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英致使結果構式及對內在成分的壓制

李青

摘 要：致使結果構式壓制是語言中一個重要的現象。它使原來沒有“致使”義的動詞，在構式的壓制下有了“致使”義;原來沒有“施事”義的名詞，在主語的位置上有了“施事”義;原來沒有“受事”義的名詞，因處于賓語位置而有了“受事”義;原來不能帶賓語的一價動詞或形容詞，在構式壓制下，變為二價或三價動詞或形容詞。

關鍵詞：致使結果構式;內在成分;壓制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20）01-0134-03

所謂致使結果構式，是指受事在施事的作用下產生某種結果。漢語中多用“得”字構式、兼語構式、重動構式、“把”字構式、“被”字構式等來體現這種意義;英語多用NP1+V+NP2+狀態形容詞來體現這種意義。進入致使結果構式的動詞，有的本身帶有“致使”義，如“使”“讓”等，有的本身沒有“致使”義，但在構式的作用下，有了“致使”義;有的名詞本身沒有“施事”義，但在進入致使結果構式后有了“施事”義，這就是致使結果構式壓制的結果，本文就擬探討這種壓制。

本文選取的致使結果構式主要是漢語的“得”字構式（主要指“主事居后”的“得”字構式）和一般動結式構式;英語主要是 NP1+V+NP2+狀態形容詞構式。

一、漢語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

（一）漢語“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

漢語“得”字致使結果構式（主事居后“得”字構式）其形式可表征為：NP1+V+de+NP2+V2。如：

（1）我使得她很難堪。

（2）我攪得她心很煩。

其中，N1是施事，N2是V1的受事，動詞本身具有“致使”義，V2是致使結果，這是典型的“得”字致使結果構式。但在漢語中，有些句子，N1無所謂施事，N2不是V1的受事，而是V2的施事，動詞本身沒有“致使”義，這些詞要進入“得”字致使結果構式就要受到該構式的壓制。如：

（3）三千米跑得我氣喘吁吁。

（4）長跑累得我兩眼昏花。

例（3）（4）中的動詞之所以能進入“得”字致使結果構式完全是構式壓制的結果。“得”字致使結果構式對進入構式中詞的壓制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構式對動詞的要求;二是進入構式中詞的語法功能和語義特征的變化。

A.構式對動詞的要求。能進入“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動詞可以是[+自主][+動作][+及物]動詞，如“看”;可以是[+自主][+動作][-及物性]動詞，如“跑”;可以是[+心理][-自主][-及物動詞]，如“愁”;可以是[+狀態][-自主][-及物]動詞，如“餓”;可以是單音節動詞，如上面列舉的幾個動詞;也可以是雙音節動詞，如“心疼”。

從上面列舉的動詞類型我們可以看出，進入“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動詞比較寬泛，但也并非所有動詞都能進入這一構式中，如不及物、自主動詞的“來”“去”;及物、自主動詞的“給”“拿”;非自主、雙音節、心理動詞的“發愁”“疼痛”;非自主、狀態動詞的“長”“短”等就無法進入到該構式當中。能進入到“得”字致使結果構式充當V1的動詞需具有[+外因][+變化]等語義特征[1]，這是“得”字致使結果構式對動詞的要求。

B.進入構式中詞的語法功能和語義特征的變化受“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進入該構式中詞的語法功能會發生一些變化。如例（3）中的“跑”原來只能帶施事，其后不能帶受事賓語，是典型的不及物動詞;例（4）中的“累”是形容詞，按理只能帶一個名詞性成分，后不能帶賓語，但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下，形容詞后出現被動接受者N2，成為動詞（形容詞）的賓語。如果沒有構式義的參與，以上句子是無法成為致使結果構式的，而只能成為一般的表結果的句子：

（5）他跑長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6）我跑長跑累得兩眼昏花。

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下，進入構式中的詞在語義上也會發生一些變化。

（7）那件事愁得他睡不著。

（8）好消息樂得王老漢欣喜若狂。

例（7）“那件事”是一件事情，本身是無生命的，不能發出某種動作。因此，它不能作為施事;“愁”是“他愁”而不是“愁他”。因此，“他”是“愁”的施事，而不是“受事”。

例（8）也是如此。但是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下，由于處于施事的位置，使原本不能發出某種動作的“那件事”“好消息”變成了某種結果事件力的發出者，即施事;“他”“王老漢”原本是動作的施事，但由于處于受事的位置上，也變得具有了受事的意義;“愁”和“樂”本身沒有“致使”義，但在構式的壓制下，變成了具有“致使”義的詞。

（9）那小孩哭得我心煩意亂。

（10）這菜辣得我流眼淚了。

（11）這部電影看得我心驚肉跳。

例（9）（10）中的動詞 V1“哭”“辣”是不及物動詞，但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下，動詞V1帶上了兩個論元：“那小孩”和“菜”（施事論元）;“我”（受事論元）;動詞“吃”與“辣”本身沒有“致使”義，但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下，其順利進入構式并獲得“致使”義;例（11）中的“看”是及物動詞，其本身也沒有“致使”義，其“致使”義是被構式壓制獲得的，這一點在下列各句的解讀中我們也可以清楚地看出：

