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霖
(鄭州大學 商學院,河南 鄭州450001)
金融排斥(Financial Exclusion)最早緣起于金融地理學科(Financial Geography)。金融地理學是近年來興起的一門邊緣交叉學科,是人文地理學科的一個子集,筆者從2003 年開始關注這一學科的最新前沿和發展動向。20世紀90年代,兩位著名的金融地理學者Leyshon 和Thrift 提出了Financial Exclusion的理念[1-4](比聯合國2005 年提出的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 要早很多年)。2004 年筆者將金融地理學這門國外新興學科介紹并引入中國,并將其作為一個研究方向,翻譯為金融排除和金融排外性[5]。2007 年,金融排斥由地理學向經濟學研究范式逐漸靠攏,學界基本達成共識,統一采納了“金融排斥”這種中文表述[6]。
事實上,金融排斥與金融包容(Financial Inclusion)并非完全對稱的反義理念,后者是基于前者的不足所做的擴展與深化,也是三度(廣度、深度、風險容忍度)的統一。目前國內金融包容的實證研究多是區域視角,而國別視角、微觀視角研究顯得不足。事實上,金融包容需要將“大數據”與“厚數據”相結合,家庭金融視角應與國別視角、區域視角一起構成金融包容的重要維度。在三種維度的“新金融”背景下,金融包容更提倡機會平等、和諧共贏,需求主體與供給機構協調共贏,傳統金融業態與新金融業態互促共進,傳統融資模式與創新模式對稱共生,等等。從多元化的角度探析構建金融包容體系的諸多舉措、預警及化解潛在風險、強化區域發展管理等是未來發展的方向。鑒于地理學者和經濟學者在某些理念上仍存在分歧、研究內容瑣碎而不系統、金融地理學科優勢不明顯、現實的深度案例解析缺乏等問題,本文嘗試從金融包容的學術史發展角度出發,歸納出集“三度”“三維”“三協調”為一體的金融包容體系,將金融包容體系細化為風險管理體系、組織體系、協調體系、創新體系及傳導體系,擴展了金融包容的外延、模式及渠道,從學術溯源的角度,彌合學術觀點的分歧,同時剖析新的研究范式的亟待完善之處,指出研究的國際化、微觀化、實地化、差異化、分層化的思路和路徑。
金融包容的研究始于金融排斥,它是指部分金融市場主體被排除在主流金融產品和服務之外的過程和狀態,這種排斥主要來自地理、評估、條件、價格、營銷、收入、自我排斥等方面。地理學家始終關注金融排斥在地理上聚集的空間特征、過程變化及空間的相互作用。如:英格蘭東南發展機構利用復合剝奪指數(Index of Multiple Deprivation)描繪了英格蘭東南部區域的金融排斥程度和地理分布的全景①由當地政府、住房與社區部提供的IMD 是衡量英格蘭地區相對剝奪程度的官方指標。https://data.gov.uk/dataset/bdc1e1a5-aaf3-4f5a-9988-82a11e341eb8/index-of-multiple-deprivation-imd-2007。;Ayadi 與Rodkiewicz(2007)強調了區域效應(Area Effects),即金融服務的使用效用性不僅取決于“你是誰”,而且取決于“你在哪”[7]。金融排斥具有空間上的傳染效應,導致匱乏地區(Areas of Deprivation)排斥的聚集特性。傳統的研究聚焦于金融聚集和金融擴散,而聚集經濟和規模經濟這兩條作用渠道則促成了金融市場的演化與整合。早期的金融地理學家格外關注金融排斥的Access 維度,強調金融機構的地理可達性、落后及貧困地區金融基礎設施的普及率、金融沙漠的空間預警以及金融福利的空間溢出效應。鑒于金融包容理念的動態化、多維度、相對性及階段性的特質,地理包容被視為Use維度或金融深度的必要條件。
