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背景下,傳統活動的文化變遷是一個動態概念,對構建村民的歷史記憶與文化生活、促進村鎮和諧、豐富村民文化生活、發展當地旅游經濟都具有重大的積極意義。筆者通過文獻資料與田野調查,在城市化的背景下對歷史長河中的“接姑姑迎娘娘”活動進行了調查和研究,揭示了走親活動的文化變遷特點。在城市化背景下,走親信仰活動也發生著與時俱進的變化。
一、“接姑姑迎娘娘”活動的歷史記憶
(一)“姻親成親”:歷史姻親關系下的走親信仰活動
在山西洪洞羊獬村,每年都有規模宏大的親情往來的活動,被稱為“接姑姑迎娘娘”的走親活動。每年農歷三月三,羊獬人前往歷山接姑姑;每年農歷四月二十八,歷山人要前往羊獬鎮迎娘娘。“接姑姑迎娘娘”的走親活動據當地人所說已經延續四千多年了,始于堯舜時期,千年來一直持續,從未中斷過,甚至于在20世紀的某些特殊時期,也總有“姑姑”“娘娘”的信眾在為走親活動奔走。
主角“姑姑”“娘娘”,是堯帝的兩個女兒娥皇與女英在當地人口中的不同叫法。大致的傳說如下。羊獬村原名周府村。一天,一只母羊生出了一只名叫“獬”的獨角羊,是一只能分辨善惡的神獸。堯帶著懷孕的妻子前來視察,妻子在生獬之地分娩了二女兒女英,生而神異。堯王便舉家搬來居住,改村名為“羊獬”。后來娥皇與女英共同嫁與了歷山的孝子,名為舜。這就是“接姑姑迎娘娘”活動的傳說故事,其中涉及的地名羊獬,成為活動的出發點。羊獬人是二位女神仙的娘家人。歷山則是二位女神娥皇、女英的婆家,是走親活動的重要環節。千百年來,最重要的維系紐帶就是羊獬與歷山的姻親關系。羊獬人作為堯的后代比歷山人作為舜的后代要虛長一輩,但在現實生活中長幼輩分之分又非常繁瑣,所以大家在活動中統一稱呼“親戚”,形成了社會姻親關系下的走親信仰活動。
早期的方志文獻中沒有明顯的關于“接姑姑迎娘娘”活動的記載,直到明朝萬歷年間才有關于帝舜與其二位妻子的神祠記文。到了清朝順治年間,有碑碣實物作為證據顯示有關于“接姑姑迎娘娘”的活動記錄,這是目前為止發現的最早的記載。以《尚書·堯典》中記載的堯舜、《九歌·湘夫人》中的舜與二妃為原型,連接羊獬、西喬莊、歷山、萬安等地,維系形成了傳說信仰圈,在傳說信仰的影響之下,產生了相應的神性崇拜活動。在各地歷史姻親關系的維系下,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地愿意為“接姑姑迎娘娘”活動奉獻自己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同時,當地人認為二位姑姑也盡自己的神力保佑著這一方土地和人民。
(二)村民日常生活公共空間的傳統信仰活動
關于“接姑姑迎娘娘”活動的具體記載、線路規劃、活動形式的文獻記載記錄比較少,比較有價值的也是砌于萬安娘娘廟廚房墻壁上的一塊方碣。它的發掘讓人們意識到萬安娘娘廟里有關走親活動的公共財產是從清朝康熙年間就有的,體現了“接姑姑迎娘娘”走親活動在村民日常生活公共空間占有一席之地。
除此之外,每年農歷三月三的時候,兩地人民都要組織威風鑼鼓迎來送去,沿途彩旗招展,各家各戶門口都擺放香案、供品、香爐,各家各戶爭相施舍茶飯,熱情接待。同時,兩地還要集會唱戲五至七天,如同正月一樣。這樣盛大的集會,豐富了當地人民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每次走親活動開始之后,尤其是在歷山和萬安的廟會,附近村民都趕來娘娘廟里上香,一早開始,廟前廟后各色人等絡繹不絕,在廟后或者廟前的道路兩側擺滿各種小吃、貨品、游戲的攤位,形成非常熱鬧的廟會集市,使得大量的商販、手工業者在廟前后做買賣,既為走親的鄉眾提供服務,又能為自己的生活提供保障。
“接姑姑迎娘娘”的活動作為村民日常生活公共空間的信仰活動,不但從精神方面給了村民心靈慰藉,同時還為村民的物質生活提供了保障。
二、特殊時期“接姑姑迎娘娘”活動的守護傳承
(一)特殊時期的走親活動
“接姑姑迎娘娘”從堯舜時代一直持續到現在,中間從未中斷,尤其是在特殊時期,各個信眾更是發揮自己的能力來維系這項信仰活動。
抗日戰爭時期,當時參加走親活動的人數比較少且比較松散,規制并不完善。雖然受到戰爭的影響,但該有的環節一點都不少,如放銃環節,據當地村民描述:在路上,“不要響銃不要響銃,底下埋著地雷著哩,你這震上不得活啦!我們就不咧,一下子四五十鞭就響開了,嘭嘭嘭,讓那北門的開開了,從北門里走了。從后親戚越過越紅火。一直弄到日本人把這個廟燒沒了,把廟燒得什么都沒了。”
如此看來,在抗戰時期,的確是有人在那樣艱苦卓絕的環境中依然堅持著自己的信仰。除了放銃環節,信眾還盡量豐富供品的式樣。村民深信如果毀壞廟宇、神像甚至是相關的廟產等行為,都會遭受到二位姑姑的懲罰,輕則傷身,重則喪命。但是,在特殊時期由于受到政策的影響,村民們不得不拆毀寺廟,破壞廟產,但在拆毀之前,一定有個跪拜的儀式,祈求得到二位姑姑的原諒。村民們認為只要誠心祈禱,就不會受到姑姑的報復,體現了走親活動神性崇拜的因素。