例（7）中的“他愁”表示的是一個事件，“那件事”是他發“愁”的起因，“愁”的結果使他“睡不著”。因此，整句話可以表述為“某人因某事發愁，最終使他睡不著覺”。這句話很顯然說話者凸顯的是“那件事”，“那件事”實際上就是動力之源;例（8）中的事件包括“那消息”“王老漢樂”。整句話可以表述為在“那消息”的作用下，“王老漢”持續地樂，最后達到“欣喜若狂”的結果。“樂”與“欣喜若狂”在語義上有相似的地方，前者是狀態的起點，后者是前者持續作用的結果。設想如果沒有“好消息”這件事情，“王老漢”就不會“樂”。從這個角度來說，“好消息”是“欣喜若狂”這個結果的動力發出者[2]。

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盡管 NP2 在語義上是主事，是動作的發出者，但由于它處在動詞之后，在構式的壓制下，NP2有了受動的含義。具體來說，當NP1（受事）、NP2（主事）共同進入“得”字致使結果構式后，在動詞及其后結果補語的共同壓制下，受事NP1被壓制出“施事”義，主事NP2被壓制出“受事”義（因動詞與其后表結果的補語成分共同構建了一個表“致使”的構式）。

以上NP1是由名詞性成分充任的，也有的NP1是由句子或者動詞性短語充任的。例如：

（12）他不停地唱，唱得我直想哭。

（13）他老是講他過去的事，講得我都心煩了。

例（12）（13）中的“他不停地唱”“他老是講他自己的事”分別是由句子做主語，也就是說，構式中的 NP1 是由一個完整的動作或事件構成的;句中的動詞也是小句中的動詞，它本身沒有“致使”義;NP2 也不是該動作的發出者;但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下，各成分的語義角色發生了變化：表示事件的 NP1 具有了“施事”義，成為致使結果的動力;表動作的動詞“唱”“講”具有了“致使”義，原來表示動作發出者的 NP2 成了動作的承受者，從而構建一個具有“致使結果”義的“NP1+V+de+NP2+V2”構式，也就是“得”字致使結果構式。因此，例（12）可以表述為“他不停地唱作用于我，使我只想哭”，例（13）可以表述為“‘他老講過去的事的事件作用于我，使我心煩”。但仔細研究我們就會發現，無論是例（12）還是例（13）“聽”都沒有出現，只出現了“唱”“講”。究其原因，這是與說話人強調的重點有關。構式中的“他唱”“我聽”;“他講”“我聽”原本反映的是兩個事件。但由于“我聽”是無意識的，不被人們感知，而“他唱”“他講”，是有意識的，為人們感知。根據人們的經驗，有意識的事件自然會得到凸顯，而無意識的事件自然要受到抑制。

構式語法認為，語言的意義是由詞匯和構式相互作用構成的。在相互作用的過程中，兩者在語義上要么保持一致，要么發生沖突。若兩者保持一致，語義融合;若兩者發生沖突，要么生成不合格句子，要么通過壓制，才能生成合格語句。“得”字致使結果構式本身具有“致使”義，它要求NP1具有施動性，動詞具有“致使”性，NP1及動詞對NP2產生作用。因此，一些表心理活動或心理變化的動詞（心理動詞），如“喜歡”“愛”“想”，表瞬間結束的動詞，如“死”“病”就不能進入該構式中：

（14）湯姆愛瑪麗，愛得瑪麗整夜不能入睡。*

（15）疾病病得他幾天起不來床。*

（16）萬惡的制度使他死了。*

這主要是因為表心理活動或心理變化的心理動詞，是弱動作動詞，它無法對其作用對象產生致使力;瞬間動詞一旦動作發出就再無法對其主體產生任何后續性影響了。

以上是致使結果構式對動詞論元角色的壓制，其實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中，動詞編碼力量的傳遞和構式編碼力量的傳遞間發生的沖突也是產生壓制的原因[3]。例（17）中動詞“吃” 凸顯的是“我” 到 “食物”的力量傳遞，而構式凸顯的是從“食物”到“我”的力量傳遞，這無疑在兩者之間產生了矛盾。要使這些矛盾獲得解決就需要借助認知語言學中某種識解機制進行調解。“得”字致使結果構式是對NP2狀態變化的掃描，是致使力量傳遞的終點。因此，用“得”字致使結果構式來表達這樣的意義就再合適不過了，例如例（17）和（18）：