早在1992 年,O’Brien 就提出了地理終結理論,然而金融地理學家從未停止探索貨幣和金融的空間圖景。在互聯網、金融科技加速普及,數字金融被廣泛接納的背景下,金融地理的空間結構被重塑,信息經濟下的新地理圖景應運而生。“地理”不再局限于某一物理空間,而逐漸擴展至功能地理觀(Alessandrini,2009[8];Sokol,2007)和 智 能 社 會 觀(Fujita,2007)[9]。前者創新性地提出了功能距離理念,功能距離要比操作距離(銀行分支網點的滲透性)更加重要,體現了互聯網時代對數字金融發展的需求[8];后者則從E-linkages 和K-linkages 兩種聯系出發,強調智慧要素及人力資本積累,支持和驗證了新空間、新地理、新區位的重要性[9],不同地區之間的合作、交流和思想碰撞的能量與火花引致產業的聚集與分散,它也為金融包容區域協調體系的完善提供了理論支持。
伴隨空間1.0 過渡至空間4.0 階段[10],虛擬集聚這種全新的發展態勢賦予了金融包容新的內涵和外延。虛擬集聚是對傳統產業集聚②虛擬集聚超越了傳統的地理上靠近的相互聯系的產業集群,其蘊含了集聚優勢(Advantage Integration)的部分內核。集聚優勢理論的創始人于永達認為,集聚優勢是指經濟體在全球范圍內,集合和積聚各方優勢,以加快自身經濟社會發展和實現趕超的過程。其中,“集”是指挖掘、發現、整合、吸收、運用各方優勢;“聚”是指將各方優勢進行積累、內化和創新,實現集聚優勢效果裂變和聚變的平衡,最終實現經濟體自身綜合實力的提升與超越。產業集群和集聚優勢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形成高端產業的集群是集聚優勢的一種表現形式,但產業集群未必都表現為集聚優勢,因為后者還強調“優勢導向”;集聚優勢的方式既有內向型也有外向型集聚,后者在空間上表現為向外流出(如跨國投資),但外部優勢的集聚與空間上的非聚集同時發生。參見于永達.集聚優勢理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6.內涵、形式的豐富以及外延、范疇的拓展,它超越了馬歇爾的規模經濟理論,也不僅僅拘泥于自然疆域意義上的地理集聚,如組織形態的毗鄰,它是虛擬企業集群(Virtual Enterprises Cluster,簡稱VEC)動力的新來源,而組織毗鄰通過供應鏈和客戶關系來實現。組織毗鄰的視角創新了傳統的自然地域集聚,超越了固有的物理距離(Physical Distance)的度量口徑與標準。在信息經濟背景下,機構組織空間更趨向成為流動的空間[11]。Sokol 將銀行的功能劃分為總部功能(Head Office Functions)和其他主要由銀行執行的功能[12]。前者涵蓋管理和決策功能,集權程度較高;后者主要可分為后臺支持功能(Back-office Functions)及前臺與客戶之間的聯系功能(Front-office Customer-related Functions),空間相對分散。這為金融機構非總部功能的虛擬化集聚提供了理論支撐。虛擬集聚背景下,金融地理學者突破了主流金融學者基于時間維度、單維的金融觀,打破各地金融同質的假說,在開放的動態環境下,探討金融系統在時間上的累積和深化,在廣義地理空間上的落實與融合,以金融資源稟賦差異為特征,以金融產業為物質載體,以金融效率為本源驅動力,考察貨幣資金、金融工具、金融組織體系、整體功能性金融資源等維度的復雜地域運動過程。銀行實體網點(Brick and Mortar)的布局及與之相對的互聯網金融的擴散只是研究的一個方面。除了傳統保險業、信托業、證券業的空間格局演化變遷,新興業態的萌生、蓬勃發展及新舊業態的融合等也拓展了金融包容的研究對象和范疇。
金融學者和地理學者所理解的“普惠金融”不同。從學術溯源角度看,地理學者的普惠多強調Access for all。正是看到了其概念缺乏Use 維度,部分學者才進一步提出了Financial Inclusion,后者內涵更加豐富、多維、動態及科學。金融學者對普惠的理解則復雜多元,未能達成共識,有些強調普惠金融的扶貧或慈善性質,有些將其看作是金融排斥的對稱反義概念,有些則將其等同于金融包容。一些學者認為國內普惠金融的來源就是聯合國的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只是當初國內翻譯欠妥并沿用至今。另一說法是,普惠這種說法通俗易懂,更易被老百姓接納和理解,而包容則顯得學術氣息過濃,晦澀高深,故而決策層采納了普惠金融這種表達[13]。
