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眼睛里裝下群星的時候……

陳崢

當我合上《天使的國》，已是深夜。萬籟俱寂中聽到心跳，聽到我對自己說，這本書，值得帶給我的學生共讀。

這些小學高年級的學生，正與書中安琪突然失去媽媽的年紀相仿，也正好和安琪媽媽在世時候一樣，不知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應付考試、分數、作業、補習班……如埋頭拉磨的驢，有空隙時間就抓緊玩手機游戲，不行就看課外書或看電視，有好吃的就做個“吃貨”。他們的父母正在同一個屋檐下進行著人生悲喜劇，他們或許能感覺到，但絕大多數卻依然懵懵懂懂地抓住童年的尾巴，被迫踉踉蹌蹌進入青春期，上中學，迎接更為繁重且身不由己的學業考試，對家里發生的一切始終不必操心，甚至很多人一直沒有走出“童年”。他們很少有契機去自發深入、持久地思考自己生而為人的意義，去思索作為家庭成員的責任。除非，遇到極端事件——那太殘忍，那么除非，遇到像《天使的國》這樣的書，和書中的主人公安琪一起去經歷，去追尋，去思索，去覺醒和重生。

安琪的媽媽賢惠、能干，把家里一切打點得清清楚楚，還有爸爸和爺爺奶奶，生活雖然有些陰影卻還是和美的。而這一切因為安琪媽媽突然出車禍身亡而戛然而止。家里每一個人的生命都因此出現巨大的斷裂。因為至親的死亡，這一切緊迫地擺在面前，成為安琪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因此，死亡是人生最大也最值得思考的命題。

安琪在悲傷、恐懼、迷失之中升入中學，她遇到千一，千一由閱讀啟蒙覺醒，帶動安琪覺醒，繼而安琪又以自身的行動啟發了千一的覺醒。兩個孩子成了兩個迷失的家庭中最先覺醒的人。

為什么成人反而如此執迷不悟，不如孩子有勇氣迎向重生？我想，面向苦難的時候，未來皆有可能的青春朝氣與閱讀啟蒙，二者一旦結合，能迸發出巨大力量，不僅能帶領自己，也能帶領全家人一起走出迷霧。

正如作者借千一之口所說：“恰恰是因為我在逃無可逃的時候，讀了那么多書，看了那么多電影。我想，如果我像魏源一樣幸福，大概就無法理解電影里那么多悲傷——電影是我療傷的藥，但是，也成為了喂養我的、喂養我的……養分？”

后來，安琪也這么說：“那是一個好大的世界。更奇妙的是，可以在那個大世界里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傷與痛，愛與恨，思與想，在別人身上正發生著，合上書，他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可是，他們卻像種子一樣，落在了你的心里，烙在了你成長的生命里……”“如果沒有遇見你，如果沒有讀你推薦給我的那些書，看那些電影，我想，我還躲在另外一個名叫‘安琪的人背后，在漫漫的黑夜里睜著眼睛。”

因此，我想和孩子們一起閱讀，讓我們彼此點亮，不必“在漫漫的黑夜里睜著眼睛”。我想在他們讀完后一起思索、討論一些問題：目錄中出現了四個“國”——“安琪的國”“爸爸的國”“媽媽的國”“天使的國”。怎樣理解這四個“國”？

四個“國”，是四種聯結。安琪母親的死亡成了生命中巨大的斷裂，安琪面對被切斷的一切，如何一步一步地重新建立起聯結？

首先，在“安琪的國”中，千一為她量身定做了校園舞臺劇：“舞臺上那個名叫安琪的女孩，悲傷卻不怯懦，自尊卻不張揚，張弛有度，恰到好處。幾乎所有的觀眾都感受到了她的傷、她的痛、她的美、她的隱忍和節制、她的堅強和勇氣、她的膽魄和智慧……”她在舞臺上心口合一的表演中，在同學們的聲聲呼喚中，找回了自己的名字，重新建立起與自己的聯結。

