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磊 閆明
[摘要]“論正義”既是《理想國》的副標題,又是貫穿《理想國》始終的思想主線。危亡的政局與世俗的謬誤是柏拉圖通過《理想國》思考正義問題的動因。他在由大見小的正義追尋中發現了城邦正義和個人正義,開啟了個人與共同體統一關系的探討,描繪了一幅整體和諧的正義圖景,但究其根本不難發現,共同體的和諧運作才是柏拉圖正義思想的真正重心。馬克思作為科學社會主義的創始人,雖然沒有關于正義的專門著作,但卻吸收、融合了人類思想史上正義理論的各種積極成果,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以全人類的解放為目標,從分工、個人和共同體三個層面實現了對柏拉圖正義理論的超越。
[關鍵詞]柏拉圖;《理想國》;正義;城邦正義;個人正義
[基金項目]吉林省社會科學基金博士和青年扶持項目“新時代高校青年馬克思主義者培養常態化機制及其創新模式建設研究”(2020C003);吉林省教育廳“十三五”科學研究規劃項目“新中國成立70年來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經驗研究”(JJKH20200924SZ);吉林省教育科學“十三五”規劃思政專項“新時代大中小學思政課教學內容一體化建設研究”(GS19033)。
[作者簡介]陳磊(1984-),女,法學博士,長春中醫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長春130117);閆明(2000-),男,中國政法大學國際法學院學生(北京102249)。
一、正義問題的提出:在政局的危亡與世俗的謬誤中渴望正義
正義是人類社會的永恒話題,早在古希臘時期,柏拉圖在其代表作《理想國》中就已對正義問題做了系統論述。波普爾指出,“《理想國》可能是關于正義有史以來最精致的專著”。“論正義”既是《理想國》的副標題,又是貫穿《理想國》始終的思想主線。而危亡的政局與世俗的謬誤是柏拉圖通過《理想國》思考正義問題的動因。
(一)時代背景:政局的危亡
如若全面深入了解柏拉圖《理想國》中的正義思想,首先有必要考察當時希臘雅典的時代背景。柏拉圖之所以思考正義問題,是與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中的某些社會問題息息相關的。
柏拉圖生活在一個戰亂和政治沖突的時期。公元前431年,雅典與斯巴達為爭奪希臘霸權爆發了伯羅奔尼撒戰爭,曾為雅典締造黃金時代的領袖伯里克利于戰爭的第三年死于瘟疫,柏拉圖于戰爭的第四年誕生,這場戰爭斷斷續續持續了27年,最終以雅典失敗告終。持續的戰爭不僅消耗了大量的軍力和財力,帶來了可怕的流行病、饑荒、內戰,還使雅典開始了為期八個月“三十僭主”專政時期。柏拉圖在《第七封信》中這樣評價三十僭主的恐怖統治:“我當時還年輕,相信他們會引導城邦從不正義的生活走向正義的生活,并且‘管理它,這是他們的說法,所以我抱著極大的興趣觀察今后的動向。然而,我看到僅僅在一個很短的時期內,這些人就使得人們重新懷念起從前的政府來,認為比較起來那才是黃金時代。”因此,民主政體被廢后又代之而起,可民主制的重建并不意味著柏拉圖的痛苦得到了緩解。
在柏拉圖心目中,蘇格拉底是所有人中最正直的一位,也是柏拉圖對話最青睞的人物。可在公元前399年,他最摯愛的老師蘇格拉底被處以極刑,這使柏拉圖深受刺激,對民主政治徹底失望,對有序城邦極度渴望。處于那樣一個“禮崩樂壞”的年代,雅典城邦危機四伏,政局腐朽動蕩,柏拉圖從政的念頭一再破滅,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政治立場,試圖構建正義至善的理想城邦,他對“正義問題”的思考無疑是深深受到了這種緊要性的驅迫。
