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大學經濟與社會發展研究院 杜傳忠 任俊慧
制造業是立國之本、興國之器、強國之基。2020年9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科學家座談會上的講話指出,我國在工業方面,一些關鍵核心技術受制于人,部分關鍵元器件、零部件、原材料依賴進口;并提出要推動重要領域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從國際競爭格局看,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深刻變革正在全球展開,圍繞制造業及其技術創新的競爭成為世界各國競爭的核心,而圍繞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創新的競爭成為制造業乃至整個產業、技術競爭的焦點??傮w上看,現階段我國制造業技術創新總體水平偏低,許多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缺失,已成為制約我國制造業轉型升級和國際競爭力提升的根本性制約因素(余江等,2019)。加快實現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創新突破,已成為我國有效應對日趨激烈的國際競爭、搶占未來發展制高點的基本條件和路徑。
關鍵技術指在一個系統或者一個環節或一個技術領域中起到重要且不可或缺作用的技術,可以是技術點,也可以是某種工藝,還可以是對某個領域起到至關重要作用的知識。從技術網絡的角度看,關鍵技術占據了技術網絡的“結構洞”位置,起到連接其他技術、工藝和產品的作用。由于關鍵技術在產業和技術發展過程中所具有的關鍵性、要害性作用特性,一旦缺失這類技術,將形成產業升級、發展的“瓶頸”制約或“卡脖子”現象。對制造業而言,關鍵性技術的作用更為突出。
改革開放之初,我國制造業特別是高技術制造業技術水平較為落后,其迅速提升主要源于我國所推行的大規模進口原材料、零部件等中間產品,經過加工組裝之后再大規模出口最終產品的貿易和技術發展模式。以這種模式嵌入全球價值鏈,雖然在短時間內使我國的制造業技術體系實現了與國際接軌,但由此獲得的都是非關鍵技術。從發展戰略的層面看,我們采取的是“用市場換技術”的開放戰略,對于發達國家的制造企業,來中國投資主要看到的是我國的龐大的市場規模及較低的成本要素,特別是低工資的勞動力、便宜的地價,以及相對寬松的環境約束等,它們并不對我國企業轉讓關鍵技術。所謂的“用市場換技術”戰略,雖然換來一定的技術,但不是關鍵核心技術(甄志宏等,2012)。與此同時,在國內企業過分追求產量規模和增長速度的情況下,對關鍵技術的研發創新普遍重視不夠,相應的資金投入嚴重不足,企業研發人員比重不高,由此導致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的缺失較為嚴重,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主要集中在中高技術產業以及高技術產業。根據OECD有關低、中、高技術產業的劃分,再結合我國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可以將制造業分為低技術密集度產業、中低技術密集度產業、中高技術密集度產業和高技術密集度產業(郭克莎,2005)。其中,中高技術密集度產業和高技術密集度產業的發展關系到制造業轉型升級和國際競爭力提升,而我國制造業對于這些產業的主要關鍵技術始終沒能掌握,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的情況一直存在。(1)在中高技術產業中,新能源汽車制造業中的驅動電機、自動變速器等,化學原料及制品制造業中水性聚氨酯樹脂技術等,通用設備制造業中高檔數控機床、工業機器人以及農業機械專用傳感器、電力裝備中蒸汽發生器等為代表的專用設備制造業關鍵技術存在短板;在高技術產業中,航空航天器制造業涉及的傳感器、SoC/SiP器件等,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所涉及的高端芯片、光刻機等,生物醫藥及高端醫療器械、頂尖精密儀器等制造業關鍵技術仍然存在受制于人的窘況(見《中國制造2025》)。
