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莉 李超達

摘要:“土改”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廣大農民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實現土地農民所有制的革命運動。土地改革的開展引發了鄉村社會階級意識的嬗變,重塑了鄉村社會的政治關系。文章圍繞農民與土地的關系,通過對重慶市H村、貴州省G村部分村民進行土改口述史調查,以農民個體為訪談對象,從其歷史親歷者、見證者的角度,了解土改前后農民的生產生活狀況,探查土改過程中,農民與農民眼中的土地制度變革,并在縱向上形成土改前后的對比與橫向不同農民間的對比,試通過“政治動員—社會矛盾”模型,解釋土地改革中階級意識差異原因。
關鍵詞:土地改革;階級意識;社會矛盾;地權變遷
一、G村、H村土地改革概況
(一)貴州省G村土地改革運動
貴州土地改革運動從1950年6月開始,至1953年春耕前全面結束,分四個階段進行。
高增村的土地改革運動屬于貴州省的第四階段,第四期土地改革于1952年6月開始至9月底結束。為了貫徹黨的民族政策,完成少數民族地區的新民主主義改革任務,根據中共貴州省委的決定,在第四期土地改革中,各地在執行統一政策的同時,堅決貫徹執行黨的民族政策。首先是樹立榜樣,優先培養一批具有一定規模的優秀少數民族干部和土改積極分子,他們是能夠開展各項具體工作的突破口和中堅力量;其次,努力爭取少數民族中具備威望的話事人的信任和對土改工作的支持,對于少數民族中的地主財閥予以區別對待。二是民族聚居的鄉村,都召開各界代表會議。三是反對操之過急和消極等待情緒,堅持在運動中逐步提高少數民族群眾的政治思想覺悟,堅定地依靠貧農、雇農,團結中農,中立富農。把對受地主壓迫最深的階層的發動情況,作為檢驗土地改革運動深度的標尺,把團結中農的程度作為運動廣度的標尺。四是在分配土地時,對少數民族的特殊用地,如蘆笙場、斗牛場、風雨橋等都不予征收和分配,對姑娘田、藍靛土等都給予照顧。由于正確貫徹執行了少數民族地區土地改革的方針、政策,因此這期土改按預期目標勝利結束。
(二)重慶市H村土地改革運動
四川的土地改革運動始于1950年11月,到1952年5月土改結束,歷時一年半,四川土地改革分三期進行,H村土改在第三期開始進行。1951年工作隊第一次進村,開展土改工作。每村分配一個工作隊隊員。1951年上半年,工作隊在永川市開展宣傳會議,土地改革工作全面展開。政策宣講后,召集村里貧雇農串聯,成立貧農團,鼓勵村民積極參與土地改革。緊接著貧農團、工作隊開展會議,為村民各家各戶劃分階級,根據劃分結果開始挖苦根、斗地主、沒收地主土地、財產,并把土地、財產分配給貧下中農。1952年H村的土地改革宣告結束,并在1952年的下半年進行土地復查。1964年4月起,西南局和省、地委在H村煤礦搞亦工亦農勞動制度試點。1966年1月,確定H村煤礦以廠帶社,實行廠社結合,工農并舉,劃大安公社3個大隊,隆濟公社、雙河公社各1個大隊組成工農公社,直屬縣領導,公社駐地設在H村。2014年6月11日,村級建制調整時,將周邊相鄰三個村子合并為H村。
二、G村、H村農民在土地改革中階級意識的表現
(一)民族地區與非民族地區
楊正龍,1936年出生于G村高坡,九歲入學堂,成年前幫忙家里務農。1951年土改時家里被劃分為中農,1957年擔任村里記工員,1962年擔任大隊會計,從事村里記賬等會計工作,1965~1972年進入信用社工作,1963年擔任鄉秘書,1975~1978年擔任書記一職,于1991年光榮退休,楊公一生都在與土地打交道,并且他是村中受教育程度較高,擔任過村中管理職務的老人,對于中國土地改革政策的在G村的發展他再熟悉不過。作為本次土地改革制度發展口述史的訪談對象,他也描述了一幅G村農民角度的土地改革史。
