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菁菁
(蕪湖職業技術學院 應用外語學院,安徽 蕪湖 41000)
2017 年7 月7 日是全民族抗戰80 周年。為了紀念這一歷史性事件,近兩年來,全國各級檔案館在國家檔案局的組織下,全面開展館藏有關抗日戰爭檔案的梳理、鑒定和匯編工作。在這些珍貴的檔案資料中,日軍的日記、信件以及各種出版物甚多,內容遍及侵略陰謀的形成和制定、戰斗過程和戰場實況以及民情民生,從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和外交等各方面反映了日本侵華的史實。因此,在館日軍檔案翻譯工作極其重要。
筆者有幸參與過省、市級檔案館日軍史料漢譯項目的翻譯及驗收工作。筆者發現,因為該項工作任務重、工期短及其嚴肅性,各館均以外包的方式開展了項目。但是,統籌、管理工作的力度和方式不同,最終的項目成效也有差異。項目承接方應轉換傳統翻譯的觀念,將模塊分配、技術運用、進度監管和質量追蹤貫穿項目始終,并以團隊協作的方式提供精準的語言服務,才能滿足國家檔案機構史料保存與編纂工作的需求。
檔案是組織或個人在以往的社會實踐活動中直接形成的清晰的、確定的、具有完整記錄作用的固化信息。[1]它的原始性是后人探尋歷史的線索和依據,是還原史實的一面鏡子。這一特殊性,也規定著檔案翻譯與其它類別翻譯的相異之處——它必然有一個衡量標準,即是否尊重和還原了史實。
從翻譯生產的過程來看,翻譯包括生產者(譯者)、生產對象(原文—譯文)以及生產工具(技術手段)三個要素。首先,從譯者主體性的發揮這一層面來說,無論是形還是神,譯者主觀能動性的發揮都明顯受到原文檔案的制約。如果說原檔案具有歷史性、政治性、教育性和社會性等價值的話,檔案譯文也應當盡可能地沒有遺失或損傷,才能保證史實記載盡少地“走樣”或“失真”。其次,從生產對象的角度來看,近兩年各檔案部門整理、匯總的民國時期的日軍史料,因年代久遠、多次遷移、保存失當,有的已經字跡模糊或破損,這為識別工作帶來了不少困難。因此,按時、保質完成項目絕非個人之力,也非純粹的書面筆譯工作所能勝任之事。最后,從生產工具的選擇來說,檔案漢譯工作始于對原文的整理和歸納。而且,史料翻譯的任務量通常比較大,且鑒于檔案的嚴謹性,在翻譯生產的過程中,翻譯承擔方必須保證措辭形式和風格的前后一致性。因此,高效、精準的漢譯工作只有依靠掃描軟件、文檔轉化軟件、翻譯術語庫和記憶庫以及各種排版、審校工具才能實現。
由此可見,檔案史料漢譯是翻譯承接方在各種技術工具的幫助下忠實地完成語言轉換,以協助史料漢譯的需求方解決在檔案歸納和研究過程中遇到的語言障礙。這恰恰與語言服務的宗旨不謀而合。語言服務是指通過直接提供語言信息轉換服務和產品,或提供語言信息轉換所需的技術、工具、知識、技能,幫助人們解決語際信息交流中出現的語言障礙的服務活動。[2]因此,檔案史料翻譯這項看似只涉及語言文字的工作實際上是一項跨專業、跨領域的服務型項目。
檔案館館藏日軍史料通常量都較大,卷宗冊數較多,為了尋求高質量的語言服務,檔案部門多采用公開招投標的形式選擇承包商,最終中標方多為非本地語言服務機構。承接方在利潤空間有限的情況下,常將項目就近轉包。于是,項目缺乏統籌調度和全面把控,實際承擔史料翻譯業務的第三方僅將其作為傳統的書面翻譯任務完成后交差。可是,以數字化為目標的檔案歸納、整理和搶救工作需要的是措辭精準、術語統一、交際目的明確且排版規范的史料譯文。因此項目因質量便會不合要求無法如期交付,甚至退修都屢遇波折。究其原因,主要是語言服務意識薄弱,服務商對于客戶目標、工作方式和工作內容變化的認識不夠,未能規范項目流程和職責分配,也未形成內部協作和外部支持的管理體系。
