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舒揚
從教堂頂俯瞰錫耶納古城。

意大利托斯卡納大區除了首府佛羅倫薩最為出名外,還有一座與佛羅倫薩斗了整個中世紀的城市錫耶納。每一位游歷過錫耶納的游客都能脫口而出:“這是一座充滿中世紀色彩的城市。”然而,究竟什么是中世紀色彩?錫耶納為何至今仍停留在中世紀的印跡中?
1458年8月19日,來自錫耶納的艾伊尼阿斯·西爾維厄斯成為教皇,被稱為庇護二世。5年前,君士坦丁堡被穆罕默德二世攻陷,更名為伊斯坦布爾,拜占庭帝國滅亡。在他成為教皇前的這五年里,庇護二世真實感受到了來自伊斯蘭世界的威力。
歷史的界限大多這樣劃分:東羅馬帝國,也就是拜占庭帝國滅亡,中世紀也從此終結。作為唯一一位留下自傳體的教皇,庇護二世在他所著的《庇護二世聞見錄》里這樣寫道:“后人會知道這個名叫艾伊尼阿斯·西爾維厄斯的人是如何登上教皇寶座、號稱庇護二世的。有朝一日看到這些文字的看官會對其表現出尊重,就像對撒謊的人拒不相信一樣。” 一切就讓我們從庇護二世的故事開始講起。
錫耶納是一座山城,從佛羅倫薩坐火車過來一個小時的路程。火車站在山腳下,而古城卻在山上。游客下了火車,需要步行一段上山路程。兩旁盡是蓋在半山腰上的四五層民居,柏油路上行駛著的汽車或在爬坡或在下山,與一般山城也沒什么區別,直到汽車和行人的路都被一圈高大的城墻擋住,那之后,滿眼盡是中世紀之風。
高墻之內的那座古城,在14世紀之后,基本就沒有改變過樣貌。有人說錫耶納人一直固守著一個哥特式的夢想,也有人說,與佛羅倫薩之爭最后的慘敗也讓這里的哥特風無情地被文藝復興徹底屏蔽。總之,不知是禍是福,錫耶納就這樣仿佛被凍齡在那個時代,至今未曾改變。城墻的磚石早有些脫落,外壁沒有任何精美的修飾,只能說是單純地拿石磚壘砌的一座高墻,城門就在圍墻中鑿出個拱門型,上面的人物石雕也破損得實在看不出模樣。
站在城門前,遙望著從拱門中延伸過來的古城街道,陽光穿透高墻打在街道兩旁的房屋上,剛才那種對中世紀的無感瞬間消失:中世紀之風,即便沐浴在陽光下,也無法遮擋它血色暗黑的本質。那既是固化記刻在人們心中的符號般的狂熱信仰,也是它自身穿越時光都無法剝離的殘酷與血腥的襟翼。
來自錫耶納的教皇重啟十字軍
1459年2月,剛剛登基成為教皇才半年的庇護二世也曾佇立于此,他眼前的景象與此刻所見應該沒什么差別。這是他出生和度過大學時光的家鄉,而這一次佇立,卻絕不是簡單意義上的衣錦還鄉。
羅馬帝國崩塌,文明瞬間跌落,物質生活水準變成了存活下去的基本要求。物質的匱乏、文明的倒退、過度的禁欲往往成為了狂熱信仰的溫床。而這般狂熱的巔峰就是貫穿整個中世紀的9次“十字軍東征”。在11-12世紀的200多年間,狂熱的基督教世界向伊斯蘭統治下的耶路撒冷發起了8次十字軍東征。這期間,人們記住了為召喚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教皇烏爾班二世在露天廣場發表的那篇著名講話:“基督的十字架是拯救你們的象征,你們要在胸前和肩膀上佩戴鮮紅的血色十字章。上帝所愿!”還有第3次十字軍東征期間,3位歐洲國王親自掛帥出征,獅心王查理一世與埃及蘇丹薩拉丁惺惺相惜卻不得不最終展開世紀決斗。那期間,200多萬歐洲人前赴后繼,重復著失敗,像神魔附體般地傾巢而出。然而,在第8次十字軍東征之后,這場風暴嘎然而止。
在教皇庇護二世登基之前的200年里,幾乎沒有人再提起十字軍東征了。教廷以及手戴漁夫戒指的教皇還在極力告誡民眾,要贖罪。時代變了,這個時代只屬于文藝復興。然而,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令西歐人和當時還未成為教皇的庇護二世震驚了。
上任2個月后,庇護二世下定決心,發動十字軍。除此之外,庇護二世還成為了唯一一位親自出征的教皇。于是,從羅馬出發的教皇團隊在第二站來到了錫耶納古城門前。這是庇護二世學成之后第一次回到家鄉,以教皇的身份,以十字軍東征的名義。
錫耶納大教堂,若不是“黑死病”就成了世界第一
人的命運有時恰在冥冥之中,城市的命運亦然。錫耶納,其英文名稱“Siena”正是顏料里“赭石色”的意思。而今,這個沒有被現代建筑色彩侵染的古城,依舊保持著這個名字的色調。城內街道依舊鋪著青色石磚路面,窄窄的僅能容納馬車通過,因而錫耶納老城干脆變成了步行區域。沒辦法坐車觀光,隨即也減少了很多走馬觀花趕時間的旅行團,來這里的游客反而閑庭信步,可以盡情享受托斯卡納艷陽下的慢時光。
走在這座城市實在太有帶入感了。大多數房屋還都保留著古舊的木質大門,外墻上依然掛著拴馬的黑色大鐵環以及掛馬鞭的掛鉤,即便現在只是蘊含著時代風格的擺設,依舊冰冷得毫無違和感,仿佛透過磚墻就能看到屋內那些黑暗中的人們。

