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靜

師兄珠峰采樣
青藏高原的冰川以其獨特的美感和神秘的宗教,一直對世人有著無窮吸引力。我和青藏高原科考的交集,恰好就在我進蘭大的第一年。目前我在蘭州大學生命科學學院讀碩士二年級,研一入學時幸運地加入了蘭州大學與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聯合培養計劃,將研究區域一下子“上升”到青藏高原——高海拔冰川地區的空氣微生物。
更令人興奮的是,我將會參加國家青藏高原第二次綜合科學考察研究。第二次科考是一項承載著眾多科學家們夢想的大科學計劃。從上世紀六十年代起,我們國家開展了第一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研究,前后歷經20余年。2017年8月,第二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研究啟動,其主要目的就是通過對青藏高原的水、生態、人類活動等環境問題進行考察研究,分析青藏高原環境變化對人類社會發展的影響,提出青藏高原生態安全屏障功能保護和第三極國家公園建設方案,而牽頭單位就是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青藏高原所于2003年成立,實行北京、拉薩、昆明“一所三部”的運行方式。北京部的主要功能是科學實驗基地、學術交流基地、國際交流基地和綜合協調基地;拉薩部的主要功能是科學觀測研究的野外基地、國際合作研究的野外基地、西藏高水平科學實驗基地、西藏社會經濟發展的服務基地和西藏科學普及和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昆明部的主要功能是青藏高原種質資源保存基地和極端環境下生物的生態適應性及遺傳資源研究基地。
我參加的項目是青藏高原微生物多樣性考察,負責唐古拉山的龍匣宰隴巴冰川生態系統空氣微生物采樣。

結繩探索新的冰川采樣點
2019年6月3日,我用滿滿一碗牛肉拉面給自己壯行,然后,坐上從蘭州中川機場飛拉薩貢嘎機場的航班,晚上12點,順利到達。飛機落地時,天空正下著小雨,很冷,拿到托運行李后,我趕緊翻出沖鋒衣和羽絨服穿上。師兄和課題組的扎巴(他是藏族人,三十歲,雖不是大學生,但屬于我們課題組不可或缺的一員,主要負責開車、帶路、物資等后勤以及爬冰川、采樣等體力活兒)開著皮卡到機場接我。
當我拖著行李箱爬公寓的樓梯時,忘記了身處高原,一步兩臺階,和平時的速度一樣,但剛爬到三樓,就喘得厲害,那是缺氧的癥狀。拉薩海拔大約3680米,雖然不是很高,但是初次到達,出現高原反應的人也會很多。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在這里適應幾天,才可以外出采樣。
第二天早上九點,我醒了過來,很慶幸沒有任何的不舒服,導師確認我安全到達以后,叮囑我在拉薩行動要慢著點。
一出公寓的門,我便被強烈的陽光刺痛眼睛,立馬退回屋里,取了墨鏡戴上。由于前一天很冷,自己對拉薩的溫度情況也不是很了解,我穿得很厚,夾棉背心套短袖、毛衣、超薄羽絨服,外加一件沖鋒衣,生怕自己感冒。之前得知,在高原感冒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稍有不注意,就容易發展成肺氣腫,隨時有生命危險。但實際上,拉薩的白天不算冷,名副其實的日光城,在暖洋洋的太陽照耀下,我每次飯后一身汗,但也不敢脫掉外套,適應了一個星期以后,才一件一件慢慢脫掉,最后發現,穿一件外套一件衛衣即可。
6月4日吃過早飯后,師兄帶我去參觀了實驗室、導師辦公室和倉庫,之后開始教我處理珠峰采集的冰雪樣品——整整兩大柜式冰箱,68袋。確定我學會以后,他下午便上了火車,回蘭州去休整,為下一次野外科考蓄力。這是他自四月份去珠峰采樣后,第一次下高原休整,但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個星期。每個從珠峰下來的人,肺部都會有些損傷。師兄也不例外,他得了肺炎,回到蘭州第一件事就是去醫院拿藥做檢查。