第二,制造業產品鏈或者產業鏈所需的核心關鍵零部件、關鍵材料缺失,制造技術基礎工藝落后(毛蘊詩等,2014)。通過工信部對全國30多家大型企業中的130多種關鍵基礎材料的調查發現,中國仍有大約32%的關鍵材料是處于空白的,大約52%的關鍵材料依靠進口。(2)以計算機、通信以及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涉及的半導體領域為例,嵌入式CPU、智能終端核心芯片、量子器件、FPGA及動態重構芯片等核心關鍵零部件受制于人。8英寸/12英寸集成電路硅片、顯示材料、光刻膠、高端靶材、集成電路制造材料和封裝材料等自給率仍然較低,幾乎完全依賴進口。16/14nm FinFET制造工藝、CPU專用工藝、存儲器超精密度工藝等存在不足,其中光刻是集成電路生產中的核心工藝,光刻機的精度決定芯片的集成程度,上海微電子裝備是我國唯一的光刻機生產企業,其光刻機的加工精度為90nm,而荷蘭的ASML是光刻機行業的領軍企業,其加工精度已達到10nm,我國制造技術工藝與歐美發達國家存在較大差距(見《工業強基工程實施指南(2016~2020)》)。
制造業關鍵技術的缺失對我國制造業乃至整個產業轉型升級和國際競爭力提升造成許多不利影響,并對國家產業安全造成重大威脅。多年來,由于關鍵技術缺失,我國制造業的一些重要零部件和工藝技術主要從國外引進,部分領域不但未能實現自主創新,甚至未能有效進行引進、吸收、再創新,而是陷入了“引進—落后—再引進”的惡性循環。在貿易相對自由的背景下,我國以昂貴的價格購買關鍵材料和零部件,造成產業鏈的大部分利潤外流。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對我國的產業安全造成很大威脅。面臨新的國際競爭格局,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對我國的產業遏制、企業打壓和技術封鎖等不斷加劇,制造業關鍵技術是這些國家遏制和打壓我國的重點領域。要從根本上突破美國等發達國家對我國的遏制、打壓,以加快增強我國產業國際競爭力和綜合國力,最根本的一條是加快實現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
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能否突破,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我們的基礎研究能力和水平。目前,我國對目標考核、資源配置與績效管理的普遍性、時效性、精準性要求往往與基礎研究工作的長期性、積累性、不確定性等特征存在明顯差異,不利于基礎研究能力的積累和增強。盡管基礎研究已取得長足發展,但整體水平與世界先進水平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張煒,2019;張杰,2019)。一是基礎研究經費投入不足?;A研究對關鍵核心技術創新具有重要影響。近年來,美國基礎研究占研發經費的份額一直穩定在16%以上,日本基礎研究經費占研發經費的份額大約在12%,而中國的基礎研究投入強度僅為5%左右,遠遠低于美國和日本的投入水平(見表1)?;A研究投入不足造成我國“只模仿不創新”的局面,最終落入“技術追趕陷阱”。二是基礎研究投入比例失衡。我國研發結構主要偏向應用型研發活動和試驗發展,其中,試驗發展投入占研發經費的份額在80%以上,遠高于日本和美國,而基礎研究投入強度則與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存在較大差距,持續上升的科研投入中應用研究投入相比于基礎研究投入始終維持在一個較高水平。三是企業基礎研究投入不足。企業是創新的主體,近年來,中國企業研發經費中基礎研究的比例在逐漸上升,2018年為0.22%,而美國和日本的企業研發經費中基礎研究占比則在6%以上,遠高于中國(見表2),企業參與過低是制約我國基礎研究轉化效率的重要原因之一。另外,我國原創科學思想、重大理論創新或代表新的學科方向的重大成果比較少,很多研究仍處于跟蹤模仿和低水平重復的狀態,論文平均被引用率仍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基礎研究隊伍整體水平有待提高,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杰出科學家為數不多,人才隊伍的結構和區域分布不盡合理;科技基礎設施和研究環境與國際先進水平存在明顯差距;基礎研究的創新環境有待改善,科學爭鳴和學術批評的氛圍亟待加強,急功近利的學術作風尚比較普遍,學術失范行為仍時有發生。以上問題導致對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的基礎研究重視不夠,創新投入不足,重大原創性成果不多,由此形成許多重大技術突破存在難以突破的“瓶頸”。

表1 2009~2015年中國、美國、日本不同類型研發經費投入占比 單位:%

續表

表2 中國、美國、日本企業研發支出中基礎研究占比 單位:%
盡管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與一般技術創新在實現機制上存在一定差別,但從總體上看,同樣需要政產學研深度融合的技術創新體系。經過多年的推進、建設,我國政產學研融合機制取得了很大進展,但仍存在諸多不足和缺陷,成為制約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的重要原因。
