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辯論中不禮貌策略的使用研究
——以2016 年第三場美國總統競選辯論為例

王若希，馬群英

（西南石油大學 外國語學院，四川 成都 610500）

禮貌作為一種語言現象的概念在Brown 和Levinson[1]于1978 年合寫的《語言運用中的普遍性：禮貌現象》一文被提出。到20 世紀80 年代，Leech[2]提出的“禮貌原則”引起了更多學者們對這個語言現象的注意與研究。而不禮貌現象在早期被視作是禮貌原則的對立面，是一種語用失誤，沒有對此進行單獨的研究。直到1996 年Culpeper[3]對不禮貌現象進行了深入研究，國內外學者才開始將該現象作為一種獨立的語言現象進行研究。隨著研究的深入，學者們逐漸發現不禮貌現象不僅僅是違背了禮貌，而且禮貌原則也不能夠完全地對不禮貌現象做出系統的分析解釋。同時針對不禮貌現象的研究，語料大多來源于自然狀態下發生的，如日常會話，脫口秀，政治語篇等，也有一些學者對既有的影視作品或文學作品進行研究。豐富的語料來源使得對不禮貌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目前對政治語篇中辯論的研究還沒有太多的關注不禮貌策略與回應策略的交互研究。因此，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選取2016 年美國總統大選第三場辯論的轉寫語料為數據，主要探討以下三個問題，第一、競選者是否在辯論中使用不禮貌策略；第二、如果競選者使用了不禮貌策略，這些策略對其競選有何作用；第三、若一方先使用了不禮貌策略，對方會如何進行回應。

一、理論背景

（一）不禮貌言語的定義

Culpeper 首先提出了不禮貌的概念以及給出不禮貌策略的五大分類，Culpeper[4]將不禮貌言語定義為：“不禮貌是使用交際策略攻擊對方的面子，因而造成社會的矛盾和不和諧。”之后，他又在第一個定義的基礎之上進行修改：“即不禮貌是指：（1）說話者有意識地想要攻擊聽話者的面子；（2）聽話者有意識地感知或構建攻擊對方面子的行為；或是（1）和（2）的結合。”在第二個定義中，Culpeper 將不禮貌與意向性聯系起來，并認為不禮貌的行為可能是有意的。Bousfield 強調了Culpeper 關于不禮貌與意向性之間聯系的觀點。他提到不禮貌是指沒有緣由和沖突的威脅對方面子的言語行為，這些行為是有目的地進行的：（1）在需要緩解的情況下不加以緩解；（2）故意的侵略，即加深威脅對方面子的程度，以某種方式最大化，以使對方面子遭到損害。

目前，學術界在對不禮貌進行界定時仍然存在很大的爭議，并沒有給出相對一致的定義。國外的一些學者如Mills、Mullany 和Stockwell 也嘗試著給不禮貌下定義，雖然有其可取之處，但本文的討論主要是基于Culpeper 的不禮貌策略框架，以Culpeper，Bousefield 和Wichmann 對不禮貌行為所做出的回應為基礎，對政治辯論中的不禮貌言語行為進行分析，具體見圖1。

圖1 不禮貌行為回應Fig.1 options of response

（二）Culpeper 的五大不禮貌策略

Culpeper[3]所提出不禮貌策略是建立在Brown 和Levinson 的禮貌框架基礎之上。其中包括五大類策略：

1.直接不禮貌策略（bald on record impoliteness）：當說話者有意損害聽話者面子時，聽話者將會直截了當地使用的策略。雖然直接不禮貌策略是由Brown 和Levinson 的直接禮貌策略衍生而來的，但是兩者的側重點不同，Wieczorek[5]闡明了兩者之間的區別：即前者適用于沒有任何意圖攻擊聽話者，并且威脅面子最小的情況，后者適用于說話者有意傷害對方的面子。

2.積極不禮貌策略（positive impoliteness）：說話者有意攻擊聽話者的積極面子（不滿足聽話者想要被接納的情感）。其中添加了一些子策略，如：忽視或怠慢聽話者；否認與聽話者的共同點；選擇一個敏感或不受歡迎的話題；使用不恰當的身份標記；對聽話者表現出不感興趣、不關心和冷漠；使用晦澀的語言并在內部插入秘密話語；尋找分歧；用禁忌詞語。

3.消極不禮貌策略（negative impoliteness）：說話者有意攻擊聽話者的消極面子（強迫聽話者）。包括以下子策略，如：恐嚇對方；表現自己的優越感；輕蔑或者嘲笑對方；侵犯私人空間；將聽話者與否定體相聯系起來；直接讓聽話者感覺欠自己人情；語言上否定對方的話語；打斷對方。