在對土改前受訪者當時所處的人際關系環境,包括與佃主的關系、農戶間關系的訪談中楊公提到“土改前村民關系都不錯,有幾家困難的租我們家田,實在困難的租金有時就算了,平時貧苦農民租種我家田地也沒跟他們算利息,實在貧困的我們有時還要救濟一下。我家跟村長、保長沒聽父母說有什么矛盾,當時也沒有覺得自己的地位比沒有田的農民地位高。”土改前楊公家庭條件在村中屬于中等,但對于貧、富的村民無區別對待,對于比自己家更加貧困的家庭無歧視,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從社會交往情況的訪談中可以看到在G村在土改前無階級之分。
在考察受訪者在土改初期的參與情況與行為表現中,楊公談到“聽說要土改了,我們中農也不怕。家里沒有轉移或是隱藏財產,都是如實上報。共產黨進村搞土地改革,使得村民過上了好的生活,因此我對共產黨是滿意的。”楊公當聽說村里開始土改時并無較大反應,因為自身家庭情況不屬于土改幫扶或者批斗的對象,所以其態度中立。“土改后家庭生活變得更好了,因為沒有地主剝削了。我家跟村里面貧雇農、村干部的關系都好,我家還是少跟地主打交道。”由于土改時階級觀念的灌輸,這時的楊公開始意識到要遠離地主,親近貧下中農,逐漸建立了由成分劃分結果而形成的階級觀念,階級意識增強。
位于重慶市H村的鄧永堂,土地改革時成分劃分為中農,家庭情況與楊公相似。但在土地改革中表現出的階級意識與楊公卻不同。鄧永堂,1928年出生于璧山縣丁家區三何鎮,他八歲時進入學堂,在大地主家讀白甲文、四書五經、孔孟的書籍,總共接受過六年教育。年幼時,幫忙煤炭廠挖煤炭。十六歲時隨著供銷社的經理劉高富去了貴州做生意,后來就回到了家鄉。之后當過村里的伙食團團長、村會計。鄧公與楊公的家庭背景相似,都是村中受教育程度較高,并曾參與過村中管理事務,為村發展做出貢獻的老人。但由于不同的生活地區、社會環境等方面的影響,對于土地改革政策他的理解又呈現出另一番模樣。
在土改前社會交往情況的問題上,鄧公說:“土改前,村民關系都不錯,都是互相幫助,大家還要跟富農、佃主搞好關系,關系不好借不到東西。”從上文鄧公的回答中不難看出,村中在土改前已有一定的階級意識觀念的存在,不同階層的人們的交往存在以利益為前提的情況,鄧公已經形成一定階級意識,并按照貧富差距將自己與地主富農們區分開來。
“當時宣傳會議在丁家開,開會講黨的政策,地主、富農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看誰爭先把土地拿出來分給大家,那你就是好的地主、富農,如果他不拿出來就要受懲罰。”在對老人的訪談中,了解到老人對于當時的土改存在疑惑以及恐懼,被動參與到土改中,認為土地改革無法幫助改變貧富差距導致的階級差距。
“原來跟地主家關系還行,劃分成分之后就不好了。但見面還是要打招呼,做事的時候就要注意了,辦事公事公辦。”“土改后地主的錢應該分給貧下中農的,所以土地改革是正確的大家共同富裕才好。”土改后,開始認識到土改帶來的好處,并認可土改的階級劃分結果,撼動了他根深蒂固的貧富不相容的觀念,階級意識逐步形成。
(二)斗爭的主力與斗爭的看客
譚朝萬,1931年生,祖籍重慶市向家坪磨子巖陶瓷鎮。由于早年間家庭貧困,年少未曾讀過書,家里無田地,一直靠被雇傭謀生。早年外公被地主打死,一直處于被剝削狀態。在土地改革期間,被工作隊看中,于1950年開始承擔武裝隊隊長一職。土改期間,幫助貧協做一些雜事。一直到土改結束進入合作社,在此期間承擔了生產隊隊長一職,為村里農民生活水平提升盡職盡責。
“開訴苦大會我記得那時候一共打了十八九個地主、惡霸,大家算剝削賬,貧下中農在大隊訴苦。我家也訴苦了,主要說我外公在以前被地主打死了,當時他在種莊稼被地主打了,后來因病逝世。那時候地主很惡劣沒有誰敢拯救你,你是農民被打就該被打,因此我家很痛恨地主。”從訪談中可以了解,譚公對當時剝削貧苦農民的地主十分痛恨,土改前迫于地主的權勢在土改時積極協助貧協打倒地主,成為了“斗地主”的主力軍。
