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韌
(山東社會科學院財政金融研究所,山東濟南 250002)
隨著近年來我國環境規制的不斷健全和綠色低碳經濟體系的日趨完善,綠色技術創新逐漸成為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動力和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支撐。按照“波特假說”的觀點,適度的環境規制有助于技術創新。所以,采用環境規制倒逼企業加大環保投入與科技研發投入,從而推動綠色技術創新,是環境規制的應有之義。但是,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關系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呈現出一定的動態關聯性:一是環境規制強度大小間接影響綠色技術創新,規制強度較大可能會帶來中小企業破產或企業資源流失,不利于綠色技術創新和地方經濟穩定,規制強度較小則無法實質性改變企業的污染環境行為[1];二是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本地-鄰地”效應[2-3],企業為規避環境規制會將產業轉移至相對寬松的鄰地,或將主營業務轉移至不產生環境污染的金融投資領域,不過這無非是跨區域的“零和博弈”和實體經濟的“脫實向虛”,均不利于綠色技術創新;三是環境規制工具的差異會對綠色技術創新產生不同的作用效果[4-5],管制類政策和市場型政策、事前引導和事后監管等不同的環境政策工具或政策措施,在影響綠色技術創新方面必然也有所不同。所以,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之間是一種復雜性關系。從我國的實踐來看,“波特假說”關于兩者關系的論斷更多傾向于一種最優化結果,但這種最優化結果是否真實存在值得進一步商榷。本文通過對“波特假說”的再檢驗,重點分析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的動態關聯,探究促進綠色技術創新的最優環境規制強度,以及推動綠色技術創新的環境規制工具選擇,以期對于解決資源環境生態問題、激發綠色技術市場需求提供一定的參考。
環境規制與技術創新之間的關系一直是學術界討論的熱點。早期研究認為環境規制會給企業帶來更大的成本負擔,不利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6-7],尤其是在高污染行業,環境規制引發的負面效應更為明顯[8]。李勝蘭等[9]認為由環境規制所產生的額外成本不僅降低了企業的利潤空間,而且在短期內也無法實現促進技術創新的效果。不過Aghion等[10]發現從長期效應來看,環境規制會刺激企業增加技術創新投入,通過綠色技術帶來的創新效益可以有效彌補短期的額外成本,進而實現企業綠色發展與利潤增長的雙贏。Hamamoto[11]通過采用美國和日本的制造業數據,實證分析環境規制強度(企業環境治理成本)與技術創新(R&D支出)之間的關系,得出環境規制壓力能夠激勵企業科技創新。
隨著研究的深入推進,學者們對環境規制和行業類型進行了細分。一方面,將環境規制劃分為3類,包括以政策法規為主體的管制型環境規制、以政策激勵或約束為載體的市場型環境規制、以企業環保理念和公眾環保意識為主體的規范型環境規制[12-14],但不管環境規制工具如何劃分,其本質都是通過改變政府與污染企業之間的博弈均衡,最終推動企業側重更加環保的生產技術[15-16];然而,如果將地方經濟發展、環境資源稟賦、行業政策等外部因素納入考量范圍,環境規制的工具選擇就顯得格外重要,主要表現為如何把握環境規制強度的大小[17-19]。另一方面,一些學者將行業類型劃分為重污染行業與輕污染行業進行分類研究,如Acemoglu[20]基于技術進步方向模型得出,有效的環境規制能夠在保證經濟增長的前提下實現重污染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但重污染企業的技術進步與環境規制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部分學者研究認為兩者之間更近于先降低后增長的“U”型曲線[21-23]。
而對“波特假說”檢驗最有效的方式還是測算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的關系,學術界對此也進行了積極探索,不過受制于環境規制與生態保護之間的內生性問題、綠色技術創新定量分析問題、環境規制強度與綠色技術之間的非線性問題等等,依然存在研究不足。Wu等[24]、葉琴等[25]將企業污染排放總量、企業污染源達標率作為環境規制強度的替代指標,容易簡單地將環境規制與生態治理效果劃上等號,再加之不同企業、不同地區間環境治理初始水平有所差異,因此選取這兩類衡量指標有失公平。Aizawa等[26]、徐彥坤等[27]依然是采用技術研發投入、技術研發產出等傳統指標來測度企業技術創新水平,并沒有很好地將綠色技術創新從中剝離出來。