(二)思想背景:世俗正義觀的謬誤
嚴峻的戰爭更使傳統的道德十分脆弱,不堪一擊。人們僅是在一定程度上對正義有著不同看法和表達。《理想國》開篇第一卷便首先引入了當時雅典人持有的關于正義的種種流行意見,這構成了柏拉圖正義理論的思想背景,也使得正義問題以一種辯證的方式展開。
柏拉圖雖置身《理想國》對話之外,但他借蘇格拉底之口,為探討正義精心謀劃了一個理想的城邦。全書都采取了打辯論的方式,這也是蘇格拉底所擅長的。第一卷辯論的主題即是“正義是什么”,面對幾位辯手提出的幾種世俗的正義觀,蘇格拉底經驗豐富,娓娓道來,逐一反駁。
一號辯手克法洛斯(Cephalus)認為正義就是“有話實說,有債照還”。克法洛斯是當地富商家財萬貫,在與蘇格拉底日常交談“人有錢之后最大的好處是什么”引出辯題“正義是什么”。克法洛斯回答,有了錢財最大的好處是不用因為拖欠別人債務和虧欠神的祭品而心驚膽戰,可以很正直、很正義地生活,不用害怕死后下地獄受罰,由此得出“有話實說,有債照還”的正義定義。蘇格拉底提出質疑,如果我從別人那里借了一件武器,那個人卻恰好精神錯亂甚至行為暴力,那么還應該誠實地歸還武器給他嗎?如若歸還武器給他錯傷無辜,結果適得其反,反倒是不正義的。那么,“有話實說,有債照還”豈不有時是正義的,而有時卻不是正義的?面對蘇格拉底的追問,克法洛斯一個回合便退下陣來,承認這不是一個好定義但也不愿再辯,以獻祭上供為由退場。克法洛斯把正義看作衰老面臨死亡時心境平和、問心無愧的一種手段,這雖代表了一般人的正義觀,但這只是金錢贖買帶來的事后正義,金錢也并非衡量正義的標準。這種把正義當作是達到目的的工具性手段的觀點,并未關涉正義的本質,具有明顯缺陷,柏拉圖自然無法認同。
二號辯手即克法洛斯的兒子玻勒馬霍斯( Polemarchus),認為正義就是“利友而害敵”。玻勒馬霍斯作為接班人對父親定義中的“還債”予以限定,認為父親的說法合乎詩人西蒙尼德的觀點。西蒙尼德認為正義就是給每個人以恰如其分的報答,使每個人得到他應得之份。可如何理解“每個人應得之份”,以及“將恰如其分的報答給予什么人”呢?玻勒馬霍斯遂即解釋,正義就是把友善給予友人、幫助朋友,把惡給予敵人、傷害敵人,引入了“利友而害敵”的正義觀。蘇格拉底立即詰問,正義的應用領域是什么呢?即正義在什么行動和目的之下最能造福朋友,損害敵人呢?玻勒馬霍斯回答說,正義可以在戰爭中聯友攻敵。蘇格拉底由此質疑其定義的有限性,“那豈不意味著正義在不打仗的和平時期毫無用處?”玻勒馬霍斯雖然認為“正義”在平時應該也是有用的,但卻在蘇格拉底的步步追問下不得不承認,正義僅在起保管作用時有用,在他物有用時正義卻無用。蘇格拉底繼續詰難,任何一種技藝都有正反兩方面的作用和功能,既能幫助人,也能傷害人。如果正義能幫人保管錢財的話,那他也可能是最會竊取錢財的。在蘇格拉底的連番辯駁下,玻勒馬霍斯已暈頭轉向、無力招架,但仍堅持“幫助朋友,傷害敵人是正義的”。于是蘇格拉底轉換思路,又指出了其定義的核心缺陷,即傷害敵人是不正義的。因為,正義作為一種“德性”,它不會傷害任何人,“傷害不是好人的功能,而是和好人相反的人的功能”。玻勒馬霍斯無奈只好敗下陣來。其實,這一正義主張反映了希臘的傳統價值,類似于以牙還牙、以怨報怨。柏拉圖就是要拷問這一普遍道德,希望人們反思原有道德并放棄報復。自己的恩師蘇格拉底面對雅典人的死刑判決,寧愿拒絕逃生機會,也不愿以違背雅典法律的方式傷害和報復雅典人。因為,所有的報復在他看來都是不道德、不正義的。即使在正義失序的城邦中,蘇格拉底仍不惜以死為代價,忠誠維護著法律和正義。