（17）雪地里的午飯吃得我想哭。

（18）一頓飯飽得何大成腦部嚴重缺氧。

（二）漢語動結構式的壓制

漢語中，由動結式構成的致使結果構式對進入該構式中的詞有壓制作用。例如：

（19）他哭紅了眼睛。

例（19）“哭紅”通常被編碼為行為對自身的影響，一般用作不及物性質，具有自足性的語義特征。其中，“哭”是不及物動詞，“紅”是個形容詞，本身不能對客體事物造成影響。但當這些詞進入致使構式之后，在構式的壓制下，語義和功能就會發生一些變化：表致事的“他”由于處于句首，處于施事的位置上。因此，被編碼成能量傳遞的起點;而“眼睛”由于處于句末，處于賓語的位置。因此，被編碼成能量到達的終點，使“哭紅”具有了“致使”義[4]。

（20）這場瘟疫病死了很多人。

例（20）是非典型的致使結果構式。在底層結構中，致事論元“這場瘟疫”和動結式“病死”之間沒有任何論元關系，致事論元的出現只是適應結構的要求。但致使結果構式決定了主語位置必須編碼為致事，賓語位置必須編碼為役事，這樣“這場瘟疫”才被指派為致事，進而與謂詞動詞“病”之間有了論元指派關系。即把“這場瘟疫”看作“病”的原因，把“很多人死”看作“病”的結果;把“這場瘟疫”編碼為能量的起點;把“很多人死”編碼為能量的終止點，從而體現能量從原點到終點的傳遞過程。而這一切的產生都是致使結果構式壓制的結果，正是因為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才使不及物動詞的“病死”在致使結果構式中具有了“致使”含義。

以上是由不及物動詞構成的動結式構成的致使結果構式。漢語中還有由及物動詞構成的動結式構成的致使結果構式。例如：

（21）媽媽打折了掃帚。

“打”后面可以接被“打”的對象，因此是及物動詞。既然是及物動詞就客觀上要求其后要有一個支配論元，但這里的及物動詞與受事論元的語義角色不一致，如例（21）及物動詞“打”的論元應該是“人”，而不應該是“掃帚”，于是就產生了動詞的壓制現象。通過動結構式對整個致使結果構式的壓制，保留及物動詞的施事，抑制其原來的客事，激活并凸顯其隱含的客體和結果論元，最后將其投射為相應的句法范疇[5]。比如例（21），及物動詞“打”涉及到打人者和被打者，同時也涉及工具、方式、地點等其他客體。但例（21）中的動結構式只保留了施事“媽媽”，抑制“打”原來的客體對象，并凸顯了受影響的工具客體“掃帚”和結果論元“折”。

二、英語致使結果構式壓制

林正軍、王克飛（2013）在論文中舉出了兩個英文例句[6]：

（22）He drank himself sleepy.

（23）The alarm clock ticked the baby awake.

這兩個例句可以碼化為：NP1+V+NP2+狀態形容詞，這兩例是非典型的致使構式。其中例（22）中的動詞“drink”（飲、喝）是及物動詞，其后應接表“流體”的名詞;例（23）中的“tick”（發出滴答聲）是不及物動詞，后面不應接名詞。同時，這兩個動詞都沒有“致使”義。按理說，這兩個動詞均不符合致使結果構式對動詞的要求。但當這兩個動詞進入致使結果構式后，在構式及各成分的壓制下，產生了“致使結果”的語義，使原來的不及物動詞變為了及物動詞;使處于主語位置上的名詞具有了施事性。比如“the alarm clock”通常不具有施事性，但在進入致使結果構式后就具有了施事性。再比如：

（24）He cooked the stove black.

“Cook”是個及物動詞，后面本來應該出現受事對象，但在例（24）中，對象客體（比如 egg）沒有出現，而出現的卻是受影響的工具客體“stove”和結果客體“black”，使動結構式的施事論元、客體論元、結果論元投射為致使結果構式的致事、役事和結果，在句法上表現為主語、賓語和補語。

三、小結

漢英語言中致使結果構式對構式內成分具有強烈的壓制作用。具體體現在：意義發生變化。原來沒有“致使”義的動詞，在構式的壓制下，出現了“致使”義;原來有“施事”義的名詞，因出現在賓語位置而有了“受事”義;原來沒有“施事”義的名詞，因處于施事位置而有了“施事”義。功能發生變化：原來只帶一個論元的動詞或形容詞，現在能帶兩個或三個論元;原來動詞或形容詞后不能帶賓語，現在能帶賓語。

致使結果構式之所以能對構式內成分產生壓制主要是因為動詞編碼力量的傳遞和構式編碼力量的傳遞間發生了沖突，而致使結果構式正好滿足了這一壓制要求。

參考文獻：

[1]黃月華，寧放群.“N+V1得+NZ+VZ”構式研究[J].唐山師范學院學報，2016（4）.

[2]韓丹.“主事居后‘得字句”構式義及其認知解讀[J].浙江教育學院學報，2009（2）.

[3]張翼.漢語“得”字致使構式研究[J].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2011（3）.

[4]王中祥.從構式互動看漢英致使性動結式的論元表達[J].外語教育研究，2016（2）.

[5]董成如.構式的論元實現：基于識解的壓制視角[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2（4）.

[6]林正軍，王克非.論非典型復雜構式產生的理據性[J].現代外語，2013（4）.

（責任編輯：劉東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