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沿線國家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影響的實證研究

葉紅雨 申 雅

一、文獻綜述

全球價值鏈分工模式下，發展中國家在國際貿易中的參與程度日益深化，但是不難發現，獲得較高價值鏈地位的發展中國家數量卻極少，在亟待全球價值鏈攀升的關鍵階段，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則為眾多發展中國家打開了新的局面。“一帶一路”沿線65個國家以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國家為主體，中國作為“一帶一路”的發起國，對沿線國家的OFDI在總體占比中不斷上升，據《2017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顯示，中國2013—2017年對沿線國家累計投資額高達807.3億美元，僅2017年當年累計投資就達到201.7億美元，同比增長31.5%，占同期總體OFDI流量的12.7%，涉及57個國家的近3000家境外企業。目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對象日趨多元化，遍布全球189個國家和地區，其中80%為發展中國家，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因其基礎設施落后以及城市化、工業化水平較低與一般發展中國家相比并不占優勢，但有研究發現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OFDI更能促進我國攀升全球價值鏈[1]，并且有學者認為東道國經濟發展水平更高、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中占據更加有利的地位時，OFDI的逆向技術溢出效應更加顯著，進而能更有效地促進母國價值鏈的攀升[2][3]。可見，在“一帶一路”的大背景下，中國通過OFDI與沿線國家更加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并且在攀升全球價值鏈的過程中相輔相成。因此，探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價值鏈分工地位的提升對我國的全球價值鏈攀升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同時也有助于實現我國和沿線國家全球價值鏈協同轉型升級。

現有關于OFDI對全球價值鏈影響的研究在學術界尚未得出一致結論。多數學者認為OFDI對攀升全球價值鏈有明顯的促進作用，他們分別從企業、行業和國家層面進行了研究。從企業層面來看，鄭丹青（2019）通過研究發現OFDI與提升企業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之間存在顯著的因果效應［4］；蔣冠宏等 （2014） 和毛其淋等（2014）分析了中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經濟效應，結果表明企業對外直接投資顯著提升了企業的技術效率和技術創新，從而通過逆向技術溢出效應促進了全球價值鏈的攀升［5][6］。從行業層面來看，李超、張誠（2017）通過對制造業的研究發現OFDI能夠促進其全球價值鏈的攀升［7］；遲歌（2018）研究結果表明我國對不同行業進行O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提升具有不同程度的促進作用［8］。國家層面而言，梁中云（2017）選取60個國家進行實證研究，發現OFDI對全球價值鏈地位提升的影響呈先抑制后促進的趨勢［9］；付海燕(2014)以發展中國家為研究主體，結果表明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的OFDI會促進母國技術進步，從而促進全球價值鏈升級［10］。

但也有一些研究得出了不盡相同的結論，赫策（Herzer，2012）在研究發展中國家OFDI情況時發現，OFDI對全球價值鏈升級的促進作用并不明顯［11］；陶長琪、徐志琴（2019）在研究中表明，OFDI對價值鏈升級存在資源擠占效應，不利于價值鏈攀升［12］；桑百川等（2016）研究發現，對外直接投資的擴張會給本國帶來產業空心化的困境［13］，劉海云和聶飛（2015）還進一步指出，空心化效應會使得本國制造業國際競爭力下滑［14］，從而會對產業和價值鏈升級產生負面效果。

相比之下，在“一帶一路”背景下研究OFDI影響全球價值鏈攀升的文章較少。李俊久、蔡琬琳（2018）研究了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OFDI對我國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15］，而姚戰琪、夏杰長（2018）則分析了其對沿線國家全球價值鏈地位的影響［16］，盡管后者考慮了沿線國家的價值鏈地位，但二者仍然是從我國OFDI的角度出發，并未關注沿線國家OFDI對價值鏈地位的影響。并且受限于WIOD數據庫的更新年限，多數研究選取的最新數據只截止到2014年，而近幾年正是“一帶一路”蓬勃發展的重要時期，現有研究未能展示最新態勢。另外，不管是全球價值鏈地位本身還是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產生影響都需要反饋的過程［9］，具有動態效應，而現有相關研究多關注靜態影響，有些即使考慮到時滯性的研究也僅僅涉及到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滯后項［3］或者 OFDI的滯后項［4］，將二者同時考慮的研究較少。