三號辯手智者學派的色拉敘馬霍斯( Thrasymachus)發表長論,提出正義就是“強者的利益”。這種“強權即正義”的觀點有許多人贊同,認為誰有權,誰就可以根據其自身利益定義正義。古希臘時期這種理論也是統治階級進行強權統治的理論依據,正義成為統治者掩蓋赤裸裸權力運作并實現自己利益的遮羞布。蘇格拉底詳盡地提出了自己的反對意見。他首先指出統治者在立法時并非一貫正確,“無意中也會規定出對自己有害的辦法來”。此時,正義非但不是強者的利益,反而變成了強者的損害。于是,色拉敘馬霍斯強調他是指最嚴格意義上的強者,即“統治者真是統治者的時候,是沒有錯誤的,他總是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種種辦法,叫老百姓照辦”。蘇格拉底又舉例說明,“技藝除了尋求對象的利益以外,不應該去尋求對其他任何事物的利益”,實施技藝是為了改進其對象。正如一個嚴格意義上的醫生掌握醫術是為了病人的利益,騎術是為了馬匹的利益。同理,統治者管理城邦要盡力謀求老百姓的利益,“在任何政府里,一個統治者,當他是統治者的時候,他不能只顧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屬下老百姓的利益,他的一言一行都為了老百姓的利益”。至此,正義的定義已被完全顛倒過來。
色拉敘馬霍斯似乎意識到自己陷入了辯論的被動局面,便舉例并把話題轉向辯護“正義的人跟不正義的人相比,總是處處吃虧”,認為不正義比正義更有益。蘇格拉底宣稱這一論證所關注的不是普通的題目,而是關乎我們應當如何生活的問題。“它牽涉到每個人一生的道路問題——究竟做哪種人最為有利?”為了盡力說服色拉敘馬霍斯,蘇格拉底從社會和個人兩方面進行了論證。社會層面,任何社會團體想要保持強大的力量,憑借的是團體內部成員間的正義和諧,正義有利于社會團體的團結和強大。個人層面,保持德性之人熱愛生命,善于管理和計劃自己的生活,將其特殊功能完美發揮,這個正義的人必定生活的好;反之,失去德性之人消極懈怠,不能很好發揮特殊功能,生活一團糟,這個不正義者不可能生活得好。由此推論,“正義者是快樂的,不正義者是痛苦的”,“不正義絕對不會比正義更有利”。色拉敘馬霍斯雖然勉強承認辯駁不過蘇格拉底,但顯然并沒有真正心服口服。蘇格拉底在第一卷中逐一瓦解了以上傳統的正義觀念,但他也坦言自己對正義的界定很不充分,因為在找到正義的實質之前我們不能知道關于正義的任何知識。
蘇格拉底本以為辯論就此結束,可柏拉圖的兩位兄長格勞孔和阿德曼托斯在第二卷開篇又提出了挑戰。他們認為色拉敘馬霍斯屈服的太快了些,蘇格拉底的駁斥也無法令人信服和滿意。于是,第四組辯手格勞孔兄弟首先提出正義應該是最好的那種善,即我們選擇正義,是因為它本身也是因為它的后果。然后又從三個方面重構了色拉敘馬霍斯的正義觀點:一是論述了正義的起源和本質;二是通過金戒指的故事說明如果沒有外界懲罰,每個人都會做不道德的事;第三,讓正義和不正義各趨極端,比較極端不正義比極端正義生活好。格勞孔重構的正義觀與色拉敘馬霍斯的觀點雖有一致之處,但也有所不同。色拉敘馬霍斯側重強調正義是強者們帶有欺騙性的一種“偽善”,格勞孔側重強調正義是弱者們出于“恐懼”的一種“妥協”。可見,人們并不是發自內心真正熱愛“正義”,要么出于強者的“偽善”,要么出于弱者的“恐懼”。人們追求正義并非因其自身值得選擇,而是另有目的。這種現實令人痛心,為了保衛正義,格勞孔和阿德曼托斯希望蘇格拉底能夠挺身而出,即便窮根究底也要弄清楚什么是正義,并證明正義自身比不正義要好。這回蘇格拉底沒有立刻反駁,而是以探尋正義的真正內涵引出整個《理想國》需要論證和解決的核心問題的方式予以正面回應。所以此處,我們盡管仍然疑惑什么是“正義”,可是我們的疑惑不再完全沒有目標。柏拉圖借蘇格拉底之口探求正義的思辨之路,由此真正展開。