項目管理指管理者在特定的組織機構內,遵循有限的時間和資源條件,科學地運用系統的理論和方法,對項目涉及的全部工作實施積極有效的管理,從而實現項目的最終目標。[3]檔案館翻譯項目以招標程序選定服務方之后,中標方即應為項目的管理方。檔案館中的資料保密性較高,因此館方通常要求項目參與人進館封閉作業。為了節約人力、控制成本,中標方或是二次外包,或是召集自由譯員進駐館內分配任務后放任,直至項目內容全部結束才整理匯總。在這個過程中,管理方實際上并未行“管理”之實。譯者們仍是以傳統翻譯的工作模態,單打獨斗地進行著文本翻譯,項目中自然存在不少隱患。這些隱患在預交付時暴露出來,項目需求方責成修改時,管理方因未跟蹤監控整個流程,故難以找到問題的癥結,重復勞動也就難以避免。
對于一個翻譯項目而言,質量管理、時間控制和成本管理是三大核心內容。[4]為了保證工作流程、項目進度和譯文風格及表述的統一,在項目啟動前,服務方就應借助計算機編輯軟件對源文件的難度進行評估,并根據譯員的效率和優勢分配翻譯任務,使用術語庫和記憶庫等翻譯管理系統幫助項目團隊提升工作效率。同時,QA 工具協助下的跟蹤式質量監管也必須貫穿項目全過程。規模化的翻譯項目決不是“源文本—電腦輸入—核查校對—定稿”的單純的工作模式,而是項目理念、管理平臺、溝通協作和語際轉換的視野融合。
市場主導下的翻譯項目涉及多方干系人。外部干系人包括客戶、終端用戶、業務伙伴,內部干系人包括項目發起人、項目執行機構、項目經理以及項目團隊。[5]目前,不少翻譯服務的提供商依然存在部門組織不合理、管理不規范、專業服務能力不強、質量不穩定等問題。[6]當項目需求方在中期檢查或最終驗收中發現翻譯項目出現問題時,內部干系人便會因項目啟動之前未明確各方義務而相互推諉責任。
翻譯項目的最終成果是譯文文件或文本。這一最終成果只有項目經理在與內外干系人保持階段性的有效溝通的基礎上,借助翻譯工具和管理平臺循序漸進地推進才得以實現。多人、多平臺協作的集成項目,其成果一旦出現疏誤或不可控的情況,只能通過追溯已結束的項目流程尋找解決方案,這必然涉及多方,也需要各個工作平臺和軟件的同步配合。倘若項目經理沒有明確各執行團隊的分工和職責,技術保障、文件編譯、格式排版、產品測試、疏誤修正等各環節就無法暢通地銜接,本應隨著項目推進同步改善和消化的問題也就很容易堆積到無法掩蓋之時集中體現。
首先是譯文風格標準不統一。民國時期日軍資料內容比較復雜,既有日方將已有的中文讀物譯成日文的地理志、講演集、民俗文化冊子等,也有日軍戰記、書信。無論哪一類史料,均是當時的記述,其語言風格也符合所屬時代和個體的特征。民國時期是語言從文言向白話過渡的階段,半文言色彩的表述形式在文字方面表現為多用繁體字,在句法詞匯方面表現為“業已”“膳食”“此乃”等文言詞和“……矣”“……也”“之”式、“者”式等句型與白話文混雜。這種時代變革期的語言生態突出地反映著民國時期的文化語境。將中文文本譯為日文的史料就是一部文化語境鋪陳下的語篇,無論是有本可依還是無本回譯,都應盡量還原源文本所處時代的語境,而這種非語言語境也只能通過詞匯和句式等語言層面的再度組織才能實現。
其次是術語不統一。日軍史料中的術語涉及各領域。比如地方志中,涉及來華外國技術專家的姓名。這些外國人名以片假名的形式出現在源文本中,也無任何具體備注,確定其原名及中文譯名只得通過查詢史料所得。如果沒有術語庫或記憶庫的輔助,不同的譯者很難求得統一。又如在日軍戰記中,“突破する”“突破戦”出現的頻度較高。在項目交付前的譯本中,“(地名)を突破する”有“突破……”“拿下……”“占領……”等多種譯法,“突破戦”也有“突襲戰”“攻擊戰”“突圍戰”等不同的轉換方式。術語不統一,不僅是翻譯領域內的疏漏,也不利于檔案館數字化之后各領域研究的開展。