作者用“舞臺劇”這樣的形式來幫助安琪找回自我，著實高明，表演正是心理療愈的方式之一，也是心靈成長的一種途徑。在舞臺上強烈的身臨其境，讓安琪不再逃避，重新擁抱自己，確認自己的勇氣和力量，從而能逐步開展后面的修復和聯結。

在“媽媽的國”中，安琪通過搜集媽媽的遺物，在心中為媽媽建了一座“蕙蘭博物館”，講述自己和爸爸媽媽生命過往的點滴，她建立起與過往生活的聯結，正視生命中曾經有過的快樂和悲傷。

在“爸爸的國”中，她和千一都有不那么好的爸爸，安琪的爸爸一直沉溺在失去愛妻的痛苦和自責中無法自拔，千一的爸爸則酗酒、家暴。通過對話和行動，她們互相講述自己的故事，理解了“大人也有脆弱的時候”，理解了世界的復雜性和多樣性。她們建立起了與大人世界的理解和聯結。正如她們聊天中所說的那樣：“愛恨交加，是多么復雜的事情啊……先前，我總是喜歡以‘好壞對錯來判人斷事，現在，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人、事，其實，都不是能夠以簡單的‘好壞對錯來判斷和評價。”

基于以上三種聯結，她們一點一點獲得力量和勇氣，敢于邁開更大的步子，走進社會，付諸行動。在“天使的國”中，這一次，她們結伴根據一點線索摸到肇事司機的老家，竟然發現那些開著渣土車肆無忌憚的司機背后的家庭生活如此悲慘，甚至不亞于他們家所遭受的命運。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過著這種生活，那是安琪之前從來無法想象的生活，卻在安琪的追尋之下，逐漸地清晰了起來。

安琪告別了這排立在沼澤邊蘆葦蕩旁的藍色板房，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卡車上的司機，那么霸道，會把車開得像坦克一樣，很少遵守交通規則，也舍不得在紅燈到來的時候減速的人，過著這樣的生活。離開了高大、威武、鋼鐵包裹的駕駛艙，他們也如螞蟻一般渺小，他們之所以爭分奪秒，那是因為那些分秒都被他們一遍又一遍地計算過，那是他們的錢，他們想用這些錢去買他們大大小小的夢想。

作家在這里，大膽地將生活的真相揭開一角，讓讀者尤其是孩子們看到校園之外更加廣闊的生活，是那么多千瘡百孔的家庭艱難求生，托舉起繁花似錦的表象。這一次，安琪和千一建立起與社會、他人的深刻且廣大的聯結。天使，既是圣潔、良善的象征，也肩負著溝通神與人訊息的職責。安琪，是一個見證了人間至深悲苦但始終保持善良的天使。

作家舒輝波歷時十多年先后采訪了許多處于困境中的孩子和家庭，并拍攝紀錄片，十年后再次追蹤采訪，真實的故事記錄在《夢想是生命里的光》這本書中。《天使的國》則是根據其中一個孩子的經歷加以藝術創作而成的。真實的安琪爸爸只是在精神病院里治療，而到了書中添加了安琪和爸爸先后出門尋找肇事司機的經歷。這一段經歷可謂是畫龍點睛，將整個故事升華了。

作者在序言中說：

“無論他們是石縫里的草還是懸崖上的花，在我的生命中有過和他們的遇見與交際，我都希望用文字寫下，不僅為了紀念他們的成長，也為了紀念我的見證與共同度過——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是那個和他們一起穿越人生歷程中比較艱難比較黑暗的隧道的同行者。”

是啊，“當眼睛里裝下群星的時候，她們的世界，頓時大了，心氣也開闊了。”希望我的學生們的眼睛里也裝下無數好書，裝下群星，裝下思索與追尋之路，那么我們的世界，也會開闊無邊，明凈澄澈。

（作者單位：福建省福州市中山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