因此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首先，本文從“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視角出發，將沿線國家作為研究主體，并根據收入水平對其分類，研究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其次，使用UIBE GVC Index數據庫，獲得最新數據，選取2007-2016年“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數據進行研究；最后，為了進一步探究影響的時滯性，本文同時考慮全球價值鏈地位指數及OFDI的滯后項。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影響

“一帶一路”沿線國家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影響一般通過逆向技術溢出、產業轉移以及市場競爭效應實現。首先，“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為沿線國家中落后國家向經濟發展較好的國家進行OFDI創造了良好的機遇，由此落后國家通過OFDI吸收東道國的領先技術，進行消化轉移，產生逆向技術溢出效應，從而提升了本國的整體技術水平，對其全球價值鏈嵌入程度和地位提升有顯著的促進效應［3］。其次，沿線國家也可以通過OFDI將本國的部分過剩產業轉移到其它相對落后的沿線國家，從而為發展高新技術產業騰出空間。這種方式使得國內的資源錯配和產能過剩得到改善，推動經濟發展方式的轉型升級，進一步促進全球價值鏈攀升［17］。再者，OFDI迫使各國不斷提高自身的競爭力，加強了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帶動國內產業結構的調整優化，促進了價值鏈升級［18］。

盡管也有研究指出OFDI伴隨著產業空心化問題，但相關研究都是關于英美等高度發達國家，只有當該國的企業進入經濟發展很高水平時,產業空心化現象才比較容易發生［13］，顯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國情與此并不相符。因此，沿線國家OFDI有助于國內的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促進其全球價值鏈攀升。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一帶一路”沿線國家OFDI對其全球價值鏈攀升具有促進作用。

（二）不同收入水平國家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影響

不同收入水平的國家OFDI影響全球價值鏈攀升的結果可能存在差異。中等收入國家與高收入國家相比往往處于較低的價值鏈位置，他們在并未掌握核心技術的情況下，通過OFDI獲取更多的研發、管理等技術[9]，會更大程度地促進母國的技術進步，對母國全球價值鏈攀升產生積極作用。張淼（2019）在研究中指出，價值鏈位置較低的國家擴大OFDI規模，更加有助于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提升，并且隨著價值鏈位置提高，促進作用減弱[19]。與上述觀點不同，部分學者研究發現金融發展會通過提升OFDI逆向溢出技術的吸收水平帶來技術進步，從而促進價值鏈升級[20]，而高收入國家伴隨著更高的金融發展水平，意味著能夠更好地吸收消化通過OFDI帶來的逆向溢出技術，使其對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提升作用更加明顯。

綜上，不同收入水平國家的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影響差異的相關研究結論不統一，本文將對此繼續進行探究。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2-a:中等收入國家OFDI比高收入國家對母國全球價值鏈攀升的促進作用更明顯。

H2-b:高收入國家OFDI比中等收入國家對母國全球價值鏈攀升的促進作用更明顯。

三、變量說明與模型構建

（一）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現有文獻中，采用技術復雜度或產業結構來測度價值鏈攀升程度的不在少數，但是全球價值鏈本質上呈現的是國家或地區間的國際分工形式［21］，所以全球價值鏈攀升程度用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來定義更為準確［22］，因此本文將采用全球價值鏈地位指數作為全球價值鏈攀升程度的衡量指標。

2.解釋變量。關于OFDI不同的影響路徑，已有研究往往會選擇不同的指標衡量，而本文關注的重點在于OFDI是否促進全球價值鏈攀升，而不是其影響路徑，因此本文效仿廖紅偉、楊良平（2018）的做法選擇OFD存量在GDP中占比作為OFDI的衡量指標［23］。

3.控制變量。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影響因素還有很多，除核心解釋變量OFDI之外，為防止遺漏變量所導致的結果誤差，本文選取以下控制變量：（1）外商直接投資。外商直接投資對于提高一國出口中的國內增加值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24］，促進了東道國的產業升級和技術進步,從而有助于提升價值鏈分工地位［12］。（2）研發投入。研發投入是一國科技實力以及研發創新能力的測度指標，大量研究表明，高技術水平的國家更容易提高本國在東道國獲得的貿易利益［17］，從而使本國處于較高的價值鏈地位。（3）制度質量。制度質量的高低決定了一國是否能夠很好地維護保持本國通過對外貿易獲取的利益，因而對價值鏈地位產生重要的影響。（4）出口規模。隨著貿易規模逐漸擴大，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之間的聯系更加緊密，促進了發展中國家企業的技術升級，進一步會對價值鏈分工地位產生影響［25］。具體的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定義