檔案翻譯,以保證史實的真實面貌為首要準則。從“信達雅”的側重來說,檔案翻譯要注重“信”,還原歷史原貌,在“達”上下功夫,過于強調“雅”有助于譯文的美觀,但弄不好可能造成“失真”的境地。[7]追求“達”,就要在讀透源語的基礎上,講求翻譯策略。在譯界,一直以來“歸化”和“異化”、“直譯”和“意譯”、“順譯”和“倒譯”、“加譯”與“簡譯”等翻譯策略都是研究和爭論的焦點。檔案翻譯不同于文學翻譯,無需在翻譯方法和效果方面過分修飾,但如何巧妙地運用各種翻譯策略,必然關乎到“信”與“達”的效果。試以下例說明。
例1、運河は黃河以北、揚子江以南にもあり、ともに一運河をなすも之等は淮域に関係がない。
上例選自日軍編寫的淮河流域地理資料。在校審過程中發現,此句的初譯稿為“運河也位于黃河以北、揚子江以南,一起構成一條運河,其與淮河流域無關。”從形式上看,譯語的確尊重了源語,譯者似乎希望通過利用中日文字的相似性保持句子結構,以此實現譯文的“信”與“達”。但細讀全句,卻難以理解其意。在通讀前文之后,校審方將譯文改為“黃河以北、長江以南也各有運河,共成一體,均與淮河流域的水系無關。”首先,從體例方面看,源語全書為精煉的說明文,修飾描寫少,記述議論多。因此,譯文也使用了凝練的短句,力求從語言風格上還原原文。其次,初譯稿對源語的理解過于僵化,碎片式的理解割裂了語境,沒有從全句乃至全段的整體性出發還原源語內涵。日本人習慣稱“長江”為“揚子江”,但在中文譯文中,還是需要還原為中國人習慣的表述方式,不能照搬原文。除了這種歸化的翻譯策略,改后譯文還采用了意譯和加譯的方式,多種翻譯策略并用,使得譯文更忠實。
語言服務是在數字化和人工智能發展的大時代下,經由傳統翻譯發展而來的業界形態。伴隨著信息化的深入,市場分工日益精細化,專業領域亦逐步高標準化。對象文本早已不限于紙面,而是涉及軟件、網站、產品手冊、聯機幫助、電子學習資料等眾多的超文本形態。[8]這也就意味著語言已不僅僅是單純的口頭或紙面上傳遞信息的手段,它必須通過各種技術載體才能體現出其原本的指陳價值。檔案漢譯項目的產品必須順應檔案信息全域甚至是全國融合的趨勢,滿足普通查閱、專業研究及特定搜索等各種需求,成為檔案數據庫中的有效語言資產。它也必須和其它檔案資料一樣成為元數據,以供圍繞某一主題開展的編研工作識別和分析。
基于大數據時代對檔案史料信息化建設的要求以及檔案漢譯主要出現的問題,我們可以看出,檔案漢譯項目必須依賴項目管理方案和流程、借助現代技術手段才能順利實施。關于翻譯項目管理,王華偉、王華樹將其分為啟動、計劃、實施、收尾四個階段,并認為項目執行與項目監控不可分割[9];同樣從工作流程的角度,呂樂、閆栗麗將其分為譯前(項目啟動、規劃制定和文件準備)、譯中(任務派發、稿件回收和排版)、譯后(項目提交、評估和總結)三步[10];而王傳英則以工作模塊為切入點,從質量管理、時間管理和成本管理三個方面探討了翻譯項目管理的核心內容。檔案館史料漢譯是由政府部門主導、有保存價值及特定目標讀者群的翻譯項目,其語言生產的成果必須最大限度地忠實于源語以及在文本內部保持風格、表述的前后一致性。翻譯服務供應商應在項目競標、項目籌備、項目實施和項目總結各階段,從人力、流程、技術等各方面統籌管理和安排。具體環節如圖1 所示。

圖1 檔案館漢譯項目具體環節Fig.1 The specific link of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project in the archives