槍勇冰川冰湖
接下來的日子,課題組只有我一個人在拉薩部。在這里,我不認識任何人,每天都是公寓、食堂、實驗室,三點一線。除了吃飯時間,拉薩部幾乎見不到其他人。初到陌生的環境,飯桌上都是老師和即將外出科學考察的人,每天都會更新一波不同的面孔,而我總是默默吃完就沖進實驗室處理樣品。
兩個多星期之后,我們組的所有人在拉薩集合完畢,正式準備外出科考。

槍勇冰川末端
6月20日,我們一行四人從拉薩出發,準備去海拔4679米的槍勇冰川冰湖采集樣品。沿途經過了雅魯藏布江河谷和羊卓雍措,還翻過了兩座山,大概五個小時之后,我們才到達采樣地點。在路上,我了解到盤山公路很危險,經常出事,懸崖下面還有不久前剛出事的大巴車殘骸。
對槍勇進行的定點季節觀測,是為了研究全球變暖的氣候背景下,槍勇冰川、徑流和湖泊復合系統的細菌群落組成、多樣性及其對氣候變化的響應。車一直開到不能再開的地方,我們才下車,將所有采樣要用的裝備背好,前往采樣地點。聽說槍勇是所有采樣點中,最容易上的一個冰川,但我仍被這次野外考察變幻莫測的自然風光、繁重困難的采樣過程以及同伴的強大深深地震撼到了,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高原反應的痛苦。槍勇人跡罕至,沿著坎坷的石塊路爬上兩百米后,冰湖即刻便映入眼簾,像一顆藍寶石,被群山環抱。它看起來那么小巧,繞湖半圈僅需十多分鐘,但當到達冰川末端時,竟出現了巨大的徑流,順著山石往下走,慢慢地匯入冰湖。
上山前,我們每個人都背好一個登山包,包里塞滿了空的采樣瓶(用來裝冰湖的水樣)與無菌采樣袋(用來裝冰川上的冰雪樣),所以登山包并不沉。師兄空出來的手還可以提水質參數儀和電腦,但當看到扎巴又額外背起那可容納四人的可充氣式船,快步走在最前面時,我被徹底嚇傻了。

龍匣宰隴巴冰川前緣的草甸濕地
嚇傻的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跟在隊伍的最后面,每走一步路,都要用盡全身力氣,像800米沖刺的最后一刻。一路上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整個腦子像漿糊一樣,嗡嗡作響。堅持不住時,看到前面負重的他們,不停告誡自己不能拖后腿,然后咬咬牙,繼續慢慢前行。到達冰湖后,我們三人乘船上湖,采集入湖口、湖中心和出湖口的原位湖水樣,每個樣點采集量為六升。在湖中心,師兄熟練地將水質參數儀用繩子綁好,慢慢放入湖底,然后連接電腦,下載沉入湖底及提出湖面過程中測得的各項水質參數數據。大家照顧我,這次采樣,我就是打下手,記錄數據,沒怎么干體力活。
扎巴體力好,熟悉地形,他很快采完了冰川上的冰雪樣。等到所有樣品采完后,我們將18升水、四五袋冰雪、采樣儀器和充氣船,分兩趟背下山。回去的路上,我累到一直在睡,醒不過來,晚上開始出現輕微高反,頭疼得厲害。經過這次野外采樣,我終于體會到了,為什么導師更偏向招收男生,因為這些事情對于女生來說真的太難辦到了,更何況我們課題組,一年當中將近四五個月都在野外。
6月22日早八點,我們八人正式出發,沿青藏線前往唐古拉山的龍匣宰隴巴冰川,路程總共兩天。途中,大家參觀了海拔4507米的那曲生態環境綜合觀測研究站,其中一晚留宿在海拔4800米的安多縣城。路途的第二天,我們在青藏高原冰凍圈觀測研究站解決了午飯,下午三點到達海拔5200米的唐古拉山的冰川末端,開始扎營。