表2 全球價值鏈地位指數

（二）全球價值鏈地位的核算

目前，關于全球價值鏈的核算方法大致有以下幾種：胡梅爾斯（Hummels et al.2001）最先采用了國家投入產出表來測算全球價值鏈，他們提出了垂直專業化方法［26］，但該方法的假設未考慮到中間品的多種可能情況，故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庫普曼（Koopman et al.,2010）在此基礎上加入了增加值貿易，整合出了KPWW方法來測度GVC地位，并進一步給出“GVC position”及“GVC participation”兩個指數［27］，這也成為了現在學者們普遍使用的方法；法利（Fally，2012)則通過計算產品從最初投入成為最終消費品所需階段來衡量全球價值鏈的上游度指數［28］，王直等(Wang et al.,2017）則在研究中指出Fally提出的方法不具有代表性，并進一步從投入增加值使得產出翻倍這一角度定義了“生產鏈長度”和“相對上游度”，以此來衡量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29］。本文采用Koopman提出的KPWW方法進行計算，具體表達式為：

式中，IV即一國出口的中間品被進口國使用生產了最終產品并出口到第三國的國內增加值；FV即出口國外增加值；E即一國的總出口。在此基礎上，本文利用UIBE GVC Index數據庫的數據對16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2007-2016年的全球價值鏈地位進行了測算。具體計算結果如表2所示。

（三）數據來源

本文關于全球價值鏈地位測算的數據來自UIBE GVC Index數據庫，UIBE GVC Index是在現有的投入產出數據庫的基礎上進行加工而產生的派生數據庫，本文涉及到的相關原始數據主要來自WIOD以及ADB-MRIO數據庫，ADB-MRIO數據庫雖然涵蓋了30個左右“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但由于一些經濟體量較小的國家各項數據缺失嚴重，因此本文選取了數據完整的16個國家2007-2016年10年數據進行實證分析。據2018年世界銀行公布的數據顯示，本文所選16個沿線國家的GDP總值占到“一帶一路”沿線國家GDP之和的77.76%，可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能夠比較充分地反映沿線國家的情況；解釋變量OFDI及IFDI存量的數據來自UNCTAD數據庫，控制變量中各國研發投入以及出口規模的數據來自WDI數據庫，制度質量來自WGI全球治理指標數據庫。

（四）模型構建

1.靜態面板數據模型。為分析OFDI對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靜態影響，本文構建基本面板數據模型如下：

2.動態面板數據模型。考慮到OFDI對GVC地位的影響可能存在慣性，當期的GVC地位指數可能會受到前期地位指數的影響，也可能受到上一期OFDI水平的影響，因此在上述模型中分別引入被解釋變量的一期滯后項以及OFDI的一期滯后項作為解釋變量來探究這種動態效應存在的可能性，構建如下動態面板模型：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整體層面

本文運用Stata15.0軟件，對模型（2）采用混合效應模型進行計量分析，即靜態面板數據回歸；對模型（3）（4）進行了一步系統GMM估計，即動態面板數據回歸。在對16個沿線國家面板數據進行回歸之前，首先對變量進行了多重共線性檢驗，計算各解釋變量的方差膨脹因子，結果顯示，VIF值均未超過10，因此排除多重共線性問題。表3報告了靜態以及動態面板數據回歸結果。

由表3的回歸結果可知：在模型（2）（3）（4）中，OFDI的相關系數分別為0.113、0.628和1.166均為正且通過了至少5%水平上的顯著性檢驗，并且滯后項的加入并未改變這一結果，證實了OFDI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攀升全球價值鏈的確存在明顯的促進作用，假設1得以驗證。沿線國家大多處于全球價值鏈較低位置，在生產環節中并未掌握核心技術，對價值鏈位置較高的國家進行OFDI時，可以吸收東道國的領先技術，進行消化從而提升本國的整體技術水平，實現價值鏈升級。模型（2）中加入的GVC地位指數一階滯后項相關系數為0.329，在1%的水平下顯著，說明GVC地位指數具有持續性，且上一期的地位指數會正向影響當期指數，不過其系數小于OFDI的系數0.628，說明其促進作用沒有OFDI明顯；模型（3）中加入的OFDI一階滯后項相關系數為0.446，通過了10%水平下的顯著性檢驗，表明OFDI對GVC地位的影響存在動態效應，從OFDI的系數1.166和其滯后項的系數0.446可以看出，滯后項要弱于當期OFDI的影響程度。而IF?DI的相關系數在兩組回歸中顯著為負，外商直接投資可能會對GVC地位提升產生一定的抑制作用，研發投入的相關系數在GMM估計結果中顯著為正，且至少通過5%水平的顯著性檢驗，表明加大研發力度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一國提高GVC分工地位；與多數研究結果不同，制度質量對GVC位置提升產生負向作用，可能由于發展中國家本身的制度效率低下，體制不完善，導致受到扭曲效應的影響［31］，阻礙了價值鏈升級；出口規模也均呈現出顯著的負相關關系。