現代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深刻地影響著翻譯環境,翻譯方式和流程也隨之發生著改變。在檔案漢譯項目實施的過程中,無論是哪個環節,都離不開技術工具。
一個或多個高效便捷的項目管理工具不僅能夠可視化地輔助項目負責人分派、跟蹤項目任務,掌握工作流模態,還能使項目流程自動化,借助并發訪問,加快工作速度。Gantt chart、Projetex、SDL、Pert 等項目管理工具可根據檔案史料項目的規模和難度、譯者的數量和素養以及客戶的需求酌情選用。
涉及到主要項目對象即檔案文本方面。在譯前階段,為了滿足檔案數字化建設的需求,手寫的日文原始資料必須輸入成數字化形式以便于保存和查找,Tegaki 等專門處理手寫日文的OCR 識別軟件便可代替人工錄入,能夠大幅減省手工錄入和驗證的勞力以及物理存儲所浪費的資源。如果是圖片文字,則可以用日文識別效果較好的e.typist,或者是微軟office 自帶的Office documents。Abbyy、Fine Reader 等文本格式轉換工具則可將PDF、JPG 等格式的源文本轉換成便于翻譯生產的各種格式;idoc 等文檔管理工具用以歸集、統籌繁冗的檔案文件,并通過設置權限保證檔案文檔的安全性。在譯中階段,SDL MultiTerm Extract可全文搜索生成詞表、統計詞頻后,將高詞頻作為術語處理,以保證檔案史料中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的高度統一;DéjàVu、SDL Trados、Kilgray memoQ 等翻譯記憶工具可以借助文件過濾和句段切分的功能生成翻譯記憶庫,通過回收和抽取高頻表達,減少高強度下譯員的重復勞動;Apsic Xbench、D.O.GErrorSpy、Trados QA Checker 等質保工具則可以和翻譯記憶(TM)、術語庫一起時時跟蹤檢測表述的一致性。在語言生產過程中,還會遇到因時代差異造成的語言陌生化的現象,這就需要在境內外網站的相互配合下,找到準確的語際轉換方式。知之(吱吱)加速、藍燈(Landern)、賽風(Psiphon)等開源搜索工具便可快速幫助項目參與者尋找語源。最關鍵的譯中過程還包括隨翻譯生產同步開展的進度跟蹤和譯文審校等質保環節。QA Distiller 和ApSIC Xbench 都是支持中日雙語的QA 工具,這些技術與已建成的翻譯記憶庫相配合,可對正在進行中的翻譯作業跟蹤審校,及時去除語言生產中的形式錯誤(如表1)。校對人員、編輯人員以及語言工程操作人員的工作量就會明顯減少。

表1 檔案漢譯項目中的常見疏誤Tab.1 Common mistakes in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project in archives
譯后流程主要包括項目交付前的績效審核和項目交付后的成果滿意度分析總結兩部分。此階段的審核已經不是純粹的譯文校檢,而是對實時質量跟蹤、監管下完成的語言生產過程的反思,是對動態管理過程下項目開展成效的總結。以規范化管理模式推進的語言服務項目,自始至終都離不開與客戶的溝通,客戶的意見可能參與到人員安排、時間調整、譯文表達、格式編輯等各方面,也會隨著工作流的進展發生改變。這些隨時變化中的溝通意見應用項目管理工具及時記錄下來,作為項目順利推進的保障。此外,在譯文表述方面,服務方應聽取館方意見,術語管理工作要得到客戶的確認,翻譯記憶庫的更新也應做好版本管理。績效審核的另一方面是針對下級供應商。檔案館多要求在館作業,所以項目承包方往往就近委托別家語言服務供應商承擔實際工作。在項目交付前,承包方與質檢方共同通過CAT 工具和項目管理平臺從項目進度和譯文質量等方面對其執行力抽樣檢驗,也是提升語言服務能力的有效途徑。