4.諷刺或嘲弄不禮貌策略（sarcasm or mock impoliteness）：說話者表面上使用禮貌策略，但實際是威脅聽話者面子的。也就是說，諷刺是指表面上使用一系列使聽話者感到舒適和被接受的禮貌子策略，其實是表達了相反的意思，用于諷刺或者嘲弄聽話者。

5.拒絕執行禮貌策略（withhold politeness）：沉默或者在應該對別人禮貌的時候展現出不禮貌的行為，傷害對方的面子。

Culpeper 在自己1996 年所提出的理論框架上不斷地進行修改完善，使得這一框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但是針對不禮貌策略的言語實施，他的語料分析來源主要是戲劇和軍事訓練中的對話，有一定的局限性。本文認為Culpeper 所提出的五條策略沒有包含說話者表面意思與實際意思相同，但是使用暗指的策略。因此，本文添加了間接不禮貌策略作為政治辯論中表面意思與實際意思相同，但說話者不明確指出，也不采用嘲笑或諷刺，而是暗示聽話者的言語行為進行分析。

二、辯論中不禮貌言語行為分析

辯論是指彼此用一定的理由來說明自己對事物或問題的見解，揭露對方的矛盾，以便最后得到共同的認識和意見，辯論旨在培養人的思維能力[6]。而政治辯論則更為激烈，因為它不僅僅是說服對方，更是要說服選民的一個過程，政治辯論的目的是競選者為自己拉到更多的選票。因此，在政治辯論中雙方難免會違背合作原則，有意識或者無意識的使用不禮貌策略去抨擊對方。據《紐約客》2016 年9 月19 日關于克林頓與特朗普的競選辯論報道：“辯論現場會更像是特朗普的‘拳擊場’還是克林頓的‘法庭’？克林頓和特朗普的對決也是美國史上獨一無二的不文明總統競選”[7]。因此，本文選取此次競選話語作為語料分析這場“不文明”辯論背后雙方所使用的不禮貌策略以及回應策略。

Example 1：

Host：Do you want the court to let women have abortion rights?

Clinton：The government should not be involved in these most private decisions.

Trump：Well,I think it’s terrible.If you go with what Hillary is saying.In the ninth month,you can take the baby and rip the baby out of the mother just prior to the birth of the baby.It's not okay with me.

Clinton：Well,that is not what happens in most cases,and using that kind of scare rhetoric is just terribly unfortunate.

譯文：

例1：

主持人：你認為法庭應該讓女性擁有自己選擇墮胎權利嗎？

克林頓：政府不應該介入這些私人的決定。

特朗普反駁：我覺得人們如果按希拉里所說的去做非常可怕，那樣的話，你可以在臨近生產的最后一天把孩子打掉，將孩子從母親的子宮剝奪，這太可怕了，我不同意。

克林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大多數情況下，這種事并未發生，你采用這種恐嚇式的說辭，真是悲哀。

從這段對話中，克林頓表明了自己認為女性墮胎是自己私人應有權利的立場之后。特朗普舉極端的例子將其程度夸張化，恐嚇威脅那些想要墮胎的女性或者是家庭，并且說自己不同意這樣做，直接否定了克林頓的觀點，使用了消極不禮貌策略中的子策略，恐嚇威脅與否定對方的觀點。而克林頓則感到被攻擊，面子上受到了威脅，同樣使用消極不禮貌策略中的否定對方作為回應策略，指出特朗普所說的情況在大多數情況下并不會發生，并揭露特朗普用夸大事實的方法嚇唬聽眾的伎倆。克林頓使用回應策略中的進攻策略，并同樣以否定對方作為反擊，讓第三方聽眾不要一味地相信特朗普所說的話，增加自己在公眾面前的信服力。

Example 2：

Clinton：We will not have open borders.That is a rank mischaracterization.We will have secure borders,but we will also have reform.And this used to be a bipartisan issue.Ronald Reagan was the last president.

Host interrupted：Secretary Clinton,excuse me,Secretary Clinton.

Clinton continued：to sign immigration reform and George W.Bush supported it,as well.

Host：Secretary Clinton,I want to clear up your position on this issue,because in a speech you gave to a Brazilian bank,for which you were paid 225,000 dollars,we've learned from the WikiLeaks，that you said this,and I want to quote.“My dream is a hemispheric common market with open trade and open borders.”So that's the question.

Trump interrupted：Thank you.