同村的鄧公對于土地改革中的挖苦根、斗地主卻是截然不同的態度。“我沒去參加斗地主只是看到這些事,因為當時被批斗的這些人還有后代的,現在的地主富農又翻身起來了,有些人的子女還在縣里工作,那個時候的情況不同,打地主還是打不倒的,因為地主有文化他的子女都在讀書,現在廢除了階級斗爭了他的子女又都爬起來了。”即便土改前,鄧永堂家中也曾受到地主的迫害,但是他選擇不參與斗爭之事。一部分是不愿招惹事端,另一部分是不相信土改能夠真正的打倒地主,認為地主家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三、土地改革中階級意識差異的理論分析
土地改革運動中農民的階級意識是指在改革施行的一系列政策、措施中,農民群體所產生的身份觀念的變化,開始對自己的社會地位、階級成分有了一定的認知,并逐漸根深蒂固。通過上述H村、G村農民對土地改革運動所產生的反應及表現,從中可以得出,處在不同階級的農民對改革的到來會產生大相徑庭的反應及表現,總結大致有兩種情況,分為積極主動配合型和消極被動抵觸型。那么,在相似的社會背景下為什么會出現大不相同的反應及表現呢?下文試圖對此進行差異原因分析。
(一)政治動員是階級意識形成的核心動力
在發動土地改革運動中,政策條例中把“成分劃分”“階級意識”得詞匯攤開來說,在農民間進行普及宣傳直接輸入鄉村社會。為了讓“階級意識”能夠被廣大農民群體所接受并讓這種觀念逐漸成立成形,首先是扎根串連和政策宣傳,并號召發動群眾參與到土改中來,特別是團結貧下中農全體;緊接著全面開展清匪反霸、鎮壓反革命、清償廢債等運動;接下來召開多次訴苦大會,然后根據訴苦情況和前期調查掌握的資料,劃定階級成分;成分劃定后開始分田地;最后查田定產,并對成分劃分進行了復查。通過劃分成分重新定義了農民的政治身份,幫助農民劃清敵友界限,培養階級觀念,形成階級意識,明確階級關系,使農民站對、站穩自己的階級立場,形成農村政治等級新序列,因此政治動員是農民階級意識形成的核心動力。
(二)社會關系是階級意識形成的主要阻力
在費老的《鄉土中國》中提到,中國的鄉村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因此中國人在社會交往中往往看重的是兩人生活的地域遠近、血緣宗族的深厚等因素來判斷對方是否值得信任,以及在“遠親不如近鄰”、“是親必顧,是鄰必護”等中國流傳至今的俗語中,不難發現中國鄉村社會是十分注重群體的血緣關系、宗族關系、鄰里關系的和睦團結的,這樣根深蒂固的思想難以動搖。即便是社會矛盾頗深的情況下,依舊顧及村里鄉里鄉親的關系。因此“幫親不幫理”等思維模式會被土地改革中被打擊對象所利用,對實際被剝削的民眾進行道德綁架, 從而阻礙土改的推行。傳統鄉村社會在長期以往的發展中所傳承下來的固有屬性,在受到全新觀念的沖擊下,必然會產生抵觸、排外的情緒,從而表現出阻礙土改的行為。
想要推動鄉村的發展,必然要打破這樣的惡性循環,讓階級意識深入這片廣闊的區域。
(三)“政治動員——社會矛盾”模型構建
在土地改革運動中,支持改革派自上而下的政治動員在推動階級意識形成的同時,由傳統社會關系所產生矛盾又在自下而上的阻礙著土地改革運動的開展。兩者對于土地改革運動的作用本文試圖通過模型結構來詮釋:
如圖1所示,當社會矛盾淺,政治動員程度較低,農民形成的階級意識程度弱。當社會矛盾深,政治動員程度程度較高,農民形成的階級意識較強。因此政治動員與社會矛盾二者呈正相關。階級意識的程度受政治動員和社會矛盾作用力的影響,在土地改革運動中因為政治動員的推動以及農民在鄉村中社會矛盾的深淺的差異,同一階級成分的農民群體也會存在積極主動配合型和消極被動抵觸型兩種不同的反應,影響農民群體做出不同的行為選擇。
參考文獻:
[1]費孝通.鄉土中國[M].北京出版社,2005.
[2]張剛.建國初期貴州土地改革研究[D].貴州財經大學,2013.
(作者單位:貴州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