圖1 描述了國內外學者對普惠金融、金融包容研究的不同視野。國外學者過度關注Access 維度,國內部分學者雖然兼顧了Access 和Use 維度,但是在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上依然沒有達成共識。國內學者對普惠金融的理解各異造成了各自的關注焦點差異較大,如過于強調銀行機構而忽視保險、證券等機構;過度強調實體網點的廣覆蓋,而忽略互聯網金融的發展;過度強調信貸,忽視理財、支付等服務;聚焦需求主體,不重視供給主體的商業可持續;等等。
表1 從學術溯源的角度,對普惠金融有可能出現的誤區進行了比照和總結。由于國內對普惠金融的稱呼和使用已約定俗成,且隨著時代的發展,其概念也在日益修正、豐富和完善,如貝多廣(2018)就提出了“超越普惠金融”的學術理念[14]。有鑒于此,為了避免歧義,建議采用“金融包容”這種較為嚴謹的學術表述,弱化“普惠金融”這一政策熱詞,使學者研究的注意力轉移至Full Financial Inclusion,而非Marginal Banked Inclusion 或Exclusion Within Inclusion。

圖1 普惠金融與金融包容關系示意圖
普惠金融更加關注被排斥人群或者企業,將其視為弱勢群體,但是金融包容則強調金融需求主體的主觀能動性、判斷力,更關注其金融能力(Financial Capability)的提升、金融素養(Financial Literacy)的提高、金融資產的自主配置與選擇,以及家庭理財的長期規劃與風險管理等,這可能比普及全民開立某銀行賬戶或者購買某理財產品更有價值。否則,那些被動進入金融市場的主體最終還是會被排斥在外,從No Use 蛻化到No Access。可見,金融包容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互惠,而不是單側的普惠。普惠金融對推動經濟發展具有催化劑效應和倍加效應,它可以引導高投資和高收入、促使參與者擺脫貧困的惡性循環。從金融廣度上來看,普惠金融增大了金融消費者對于金融服務和產品的可及性,良性競爭有序化,這在當前我國特殊的歷史、經濟、金融、制度、文化背景下是需要穩步推進的。在確立前一階段普惠金融目標之后,在第二階段需要將其納入金融包容的范疇,后者秉持互利共贏、包容共生的理念,既強調弱勢群體合理的金融需求,也關注供給主體的商業可持續性原則。重點不僅放在微觀個體和家庭,也關注群體、組織、社區和國家。
表1 描繪了普惠金融有可能陷入的誤區,但并非意味著一定會出現類似問題和危機,如果理念正確、措施得當,“普惠”也可以突破自身局限,躍遷至完全包容,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包容性和諧發展,而金融包容幾大構成體系的協調發展也將使金融包容整體系統進入自強化(Self-reforcing)的自組織發展軌跡,促進系統變遷和優化。

表1 普惠金融與金融包容比較匯總表
如前所述,國內學者近年提出“普惠金融”理念,有時將其與金融包容等同。事實上,兩者內涵存在分歧。金融普惠是完全金融包容的重要方面卻不能與之等同。普惠金融強調使農村、農民、中小企業等被主流金融體系排除在外的金融弱勢組織和群體能夠獲得和使用金融產品和服務,而金融包容則強調所有金融需求者都可以獲得及使用所需的金融產品及服務,考慮了金融需求者的主觀能動性、金融知識積累、金融產品選擇與配置、家庭資產管理能力等。其中后者更符合市場經濟發展規律,踐行的是互惠互利的發展理念。
金融包容體系應該是“三度統一”(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及風險容忍度)、“三維統一”(區域視角、微觀分析及國際視野)及“三協調”(域內協調、區際協調及經濟、社會、金融各子系統的協調)的有機統一整體,它不是單維的靜態體系,而是復合多維度的動態體系。不僅如此,從復雜系統論出發,還可以將金融包容劃分為五大體系或子系統。
第一,金融包容的風險管理體系。金融包容的發展面臨一系列風險或障礙,包括道德風險、市場風險、資產錯配風險、網絡金融安全、金融消費者保護、不良貸款處理、法律風險、經濟風險、利率風險、匯率風險、跨國合作風險、收益來源不穩定、金融科技的滴漏效應、信用風險等,有效的風險預警和管理體系是金融包容可持續發展的“防火墻”。