譯文：

例2：

克林頓：我們不是要一個開放邊境，那是一個錯誤的描述，我們將有安全的邊境，但我們也必須改革。這曾經是個黨派合作的問題，羅納德·里根是最后一個總統。

主持人打斷說：國務卿克林頓，不好意思，國務卿克林頓。

克林頓接著說：簽署的移民改革，喬治·布什也支持它。

主持人：國務卿克林頓，我想澄清一下你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因為你在一次給巴西銀行的講話中，我們從維基解密了解到，你收費22 萬5000 美元演講，你說的這句話我想引用：“我的夢想是有一個西半球的共同市場，有開放的貿易和邊境。”所以問題是。特朗普打斷說：“謝謝。”

主持人華萊士首先在克林頓陳述自己對邊境看法時試圖打斷她，但是克林頓并沒有理會并接著闡述自己的觀點。等她說完之后主持人對克林頓在維基解密里面所提到的“構建一個西半球的共同市場，有開放的貿易和開放的邊境”進行提問。特朗普認為主持人在幫助他質疑克林頓，此處再次使用消極不禮貌策略中的打斷來干擾克林頓回答問題并且對主持人道謝，使她的面子受到威脅。克林頓面對特朗普的打斷，選擇了回應策略中的不做回應，繼續禮貌的聽完主持人的問題之后進行回答。

Example 3：

Clinton：So I really think the most important question of this evening,Chris,is,finally,will Donald Trump admit and condemn that the Russians are doing this and make it clear that he will not have the help of Putin in this election.That he rejects Russian espionage against Americans which he actually encouraged in the past.Those are the questions we need answered.We've never had anything like this happen in any of our election before.

Trump：Well? That was a great pivot off the fact that she wants open borders,ok? How did we get on to Putin?

Host：Hold on,Hold on,wait,Hold on,folks.Because we,this is going to end up getting out of control.

Trump：So just to finish on the borders.She wants open borders.People are going to pour into our country.So I just want to tell you,she wants open borders.Now we can talk about Putin.I don't know Putin.

譯文：

例3：

克林頓：我認為今晚最重要的問題，克里斯，就是特朗普最終是否會承認并譴責俄羅斯這樣的行為，他會不會聲明在這次選舉中不會接受普京的幫助，他反對俄羅斯對美國的間諜活動，但過去他一直鼓勵這些事。這些都是我們要他回答的問題。在我國之前的選舉中，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

特朗普：這與她想要開放邊境的事實無關，怎么就扯到普京了？

主持人：別著急，大家，因為再這樣下去場面肯定會失控。

特朗普：先把邊境問題說完，她要開放邊境，人們就會涌入我國。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她想要開放邊境。現在我們可以談論普京了，我一點也不了解普京。

面對克林頓所提出的諸多問題。特朗普不直接進行回答，而是迂回的先說關于克林頓想要開放邊境的事，繼而反問克林頓為什么要談論普京，最后再回答說自己不了解普京。特朗普使用了積極不禮貌策略，即先忽視對方的問題，反問對方與之無關的問題之后再進行回答。這一策略給了說話者更多的思考時間，同時也損害了聽話者的面子。在這段對話中，克林頓一開始并沒有使用不禮貌策略，而由于特朗普在構建權勢過程中多次使用強勢策略，使得克林頓變得較為被動，失去了反駁的機會，這使得她在爭辯中更加難以實施不禮貌策略[8]。

Example 4：

Trump：Look,Putin,from everything I see,has no respect for this person（Clinton）.

Clinton：Well,that's because he'd rather has a puppet as the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

Trump：No puppet.No puppet.Obviously,you are the puppet.

譯文：

例4：

特朗普說：從我看來，普京對這個人（克林頓）一點都不尊重。

克林頓反駁：那是因為普京希望扶持傀儡作為美國的總統。

特朗普：我不是傀儡，你才是，不，你才是傀儡。

這段對話里特朗普首先使用了消極不禮貌策略，將人稱代詞你或者她換成了這個人，攻擊聽話者的消極面子，表現出自己知道普京不尊重克林頓的優越感。克林頓感到面子受到威脅，于是采用回應策略中的反擊，使用間接不禮貌策略暗示特朗普是一個傀儡。特朗普否認了克林頓的暗指，并采用直接不禮貌策略攻擊克林頓，說她才是傀儡，并且重復強調了兩次，試圖挽回自己的面子。

Example 5：

Trump：She（Clinton）has been outsmarted and outplayed worse than anybody I have ever seen in any government whatsoever.

The host interrupted：We are a long way away from immigration.But I'm going to let you finish this topic.You got about 45 seconds.

Trump interrupted：And she always will be.

Clinton：I find it ironic that he's raising nuclear weapons.This is a person who has been very cavalier,even casual about the nuclear weapons.He's.

Trump interrupted：Wrong.Look,she took that as saying nuclear weapons.She's been proven to be a liar on so many different ways.This is just another lie.

