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化大革命”期間的鋼鐵工業
鋼鐵工業是發展國民經濟的重點,黨中央、國務院領導都非常重視。我國鋼鐵工業經過“文化大革命”前五年的調整,1966年鋼產量達到1532萬噸,但“文化大革命”開始后的第一年,即1967年就急劇下滑,產量滑到1029萬噸,比1966年下降32.8%,1968年繼續下滑到904萬噸,比1967年又下降12.1%,直到1969年才開始回升。
“文化大革命”期間,鋼鐵企業和生產設備再次遭到破壞,其嚴重程度不亞于“大躍進”時期。幾乎所有大型鋼鐵企業內部都是兩派對立,管理混亂,生產秩序大亂。面對這種局面,為了保鋼鐵,我們主動找冶金部商量抓鋼鐵企業的內部治理。對鋼鐵生產所需的外部條件,如煤炭、礦石、電力的供應和外部運輸問題,只要冶金部提出,生產組都要列為重點,幫助解決。在冶金部實行軍管前后,我主持討論鋼鐵和有色金屬的會議就有60多次,有工交各部參加的生產辦公會、生產調度例會、各部的生產匯報會等,對鋼鐵工業的生產、經營、管理以及品種、質量和建設等問題都及時提醒,及時幫助解決。我還經常用寫信的方式與冶金部領導進行溝通,提醒他們應注意什么問題。記得有一次我寫信批評冶金部不注意廢鋼收集與利用。陳紹昆看了非常緊張,拿著這封信立即去找有關司局,要他們馬上行動起來。
李先念副總理特別關心鋼鐵生產。他每天看生產組編寫的生產日報,經常有關于鋼鐵生產的批示。1973年4月1日,先念副總理在計委生產組的生產日報上批示:“鐵礦石、鋼和鐵幾乎天天沒有完成任務,不知完不成的道理在哪里?煤炭這幾天上來了是好的情況,冶金部是否著急?看來要開炮,凡是不能完成任務,除了不說明困難之外,應予注意?!贝稳?,他又在日報上批示:“每天看這份日報,鐵礦石上不去,道理在哪里?計委、冶金部應大力抓,否則2500萬噸計劃完不成。如果2500萬噸還完不成,不好向主席、中央交待。”
按照先念副總理的批示,我要求大家必須認真抓鋼鐵生產,“抓而不緊,等于不抓”。要時時抓,日日抓,月月抓,季季抓,一年抓到頭,不放松。每天一上班,我總是先看生產調度室的全國生產日報和生產技術室的鋼鐵、有色金屬生產日報。
鋼鐵企業的老大難當時就是包鋼、武鋼、太鋼三大鋼鐵廠,生產就是上不來,年年完不成計劃。先念副總理找我研究,要求狠抓這三個企業。我們先抓包鋼,由計委組織召開包鋼座談會。會議從1973年3月1日一直開到4月24日,先后召開大小會議50多次。由我和冶金部軍代表陳紹昆主持,參加人員有內蒙古軍區司令員,自治區副主席,包頭市市長,包鋼經理、部長、科長、工程師、技術員、工人,共40多人。其中有幾次會議是在國務院會議室或先念副總理辦公室召開的,先念副總理親自主持。記得4月4日在先念副總理辦公室開會,一直開到4月5日凌晨1點40分才結束。通過座談,逐步弄清了原因。包鋼的問題除了設備欠賬、規章遭毀、無政府思潮泛濫外,管理體制變動和領導班子不穩定是企業混亂的根源之一。三年間八次改換軍管,每次新去的軍代表都要管上一屆的軍代表,最后形成“軍管軍”。
“四人幫”對鋼鐵工業干擾破壞的要害是搞亂了人的思想。他們批判專家權威,打倒“走資派”,接著廢除企業的規章制度。他們宣揚“無規章制度企業”,企業領導班子像翻燒餅似的翻來翻去、換來換去,造成指揮失靈。一些大型企業,一旦指揮失靈,系統癱瘓,誰說了也不算數,企業焉能不亂?鞍鋼二煉鋼廠有一位指導員,因為批評工人不按操作規程操作,被工人打了兩個巴掌,說他對工人階級“管卡壓”,造成干部怨氣很大,不能管也不敢管。當時有個順口溜形容企業干部的處境:“四清運動,下樓洗澡;文化革命,靠邊打倒;成立革委,煙熏火燎;路線分析,爬坡檢討;上綱上線,沒完沒了?!卑颁搹S內運輸的火車司機向來是當班帶飯盒,這時把車一停,到食堂去吃飯!一位礦山革委會成員,提出要大干多少天,完成某項任務,結果受到革委會批評,說這個人不突出政治。那時候企業普遍是一、二把手管運動,三、四把手管人保(衛),五、六把手管生產。上面有那么多“手”,管生產的“手”說了也不算。上上下下就是這種心態,鋼鐵生產又怎么能搞上去?