第一,產學研合作的長效機制缺乏,難以滿足重大或關鍵技術創新的需求。制造業關鍵技術具有研發周期長、資金投入高等特點,因此,其突破就要求形成長期、穩定的產學研合作機制。但從總體上來看,目前我國產學研主要圍繞項目進行短期合作,對關鍵技術領域缺乏長期的跟蹤性研究,不利于解決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問題。大學、科研單位與企業合作關系仍然比較松散。例如,產學研合作各主體以及各主體內部在制造業關鍵技術的成果價值和知識產權歸屬上存在分歧,不清晰的利益分配容易導致產學研合作失敗,嚴重制約了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尤其是企業、科研院所、高校結成技術創新戰略聯盟,作為一種重要的產學研合作組織形式,其在發展戰略、項目開發、平臺建設、人才培養等方面結成利益共同體推進制造業技術創新的機制還有待進一步探索。
第二,條塊分割的體制性障礙仍然是制約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的最大障礙。面對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這一難題,單個主體實現創新突破面臨較大困難,需要科技界、教育界、產業界集聚資源協同攻關。但是,我國科技與教育、科技與經濟、教育與經濟長期處于分離狀態,我國科技系統有其獨特的任務、目標、體制、組織機制和評估體系,因此與教育系統、產業界沒有緊密聯系,與人才培養、知識轉移、成果轉化和整個產品鏈處于脫節狀態,他們無法緊緊圍繞企業生產中面臨的“卡脖子”技術難題進行研究,其成果也不容易進入市場,而且我國教育體制存在缺陷,培養出來的學生缺乏創新興趣、科學意識和創新能力。科技、經濟、教育分離,產學研難以協同互動,缺乏國家宏觀協調機制,不利于整合集成利用全社會有限的科技資源以及協調有序運作科技力量,嚴重制約了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
第三,人才交流障礙阻礙了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制造業關鍵技術需要更高層次、更加復雜的產學研技術創新體系,我國高校、科研院所和企業之間的人才流動是實現產學研深度融合的關鍵。但是,目前我國高校、科研機構與企業在人事管理、人才評價、社會保障等方面的制度差異性較大,很難達成目標一致的合作,也阻礙了人才交流以及深度融合。我國大學是基于論文等學術成果的評價體系,缺乏實踐經驗,而企業的人才有豐富的實踐經驗,且擅長解決應用性技術問題,但是難以適應發表論文等要求,長此以往,導致大學、科研院所和企業的科研人員內部各自循環,制造業企業重大技術創新缺少頂尖科研人員的支持。
總體而言,制造業關鍵技術的創新是高風險、高投入的重大技術創新,企業有限的資源投入難以從根本上解決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問題,只有在政府推動下,大學、科研院所、中介結構、企業等共同組成政產學研合作機制,形成內在機制順暢的技術創新體系,才能解決當前面臨的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問題??梢哉f,目前我國政產學研融合機制不健全,成為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的重要因素。
企業是實現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的主體,當前我國企業特別是制造業企業存在創新能力不足問題,對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形成很大制約。
第一,許多企業尚未建立完善的企業創新機制。部分企業在體制上未能把開展關鍵技術的創新活動作為公司發展的戰略來全面布局,導致缺乏一套企業層面的創新推進機制,僅把創新看成某一部門或技術人員的職能,缺乏必要的系統性機制支撐;同時,企業管理層不重視科研人員的創新成果,既不把創新成果的技術價值、商業價值和經濟效益結合起來,又不能提供有效的經濟激勵,科研人員的創新激勵機制不健全(李廉水等,2015)。
第二,企業二次創新能力不強。二次創新能力是指在技術引進基礎上,囿于已有技術范式,沿一次 (原始) 創新所定義的技術軌跡所進行的創新,一般用技術引進與消化吸收投入之比來衡量(吳曉波、倪義芳,2001)。做好國外引進技術的消化吸收與創新工作是實現引進技術本土化的重要條件,也是后發國家制造業企業實現技術創新的主要方式。中國制造業存在較嚴重的重引進、輕消化,忽視二次開發等問題,不利于實現國外技術的本土化,并使中國制造業企業越來越在核心技術環節趨于劣勢,陷入“引進─落后─再引進─再落后”的困境,造成制造業整體技術水平難以得到根本性提升(肖利平、謝丹陽,2016)。尤其是在當前國際格局下,歐美等經濟發達國家制造業企業掌握著較為先進的技術,如制造業關鍵芯片和高級發動機等技術,并且通過技術的不斷迭代使研發該技術的門檻不斷提高,后發國家企業難以通過技術積累達到國外企業技術水平。在這種情況下,遵循比較優勢,嵌入國際產業鏈分工體系,放棄關鍵技術的研發,只專注于產品的制造和銷售成為我國大部分制造業企業的最優選擇。即使部分企業選擇增加科技資源投入提升企業創新水平,但由于受市場規律的作用,依然會繞開國外企業所擅長的先進技術,而選擇一些市場競爭風險相對較小且符合企業短期收益的創新項目。長此以往,導致制造企業難以實現關鍵技術的創新突破。