第二,金融包容的組織體系。不僅包括傳統的銀行、證券、信托、基金和保險組織,也應涵蓋新的互聯網金融組織,完善的金融包容組織體系應該滿足機構多元化、商業可持續、消除三重排異,以及商業性、開發性、政策性、合作性金融組織的共生等。
第三,金融包容的協調體系。如金融包容的供需協調,包括供求總量協調、供需結構協調、供需能力匹配;金融包容的區域協調,涵蓋金融包容誘導因素的協調發展,金融、社會、經濟三大子系統的協調,傳統金融和新金融的協調,以及金融科技和金融本質的協調等。
第四,金融包容的傳導體系。金融包容發展的終極目的并非金融的虛擬化或金融產業的一枝獨秀,而是促進經濟發展、福利改進和社會進步等,使得居民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增強。金融包容的作用渠道和傳導機制的探析有利于金融精準地誘發創業、啟動內需及拉動發展,金融包容的傳導體系對虛擬金融和實體經濟互動共促關系的構建不可或缺。
第五,金融包容的創新體系。如產品創新、組織創新、機制創新、服務創新、文化創新、渠道創新、技術創新、合作創新及理念創新等。金融包容體系的集成如圖2。
圖2 描繪了金融包容體系的復雜集成。首先,金融包容體系不能僅是Access維度,應遵循“三度統一”的原則,不論是區域分析、微觀分析或國際視野研究均需要考察包容的廣度、深度和風險容忍度。其次,互聯網金融(數字金融)日益融合于金融包容的五大體系。例如,風險管理體系的變化(社交模型、水文模型等),組織體系的變革(互聯網企業、在線供應鏈金融、眾籌、虛擬共同體等),協調體系的構建(傳統金融與新金融的協調),創新體系的融合(傳統金融的線上改造與新興金融的涌現共生等),以及傳導體系的作用渠道順暢(非主流金融促進實業增長)。再次,金融能力是金融包容冰山模型的根基,是金融素養、債務素養的載體,也是金融自我效能感提升的關鍵。

圖2 金融包容體系的構成和內在邏輯
具體而言,金融包容的協調體系、風險管理體系、創新體系、組織體系及傳導體系的構建可融入區域層面的分析,如探討金融包容體系自身的協調發展(“三度統一”的實現),社會、金融、經濟系統中各子系統、各要素的互動關系及協調(如區域金融包容的誘致要素與短板效應),以及金融包容的傳導體系(如作用機制、傳導過程及福利改進等)。
鑒于中觀層面有可能出現“合成謬誤”及“包容悖論”,也可考慮從微觀家庭視角探析金融包容的協調體系、創新體系、傳導體系、風險管理體系的完善。如金融供求的匹配和平衡;非主流金融與主流金融的對稱性互惠共生;互聯網金融對創業的引導示范效應;家庭金融包容水平的提高對居民幸福感和身心健康的正反饋;完善的金融包容體系降低了過度負債風險,促進微觀層面各參與主體的共生、共享、共贏;等等。金融包容體系的構建同時也是新金融和傳統金融的有機統一。
金融包容體系的構建和完善離不開國際視野的解讀。如國際視野下純網絡銀行(較為典型、前沿的互聯網金融模式)發展的經驗,為金融包容體系的構建提供新的思路;防范數字金融發展過程中出現的潛在風險;等等。由上述分析可見,金融包容體系也可看作微觀視野、中觀視野、宏觀視野的復雜系統集成。互聯網金融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國內學者大多從狹義層面(互聯網科技企業的金融行為)進行解析;數字金融則主要是根據歷史發展沿革,將其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傳統金融機構的互聯網化、中國的互聯網金融時代(如螞蟻金服、騰訊金融等“獨角獸”型的金融科技企業)以及傳統金融機構與金融科技企業展開深度合作的階段。
金融包容體系的構建與完善過程中,傳統金融與新興金融業態兩者均不可偏廢,應該互補互促,以實現整體系統的優化。鑒于金融包容冰山模型的根基是參與主體金融能力的全面提升,因而也是完善金融包容體系的治本之策。金融包容的各個子體系相互交織、相互作用、互為因果,盡管各系統很難涇渭分明地截然分開,但正因為如此,進一步驗證了金融包容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其非線性、復雜性以及復合因果性等要求學者需要具備金融地理學的“大生境”視野,全面、整體、多維度地剖析和拆解問題。
