪，這通常是一場場頭腦風暴。2016年，聯想創投開始大力投資布局智能互聯網，發現被投企業逐步反過來影響聯想的戰略部署。最典型的案例是聯想創投有力地推動聯想集團形成3S戰略（智能物聯網Smart IoT、智能基礎架構Smart Infrastructure和行業智能Smart Verticals）。

“我們開始覺得CVC能為被投企業帶來品牌、渠道、人才、政府關系、供應鏈等資源，但后面發現，被投企業對聯想的創新、戰略、文化和生態影響也越來越大，這是一個雙向賦能的過程。”

賀志強帶領聯想創投團隊“反哺聯想”的目標正在一步步變成現實。他不斷向投資團隊傳達，早期投資和科技創業都要有情懷，但更要有耐心，“做時間的朋友，聽真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