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舞臺美術的創新態勢和突破方向

陳嘉琪

〔摘 要〕我們可以感受到舞美設計師在舞臺創作主體意識的起點和歸宿，創作的變革意識或者說是精神始終回蕩在舞臺上，匯入渾厚的交響曲般的戲劇藝術整體呈現中。舞臺美術創作觀念的變革，還表現在現代創作意識的覺醒，用當代人的思考，重新審視戲劇內涵思想，汲取人文主義理想的審美本質。

〔關鍵詞〕中國藝術節；舞臺美術；舞臺整體呈現；創新

5月是上海最美的時節，在這座美麗時尚的國際化大都市舉辦第十二屆中國藝術節，為她的美麗和時尚更增添了一道藝術的風景線。三年一度的中國藝術節，是我國規格最高、影響力最大的國家級文化藝術盛會。本屆藝術節是黨的十九大后首次舉辦，全面展示了新時代文藝創作的累累碩果。

參加本屆藝術節展演的共有51臺優秀劇目（其中參評劇目戲曲類17臺，歌舞類14臺，話劇7臺）。這些劇目全面圍繞文華獎的評獎標準：聚焦中國夢的時代主題，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唱響愛國主義主旋律，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堅持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努力實現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有機統一；體現時代文化成就、代表國家藝術形象，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展現了各藝術門類百花競放、繁榮發展的生動景象。文化藝術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透過一臺臺演出、一件件展品，我們不僅可以欣賞到藝術的精美，更可以觸摸到時代的脈搏。

就此，對已觀摩劇目的舞臺美術創作，談談個人的觀感。

此次展演的優秀劇目，是當代我國舞臺藝術的狀態、成果和趨向，也是世界舞臺藝術的重要標記，這在中國不斷開放和融入世界一體的時代十分關鍵。作為舞臺藝術整體創造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的舞臺美術設計，同樣可以視之為當代舞臺美術創作水準的重要坐標。

