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程
摘要:《使女的故事》能成為二十世紀文壇上的經典之作,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高超的敘事技巧功不可沒。小說選用第一人稱視角進行敘述,給讀者帶來更為直接與強烈的情感沖擊,透過主角奧芙弗雷德的講述,生動地展現出基列黑暗統治下使女的悲慘生活;通過帶有主角主觀色彩對配角的描述與評價,讓配角形象更加鮮明。阿特伍德巧妙運用時間倒錯,增添了小說的藝術魅力。聚焦于主角從職業女性淪為使女過程的外倒敘加深了小說主題。聚焦于主角與丈夫、女兒的回憶的內倒敘強化了主角形象。小說結尾的敘述點出故事來自考古發現,為虛構小說蒙上了紀實文學的色彩。
關鍵詞:《使女的故事》;敘事;第一人稱視角;倒敘
《使女的故事》是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代表作品,一經推出立刻引起文壇轟動,并獲得加拿大總督獎、英國布克獎等榮譽。(1)小說背景設定在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由于環境污染與核戰爭,人類生育能力劇減,一群原教旨主義者在美國建立起名為基列的極端宗教政權,將尚能生育的女性馴化成教會高層的生育機器“使女”。小說敘述者奧芙弗雷德就是一位使女,透過她的話語,歷史與現實的殘酷對照、基列政權的腐朽與荒唐、主角身心受到的摧殘及其無法熄滅的人性光輝躍然紙上,引發讀者深刻的同情與反思。本文從小說中的敘事特色以及敘事技巧入手,探究作者如何通過敘事實現形式、內容與思想感情的統一。
一、第一人稱敘述
《使女的故事》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敘述,敘述者奧芙弗雷德正是小說的主角。這一敘述手法有助于使讀者進入人物的情感生活之中,分享主人公的憂慮與歡樂。(2)阿特伍德選擇第一人稱視角寫這部小說是非常高明的,因為小說中敘述的故事與現實生活相差甚遠,如果采用第三人稱,讀者很容易將其當做普通的科幻小說對待,而第一人稱敘事使故事更像真實的生活回憶。以小說開頭為例,奧芙弗雷德回憶起她在曾是學校體育館的感化中心度過的一個夜晚。這一段回憶內容詳盡,這些場景早已消失,并且與小說主體沒有直接的關系。但通過對讀者熟悉的場景的描寫,可以拉近讀者與角色的距離;以此為開頭體現了奧芙弗雷德對過往生活的眷戀,有利于第一印象的建立。
在以“我”為主角的小說中,次要人物常通過客觀描述獲得生動逼真的形象。主要人物可以對次要人物進行評論,推測他們的意圖和內心活動。通過從主要人物的角度去觀察次要人物,讀者可以感受到豐富多彩、生氣勃勃的現實生活。(3)與此同時,通過對次要人物投射的感情,主角的人物形象也能得到完善。在《使女的故事》中,奧芙弗雷德對次要人物的描述也帶有不同的感情色彩。
第一類人物是以大主教為代表的基列統治者,是造成奧芙弗雷德悲劇生活的罪魁禍首。奧芙弗雷德起初在評價大主教時帶有貶義,她客觀描述了他嚴肅端正的外貌舉止,同時卻在心里諷刺他沒完沒了地偽裝仁慈善良。這類描述不僅塑造了大主教偽善的形象,也讓讀者了解到她表面順從、內心叛逆的一面。
第二類人物是夫人、馬大與其他使女,她們既是基列政權的受害人,也是奧芙弗雷德的“敵人”,與她相互監視、嫉妒、敵對。敘事者敘述時的情感也比較復雜,伴隨情境變化。如每當回憶起大主教夫人曾是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時,她的語氣總是不自覺帶上一絲同情。描述她與另一家的使女奧芙格倫結伴采購的場景時,口吻則是冷漠中帶著一絲戒備,二人相互用言語試探,心里則擔心對方可能會出賣自己。奧芙弗雷德對這類人物的刻畫,強化了其作為女性,感性與理性并存的形象。
第三類存在于奧芙弗雷德的回憶里,是在小說主體故事發生前,她作為“瓊”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丈夫與女兒、母親,以及好友莫伊拉。這部分敘述為小說增添了溫情色彩,奧芙弗雷德在回憶起他們時語氣是鮮活而溫柔的。第二十二章中,她回憶起莫伊拉在感化中心綁架伊麗莎白嬤嬤并出逃,盡管她沒有目睹那一時刻,僅僅是聽麗迪亞嬤嬤帶有貶義色彩的講述,但她在轉述莫伊拉當時的形象時,仍然加上了“目光炯炯、雙肩收緊、脊椎挺直、嘴唇緊閉”的形容。這種挺拔自信的姿態顯然投射了她自己的感情色彩,體現了對好友逃出生天的羨慕,也折射出其骨子里的叛逆精神。