金融包容強調的是主流金融機構(Mainstream Finance)提供的金融產品和服務,這就需要明確主流金融與非主流金融的邊界。事實上,主流金融和非主流金融交叉融合的趨勢日益明顯,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數字金融的普及。有學者指出,以商業銀行為代表的傳統金融機構全面擁抱數字金融意味著中國的金融業開始進入數字金融時代[15]。這意味著數字金融正在并將繼續對傳統金融機構進行革新和提升,傳統金融機構和互聯網公司一樣,可以充分采用數字技術實現融資、投資、支付和金融業務模式的創新。數字技術或金融科技的滲透模糊了主流和非主流金融的界限。
第二,傳統金融機構和新興金融機構的深度合作和綜合金融平臺的搭建。這兩者不再是非此即彼的競爭關系,而是走向深度融合的發展路徑。如螞蟻金服協助傳統金融機構(農業銀行、華夏銀行)進行數字化轉型和通過關聯探尋、財務偵探、意圖感知等技術助力中國資本市場創新(科創板)。傳統金融機構和金融科技企業合力打造更加移動化、智能化和場景化的綜合金融服務平臺,淡化了主流金融和非主流金融的界限。
第三,客戶分層導向,以不同層次、不同類別的客戶群體需求為基準,需求導向替代了供給導向,不同的金融機構也占有各自的“生態龕位”,形成共生的復雜金融體系。如以鄉村金融為例,可以對不同客戶群體實施分層市場的策略。第一層供應鏈金融,面對資金需求量較大、信用資質較好的農業大戶群體;第二層更多發揮金融軟信息的作用,指向資質較為普通、有生產性融資需求的普通農戶或小微農村企業;第三層則是數字金融,更多針對有消費性金融需求的普通分散的個體農戶。各類供給主體在各層次發揮不同機構的獨特優勢,弱化了主流金融和非主流金融的界限。可見,過去僵化、死板的劃分標準已經不適應新形勢下金融包容體系構建的需要,新的金融業態、模式、機構等也需要逐漸納入主流金融的范疇。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Robert C. Merton 在2019 年的中國金融學術年會上指出,金融服務的數字化為新興服務的完善和大幅度降低成本提供了機遇。金融科技創新為用戶、服務提供者、咨詢者以及管理者創造了一種破壞性、顛覆性的挑戰(Disruptive Challenges)。傳統模式下無法享受現代金融服務的群體開始有了接觸和使用先進金融服務的機會,而金融服務的模式和傳遞渠道也日益多樣化。比如,不設立任何物理網點(Brick-and-mortar Outlets)且不依托傳統銀行資源而建立的純網絡銀行(PPI)的出現。純網絡銀行的發展不僅可以更好地發揮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功能,也在一定程度上拓寬了征信體系的覆蓋范圍,有利于推進企業和個人征信系統建設,同時為解決民間借貸問題、影子銀行問題和中小微企業融資難問題提供了新的渠道和辦法。純網絡銀行對完善我國金融機構種類具有重要意義,并且能夠彌補部分傳統銀行的不足。在可預期的未來,純網絡銀行若能在進一步增加業務種類和數量、有效拓展業務覆蓋范圍的同時實現良好的風險控制和管理,并從目前區域性較強的金融機構成長為全國性的金融機構,其影響廣度與深度將不可估量,純網絡銀行也會成為金融包容體系理論和實踐的重要有機組成部分。
服務對象和模式的多元化和復雜化的另外一個典型案例是高成長性科技型中小企業(獨角獸)的融資模式選擇。對于初創企業,尤其是依托于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生物科技等新興經濟的創新型科技企業,在最初的研發、推廣階段極易形成資本深坑,若沒有天使、VC等創新資本的支持,很難快速推動新業態、新技術以形成規模經濟。國外存在比較成功的中小企業融資實踐,如UPS 金融公司的物流金融服務,國內則有針對中小企業的創新型融資模式(“橋隧模式”“路衢模式”“平臺模式”及“倉儲模式”),這些模式的適用背景、對象、流程、風險、效果等各有不同。如何針對不同區域、不同產業、不同企業以及同一企業的不同生命周期探索和創新最適宜獨角獸企業的融資模式,并在其基礎上有效防范信用風險、流動性風險等,將有助于促進微觀企業的財務穩健及宏觀區域的金融穩定,也使金融包容體系的構建和完善能夠遵循循序漸進、組織多樣、風險可控、有序推進、協同長效的思路和原則。