舞臺美術創新態勢在整體呈現中的躍躍欲試

德國詩人、思想家歌德曾指出：“藝術要通過一個完全整體向世界說話。”能稱之為藝術作品的，必定是一個完美整體：由表及里、以外在的藝術表現形式來表達深刻的內涵。作為綜合性藝術的戲劇舞臺，整體性是它藝術力量的表現。舞臺設計師在舞臺美術的創新變革中，要從整體入手，把握整體創造的流程，檢驗整體的舞臺藝術效果。我們當然不能否認導演處于總體把控的位置，但與導演的合作絕不是唯命是從的合作，有些導演并不能充分領會、認識與設計師進行整體性合作的重要性，干涉、抑制甚至扭曲合作者的創造，戲劇觀念存在距離和反差，缺乏溝通和理解。而在這次藝術節觀摩到的劇目中，我們聽到了舞臺美術和諧、自然和自信的“說話”的聲音。我們還可以感受到舞美設計師舞臺創作主體意識的泛涌和沖動，創作的變革意識或者說是精神始終回蕩在舞臺上，匯入渾厚的交響曲般的戲劇藝術整體呈現中。如湖北省花鼓戲藝術研究院《河西村的故事》（舞美設計胡佐）、上海京劇院《北平無戰事》（舞美設計劉科棟）、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追夢云天》（舞美設計黃楷夫）、中國國家話劇院《谷文昌》（舞美設計劉科棟）等，設計師完全以戲劇家的姿態出現，置身于舞臺的前臺，充分展示了舞臺假定性的力量，傾注了非傳統、非幻覺的創作理念，謀求“藝術形象完整性體系中的四個矛盾與統一，即理性因素與情感因素的統一、客觀因素與主觀因素的統一、意識因素與潛意識因素的統一、個別因素與一般因素的統一”。①設計者尋找的舞臺樣式和意向是帶有主觀情感和主觀色彩的，徹底破除了幻覺因素。更甚的是《王貴與李香香》在舞美美術中完成了中國傳統戲曲向布萊希特史詩戲劇轉換，多種異質的外部形態的結合的嘗試給予同行們的啟示，它貌似與我們常見的幻覺現實主義戲劇形態距離如此之遠，很可能有人將它看成是對現實主義的背叛，但是實際上這種幻覺的遠離恰恰是對現實主義的多樣化和廣闊發展提供了新的遠景。舞臺上主體為一組彎曲綿延的大斜平臺，臺面斑駁的綠色和黃色的塊狀；兩側為合唱隊員三層臺階（合唱隊員著西式晚禮服），臺后為蜿蜒高山般的平臺下場門處與合唱隊臺階相連，三角鋼琴豎立其上；粗獷而抽象的畫幕背景，看似盡量在消除幻覺的痕跡，加強“陌生化”的效果；民樂隊全部搬到臺上并不時地有單獨“表演”。宛如日常排練，平平常常，樸樸素素，由此產生的間離化效果烘托了戲劇的時空感，燈光單純而寫意，投光斑駁而不勻，看似簡單、粗陋、呆滯的外部造型，設計師明明白白告訴觀眾這是演出的場所，也是在與導演共同去實現戲劇思想和追求——“戲劇一旦從幻覺主義中解放出來，就可以表達更為深刻的社會內容”（布萊希特語），為觀眾與那“不見天的日子黑黝黝過，催生著韌韌長長愛絲蘿，紅襖襖山洼洼淘苦菜，藍衫衫掏羊山梁梁過”信天游下生活的人們，提供了相溝通的渠道，深刻地揭露了舊農村階級壓迫的悲慘狀況，反映了當時農民鬧革命的壯烈景象。演員不斷與臺上的樂隊和合唱隊進行交流，讓觀眾時刻處在欣賞者的位置，與演員保持一定的情感距離，保持自己的理智和思考的樂趣。舞美前輩薛殿杰老師說過的：“舞臺裝置與劇本開掘人物心理底層而不求外在常態的真實相適應，不求外在完整，但求內在真實。” ②通過舞臺整體的力量使得其藝術的張力得到完美的呈現。其次，以上談到的幾個劇目景、光、服裝、人物造型和音響手段都或多或少地具有創新意識并與劇目高度的統一。就舞臺表現整體來說，舞美只是局部的整體，但如果不處理好舞美自身的整體關系，更達不到整個戲劇的整體呈現。局部創新的呈現并且將自身的整體化處理得當，是一個舞美設計創作團隊藝術水準高低的體現。

舞臺美術創新和突破方向的呈現

在本屆藝術節展演的劇目中，舞臺美術創作觀念的變革，還表現在現代創作意識的覺醒，用當代人的思考，重新審視戲劇內涵思想，汲取人文主義理想的審美本質。《王貴與李香香》舞美設計便是將交響樂隊、古希臘悲劇式合唱隊與傳統戲曲相結合，力圖實現傳統和現代、民族性和世界性的有效對接，將革命題材作品詩意表達、地方戲曲劇種探索當代表現。同為世界三大古老戲劇的希臘悲劇已經衰落了，黑格爾認為希臘悲劇后來不大上演的原因是“不在于戲劇結構，也不在于運用了合唱隊，它們在結構上和我們的習慣不同，而更多地在于他們的內容所依據的民族情狀和條件對我們是生疏的，我們憑今天的意識不能感到非常親切”。③中國傳統戲曲如要獲得保存進而振興，必須在現代意識觀照下，不斷變革使之適應物質生產的發展水平，滿足變化中的人們的精神需求，在不斷發展中方能振興與繁榮。京劇《北平無戰事》使用北方建筑的壁照和北京的城墻在縱向的舞臺空間進行分割，形成不同的演出空間。壁照的開合劃分出室內和室外，而舞臺主視覺北平城墻成承載古城歷史意蘊，同時又與人物的心境相映和。城墻的進退營造空間的大小，產生了對抗和妥協間的緊迫感，強調人物在家國面前的抉擇。那一場霸王別姬的戲劇性場面，城墻的寓意使得一對男女的分離上升到對于家國情懷的離舍。城墻上開了各式大小的門，配合劇情的發展，有國門、有城門、有家門，既是現實時空的門，也是一種緊迫的、威懾的、動蕩不安的心理空間的門。最終，巨大城門打開，豁然開朗的藍天下，陳少云飾演的謝培東走上臺前，后方是沐浴在燦爛陽光下的老北京城景，預示著北平將要換了新的天地，充滿希望的新時代即將來臨。人的心理空間是一個涉及哲學、心理學、美學和宗教學等學科的重要概念。但是，至今為止，少有哪一門學科對此進行過專門的探討，從該劇的設計上來看我們的舞臺設計師已經在進行試驗和探索。