負重前往龍匣宰隴巴冰川末端
這兒方圓百里只有一戶藏民,且手機沒有信號。運物資的車子走在草甸上,一不小心便陷了下去,在一旁放牛的藏民熱心主動地幫我們把車子從泥里推了出來。之后,我們在平地搭建起了一個5*4米的大帳篷,一個三人的小帳篷。
就在幫忙搬石頭壓帳篷時,我明顯感覺自己使不上力,戴著防曬面巾有些喘不上氣兒。但看到高原草甸上遍布的鼠兔洞,我瞬間感覺無比驚奇。鼠兔鉆來鉆去,不斷移動更換洞口冒出小腦袋,讓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玩過的打地鼠游戲。

龍匣宰隴巴冰川末端過河圖
收拾好所有的東西以后,我們早早地休息了。誰知那天下了一夜的雪,冰雹與雪花輪換著砸在帳篷上,簡直有種夢幻般的感覺。第二天早上醒來,滿眼望去,除了帳篷,四周白茫茫一片,但兩個小時后,雪竟然化得一干二凈。這正是青藏高原氣候的獨特之處,晝夜溫差極大,白天太陽輻射強烈,日照多,飄過一片云彩來,不是雨雪就是冰雹;夜晚則多見狂嘯的寒風與冰雪天氣。
為了照顧我們兩個初到冰川末端的女生,師兄與師姐決定讓我們留在帳篷里,他們先去冰川末端采樣。冰川末端看起來距離很近,但實際上要步行兩個小時左右才能到達。皚皚白雪覆蓋著整個廣袤大地,天地連成一線,模糊了邊界,往日那雄偉的唐古拉山隱藏了起來,僅能見到近處高原草甸上深深淺淺的綠,散布著斑斑點點的覆雪。遠方薄霧籠罩,霧氣隨風輕輕飄動,因潮濕而發黑的山坡若隱若現。
準備出發時,雪還未完全化掉,籠罩的薄霧也尚未散盡。他們將所有采樣要用的儀器準備好,放入登山包,另外帶好登山杖、冰爪、雨褲,背上鐵質三角支架。我倆目送著他們漸行漸遠,伴隨著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越來越弱,他們負重前行的背影也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迷霧里。到達冰川末端后,大家便都開始了自己的采樣工作,同時,一臺生物氣溶膠采集儀器被架設起來,用真空泵抽取空氣到膜上的方法進行收集。

被啃到只剩骨頭和皮的牦牛
此外,師兄與扎巴還需要多爬200米的冰川路,到海拔5400米有冰塵穴的地方架設物候相機與另一臺生物氣溶膠采樣器。冰川路很滑,本來在高原平地上走路就已經很辛苦了,可他們還要穿著冰爪,帶著冰鎬,手腳并用,無疑為他們增加了更大的阻力。由于青藏高原的空氣微生物含量低,為獲取足夠的生物量,生物氣溶膠樣品需每四天收集一次,但電池的電量有限,每兩天便需要更換一次電池,這意味著每隔一天便要如此這般上一次冰川。
完成采樣后,雪已完全融化了,這中間他們還經歷了很多次冰雹。從冰川末端返回營地必經的那條河,也已積攢了更多的融水,這時雨褲派上了用場。為了避免被水流沖倒,師兄們手拉手趟過河。雖然有雨褲的保護,但大家的鞋子還是濕透了。這真是一段艱險的路程,我們兩個女生不由得為他們捏了一把汗。
本以為采樣路已經很艱難了,沒想到還有威脅到生命安全的棕熊存在。我們后來用望遠鏡發現了棕熊,還在冰川末端見到了棕熊腳印以及被啃得只剩皮跟骨的牦牛。那時,我們都還沒太意識到事情的危險性,后來聽藏民說,他們家的馬被熊吃了,大家立馬陷入了恐懼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