項目交付后,在分階段付款期間,使用方可能就項目成果的不完善之處提出意見。服務商可同步使用Crowdback 等軟件對檔案館館方和檔案使用者實施滿意度調查分析,不僅能夠檢驗項目產品的質量,還能積極地配合客戶做好語言產品的售后和維護(如圖2)。

圖2 檔案漢譯項目過程中的技術手段Fig.2 Technical means in the process of the Chinese translation project in archives
無論語言處理技術如何發展,語言服務的內容和模態如何豐富,語言的精準度都是語言生產業態永恒的核心問題。從實際需求來看,有些檔案館僅需要單純的語言轉換,后續作業由館方在數字化過程中自行組織實施。有些檔案館則以建立開源平臺或圖書出版為目標,服務商就必須從文本格式、譯文內容到設計排版都高標準嚴要求。但無論項目目標是什么,檔案載體如何變化,翻譯最本質的任務——語際轉換都是檔案史料漢譯項目的中心內容。語言符號是檔案存在的物質形式,這種物質形式通過形、音、義的綜合作用,向檔案利用者傳達出共同的社會記憶。[11]
民國時期的日軍檔案史料文體多樣,以某一文體為主的文本中常又出現其它別類的體裁形式。比如,日記、書信中有詩歌,特輯專刊中記敘體、論說體、抒情體等各種修辭混雜。因此,我們無法以特定的某一類文學形式的翻譯原則或方法去處理檔案史料漢譯工作。但檔案的歷史再現性決定著必須以保證譯文忠實為第一位。早在20 年前,長期從事外文檔案翻譯的趙南就精辟地總結出,外文史料漢譯要遵循“辭取達意為止,不以富麗為工”“言之有據、重在考證”以及“盡量適應當時的語言,保留歷史性功能”三大原則。[12]在此基礎上,我們結合民國日軍檔案史料的具體內容,歸納出規范這一特定時期檔案漢譯譯文的方法,從而為其它不同時期、不同語際的檔案漢譯項目提供借鑒。
1.文體統一,意義空間對等
文體是指特定語境下,特定人物出于特定目的對語言的使用方式。[13]文體即是文本采用的一種語言風格,或者說是書面語言的體裁形式,包括散文體、詩歌體、書信體等。[14]從廣義上說,文體還包括比喻、排比等修辭手法。因此,這里所說的“文體統一”,不僅指檔案譯本的語言風格需與源文本保持統一,更嚴格地說,還應盡力保持修辭手法的統一,這樣才能兼顧檔案史料信息傳遞的目的和信息傳遞的效果。
比如有些特輯匯編或地理志,本身已有序或緒言,也有的兩者兼有。日軍在日譯的過程中,又在刊前加入了對原作者、正文內容和相關情況以及編譯方用意等方面進行闡述的“解說”,是獨立于原書之外的附加部分。從體裁形式來看,這部分的“解說”表達凝練、無感情渲染,是中規中矩的說明文文體。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原中文刊物中已存在的序文帶有個人感情,尤其是他序,多敘議結合,不乏對刊物及原作者的褒贊,個人感情難以掩飾,屬記敘文或議論文文體。因此,在漢譯過程中,為了追求語言的等效,應區別對待。例如在某地理志中,日軍追加的“解說”、原書序以及各自的譯文如下。
例2、日文原文:筆者の宗受于は、地理學専攻の學者で、…民國元年以來、導淮問題を提唱し、建設行省の議長として、民福増進の為に協力し來たことは、原書序文の示すが如くである。(解說)
中文譯文:作者宗受于,系地理學學者,……民國元年以來,主張導淮問題,作為建設行省的總督,致力于提升人民福祉,這些在原著序文中均有涉及。
例3、日文原文:受于氏は若年にして科挙に合格し、後に中外の地理を學専門に研究され、…創設した學校で自ら教師を兼ねられること十年。(序文)
中文譯文:受于君早年登科舉,后專研中外地理學,……在其自創設的學校里親兼地理教授者十年。