舞臺科技是介入藝術與技術之間的邊緣學科，但舞臺的復合材料、工程機械、器具、音響、控制設備等的現代化，可以極大地加強舞臺美術語言的表現力，有時還可以推動戲劇形態的變革。LED冰屏顯示技術，看起來好像一組線狀LED小燈組成的百葉窗，在設計上極大減少了結構部件對視線的阻擋，通透率可達85%，最大限度提高了透視效果，是全球領域清晰度最高、透視效果最好的顯示設備。2018年在平昌冬奧會閉幕式的“北京八分鐘”中，24臺移動機器人“冰屏”與26名輪滑舞蹈演員傾情演出，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中國新科技元素驚艷世界。話劇《追夢藍天》在舞臺上就是使用了這種LED冰屏技術從四面搭建了一個高達5米的封閉空間，其中臺口的顯示冰屏提高到5米處，保證觀眾能夠看到演員。兩側屏幕向臺內傾斜，給人以不穩定和壓迫感，展現出主人公在研制試驗過程中的緊張和壓力。四面圍合的固定空間于舞臺設計是一大忌諱，很難利用舞臺的物理空間來改變動作空間，如難以進行舞臺場景等的遷換和變化。然而設計者運用了多媒體視頻呈現出大飛機實驗室的場景，舞臺上有著滿滿的科技感，單純的舞臺景象就足以帶領觀眾走進神秘的“高、精、尖”商用飛機制造行業，將現代科學的概念融匯在故事的敘述和表現過程中。試想一下，如果將這種冰屏換成常規的LED大屏幕，感覺上這個四面合圍的裝置是何等的堵啊！這是一個行業戲，故事包含的行業風貌、行業知識，展現其職業的專業性和復雜性，其中很多的術語、數據、公式、圖形等，觀眾很難明白其中的內容，阻礙了觀眾的觀賞興趣。任何行業劇想要擺脫“只見行業不見劇”的刻板印象，就要給行業劇加入更多的戲劇效果和情感內容，但是一旦平衡被打破，展現行業的內容就會被大量侵占，勢必會削弱行業劇的特征和趣味性。四面LED冰屏和多媒體視頻的加入非常有效地解決了這一難題，在冰屏上不斷出現的與大型飛機相關的數據、圖形等，形象地引導觀眾較快地進入劇情。看似兩個難題便由此“負負得正”的疊加而很好地突破了困境。劇中在樂池設置移動的攝像機，不斷在兩側屏幕上播出人物的特寫鏡頭，當試驗成功后，攝影師沖上舞臺參與劇情表演，這一設置也增加了演劇形式的新穎感。

我們看到創作者的戲劇追求，他們不再追求寫實主義的描摹與復制，堅持戲劇“假定性”的原則，在現實主義的基礎上，注入表現主義的手段，努力使這一部現實主義題材的劇作更加具有現代性、時尚性。

從這次藝術節上觀摩到的部分劇目，我們看到了舞臺美術家做出了不少創造性的努力，為演出尋找恰當的新的外部形式，追求和實現自己的戲劇美學思想和追求，碩果累累，并且還在不斷發展，在努力形成自己的風格。不否認還存在種種弱點，偏頗的傾向及值得思索的問題，如個性化和多樣化的表達、戲劇觀念的更新、形式和內容、視頻技術的濫用等有待于解決和提高的問題，但是我們應該相信只要有戲劇的存在和發展，舞臺美術也必然隨之存在和發展，舞臺美術之花也必然長盛不衰。宋朝詩人程珌的作品《減字木蘭花》說的“如今正好，萬綠千紅深處坐。也使春工，喚作天池五月風”正是現在。

（責任編輯：張貴志）

注 釋：

①鮑列夫《美學》.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5，第271頁.

②薛殿杰《探索戲劇集》[M].上海文藝出版社，1986，第21頁.

③黑格爾《美學》.商務印書館，1979，第三卷下冊第2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