尤努斯教授是最早倡導普惠金融實踐的學者之一,其首創的格萊珉模式在一些國家獲得了巨大成功。格萊珉銀行以其獨具一格、創新型的服務模式為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赤貧居民或農戶提供了金融資本,幫助他們擺脫貧困陷阱,格萊珉銀行社會責任的踐行也為其贏得了社會聲譽和政府支持。然而,目前格萊珉模式較多地關注弱勢群體的金融排斥,致力于將邊緣化人群納入主流金融系統,而對經濟主體的負債總量、結構及風險問題考察相對較少,對過度負債有可能給個人和家庭帶來的心理、健康等負面影響也很少正面回應。誠然,這與格萊珉模式本身的初級發展階段有關,然而格萊珉模式的創新和未來的可持續發展必須尊重金融發展規律,風險與收益相匹配,需求和供給相匹配,構建金融風險的監控和預警機制,及時預見和化解潛在危機。格萊珉模式的關鍵是商業可持續性,體現為各參與主體的互惠共生;家庭和企業的適度負債有利于微觀主體的福祉及宏觀經濟、金融的穩定可持續,而過度負債則使個體或企業面臨基本剝奪、次級剝奪、環境剝奪與健康剝奪[16],同時危及宏觀經濟的復蘇與長期發展;格萊珉模式應具備憂患危機意識,及時發掘市場潛力、創新服務模式、擴大業務領域、提高社會認同、獲取政策支持、強化風險預警等,防范“黑天鵝”“灰犀牛”效應,樹立商譽、品牌與口碑。
根據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精神,需要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與之類似,金融排斥就是一個相對、動態的概念,它與知識貧困、信息貧困、金融素養缺乏、金融能力有待提升等密切相關。格萊珉模式對極貧困群體的金融服務缺失問題的解決成績斐然,但是其服務對象仍局限于微觀個體,資金特點為小額信貸(2600 美元),對企業的金融支持很有限,對脫貧群體的吸引力不足,其內在的問題或軟肋制約了其進一步的發展和壯大。鄭州大學尤努斯社會企業中心展開線上和線下的調研,特別就格萊珉銀行設計了系列相關問題①如“您是否聽說過格萊珉銀行?”“您是否接受過格萊珉銀行的服務?”“格萊珉銀行的借款是否能滿足您的融資需求?”“格萊珉銀行的借款是否給您帶來了福利改進?”“您有沒有退出格萊珉五人小組的打算?”以及“您想要退出格萊珉五人小組的原因?”等問題,研究從調研對象基本信息、金融素養、風險偏好,格萊珉銀行四個維度對居民家庭資產負債情況進行測度,其中調研對象的基本信息包括年齡、學歷、職業、家庭收入等因素;金融素養涉及對金融的關注度、生活常識、對通貨膨脹的理解、單利的計算等方面;風險偏好包括對儲蓄的偏好和對金融產品的認知等方面;格萊珉銀行相關信息包括格萊珉銀行的普及率、滿意度及其效果等方面。問卷覆蓋我國16個省市,發放問卷總數400份,其中有效問卷305份。。研究顯示,在“您是否聽說過格萊珉銀行?”的題目中,僅有4.92%的受訪居民表示聽說過格萊珉銀行,有95.08%居民表示沒有聽說過格萊珉銀行,說明格萊珉銀行的普及水平目前還比較低。在“您是否接受過格萊珉銀行的服務?”的題目中,僅有26.67%的受訪對象表示接受過格萊珉銀行的服務,有73.33%的受訪對象沒有接受過格萊珉銀行的服務。在“您有沒有退出格萊珉五人小組的打算?”的問題中,有25%的受訪居民表示沒有退出格萊珉銀行五人小組的打算,而有75%的人表示有退出五人小組的打算。在有退出格萊珉銀行五人小組打算的居民中100%的人的理由是不再需要格萊珉銀行的服務。除了受眾面較窄、普及率較低之外,75%的客戶認為不再需要格萊珉銀行的服務,那么其內在原因是什么?格萊珉的服務對象、模式和風險管理是否有改進的空間?只有致力于格蘭珉模式的中國化、微創新、可持續、社會認同、組織協同、客戶忠誠、跨域合作以及品牌打造等,方可打破目前的僵局,實現超越式發展,這也是金融包容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它豐富了家庭金融理論,擴大了金融地理學研究的內涵與外延。