以上兩例是某地理學刊中位于卷首的日方解說和原書序文中的內容,均是對作者的介紹。從源文文體來看,前者顯然是編者以中立的立場,介紹其編譯刊物作者的說明文。故而漢譯時也應襲用源文本客觀陳述的遣詞風格。相比之下,后者則是帶有褒美之情的他序,兩人關系也可見一斑。因此,從稱謂開始,漢語譯文就注意保留了源文本中第二人稱的視角,配合著句型結構和措辭選用,盡量還原了源文本的意義空間。
除了這種常見的不同文體間的交叉,還有更考驗項目組成員雙語水平的文體處理問題。例如,隨軍記者在報道戰況時,引用了某軍官所賦詩歌:

該詩出現在宣揚日軍戰績的報道中,是日軍軍官為開戰兩周年創作的若干詩歌中的一首。這些現代詩雖然韻律和修辭手法相較于和歌、俳句等日本傳統的詩歌形式要簡單,但仍需花功夫琢磨推敲方能還原其意義和韻味。或許正是因為詩歌漢譯頗費心思,而翻譯項目又有明確的時間限制,項目組刻意回避或以現代文釋義的情況不在少數。于是這種漏譯或誤譯,在質檢及驗收時便無法通過。此類非文學類的詩歌在創作方面并無嚴格的講究,漢譯時首先在格式上遵循詩歌整齊的格式,在意義方面忠實于源文,傳達出源文本的內涵,在此基礎上,盡可能地從字詞選擇上“制造留白、傳達詩韻”。[15]這樣,就能夠在形式上保持文體統一,在傳達效果方面保持意義空間對等了。
2.語體規范,符合時代語境
語體是指全民語言在不同交際領域和交際范圍進行功能分化的言語變體,[16]是人們為了滿足交際而使用的語言手段。[17]按照交際領域,常見的語體可分為文學語體、科技語體、公文語體、政論語體、新聞語體、廣告語體等;按照交際方式,又可大體分為書面語體、口語語體和聲像語體。[18]與側重于敘述視角、引語的使用、修辭手段的文體分析不同,語體分析更側重于詞、句、段、篇的結構。[19]檔案史料種類復雜,既有大眾演說類的政論語體、上傳下達的公文文體,又有宣傳報道類的新聞語體和史志、地理志類的科技語體。而且,各種語體并非完全獨立開來,語體相互滲透的情況比較多見。比如公文語體框架中夾雜家書、新聞語體中引用政府公告等。譯者在翻譯生產時,把握語體風格,并遵循語體規范重構譯文,是實現雙語等效的關鍵。
例如新聞稿特刊中,正文之前大多精煉地交代了發稿人、發稿地及發稿時間,圖片說明也多簡明地記載了拍攝人、拍攝地及拍攝時間。如【〇〇陸上にて川安、幾野特遣員十月二十日発】,被十分“忠實”地譯成了【在〇〇陸上 川安、幾野特派員十月二十日發】。雖然信息基本得以保留,但譯文體現不出新聞稿的風格,語體特征不明顯,信息傳達的效果不佳。如果譯為【川安、幾野特派員十月十二日〇〇陸上報道】,會更符合語體規范。新聞稿正文中此類問題也屢見不鮮,最常見的就是書面語體和口語語體交混,以及多用形象化描述導致難以讓人有閱讀報道之感。在依據語體規范修改之后,多處譯文明顯更上口、精煉,客觀敘述的感覺更強烈,其詞、句的感知性和音韻美也更貼近新聞通訊文本的語體需求。
在選詞用句方面,除了留意語體,還需兼顧檔案所處時代的語境。如上述例3,雖然日文源文本的表述方式與現代日語并無不同,但是日文譯自中文原版,從源文本對中文版原著的介紹可以得知原刊成書于民國22 年。因此,我們在回譯時,要抓住源語傳達出的信息并將其以所處時代下的目的語語體再現出來。
例4、百說不如一見,說明得再多也沒有照片來的有說服力。
上例是某檔案漢譯文本中的內容。雖然傳遞出了源文所有的信息,但表達有失規范、現代語口語特征過于明顯,因此難以讓讀者感受到檔案的真實性和可信度。依據源文,我們將其修改為“比起千言萬語的冗述,這一張張圖片更有說服力。”可見,在選詞用字方面以簡約凝練代替隨意通俗,才能盡可能地貼近民國時期的時代語境。
3.以史為據,保持檔案原貌