二、正義內容的探尋:在個人與城邦的類比中發現正義
關于正義,有城邦的正義也有個人的正義。人是被縮小的城邦,城邦是被放大的個人。個人靈魂的正義是不容易發現的,于是,柏拉圖想要通過由大見小的類比方法先行考察城邦里的正義,再尋找個人的正義。
(一)城邦正義
柏拉圖在第二卷后半部分至第四卷,一直在竭力構建最好的城邦,這個城邦建立的原則是“每個人必須在國家里執行一種最適合他天性的職務”,以便能夠從這個秩序井然、好的國家里找到正義。城邦產生的根源是人們經濟生活方面的某種不自足,即源于相互需要和分工而非統治者的利益。因此,城邦成員被劃分為三個階層:統治者、輔助者和勞動者。統治者是具有超高智慧和能力,真正關心國家利益,最愿畢生鞠躬盡瘁,為國家利益效勞的護衛者中的少數最優秀者。輔助者是具有勇敢品質,能夠勝任作戰守護城邦,并執行統治者法令的人。勞動者包括人數眾多的農民、手藝人和生意人,他們需要安分守己、認真勞作,服從統治者的領導。最終建成的善的城邦具有智慧、勇敢、節制和正義的美德。智慧是城邦統治者特有的用來考慮整個國家大事,改進對內對外關系的知識。勇敢是護衛者具備的一種精神上的能力,即“關于可怕事物和不可怕事物的符合法律精神的正確信念的完全保持”,不致被苦惱、害怕和欲望所迷惑。智慧和勇敢處于國家的不同部分,而節制是貫穿全體公民的,“一種好秩序或對某些快樂與欲望的控制”,是國家里或個人身上表現出的一致性和協調。統治者運用智慧處理好國家的內政外交,護衛者運用勇敢的品質保家衛國,勞動者運用自身的天賦技能從事生產,辛勤勞作,即“生意人、輔助者和護國者這三種人在國家里各做各的事而不相互干擾時,便有了正義,從而也就使國家成為正義的國家了”。至此,我們在這個至善的城邦中照見了“大寫的正義”。
(二)個人正義
一個理想正義城邦的建立,離不開正義個人的存在。將城邦與個人類比,個人靈魂里也存在三種品質,即理智、激情和欲望。理智是靈魂的理性部分,用以思考推理,為整個心靈利益起謀劃作用;激情是我們借以發怒的東西,“憤怒有時作為欲望之外的一個東西和欲望發生沖突”,因此它是理智的盟友;欲望是人們用以感覺愛、餓、渴等物欲騷動的心靈無理性部分,“每一種欲望本身只要求得到自己本性所要求得到的那種東西”。一個正義的人,理智部分是智慧的,領導著激情和欲望,相應于城邦中的統治者;激情部分是勇敢的,無論什么時候都謹記理智教導的內容,相應于城邦中的護衛者,是理智的天然輔助者;“各種各樣的欲望、快樂和苦惱都是在小孩、女人、奴隸和那些名義上叫做自由人的為數眾多的下等人身上出現的”,相應于城邦中的勞動者,欲望部分在理智和激情的教化訓練下,遠離貪婪,即“一個人靈魂里較壞的部分受天性較好的部分控制”,這就是節制的。“在國家里存在的東西在每一個個人的靈魂里也存在著,且數目相同。我們以什么為根據承認國家是正義的,我們也將以同樣的根據承認個人是正義的。”既然國家的正義在于三種人在國家里各做各的事,那么,個人正義就是靈魂里理智、激情和欲望三種品質各起各的作用,互不干涉,自身秩序井然,達到一種協調與和諧的狀態。
柏拉圖還強調,“各起各的天然作用,不起別種人的作用,這種正確的分工乃是正義的影子”,真正的正義不是關于外在的“各做各的事”,而是關于內在的,即關于真正本身,真正本身的事情。
三、正義理論的重心:在共同體的和諧運作中彰顯正義