第三,企業創新融資較為困難。制造業企業關鍵技術創新具有高風險、高投入、高度不確定性等特征,迫切需要政府和社會各界給予一定的資金支持與金融配套服務。目前,我國制造企業的創新資金來源渠道相對狹窄,現有以銀行為主體的金融體系不能滿足制造業創新需求,創新資金定向服務和金融產品有限。金融保障機制如征信信息的核查、企業信用評級機制等尚在建設之中。另外,受市場準入機制的限制,民間資本進入創新金融體系的程度還較低,出現了民間資本“投資難”、創新企業“融資難”等尷尬局面,制約了制造業關鍵技術的創新突破。
第一,科技成果轉化的法律、制度和政策環境有待完善。近幾年,我國相繼出臺了《促進成果轉化法》《科技評估準則》《關于進一步加大授權力度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的通知》等一系列有關科技成果轉化的法律法規、指導意見和行動方案,但這些法律法規和政策仍有待進一步完善,特別是在所有權歸屬、成果定價、產權處置、轉化流程、收益分配等方面仍然存在體制機制障礙。面對制造業關鍵技術高風險以及巨額投入等難題,完善的法制、政策環境更容易促進其成果快速轉化,形成規模商用。
第二,科技成果轉化的資金支持有待進一步加強。資金問題是科技成果的轉讓方和受讓方共同面臨的一個大問題。制造業關鍵技術具有高度復雜性,實驗室開發出的樣機到產業化還需經過中試、工程化等環節,需要較大的資金投入。但是長期以來,我國科技成果的推廣和轉化階段一直缺乏強有力的資金支持,導致許多很有應用前景的產品和項目停留在小試或樣機階段,這種狀況極大地損害了高等院??蒲腥藛T從事科技開發的積極性,制約了科技成果及時高效地轉化為生產力,特別是關鍵核心技術創新仍停留在實驗室的試驗階段,這不僅造成我國有限科技資源的浪費,也降低了科技進步的貢獻率。
第三,科技成果轉換過程中的中介機構作用有待進一步發揮。發達國家科技成果轉化最為核心的特征是市場化,包括定價、風險投資、收益分配等,而這需要專業的中介機構發揮不可缺少的獨特作用。目前,我國在成果定價、風險投資、知識產權服務等方面的中介機構數量較少,且職能單一,中介機構體系建設較為薄弱,一些中介機構很難從科技成果轉化的過程中獲益,制約了制造業關鍵技術成果的轉化。
在計劃經濟時代,我國在物質技術基礎相對匱乏的條件下,依靠社會主義制度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通過建立技術創新的舉國體制,實現了包括“兩彈一星”在內的一系列重大技術突破。事實上,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并沒有放棄舉國體制,這些國家歷史上的一些重大科技創新及工程,也是憑借這種舉國體制完成的,較典型的如美國原子彈制造的“曼哈頓計劃”“阿波羅登月計劃”等??傮w上看,我國計劃經濟條件下的舉國技術創新體制自身存在諸多弊端,并可能造成一定的負面效應,且在市場經濟體制基礎條件下,這種體制的適應性也存在一定問題(眭紀剛,2019);但從加快推進包括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以及其他顛覆性、突破性技術創新角度看,這種舉國創新體制仍有它的重要優勢和合理性,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說是不可缺少的。特別是我們實行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理應發揮社會主義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通過構建新型舉國創新體制,加快突破制造業關鍵技術的創新。然而,這些年來,我國在對這一問題的認識上存在一定偏差,在現實建設和完善新型舉國創新體制的實踐方面相對滯后,致使傳統的舉國創新體制的優勢難以實施,新型舉國創新體制又沒能建立起來,而現行市場經濟體制基礎上的技術創新體制對包括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在內的一些重大技術創新的突破效能不高,這也是造成制造業關鍵技術缺失的不可忽視的重要原因。