第四類人是在基列地位較低的男性,如天使軍、衛士、情人尼克等。一方面奧芙弗雷德對他們保持著戒備與敵意,另一方面她女性的本能對年輕男性的身體有著憧憬與渴望。這種復雜的情感體現在了她的敘述中,尤其在她對與尼克交往的敘事里,說明人性的本能是無可壓抑的,從而抨擊了基列的腐朽統治。
二、時間倒錯的運用
熱拉爾·熱奈特將時間倒錯定義為兩個時間順序之間一切不協調的形式,他將這些形式大致歸結為倒敘與預敘,任何時間倒錯與它插入其中、嫁接其上的敘事相比均構成一個時間上的第二敘事,與其相比構成時間倒錯的敘述事件層則被稱作第一敘事。(1)《使女的故事》中主要使用的是倒敘營造時間倒錯的效果。
小說中第一敘事是故事的主體部分,即奧芙弗雷德的日常生活,從某一天與奧芙格倫結伴去采購開始,到被不知立場的軍隊帶走吉兇未卜結束,中間經歷了授精儀式、其他使女生產、私會尼克、與大主教拼字與蕩婦俱樂部等場景。這段敘事基本按照故事本身發生的順序敘述,較完整地呈現了使女的生活,這種安排既保證了故事的流暢性,在事件與讀者的生活差距較大的情況下也有利于讀者理解故事,加強情感沖擊。
小說具有一定的意識流特點,主人公的回憶時常穿插在故事主體中。其中兩條支線相對比較完整,對小說起到更加重要的作用。這兩條支線是奧芙弗雷德成為使女的經過與她關于過去家庭的回憶。
在基列建立前,奧芙弗雷德的名字叫作瓊,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職業女性。直到有一天,她的銀行賬戶毫無征兆地凍結,本人也被公司辭退,失去了社會地位。而在基列政權建立后,作為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被囚禁在感化中心里接受洗腦式教育,最終連名字都被剝奪,成為了一位主教的私有財產。小說中感化中心生活的回憶先于原本生活的回憶。這是十分巧妙的設計,使讀者產生強烈的好奇心,待到發現主角也曾有過正常人的生活時,強烈對比造成的情感沖擊是無與倫比的。而變故發生得如此突然,讓讀者聯想到真實歷史中有些文明的衰敗也僅僅發生在一夕之間,為小說增添了歷史的凝重感。這段關于主角個人經歷的回憶屬于外倒敘,在故事主體發生前就已經結束,獨立于主體內容之外,主要起到補充功能。
奧芙弗雷德關于家庭的回憶比較零散,這部分敘述通常出現在她獨處的時間里,既有真實發生的事件,如瑣碎的生活細節、女兒被帶走、和盧克策劃出逃等;也有她的想象,如盧克的死活,女兒的歸宿等。回憶的出現沒有特定的規律。這類敘事在熱奈特的歸類里屬于內倒敘,時間場包括在第一敘事的時間場內。這些回憶加強了奧芙弗雷德溫情一面的形象,也進一步對比出使女生活的殘酷。同時,也塑造了奧芙弗雷德性格堅毅的一面,當她幻想盧克的結局時,她認為他死得沒有痛苦,甚至活了下來并在某處等待著她。這些敘事證明了她盡管身處殘酷的現實仍然不放棄希望,使結尾處她決定尋求五月花的幫助逃出基列顯得更加合理。
《使女的故事》中敘事順序最大的特點在于,這種敘述并非奧芙弗雷德有意安排的,或者說作者試圖讓讀者無法確定文本中的敘事順序是否是奧芙弗雷德本人的敘述順序。小說結尾提到,2195年基列歷史研究組在某處挖掘出一批數百年前的錄音磁帶,經過專家整理才得到這一故事。因此讀者無法確定錄音帶原本的順序是不是與文本順序一致,也無法確定錄音帶是否有遺漏甚至偽造。這一點直到小說的最后才得到揭曉,堪稱點睛之筆,盡管它降低了奧芙弗雷德敘事的可信度,卻大大提高了基列國作為一段歷史的真實性,使小說帶有了紀實文學的嚴肅感,增加了小說的魅力。
三、總結
一部優秀小說的敘事應該做到與內容相得益彰,并且能夠完整地承載作者想要表達的思想感情。在《使女的故事》中,瑪格麗特·阿特伍德選擇第一人稱敘事,拉近了讀者與主要人物以及故事的距離。透過主角奧芙弗雷德的視角,讀者對次要人物的認識被投射上主角的態度,受到的情感沖擊更為強烈直接。時間倒錯的運用增加了小說的藝術魅力。阿特伍德使用倒敘作為故事主體的補充與延伸。奧芙弗雷德被剝奪原本的身份、強制訓練成為一名使女的回憶作為外倒敘,形成歷史與現實的殘酷對比,更凸顯出基列政權的荒唐邪惡,讓讀者感受到文明的倒退也許是突然發生的,為故事增添了歷史厚重感。而作為內倒敘關于盧克與女兒的回憶進一步完善了奧芙弗雷德的人物設定,為小說增添了一抹暖色,也體現出她堅強的一面。最后一章畫龍點睛,以歷史學家的視角告知讀者原來整個故事都是真實的史料,使小說看起來更像紀實文學,增添了神秘色彩與感染力。阿特伍德高超的敘事技巧,讓《使女的故事》更增添了文學魅力,成為二十世紀文壇上的一部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