生產上不去,品種、質量更令人心焦。那時鋼材質量和品種問題非常嚴重。上海第八鋼廠以前有八大免檢名牌,包括不銹鋼板、搪瓷薄板、船板、汽車大梁鋼板等,“文化大革命”期間都遭到用戶退貨。為解決品種、質量問題,1971年初,我邀請冶金部有關領導座談,重點轉達了先念副總理的有關講話內容,當時先念很擔心鋼鐵、鋼材計劃完不成。專門批示:“計劃會議開完了,年度計劃也說出去了,說出去就要完成,不能上面說大話,下邊說假話?!蔽姨岢鲆WC按質按量地完成計劃,并就鋼材品種,與冶金部進行了重點研究。由冶金部一個一個地匯報了24個鋼材稀缺品種的情況。當時這24個鋼材稀缺品種是:鍍錫薄板、造船中板、硅鋼片、變壓器硅鋼片、石油鋼管、優質型材、不銹中板、不銹薄板、高速工具鋼、軸承鋼、中空鋼、易切鋼、不銹鋼管、地質管、冷拔管、焊接管、薄板、冷軋炭結薄板、冷軋鋼材、中厚鋼板、4.5—7毫米的鋼板、帶鋼、無縫鋼管、金屬制品和所需的各種鐵合金。我同他們一個一個地研究,制定方案。會后,我又讓生產組每日通過調度把鋼、鐵產量及24個鋼材稀缺品種的生產日報送到國務院領導的辦公桌上。一開始,冶金部對24個鋼材稀缺品種統計不上來,在生產組的督促下,冶金部才開始重視鋼材品種和質量問題。
品種問題解決了,又暴露出另一個薄弱環節,即生產品種鋼材用的鐵合金嚴重短缺。冶金部提出要進口,我認為能夠自力更生解決,隨即決定支持冶金部建設100臺專門生產鐵合金用的小型電爐,項目和資金戴帽下達。后來一些省市又建了一些小型電爐,一共是200臺專供生產鐵合金。有了這批小電爐,也就扭轉了我國鐵合金供應不足的被動局面。當時生產鐵合金的鎳是戰略物資,美國控制并封鎖我們,一些對我們比較友好的外商用鎳做成筒,里邊裝些別的礦石,其實賣給我們的是外包裝的筒。后來把金川發展起來了,我們的鎳已能自給有余了。
“文化大革命”期間,鋼鐵工業建設是國家投資的重點。那幾年,我先后組織和參與了15個鋼鐵廠的建設與改造方案的研究討論,到過許多鋼鐵企業進行現場調研,包括首都鋼鐵廠、邯鄲鋼鐵廠、上海鋼鐵廠、唐山鋼鐵廠、鞍山鋼鐵廠、包頭鋼鐵廠、武漢鋼鐵廠、酒泉鋼鐵廠、天津鋼鐵廠、杭州鋼鐵廠、太原鋼廠、舞陽鋼廠、本溪鋼鐵廠、馬鞍山鋼鐵廠、南京鋼鐵廠等。其中酒泉鋼鐵廠,我是第一次實地踏勘。
1972年12月7日,我和宋平一起從蘭州去的,宋平那時擔任甘肅省革委會副主任。那時去酒泉交通很不方便,當時擔任蘭州軍區司令員、甘肅省革委會主任的冼恒漢還專門派了一架飛機,送我們先到張掖,從張掖再乘車到酒泉鋼鐵廠和鏡鐵山礦區。我們考察了正在建設中的酒鋼和鏡鐵山礦。從酒泉到肅北蒙古自治縣黨河口,這里有個大道爾基鉻礦,車行在半道上因前面道路不通未能進去。我們經敦煌、玉門到金川鎳礦,最后到了定西。那時河西走廊人煙稀少,有時汽車跑一天也見不到一個人。