全球化條件下,通過加強全球化科技合作,集聚全球高端創新資源,對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具有重要促進作用。然而,我國無論在技術產品貿易、投資,還是創新合作平臺建設等方面都還存在明顯不足,制約了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水平的提高,具體表現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吸引國外人才和投資的能力較弱。我國制造業企業、科研機構等不僅難以吸引國外高水平人才,且國內人才也存在大量流失現象。據研究統計,在跨國公司位于中國的研發中心中,中國本土科研人員所占比例約為95%,而我國每年進入外資企業工作或者出國的軟件專業畢業生比例高達50%,此外,將近45%的國有企業軟件高端人才轉向外資企業工作。由于我國制造業企業高端人才資源的大量流失,嚴重制約了我國企業技術水平的提高,特別是關鍵核心技術的突破。而跨國公司憑借其薪資、工作環境等各種優越條件吸引各國高端技術人才以及高校、科研院所等創新平臺,集聚創新資源,從而獲得領先技術。
第二,技術聯盟平臺建設緩慢。搭建中外技術聯盟是中外技術合作的重要方式和平臺。我國在技術聯盟建設中存在的問題主要是:一方面,合作伙伴選擇具有一定的盲目性,容易使各技術創新主體的利益和目標發生沖突,導致聯盟無法發揮技術創新的協同效應,從而無法通過組成技術聯盟獲得發達國家跨國公司的先進技術;另一方面,我國技術聯盟平臺的合作管理水平相對較低,我國企業與國外企業存在管理理念、方式等方面的差距,在突破關鍵技術的合作中,容易發生矛盾和沖突,阻礙聯盟管理效率提高。此外,我國中外技術聯盟總體看合作層次不高,大部分合作形式主要處于產品合作這一單一的、初級的階段,高技術合作的戰略聯盟仍然比較少。
第三,參與國際技術合作的能力相對較弱。首先,我國參與國際技術合作的層次比較低,主要體現為我國貿易結構不合理。近年來,雖然我國與其他國家簽訂的國際科技合作協議數量逐年增加,國際技術合作模式日益完善,但是從貿易結構來看,我國高技術的出口比例仍然較低,與發達國家技術水平存在巨大差距。其次,發達國家跨國公司對中國制造業企業實施技術貿易壁壘。發達國家跨通過《瓦森納協議》《1334號法令》等嚴格限制高新技術產業關鍵核心技術、關鍵零部件以及設備等向發展中國家出口,由此限制了我國企業及科研機構的通過技術合作提高科技水平的能力。以我國半導體產業為例,美國等西方國家對華技術出口管制,造成我國半導體產業同國際先進水平還有2~3代差距,落后國際先進水平十年左右。再次,專利保護意識低,法制不完善。在參與國際技術合作時,我國企業人員由于缺乏專利保護意識和相關法律知識,對研發創新的技術成果、專利權等重視不夠,導致制造業企業關鍵技術知識產權嚴重流失,從而造成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卡脖子”困境。
體制機制因素始終是影響我國制造業技術創新包括關鍵技術創新的基礎性、根本性制約因素。要實現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必須深化科技體制機制創新,重點是構建完善的產學研一體化的技術協同創新體制,加強針對產學研結合的統籌協調機制和政策的落實。進一步調整、優化政府科技資源的組織和配置方式,引導高校和科研院所將研究興趣盡可能轉向為企業、產業實際需求服務上來,降低以論文、專利和課題驗收等為主要形式的政府目標影響。在政府科技資源配置的組織上,采取產學研聯合組織重大技術創新項目的形式,形成合理的利益分工,充分發揮各自的優勢。進一步完善產業創新鏈條,積極探索應用開發類科研機構建設的新機制和共性技術研發的新形式,彌補創新鏈條的不足,為產學研有效結合奠定良好基礎。組建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并且通過金融、財稅政策等的支持,保證聯盟持續運作,完善產業協同創新的有效機制。
構建新型舉國創新體制,關鍵是要合理界定政府和市場在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中的作用。一方面,不能片面地將舉國創新體制歸結為“計劃”的方式,而忽視市場在科技創新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應運用市場方式、經濟手段解決國家重大或關鍵技術創新工程中立項、決策、預算投入、利益分配等問題;另一方面,要利用政府在科技創新資源配置方面的行政手段和政策設計優勢,引導創新資源的優化配置,政府既要進行有組織創新,積極推動國家戰略目標實現,也要高度重視自組織創新,優化科研環境,提高企業活力,重視公眾參與,維護和激發科技主體的活力,實現政府規劃引導與科學研究自由探索的完美結合(黃濤和郭愷茗,2018)。新型舉國體制并非通過行政計劃來推動科研活動,而是需要構建多元創新主體協同創新的體系,將高校、科研院所、企業等創新主體的力量整合起來,圍繞制造業關鍵核心問題和技術瓶頸等,進行集中攻關,以期實現早日突破。為此,應探索建立政府官員、企業家、公眾、科學家良性互動的協商治理模式,促進新型舉國創新體制有序、高效運行。
