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回不去“暖春”的貪官

江心

黑色馬甲袋里的10萬元現金

1963年3月出生的范建國是江蘇省常熟人，18歲就進了常熟辛莊農機廠干活，但他不甘心當一名工人，4年后進入蘇州機械職工大學專修班讀書，在那里入了黨。范建國的仕途是從1996年開始的，這年冬天他成為常熟市辛莊鎮黨委委員，兩年后擔任常熟市辛莊鎮黨委副書記。

2003年4月，范建國成為常熟外向型農業綜合開發區管委會主任，當時剛滿40歲的他，在官場摸爬滾打近10年，也許他自己也沒感覺到心態正悄然發生著變化。范建國上任不久，高中同學孫翰銘找上門，兩人關系一直不錯，孫翰銘開門見山地說：“你幫我接些市政工程吧，一起賺點錢花花。”看著老同學意味深長的眼神，范建國心領神會，竟有些莫名的小激動，他說道：“現在東南開發區有很多工程項目準備開工，我會幫你留意的。”

范建國把孫翰銘介紹給當地規劃建設部門的領導，讓對方給予關照。不久，孫翰銘中標常熟東南開發區一條道路的工程。感受到范建國的“威力”后，孫翰銘趁熱打鐵，這個工程還沒結束，他又看中當地另一條路的工程。果然，在范建國的招呼下，孫翰銘順利中標。

這兩個工程，孫翰銘賺了數百萬元。2004年春節，他請范建國吃飯。“兄弟，以后就靠你了，一起發財。”孫翰銘頻頻向范建國敬酒，帶著醉意，話中有話。范建國假裝糊涂，嬉笑著，絕口不提項目工程的事。酒足飯飽，走出飯店，孫翰銘神秘兮兮地把范建國拉到自己的桑塔納轎車旁，從里面拿出一個黑色馬甲袋并說：“你拿著，不拿就是不把我當兄弟看。”范建國還沒來得及表示什么，孫翰銘就把袋子塞進他懷里。

回到家，范建國迫不及待地打開馬甲袋，里面是報紙包著的一沓沓人民幣。“快過來，幫著數數。”他把妻子王玲叫過來，妻子一看那么多現金，眼都直了。“別傻愣著，數啊。”范建國邊說邊塞了一疊人民幣到妻子手里。

人民幣捆扎整齊，剛好10萬元現金。范建國把孫翰銘的事告訴妻子，慢慢分析道：“他送這些錢給我，肯定有很多層意思，比如感謝我幫他接工程，想和我搞好關系，方便以后接更多的活。”面對突如其來的巨額財富，王玲雖然有點懵，但馬上說：“既然拿了人家的錢，能幫就多幫幫。”

孫翰銘的10萬元，只不過是范建國受賄中的“冰山一角”。2003年11月，他當上常熟市辛莊鎮黨委書記后，胃口越來越大。2004年，辛莊鎮政府引進一個工業園區項目，范建國對項目很看重，專門組建工作小組，要求這個小組積極跟常熟市里溝通協調、爭取各種支持。由于工作關系，范建國和工業園區的投資開發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陳鵬發相識。

2004年9月，園區一期工程打樁結束，但土地證、施工許可、規劃手續等遲遲沒能辦下來，陳鵬發很著急，找范建國幫忙。經多方協調，陳鵬發的公司在未辦妥土地證等相關手續的情況下，先開工建設，同時范建國還讓相關部門加快辦理陳鵬發公司的一些證件。

2006年5月，為表示感謝，陳鵬發把范建國和妻子王玲一起接到自己位于上海的家中做客，請他們到一家高檔的上海本幫飯店吃飯。范建國知道，陳鵬發專程驅車100多公里把他們夫妻接到上海，絕對不可能只是吃一頓飯這么簡單。果然，臨別陳鵬發塞給范建國一個信封，里面裝有2萬美元。

兒孫繞膝的三亞春節

2007年初，工業園區一期項目建成，但招租并不理想，“我想把園區的部分宿舍樓改成對外營業的酒店。”陳鵬發找范建國商量，“但工業用地不能通過消防驗收，你能不能關照一下？”范建國知道，自己幫了陳鵬發那么多，好處肯定少不了的。于是，他又積極協調，解決了酒店的消防驗收問題。