1.從復雜系統論出發,金融包容體系涵蓋了金融包容的風險管理體系、組織體系、協調體系、傳導體系和創新體系
金融包容是一個復雜的巨系統,其各個子體系相互交織、相互作用、互為因果。正是由于各系統存在非線性以及復合因果性,在剖析、拆解各系統時,有時很難涇渭分明地將各個因素截然分開,風險的傳遞渠道和路徑也愈加復雜,風險管理難度指數倍增。但也正因為如此,進一步驗證了在研究金融包容體系的構建和完善時,必須具備金融地理學的“大生境”視野,辯證、全面、整體、多維度、多視角地看待問題,有時候并非“非此即彼”,可能是“亦此亦彼”,這是某些學術分歧的來源,更是該研究領域的魅力所在。
2.新的域觀和模式使風險形式多元化
例如,虛擬集聚的發展趨勢使原有的空間1.0演化至現在的空間4.0,新的金融風險的涌現均處于研究的“黑箱”[17],如虛擬集聚演化過程中金融需求側、供給側及雙方互動博弈的潛在風險,互聯網視野下如何抑制金融風險的跨域高速傳播及確立高效的風險預警機制,虛擬空間業務操作中面部識別的安全性與網絡隱私保護、與高頻高質客戶的遠程關系維護問題,以及純粹網絡銀行自身經營的可持續性等。在新的模式方面,以數字供應鏈金融為例,需要就平臺的合規化、供應鏈管理系統的模塊化、供應鏈上下游企業信用風險管理的預警化、業務流程的規范化、對抵質押貨物的貨值管理的動態化等方面,將風險管理從“事后”轉為“預警”,糾正傳統風險管理方法的“誤判”。
盡管筆者提出了構建“三度統一”“三維統一”及“三協調”的金融包容指標體系,然而由于數據儲備不足及廣泛調研、分類研究難度較大,增加了深度研究的難度。如金融包容鄉村縣域層面的數據缺乏,北京大學互聯網金融研究中心公開發布的數字普惠金融指數也多囿于省域及支付寶相關數據;數字供應鏈金融參與主體眾多,其風險的傳染性、積聚性、周期性特質也使數據的采集、分析及預警更加困難;Robert C. Merton 教授強調技術本身不能創造信任(Trust),而金融科技缺少信任是無法成功的,然而信任如何度量、信任的缺失如何恢復、如何強化信任以真正實現創新帶來的所有好處和福利等問題亟待解決;由于金融產品的創新和開發缺乏有效的專利保護,加之政策法規的一些限制或模糊,一些被調研對象出于保密或者其他顧慮,有些資料和數據不愿意透露;等等。可見,未來仍需要諸多高校及科研院所開展合作,從事全國大規模的金融調研或普查,從狹義和廣義兩個層面采集數據,構建金融包容的共享大數據庫。
需要構建更加全面、客觀且與數字金融、虛擬集聚背景深度契合的金融包容體系,全面度量及考察其發展短板;單一的量化分析容易出現“合成謬誤”及“分解謬誤”,金融包容的研究范式要遵循“三協調”“三維統一”和“三度統一”;金融排斥與包容是動態、相對的演化過程,一部分群體被包容進來,就必然有另一部分群體被排斥出去,需要防范“唯指數論”和“包容悖論”;未來研究需要將“大數據”和“厚數據”有機結合。
除了秉承復雜系統論的視角,研究還須貫徹國際化、微觀化、實地化、差異化、分層化的思路和路徑。既要有微觀家庭、企業視野,又要有區域、國別格局;既要有二手數據,又要有一手實地調研數據,保證數據的精度和信度;既要注重共性規律的挖掘,也不能忽視客戶分層、地區差異[18];既要有傳統金融機構的滲透率,更要強調新興金融的賬戶覆蓋、服務使用及風險可控;既要防范消極的金融排斥,也要倡導積極的金融排斥,將具備相應金融能力的微觀個體、企業或家庭在信息完全對稱的基礎上,通過成本效益原則所進行的合理配置資產的行為納入金融包容范疇。
如在全球網絡化加速推動股票市場機構發展的背景下,企業IPO 是否存在本土偏向(Home Bias)?互聯網的興起,究竟是更加依賴地理“大生境”,還是使超越時空成為現實,抑或以領土飛地的全新形式虛擬集聚?純網絡銀行的財務穩健性、風險可控性、生存可持續性問題;數字供應鏈金融、農村移動金融等正處于發展的契機與關口,其發展模式與成功經驗有哪些;不同的金融環境對域內人力資本金融行為的影響情況;金融包容體系的虛擬空間布局與比較;等等。以上將成為未來頗具價值和前景的研究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