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張慧萍

一、我是一棵草

遠，高一年級男生，身材瘦小，性格內向，沉默寡言，臉上總保持著禮貌性的微笑。遠12歲時父母離異，他跟隨父親生活，父親因為工作原因經常出差，一年中有大半年的時間都不在家，由祖父母照顧遠的生活。遠和父親幾乎沒有交流，母親在另外一個城市生活。最近遠心情特別低落，影響到學習。

二、遠的煩惱

首次來訪，遠是由班主任帶來的。班主任受其父親的委托，因為遠的父母爭奪撫養權的案子即將開庭，遠最近更加沉默了，上課也不能專心聽講，成績下滑，放學后遲遲不肯回家，寧愿待在學校，和同學之間交流變少，平時臉上禮貌性的微笑也沒有了。班主任在征得遠的同意后帶他來咨詢。

敘事療法是一種“以人為本”的后現代心理療法，敘事療法的理念認為，每一個故事暗含了特定的世界觀、人生觀，指導著當下的存在方式，影響著個體與他人的互動、關系以及彼此的身份認同。敘事療法的哲學觀認為，人本身并不等于問題，問題怎么影響人才是最重要的議題。在遠的成長經歷中有著他自己的故事，我想用敘事療法來傾聽遠的故事，用適當的方法使問題外化，幫助遠找出遺漏片段，重構積極故事，以喚起發生改變的內在力量。

三、遠的故事

1.首次訪談。

遠在班主任的陪同下來到咨詢室，班主任離開后，他顯得有點拘謹和緊張。我微笑著請他選擇自己喜歡的沙發坐下，用接納和尊重使遠漸漸放松，他開始講述自己的成長故事。遠平時的生活由祖父母和叔叔嬸嬸照顧，父親偶爾回來，兩個人相對無言，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有兩件事對遠造成了極大的影響：一次是遠得了肺炎住院，父親在外出差，祖父母也不照顧他，還不同意遠的母親來照顧，讓遠有了一種被親人拋棄的感覺。另外一件是在遠初三那一年，父親把遠寄養在一位老師的家里，認為這樣遠不僅在生活上有人照顧，在學業上還能得到輔導。可遠的父親不知道，這位老師只是把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借給了遠，一個初三的孩子一個人在這個房子里生活，沒有人給他做飯，晚上睡覺害怕，就整夜整夜地開著所有的燈。就這樣，遠在孤獨無助中度過了初三一年的時光，這次的經歷讓遠有了更強烈的被家人拋棄的感覺。在敘說中，遠表達了對母親的思念和依賴，也表達出和父親之間的陌生，認識到自己很缺乏安全感。我們將咨詢目標設定為重寫人生故事，探索生活中的支線故事，發現生活中的例外，建立自信和安全感，進而促成遠對生活事件和人際關系的處理。

2.第二次咨詢。

遠如約來訪，他看起來沒那么拘謹和緊張了，顯得自然了很多，一坐下來就主動打開話匣子聊起他的父親。遠說他知道父親是愛自己的，可是和父親的那份距離感很強烈，他不愿回家，不想和父親說話，也無話可說。他很難過，很渴望家的溫暖，渴望親情，渴望父愛和母愛。這幾天因為爭奪撫養權的案子即將開庭，父親回來了，可父親在家也只是默默無語。遠說自己更愿意回到母親的身邊，和母親一起生活，可心里又怕自己的選擇傷害父親。說出這些后，遠臉上露出了微笑：“從來沒有人聽我說這些，我也從來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這些話，今天說出來感覺輕松多了。”我認真地聽著遠的故事，用真誠、理解、接納、共情陪伴和支持著遠，幫助他建立安全感。

3.第三次來訪。

這次來訪是開庭的前兩天，我和遠重新回顧了第一次咨詢時的那兩個故事。我問遠：“一年的獨自生活，你一定很孤單也很困難，你是怎么堅持下來的？”遠笑了笑，我觀察到遠的微笑里有一些無奈也有一些堅強。遠說：“沒辦法啊！沒有人照顧，自己就得學會照顧自己。晚上我很害怕，就想著和媽媽在一起的快樂日子，和同學在一起的開心時刻，就不那么害怕了。”我繼續問遠：“能具體說說你的害怕嗎？”遠臉上的微笑消失了，臉色變得凝重：“害怕爸爸媽媽再也不要我了。”我問：“你是怎么戰勝這個恐懼的呢？”遠說：“想著從小到大爸爸媽媽為我所做的一切，我相信他們也是愛我的。他們由于工作等原因一時無法照顧我，但我們也有過很多快樂的時光。”我：“能說說那些讓你感覺快樂的時光里都發生了什么嗎？”遠：……。在這樣的對話中我們結束了這次訪談，離開時遠說：“我也不想和爸爸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也許我們之間缺少一次真誠的溝通，可我還沒準備好怎么說。”

4.家長溝通。

三次咨詢后，我約了遠的父親，就孩子當下的心理狀況進行溝通。在尊重和理解家長的前提下，我提出一些建議：尊重每一個家庭的教養方式，但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可以采取更有效的交流方式，給他充分的安全感;尊重孩子的母親，接納現實中的一切，讓孩子有更好的情感發展。遠的父親表示能夠接受我的建議，并和我約定有情況隨時溝通。

四、遠的成長

在一個并非預約的日子，遠滿臉微笑地出現在咨詢室：“老師，我想好了，我會選擇和媽媽一起生活，我也會給爸爸寫封信，表達我對他的愛，說出我的真實想法，我要讓爸爸知道我們不是陌生人。”遠燦爛的笑容、輕快的步伐和充滿力量的聲音，讓我感受到他內心的自我修復卓有成效。班主任也反映，這些天遠上課不再走神了，能專注于課堂。

遠的經歷讓我深刻體會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家人是孩子最強大的支持后盾，不要成為孩子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