事情辦成，陳鵬發請范建國到自己公司的餐廳吃飯，送給他一個裝有2萬美元的信封。不久，他公司投資的一家假日酒店竣工，邀請范建國參觀，又送上一個裝有2萬美元的信封。“你這么客氣干嘛？咱們是自己人。”范建國假意拒絕，陳鵬發把信封塞進他的西裝口袋，笑說：“你收下就是給我面子，還望多多關照。”

2008年春節前，范建國調任常熟市副市長，陳鵬發在一家星級酒店擺下豪華酒宴幫他慶祝。飯后，他又送給范建國一個裝有2萬美元的信封。

陳鵬發儼然成了范建國的“搖錢樹”，時不時搖一搖，就有2萬美元掉下來。在培育“搖錢樹”上，范建國稱得上“嘔心瀝血”，想盡辦法盤活工業園讓陳鵬發獲得最大利益，他心里十分清楚：“只要陳鵬發賺錢，肯定就有我的一份。”

2016年1月，范建國邀請陳鵬發參加兒子小范的婚禮。陳鵬發包了1萬美元的紅包，在婚禮現場送到小范手里。“陳叔叔，不收禮金，謝謝你。”小范婉言謝絕。陳鵬發看到一旁的范建國就過去握手，遞上紅包。范建國說：“兒子結婚，咱們這些老友聚聚，不收禮金。”

多年交往，陳鵬發對范建國的性格已了解七八分，聽他口氣，看來紅包是真的不會收了。陳鵬發琢磨著，范建國不收禮金，應該是保護自己的一個舉動，現在很多貪官都借著家里辦喜事收受賄賂，范建國一律不收禮金，或許是想有所避嫌。

范建國不收，陳鵬發不能不送。一個多月后，他請范建國到公司談事，送上這1萬美元。范建國笑了笑，在陳鵬發看來，這個笑容是對自己這一行為的很大肯定。那些年，范建國陸續從陳鵬發那里獲得的不義之財達67萬余元。

在范建國受賄的近300萬元中，有120多萬元是常熟市一家建設工程有限公司老總孔徑書送的。2009年，常熟三環路快速化改造項目啟動在即，孔徑書想參與該項目的弱電綜合管線工程，但有不少企業參與競爭，花落誰家很難確定。

當時擔任常熟市人民政府黨組成員、副市長的范建國，是三環路快速化改造工程指揮部的常務副總指揮，大權在握。孔徑書通過朋友介紹認識范建國。孔徑書的實力范建國早有耳聞，看到又有“財神爺”送上門，心中竊喜，但表面上卻是波瀾不驚的樣子。聽完孔徑書的訴求，范建國只是低聲道：“我有數了。”

孔徑書不敢多說什么，告辭離開。他內心有些忐忑，范建國如此“不咸不淡”，到底會幫他嗎？謎底很快揭曉，范建國向常熟市交通局分管工程項目部的負責人打了招呼，很快確定弱電綜合管線工程由孔徑書的公司承攬。

接到消息的孔徑書喜出望外，決定好好謝謝范建國。2009年底，孔徑書讓妻子孫琦妹帶范建國妻子王玲去海南三亞玩，順便看看那里的房子。孫琦妹知道丈夫用意，一路上對王玲阿諛奉承，極力討好。在三亞某小區，王玲一眼就喜歡上了那里的房子。“你要是喜歡，咱們兩家各買一套，做鄰居，過年一起來這里度假。”聽到孫琦妹的建議，王玲愈發心動，但買房畢竟是大事，她要回去和范建國商量下。

聽完妻子的描述，范建國一想到以后能到陽光沙灘的三亞過春節，非常心動。這一夜，范建國一直在思考：如何既接受孔徑書的好意，又不那么“明顯”。不久，范建國想出一個辦法，他讓妻子聯系孫琦妹，說家里資金緊張，先轉賬給她100萬元，其余房款讓她家幫忙墊付一下。

王玲看中的三亞房子，價格為140多萬元，他們家出100萬元，也就是讓孔徑書“墊付”40多萬元。孔徑書正中下懷，對妻子說：“范建國這套房子的裝修費，咱們也包了。”2010年1月中旬，孫琦妹和王玲一起到三亞辦妥房子的事。簽訂購房合同時，王玲說，范建國是領導干部，合同上寫他或者他們家人的名字都不妥當，還是寫孫琦妹的名字吧，孫琦妹一口答應。