左:錫耶納老城區。? ? 右:錫耶納大教堂穹頂。

教堂內部華麗肅穆,立柱由明暗相間的大理石砌成,色彩如同蛇紋,地板上鑲嵌了56塊大理石畫,描繪了各種神話故事,經過40多名藝術家花費長達200多年的時間才制作而成。
中世紀的西歐,教皇派與國王派明爭暗戰,明爭是槍炮艦船搶奪彼此的地盤,暗戰是世俗世界與宗教世界最高統治權的較量。而錫耶納和佛羅倫薩這兩個實力大國,卻各自站隊,分別選擇了教皇派和國王派。

錫耶納牧山銀行。
錫耶納共和國在歷史上存活了400多年,這期間與佛羅倫薩發生了幾場大規模的戰爭,雙方各有勝負。只可惜,錫耶納最終沒有出現如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那樣的歷史締造者。在1559年,被美第奇的科西莫收歸為托斯卡納大公國的一部分。戰勝一方的佛羅倫薩已經沐浴在文藝復興的春光中,而戰敗者錫耶納,即便獻出了自己的領地,依然被美第奇家族死死封鎖在中世紀的暗淡中,文藝復興之風始終被擋在了城墻之外,獨留中古特質的哥特風在孤獨中療傷,卻不料,終成為遺世的傳奇。
1995年,錫耶納歷史中心入選世界遺產名錄。當年的評語是這樣的:錫耶納是一座中世紀城市的化身,這里的居民為取得在這塊土地上進行城市規劃的權利,長期與佛羅倫薩競爭。幾個世紀以來,他們成功保留住了這座城市12世紀以來形成的哥特風格的城市面貌。
世界上最古老的銀行:逃過戰爭瘟疫,卻沒躲過債務危機
古老的文明在中世紀時代大多大放異彩,意大利獨有的商業優勢傳統也讓錫耶納這座山城迎來了經濟發展的黃金期。雖然錫耶納沒能贏得與佛倫羅薩的最后之戰,但錫耶納牧山銀行卻贏了與美第奇家族銀行帝國的世紀馬拉松,成為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銀行。
在老城內,牧山銀行并沒有被標注太多的旅游景點似的標簽,因為它至今依然是一家正常營業的銀行。3座古式土褐色低層樓房連接成凹字型,中間矗立著一座教皇金融顧問的雕像。正值正午時分,三三兩兩的銀行職員西裝革履地坐在樓前的白色大理石臺階上喝咖啡吃三明治,身后的拱形大門露出銀行安保室的辦公桌,上方依舊懸掛著拴馬的大鐵環。
這座1472年建成的銀行既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銀行,同時也是意大利第4大銀行。在哥倫布還未抵達新大陸之時,它就已經開始向客戶發放貸款了。只可惜,這座跑贏了美第奇家族、逃過了宗教紛爭和“黑死病”的銀行,卻終究沒能躲過現代社會的債務危機,幾乎走到破產的邊緣。2016年,在歐洲債務危機大肆蔓延之際,牧山銀行成為意大利首家向政府求助的銀行,由政府注資重組。
錫耶納的慢時光在貝殼廣場落下帷幕,那是古城中心,很多游客第一站便沖向了那里。當地人有個說法,錫耶納古城有7個入口,連通7條街道,如果從這7條路的外城入口同時放一顆珍珠順勢滾落,這七顆珍珠就會在同一時間匯聚在貝殼廣場中心。因為老城的街道如彩帶般連接中心廣場,而那里也是古城地勢最低之地。
貝殼廣場是錫耶納的靈魂所在,9面扇形環繞,象征著錫耶納政府的9個成員組成。四周是整齊的低矮舊式貴族官邸,中央矗立著錫耶納市政廳這個經歷千年洗禮的哥特式雄偉建筑。為了與佛羅倫薩競爭,市政廳塔樓建造時硬是比佛羅倫薩的高出了2米。
廣場里沒有座椅,因為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席地而坐。斜坡狀的設計絕對映襯托斯卡納艷陽的招牌,人們零零散散地在偌大的廣場上選擇一小塊棲息之地,然后肆無忌憚地躺下,面朝驕陽,眼前晃著哥特榮光般的光暈。每個人都在看風景,而自己也就這樣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午后的陽光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換著角度,灑在扇面廣場上的陰影也隨之環形移動,像極了歲月靜好的樣子。
為什么建議把最后的時光留給貝殼廣場?因為這一天光景,看遍了中世紀宗教紛爭的血腥、“黑死病”蔓延的恐懼,聽遍了教皇、國王與騎士的荒誕不經的故事,走遍了十字架與玫瑰纏繞著的光線灰暗的小徑,回到這里,看到了陽光與希望,這也是那些掙扎在中世紀的人們與我們跨過時空的隧道共同觸碰到的,這都是我們心中,曾最美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