(二)轉型時期的走親活動
改革開放以后,全國各地一派欣欣向榮、生機勃勃。羊獬人民感受到改革開放的春風,開始重建、修繕各地在戰爭中受到破壞的廟宇。20世紀90年代初,唐堯故園以及歷山舜廟開始進入修復的正軌。同時,當地的民俗精英李學智老人開始為“接姑姑迎娘娘”活動奔走,在全國范圍內開始為申請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尋求各地民俗學者的幫助,為“接姑姑迎娘娘”活動的“申遺”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任何一項信仰活動能在如此久遠悠長的時間里堅持下來,并且發展出自己的特色,有賴于世代奉獻的人民群眾。在他們看來,他們反而需要感謝神明的庇佑,正是因為二位姑姑,他們才能生活得更加安然滿足。
三、城市化背景下的走親活動的文化變遷
(一)走親活動的路線變遷
走親活動的路線在各學者中一直都存在爭議。根據當地的身世傳說與靈驗傳說來看,很多村鎮都在當地的傳說信仰圈中,但是卻沒有在這次的田野調查的路線圖中看見這幾個村鎮,如今年的路線圖:羊獬—北馬駒—赤荊村—趙村—西喬莊—蘭家節—神立廟—西犬頭村—韓家莊—楊家莊—萬安—東梁村—新莊—西李村—白石村—杜戍村—洪堡—屯里—羊獬。
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傳說故事里提到的車輻村,即娥皇、女英爭大小傳說故事中被多次提到的村鎮已經不在今年的路線中了。根據研究學者的觀點來看,車輻村應該是舊線路必經的地方。因此,新舊線路的變遷是確定無疑的。由于文獻資料的缺少以及訪談人的口述歷史的不確定性,所以目前來確認古線路還有一定的難度。但是線路發生改變的原因人們卻能大致猜到:大概是因為城市化的深入發展、農村道路的整修、走親信仰活動的交通工具的改變,甚至走親路線輻射的村鎮的經濟狀況也會受到影響,這樣下去,經濟沒落、交通線路不發達、走親愿望不強烈的村鎮自然就不在走親活動的考慮范圍之內了。
(二)儀式音聲的變遷
在調查活動中,洪洞三月三“接姑姑迎娘娘”的走親儀式活動也在慢慢隨著時間發生變化,加入了很多現代化的元素。比如以前的銃,由于其危險性還有不環保的原因,現在換成了電子禮炮;出現了電子奏樂與車載音箱,一路為接親的羊獬人提供歡快的背景音樂;威風鑼鼓的演奏隊伍的人群也在悄然發生變化,在韓家莊就出現了以小學生表演為主要隊伍的演奏方陣,以不同于中青年的豪邁與奔放征服著在場的觀眾……這都是儀式音聲不同以往的變化和與時俱進的表現。
(三)走親形式——“云走親”的出現
走親活動最大的變遷是出現了“云走親”。“云走親”即沒有親身參與,但是這一路的所見所聞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云走親”有主要兩種形式:一種是微信的面對面建群功能。在三月初二當天,由活動的總指揮,號召大家通過微信來面對面建群。隨著活動的進行,參與人數越來越多,包括很多在外打工,無法回來參與這一盛事的人群。群成員通過小視頻來感受現場熱烈、虔誠的氣氛,達到信息共享的目的。而且,很多學者由于調查的原因,可能會脫離大隊,但微信群的存在,掉隊的人可以實時了解大隊的信息。除此之外,這個微信群也是信息搜集的重要渠道,重要的視頻、照片、文字等都可以被獲取,非常方便。
另一種方式就是直播。在當地,使用快手這一直播平臺的人不在少數,他們靠手機在直播節目中與朋友、家人,或者是想了解當地走親習俗的外縣人進行直播交流。但缺點是直播展現的范圍比較狹窄,獲取的信息比較有限,但是對于不能回家的親人來說,能聽一聽鄉音、看一看接親的隊伍就已經足夠了。正是借著網絡的飛速發展,村民的傳統文化生活才能發生如此大的變化,連最耗腳力的走親形式都因網絡的原因,可以與遠方的親人實時共享。
悠悠長河,漫漫歷史,隨著城市化的愈加深入,傳統習俗活動的各個方面深受影響,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回望過去,摸索著“接姑姑迎娘娘”的歷史記憶;沉心自省,撫慰特殊時期“接姑姑迎娘娘”的守護人,人們不禁慨嘆欣慰,感謝這些踐行者與捍衛者。長河過境,沙礫留存,過去的痕跡像化石一樣永遠存在,就像歷史湮沒的神話傳說故事總會在不經意間從年邁的翁媼的嘴里細細訴說。而變遷永遠是大河的主流,不知道什么時候涓涓細流匯進大河,成為大河奔流的動力加持,這也是“接姑姑迎娘娘”活動得以延續的重要的原因。
(山西師范大學)
作者簡介:劉璐(1993—),女,山西臨汾人,碩士,研究方向:民間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