別墅里“討來”的紅木家具

此后，范建國對孔徑書說：“三亞房子的事，還是搞搞清楚比較好。”孔徑書沒正面回答，他說：“很多工程項目還要你多多幫忙呢，我們夫妻倆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謝你。”話到這里，兩人相視一笑，心知肚明。事實上，范建國心里很清楚，自己的確幫了孔徑書很多忙，他賺得盆滿缽滿，自己收點“好處費”在情在理。

這40多萬元房款，范建國既沒寫借條也沒借款合同，范建國和王玲此后再也沒主動提起，孔徑書夫妻自然也很識趣，事實上，從拿出這筆錢開始，他們就已經打算“送”給范建國夫婦了。

作為生意人，孔徑書精打細算，考慮到40多萬元是一筆不小的數目，2011年春節，他就沒再給范建國送錢。而此后的2012年至2018年每年春節，孔徑書去范建國家拜年，都會送上10萬元現金，范建國也不客氣，如數收下。

2011年初，孔徑書想讓自己的公司進入供電公司承（分）包施工企業安全資質審查合格企業名錄，范建國就組了一個飯局，把孔徑書介紹給相關領導。范建國作為分管建設、交通、規劃的副市長，大家都很給他面子，孔徑書的公司順利進入企業名錄。其實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沒有范建國打招呼，孔徑書的公司是進不了名錄的。

2016年底，范建國的小孫子出生，他擔心小孫子到了蹣跚學步時，自家別墅院子里的魚塘會成為安全隱患，他讓孔徑書幫忙處理一下。孔徑書叫來施工人員，在院子里鋪上大理石，在魚塘旁鋪上鵝卵石和石板等。施工費和材料費一共11000多元，由孔徑書支付。這點“小錢”，孔徑書和范建國之間早有“默契”，誰也不“見外”。

那些年，范建國和孔徑書一家走得很近，尤其是每年春節，兩家人一起到三亞過年，玩得特別盡興。

范建國的別墅，經常有一些公司老總登門拜訪。別墅里缺什么少什么，他們都會主動送錢送物。其中范建國最滿意的，是一家建筑裝飾工程公司老總胡秀明送的一套紅木家具。

這套紅木家具，其實是范建國向胡秀明索要的。2013年下半年，胡秀明邀請范建國到自己公司做客，“你這辦公室裝修還真氣派，桌椅都是紅木的呢。”范建國言語中流露出幾分喜愛之意，“我別墅在裝修，還缺點家具……”胡秀明趕緊接過話說：“這點小事，我來辦就行了。”

數月后，胡秀明往范建國家里送去一張酸枝木材質、直徑1.4米的紅木牡丹雕花餐桌和配套的8把椅子，工藝精美款式豪華，總價值65000元。范建國很滿意，假裝要付錢，胡秀明說什么也不肯收。2017年上半年，范建國的手機壞了，正巧胡秀明來他辦公室聊天，機會主動找上門，他怎會錯過？“我的手機壞了，懶得去修。”范建國邊說邊掏出手機擺在桌上，胡秀明馬上說：“不用修，我給你換一部新的。”他輕輕點頭表示同意，胡秀明轉身出門之際，范立即補上一句：“買兩部手機，我還要送人呢。”胡秀明很快從常熟市政府對面的數碼街上買來兩部蘋果7手機，每部價格4000元左右。

胡秀明之所以“有求必應”，原因在于范建國的確幫了他不少。2016年下半年，他通過范建國幫忙，承接到常熟市一家大型公司的內部裝飾工程。2017年上半年，范建國又幫胡秀明介紹當地一家濕地公園新建物業辦公樓的裝修工程。2018年上半年，胡秀明想要常熟一家醫院的內部裝修工程，范建國也幫他爭取到了。

在貪腐路上越走越遠的范建國，眼里處處是“商機”。自從孫子出生后，他又多了一個“斂財借口”。2018年和2019年春節，常熟市一家建筑公司的老總朱定遠曾分別送給范建國的孫子8000元和2萬元的大紅包。

2019年4月，范建國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紀律審查和監察調查。落馬后，范建國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在表示懺悔的同時，積極退贓。法院經審理認為，范建國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給予的有價財物共計人民幣294.1705萬元，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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