“人類自然是趨向于城邦生活的動物”,“國家首先是從人類的需要中發現它的凝聚力的”。柏拉圖的理想城邦就是在公民相互需要和分工基礎上組成的共同體。他在這個穩定而有序的城邦共同體中通過由大見小的類比方法找到了個人正義,個人正義與城邦正義異名同質,互為條件。個人的正義的實現需要依靠城邦的正義,而城邦正義的實現又依附于個人的正義。個人正義固然重要,但實際上,城邦的整體利益即共同體的和諧運作才是柏拉圖追尋正義的根本重心。共同體的和諧運作不僅是柏拉圖照見個人正義的媒介和手段,更是柏拉圖構建理想國探尋正義的首要宗旨,以下分析我們不難看出端倪。
首先,希臘政局混亂的現實催生了柏拉圖對理想城邦的渴求,共同體的和諧運作是他構建理想國的重要目的。伯羅奔尼撒戰爭使城邦的穩定和諧岌岌可危。一生堅持“行正義”的蘇格拉底死于政治迫害,讓柏拉圖十分痛心,看透了腐朽政治的奄奄一息,也堅定了追尋正義理想國的決心。面對時代留給他的難題,柏拉圖始終希望能夠從政一展宏圖,拯救混亂的城邦于危難,一有機會就嘗試把理想國的偉大構想付諸實踐,可他三次赴西西里之行都未能如愿,《理想國》著作表達了他對正義城邦的神馳向往。而且,雅典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慘敗,不可忽視的一個關鍵的原因就是,伯利克里去世后,雅典統治者爭權奪利,將個人利益置于城邦利益之上。柏拉圖所致力于構筑的理想城邦則恰恰相反,更為關注城邦的整體利益。因此,共同體的和諧運作的愿望既是柏拉圖創作《理想國》的起因,也是《理想國》企圖達成的目的。
其次,柏拉圖認為財產和家庭不利于統治者和輔助者才能的發揮,容易妨礙他們全身心的為城邦整體謀利益,體現了柏拉圖個人正義讓位和服務于城邦正義的主張。柏拉圖認為私有財產是自私和貪欲的根源,必須禁止政治權利和經濟權利的結合。為實現城邦的統一與和諧,避免統治者和輔助者受一己私利的影響,柏拉圖強調要在統治者和輔助者兩個階層消滅私有制和家庭。通過廢除小家,成就大家,使全城邦融合一體,培養統治者和輔助者的集體主義精神。這樣人們就不再有你我之分,利益之爭,大家意見相同,目標一致,共同獻身于城邦的整體幸福,城邦就實現了高度的統一與和諧。“我們建立這個國家的目標并不是為了某一階級的單獨突出的幸福,而是為了全體公民的最大幸福。……我們的首要任務乃是鑄造出一個幸福國家的模型來,但不是支離破碎地鑄造一個為了少數人幸福的國家,而是鑄造一個整體的幸福國家。”城邦整體的幸福高于城邦中任何階層、任何個人的幸福。無論是統治者、輔助者還是勞動者,都是城邦的公民,是共同體中的普通一員,都為國家的共同目的服務,不能謀一己私利,甚至要為國家犧牲個人幸福以促成城邦的整體幸福。正如波普爾指出:“柏拉圖的‘正義到底意味著什么?我斷言在《理想國》中,他用‘公正這一術語作為‘為了最完美國家的利益的一切,之同義語。”蘇格拉底的審判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他為了維護城邦的正義而獻上了自己的生命。可見,柏拉圖關注的是城邦整體利益的最大化,其正義理論是為集體利益的整體幸福,即共同體的和諧運作服務的。
再次,“城邦雖在發生程序上后于個人和家庭,在本性上則先于個人和家庭。就本性來說,全體必然先于部分;以身體為例,如全身毀傷,則手足也就不成其為手足,脫離了身體的手足同石制的手足無異,這些手足無從發揮其手足的實用,只在含糊的名義上大家仍舊稱之為手足而已。我們確認自然生成的城邦先于個人,就因為個人只是城邦的組成部分,每一個隔離的個人都不足以自給其生活,必須共同集合于城邦這個整體才能讓大家滿足其需要。”而且,正義是關于整體的德性,對于個人而言,國家是整體;對于個人靈魂的各部分而言,個人又是整體。“沒有什么比鬧分裂化一為多更惡,比講團結化多為一更善的。當一個國家最像一個人的時候,它是管理得最好的國家。”可見,城邦正義在本性上先于個人和家庭,正義不是某一階層,而是整個城邦展現的德性。