企業是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的主體,企業自主創新能力的提升對我國加快突破制造業關鍵技術至關重要。企業應完善自主創新機制,把開展關鍵技術突破的創新活動作為公司發展的戰略來全面布局,形成一套企業層面的創新推進機制。優化企業自主創新激勵機制,企業的創新激勵機制應遵循按生產要素參與分配的原則,企業應鼓勵內部科研人員勇于嘗試、大膽創新。如果企業的創新活動實現了關鍵技術重大突破或者獲得發明專利等,應對相關科研人員和管理經營者給予豐厚獎勵。在期權、技術入股、分紅權等多種形式的激勵下,企業科研人員的創新熱情和創新活力會得到極大釋放,從而加快我國關鍵技術突破。企業應整合優化科技資源配置,科技資源優化配置對科技創新至關重要,但是目前科技資源仍存在分散、低效、重復等問題,企業應發揮好技術創新的主體作用,積極參與實驗室、技術創新中心、中試基地等科技資源共享平臺建設,提高科技資源利用效率。同時加大科技投入力度,建立有利于自主創新的內部技術開發機構,積極與高校、科研院所合作設立實驗室或研發機構,加快科技成果向生產力轉化的進程。
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需要構建政府相關政策保障體系,各種政策之間應相互配合、相互支持,形成一種內在作用協同一致的政策體系。完善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財政支持政策,增加對重大技術創新的財政支出力度。資金短缺是限制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的重要因素,資金來源渠道較為單一,特別是持續的研發資金沒有保障,要加大財政對技術研發的投入,并以此帶動市場投資于新技術的研發,以形成多元的投資、融資渠道,同時對企業采取稅收優惠政策,鼓勵科研院所、企業對制造業關鍵技術進行研發。
完善技術創新人才培育和引進政策。加強科技創新人才的培養,把創新精神培育納入國民教育體系,中小學階段注重激發引導學生的創新興趣、科學意識,培養青少年的創新精神。高等教育階段建立基礎研究人才培養的長期穩定支持機制,保證基礎研究隊伍的源頭供給。重視滿足核心技術人才的物質需求,比如通過提高核心技術人才的薪酬待遇、股權期權激勵等政策充分激發核心技術人才的創新活力。實施重大人才工程,重點引進能夠突破關鍵核心技術的優秀人才,促進制造業技術創新。
隨著我國向現代化強國和科技強國邁進,諸多領域面臨巨大的轉型升級壓力,既要著力發展當前的支柱產業,也要著力發展引領未來的戰略產業,這都迫切需要進一步提升基礎研究能力,厚植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的根基。完善基礎研究布局,強化基礎研究系統部署,完善學科設置,加強對制造業關鍵領域重大科學問題超前部署,強化重大原創性研究和前沿交叉研究;優化國家科技計劃基礎研究支持體系,發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支持源頭創新的重要作用,加強國家科技重大專項與國家其他重大項目和重大工程的銜接,拓展實施國家重大科技項目,健全技術創新引導專項(基金)運行機制,加強基礎研究的經費投入;推進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建設,依托高校、科研院所等布局,鼓勵和引導地方、社會力量投資建設實驗室等重大科技基礎設施、推動關鍵零部件、核心設備的研制和開發;壯大基礎研究人才隊伍,聚焦科學前沿建設高水平創新團隊,優化科研隊伍結構,穩定支持一批優秀創新團隊持續從事基礎科學研究活動。
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是換不來、討不來、模仿不來的,只有靠自己強大的自主研發與創新能力才能實現突破。同時,當今世界是經濟全球化時代,我國的制造業技術創新包括關鍵核心技術創新不可能完全封閉起來去搞,必須充分借助于新的對外開放條件,善于聚集利用國外高端技術創新要素和平臺,助推我國制造業關鍵核心技術創新突破。應進一步采取多種途徑、方式和措施,吸收聚集國外高端科技創新人才;積極推動國內企業與國際先進研發機構聯合建立新型研發機構或重點實驗室等,形成各具特色的技術創新共同體,借鑒國外研發機構和重點實驗室運作經驗與研發模式,提高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效率;打造國際產業鏈和技術創新鏈,以國際產業鏈支撐國際創新鏈,以國際創新鏈帶動國際產業鏈。借助于跨國技術創新資源,圍繞國際產業鏈關鍵環節與重要節點的關鍵共性技術進行研發。通過跨國產業鏈上下游企業合作創新,實現技術成果共享與創新知識溢出,為我國制造業關鍵技術創新突破提供新的路徑及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