檔案是再現歷史真實面貌的原始文獻。無論它的表現形式是文字、圖片,還是影像、錄音,都是對歷史的記載和描述,具有查考價值。當下,大數據技術的廣泛應用使信息環境不斷變化,檔案史料已不僅僅是閱讀、常識普及的對象,人們關注更多的是“如何從繁雜的信息環境中捕獲和析取解決問題所需的信息內容,并將這些信息融合重組為相應的知識或解決方案”[20]。檔案數字化進程的不斷推進,使得檔案信息服務平臺建設成為必然趨勢。這種基于信息利用和知識共享為一體的服務平臺應該能滿足不同主體對史料價值的不同需求以及主體間的交流需求,發揮出知識分享和文化教育的社會作用。因此,在提供語言服務的過程中,不僅要追求服務本身的顯性價值即經濟價值,還必須要兼顧服務對象即檔案史料在時代變化中延伸的文化價值、社會價值等隱性價值。要想讓檔案信息成為不同使用主體間知識、學術暢通交流的信息載體,就要保證檔案的真實、客觀。從表述方面來說,就是要做到保留時代原貌,還要關注同一表述的前后一致性和類似表述的前后相關性,以便用戶在千萬卷宗中高效地搜索查詢以及比較研究。
以例2 源文本中“議長”一詞譯法為例。譯員未將該詞做任何形式處理譯為了“議長”。“議長”指資本主義國家國會、議會的主持人。而我國歷史上并未使用過這一稱謂。該詞涉及的主體并非名人,很難通過網絡查詢確切身份,我們只能由該詞之前的“建設行省”入手尋找該詞所指。通過查詢文獻我們得知,清朝將內地分為兩個直轄府和十八個行省,行省設總督和巡撫為地方軍事行政長官,統管轄區事務,另設有非地方長官而專辦某項事務的總督,如漕運總督、河道總督等。[21]根據上下文對宗氏的說明,我們可以判斷此人應為水運建設的領導人物。因此,在與官方工作人員商討之后,我們將該詞改譯為“總督”。
此外,還需注意術語前后一致。術語的統一和規范是應用翻譯,特別是大規模翻譯項目中首先要解決的問題。[22]民國時期的日軍檔案大多涉及侵略,其中不乏作戰相關的術語。比如“町”“突破する”“奇襲”“陥落”等日文源文頻繁出現,漢譯本中的譯法卻形式、風格各異。日文“町”是長度單位,1 町約109 米。在中文譯本中,既要保留日文檔案的真實性,又要傳遞出信息內容,因此異化+標注的譯法即“一町(約109米)半”為佳。“突破”“奇襲”“陥落”等詞被原樣搬至中譯本,似是而非地傳遞出了源文本的部分信息,意義空間卻沒有得到完整地還原。對于此類多次出現的檔案術語,應結合不同的語境,確定其統一的譯法,以此通過保持語篇的上下互文性,從而在譯語文本中再現史實原貌。
信息技術的日新月異使翻譯產業朝著技術化、職業化和項目化的方向加速發展。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幾十年,翻譯服務還將會結合具體服務的領域,呈現出集約化、個性化的特征。這種多業態交織的翻譯產業模式,實際上就是語言服務。日軍檔案漢譯只是檔案整編過程中的一個環節,卻是保證異語檔案在經過語際轉換之后客觀、真實地進入檔案數據庫或公布與眾的關鍵工序。項目承包商只有認識到檔案信息化建設的這一使命,秉持語言服務的理念,結合館方需求和項目實際,制定出項目管理方案,并借助技術工具以人機合作的方式推進項目實施,才能讓“檔案、資料、事實、當事人證詞等各種人證、物證來說話”[23]。另一方面,高效的語言服務也會反哺服務商。比如可以將在不斷地實踐摸索中建成、豐富的術語庫商品化,實現檔案翻譯領域資源互通。這不僅能夠提升同行業內部語言服務的成效,更為有技術實力的語言服務企業增加了差異化競爭的實力,有益于其提升翻譯生產的效率,最終也必將促進檔案行業資源的優化配置,維護檔案事業語言資產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