表3 整體回歸結果

動態面板回歸結果中AR(1)和AR(2)檢驗的原假設H0為“擾動項不存在自相關”，GMM估計的一致性要求滿足不存在二階或者更高階的自相關，結果中AR(2)的值分別為0.819和0.527，均大于0.1，表明模型不存在二階序列自相關；Sargan檢驗的原假設H0為“工具變量過度識別”，表中Sargan的值分別為0.309和0.568，也大于0.1，說明選取的工具變量未過度識別，是有效的，因此判定模型的估計結果可靠。

表4 樣本國家分類明細表

（二）基于不同收入水平的國家分組分析

本文按照世界銀行的劃分標準，將樣本中16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分為高收入國家及中等收入國家，仍然沿用模型（2）（3）（4），對其進行回歸估計，具體的樣本明細如表4所示。

在上述內容的基礎上對兩組樣本分別回歸得到的結果如表5所示。分組回歸中OFDI的回歸系數依然全部為正并通過顯著性檢驗，再次證明一國OFDI對本國提升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具有積極的影響。模型（2）中，高收入水平國家OF?DI的系數0.880大于低收入水平國家系數0.419，說明在高收入水平國家，OFDI對GVC位置提升的促進作用比中等收入國家更加明顯，因此拒絕假設2-a，支持假設2-b。高收入國家通過OFDI將本國落后的產業及生產環節轉移到其他國家，騰出空間利用自身更先進的技術發展高端產業，優化要素配置，提升本國的生產效率，從而在相同OFDI規模的情況下，GVC地位比中等收入國家提升更多；在模型（3）中，高收入國家和中等收入國家OFDI系數0.797、0.473分別大于其GVC一階滯后項系數0.312和0.348，說明OFDI比GVC滯后項對GVC分工地位的正向影響更大，而模型（4）中OFDI的滯后項的正向作用則僅在中等收入國家表現出顯著性；通過模型（3）（4）結果的比較，也得出了與模型（2）相同的結論。

對比全部樣本和分類后的實證結果，多數變量的相關系數并未發生顯著性變化，因此模型通過了穩健性檢驗，進一步增強了結論的可靠性，且模型（3）（4）同樣通過了Sargan檢驗且AR(2)的值均大于0.1，因此模型具有穩健性且估計結果可靠并有效。

表5 國家分類回歸結果

五、結論及建議

本文利用2007—2016年16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面板數據構建計量模型，運用混合效應模型和一步系統GMM估計對OFDI對全球價值鏈攀升的影響進行了實證分析，并考察其動態效應，得出如下結論：“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OF?DI對其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的提升有顯著的促進作用，是攀升全球價值鏈的重要途徑之一；OFDI在促進全球價值鏈攀升的過程中具有動態效應；此外，基于不同收入水平國家的回歸結果表現出一定的差異，高收入水平國家的OFDI對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提升的促進作用比中等收入國家更加明顯。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以下建議：第一，結合本國需求，選擇不同優勢的東道國，有的放矢地進行OFDI，加速資源整合的步伐，更有針對性地優化國內產業結構，提升OFDI促進價值鏈攀升的效率。第二，把握“一帶一路”倡議的契機，抓住各項優惠政策實現互利共贏，消除各國投資障礙，充分實現投資便利化，發揮區域經濟聯動效應，穩步擴大OFDI規模，加快實現價值鏈協同升級。第三，重視科技創新，加大研發投入力度，助力高新技術產業的發展，盡快實現技術升級，培育核心技術，從而獲取更多產品附加值，提升全球價值鏈分工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