定西是甘肅省東部最貧困的地方。紅軍長征時,一、四方面軍在定西縣縣城會寧會師,這里有座“會師樓”,是一個非常值得紀念的地方。這里長年雨水少,農民生活很苦。會寧有條河被上游芒硝礦污染,河水不能飲用,人們只能在夏天用水窖接雨水度日。當時宋平指導在這個地方扶貧,我問他怎么個扶法,他說用汽車運水。久而久之,汽車喇叭一響,牛也跑來要喝水,可見水的金貴。據說周總理50年代到這里,看到農民生活在這種環境里,掉了眼淚。定西多年來都是國家確定的重點扶貧縣。
“文化大革命”期間,企業管理體制混亂對鋼鐵工業也有嚴重影響。在發揮中央和地方兩個積極性的口號下,在所謂打倒“條條專政”口號下,鞍山市的軍代表張峰,領著一些人來到北京上書國務院,要求把鞍鋼下放給鞍山市。周總理指出鞍山市要把鞍鋼辦好,恐力所不及,沒有全國的支持難以維持生產,并指定由余秋里來協調這件事。會議在中南海余秋里的辦公室召開,張峰帶著他的一些成員,還有造反派頭頭參加“討論”。雖然我和余秋里都不贊成,冶金部的軍代表也明確表示不同意下放,但余秋里在會上不好明確表態,說要向總理匯報。鑒于當時大慶油田、長春一汽等已下放給地方,總理只好同意。鞍鋼下放到地方這件事引起很大震動,可笑話也不少。鞍鋼下放后,鞍山市居然將鞍鋼更名為“鞍山市第一工交公司”,把市屬其他工業企業命名為“第二工交公司”。鞍鋼公司辦公大樓上面的“鞍鋼”兩個字也拆掉了。后來因柬埔寨西哈努克親王向我們提出要去參觀鞍鋼,鞍山市不得不把“鞍鋼”兩字重新豎了起來。特大型企業下放,本來是要發揮兩個積極性,可是在那個年代,這種管理體制的改革不僅不能調動什么積極性,反而因為瞎指揮,對企業的破壞更嚴重。全國后來陸續下放了2000多個企業,大部分中央企業除了軍工企業外都下放了。
“文化大革命”中鋼鐵行業和其他行業一樣,生產和建設都遭到嚴重破壞,但我們在工作中依靠周總理、先念副總理的支持,把他們的批示當作“尚方寶劍”,督促有關部門大力協同,采取措施貫徹落實。鋼產量從1969年開始逐年增長,1973年一舉達到2522萬噸,超額完成計劃。但是,1974年“四人幫”又借“批林批孔”干擾破壞生產,鋼產量再次下滑,當年只有2112萬噸。1975年,鄧小平復出主持國務院工作后,為加快發展鋼鐵工業,專門成立了國務院鋼鐵領導小組,谷牧任組長,我和呂東任副組長,狠抓鋼鐵工業整頓,鋼產量又回升到2390萬噸。1976年,由于受“反擊右傾翻案風”干擾,又把鋼產量“反擊”至2046萬噸。可見,指導思想正確與否、局勢穩定與否,直接關系到鋼鐵產量的升降,關系到全國工交生產乃至整個國民經濟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