譯文：

例5：

特朗普：她是我見過政府官員里最愚蠢，最拙劣的。

主持人：談移民問題，我們已經遠遠的跑題了，但是我打算讓你們說完這個話題，你還有45 秒左右的時間。特朗普打斷說：她永遠都是那個樣。

克林頓：我覺得最諷刺的是，他是個很漫不經心的人，即便是與核武器有關的問題。他是。

特朗普打斷說：錯。她借此談到核武器問題，事實證明，她在各種問題上都是騙子，這只是另一個謊言。

特朗普在這段對話中首先使用了直接不禮貌策略攻擊克林頓的人格，之后又兩次使用消極不禮貌策略中的打斷策略，試圖讓公眾相信克林頓永遠都不能夠勝任總統一職，最后克林頓選取回應策略中的進攻，想要以同樣的方式攻擊特朗普的人格。話音未落，特朗普又一次進行打斷并否認克林頓所說內容的真實性，并直接進行人身攻擊，說她在各種問題上欺騙大家，以拉攏民眾的心。通過分析，筆者認為特朗普在后半段使用直接不禮貌策略的頻率更加顯著，而克林頓面對特朗普的不禮貌策略，有時候選擇不作回應，有時候選擇禮貌的方式回應，選擇進攻作為回應策略的時候取得的效果也是甚微。

三、政治辯論中使用不禮貌策略的影響及其啟示

特朗普在第三場辯論中多次使用不禮貌策略，其中使用頻次最高的是消極不禮貌策略，而使用最多的子策略便是打斷策略，主要表現在打斷對方發言、強行插話、否定對方、恐嚇威脅等，使得他在語言策略上占有更多的優勢。正如Bousfield[7]所言，不禮貌是指沒有緣由和沖突的威脅對方面子的言語行為，這些行為是有目的地進行的。特朗普的目的在于從語言層面勝過克林頓，使得她在多次被打斷的情況下，語言氣勢上相對減弱。特朗普因此獲得了更多的話語權，由此可見，消極不禮貌策略對于政治辯論的語言環境是有效的。

克林頓在前半場辯論中還較為積極的采用消極不禮貌策略或間接不禮貌策略去打擊特朗普，試圖使他喪失話語權，但是特朗普以同樣的策略重新獲得話語權，使得克林頓從原本占有一定優勢變得較為被動。并且以多次堅定的否認打擊克林頓來贏得選民的投票。最終贏得了勝利，除了政治因素外，他的語言策略也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四、結論

在本文選取的政治辯論中辯論雙方對于積極不禮貌策略和拒絕執行禮貌策略使用的較少，因為競選者無法對對方所說的話表示不關心，不感興趣，雙方都想抓住每一個機會攻擊或反駁對方。而筆者所采用的Culpeper 的不禮貌策略框架中僅提出了直接不禮貌策略，與之相對應的諷刺或嘲弄不禮貌策略似乎不能涵蓋所有的情況。比如克林頓暗指特朗普是傀儡這一說法并沒有使用諷刺或者反語，表面意思與深層次意思是一樣的，只是沒有直接指明特朗普是傀儡。這種策略應歸為間接不禮貌策略更為恰當。

通過對總統競選政治辯論雙方的話語分析，可以看出不禮貌策略在政治辯論交鋒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攻擊對手為自己贏得更多的選票，對結果的走向產生一定的影響。在不同時刻選擇不同的策略攻擊對方，便可能使得聽話者措手不及，說話者就擁有了更多的話語權。總統競選辯論的話題討論通常很激烈，對話雙方在辯論時按照社會所贊許的屬性創造的自我形象，為自己的觀點謀求更多支持，獲取正面社會價值，始終維護自己的積極面子，說服聽話人接受自己的立場。所以語言策略的選擇在激烈的討論中顯得更為重要。這也為不禮貌策略的研究提供了較為豐富的語料。在總統競選辯論這一公眾語境下，競選者按照約定俗成的表現應該是禮貌的，然而在2016 年總統大選第三場，特朗普和克林頓都使用了不禮貌策略。

希望通過本文的分析，今后能夠從不禮貌的角度去理解政治話語背后的意圖，政治家們不僅僅是做出了不禮貌的言行，更是巧妙地運用了不禮貌策略中的許多子策略如打斷、否定以及威脅等來遏制對手發言，取得選民的信任。而不禮貌策略的回應策略又是尤為重要的，因此，今后的研究應該將說話者實施不禮貌策略，與聽話者采取何種回應策略結合起來進行分析。

本文以2016 年第三場總統競選政治辯論為語料，希望在一定程度上能更好地為理解政治話語意圖提供更多的視角及解讀方式。不足之處在于僅使用了定性的方法進行分析，語料來源較為單一，希望在今后的研究中能夠擴大語料數據，結合語料庫等工具進行定量分析，以期得出更加令人信服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