總之,雖然柏拉圖提出的正義是對國家和個人的共同要求,是對個人和共同體的雙向規約,但在堅持二者和諧統一的大原則下,柏拉圖本人是偏向于城邦正義的。他把個人的正義視為實現理想國家的工具,個體不但不能違背城邦正義,而且還要為城邦正義讓道,更為注重城邦生活的整體幸福。亞里士多德也評價:“正義以公共利益為依歸”。因此,共同體的和諧運作才是柏拉圖正義理論的根本重心,在柏拉圖心中城邦正義始終是至高無上的。
四、馬克思對柏拉圖正義理論的超越
柏拉圖基于奴隸主貴族立場及其唯心主義的歷史觀,描繪了一幅整體和諧的正義圖景。馬克思作為科學社會主義的創始人,雖然沒有關于正義的專門著作,但卻吸收、融合了人類思想史上正義理論的各種積極成果,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以全人類的解放為目標,實現了對前人思想家研究成果的繼承和超越。
(一)分工層面的躍遷:從“各安其位,各司其職”到“各盡所能,按需分配”
分工是人類歷史上不同社會形態所共有的現象。柏拉圖的分工思想建立在正義總綱之下,他以天賦人性為依據,從唯心論角度出發,提出“各安其位,各司其職”的分工是實現完滿正義的基本原則。可馬克思認為:“從根本上說,搬運夫和哲學家之間的差別要比家犬和獵犬之間的差別小得多,他們之間的鴻溝是分工掘成的。”馬克思看到了柏拉圖研究視角的局限,并提出能力差別是分工導致的結果,只有在自覺自愿的分工下實現“各盡所能,按需分配”才是正義,這無疑是對柏拉圖分工理論的一種積極揚棄。
(二)個體層面的轉變:從“群體本位”到“人類本位”
對正義的追問離不開對人的理解和探索,人本身是正義問題的永恒主題與意義。柏拉圖正義觀的根本重心是為了實現共同體的和諧運作,體現出“群體本位”的特征;而馬克思繼承了前人研究成果,通過對資本主義“個人本位”正義觀的批判,形成了追求個人自由全面發展的“人類本位”正義觀。
正義的真正根據是人,人總是在追求著正義,也唯有人才會去追求正義。從人的角度才能真正理解這種追求。馬克思超越了柏拉圖對人的預設的局限,把研究視角從柏拉圖理性抽象的人投向現實感性的人,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狀況在于人的勞動異化,“共產主義是對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揚棄”,在共產主義社會發展的高級階段,“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
(三)共同體層面的探究:從天國的“虛假共同體”到自由的“真正共同體”
人們天然地把正義看作是通向共同體的必由之路,正義是共同體的根本性質和保證。柏拉圖為追尋正義在理念上構建了至善的理想城邦,可以說這也是共同體思想的理論源頭。但它畢竟缺乏現實根基,“天上的理想國”也只能是停留在抽象理念層面的“虛假共同體”。柏拉圖的構想為馬克思“真正共同體”的構建提供了可資借鑒的重要啟發,馬克思遵循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以現實的人為基點,在批判資本主義制度的基礎上,開啟了“自由人聯合體”意義上“真正共同體”的探究。只有消滅舊式分工,消滅階級,消滅私有財產對人的統治,才能實現“自由人聯合體”意義上的“真正共同體”,“虛假共同體”必將被“真正共同體”取代,這是人類社會的終極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