王敏等[28]在此基礎上進行完善,運用我國36個工業行業數據和數據包絡分析方法測算了企業綠色技術效率;不過林伯強等[29]認為企業綠色全要素生產率的提高還應考慮綠色技術成果轉化的因素。易信等[30]運用SEM模型研究了兩者間關系,認為環境規制雖然推動了企業技術創新,但無法確定是否提升了綠色經濟效率。陳超凡[31]基于ML生產率指數對我國工業綠色全要素生產率進行測算,并將環境規制工具劃分為管制型與市場型,評估不同的環境政策工具對綠色生產率的影響程度,但未能很好解釋綠色技術創新在其中的推動作用。范慶泉等[32]對“波特假說”的檢驗進行了擴展,分析了多維度環境規制之間的相互作用,但沒能涉及環境規制和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作用機理。
綜上所述,目前研究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的關系需要解決兩方面問題:一方面是基于環境規制自身,在定量分析環境規制強度的基礎上解決環境規制工具和生態治理效果之間的內生性問題;另一方面是設計評估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相關指標,避免非環保類技術創新的選擇性偏誤影響。因此,為彌補現有研究不足,本文進行了以下幾方面的補充與創新:第一,采用企業排污費征繳額、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來測度環境規制強弱,并將環境規制工具分為事前控制和事后管理兩類,這樣既可以準確界定環境規制的時點選擇,還可以處理環境規制的內生性問題。第二,參照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官網公布的綠色專利名單和經合組織(OECD)公布的IPC分類編碼,從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和《中國綠色專利統計報告》中提取不同地區的綠色技術專利申請數量,以此作為評價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指標,從而清楚地將技術創新領域中綠色技術創新與非綠色技術創新區分開來。第三,為了深入探究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間的動態關系,在實證分析中運用中介效應模型和門檻回歸模型對兩者的作用機制和非線性關系進行檢驗,豐富了“波特假說”的研究內涵和中國實踐。
本文構建的計量模型包含3類:一是基準回歸模型,主要對“波特假說”進行再檢驗,分析不同環境規制工具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二是中介效應模型,通過引入企業研發投入作為中介變量,檢驗環境規制推動綠色技術創新的作用路徑;三是門檻回歸模型,分析各類環境規制工具在不同規制強度下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差異化影響。
2.1.1 基準回歸模型
“波特假說”檢驗涉及到本文兩個重要變量,即解釋變量——環境規制工具(ert)和被解釋變量——綠色技術創新(gti),但考慮到環境規制的滯后性,本文將綠色技術創新進行滯后兩期處理,得到模型1如下:

本文選取企業排污費征繳額(discharge)、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fin)、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pun)、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policy)作為環境規制工具(ert)的代表做進一步分析。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和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側重于對企業的事前控制與引導,而排污費征繳與環境行政處罰更側重于對污染企業的事后管理,所以可將環境規制劃分為事前控制型與事后管理型,進而可分析出環境規制在不同時間階段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差異化影響。同時,考慮到不同的環境規制會互相影響,尤其是新出臺的地區性環境政策法規會直接影響到后續的企業排污費征繳以及環境行政處罰,所以本文引入政策法規與排污費的交叉項policy×discharge、政策法規與環境行政處罰的交叉項policy×pun,在模型1的基礎上進行擴展,得到模型2如下:

2.1.2 中介效應模型
近年來一些學者研究認為適度的環境規制會促進技術創新,但實現生態環境治理有可能是污染企業的跨區域轉移,而非“波特假說”所提出的綠色技術創新。鑒于此,本文對“環境規制——企業技術研發投入——綠色技術創新——污染治理”這一作用路徑進行實證檢驗,以企業研發投入為中介變量構建中介效應模型,得到模型3、模型4分別如下:

如式(3)所示,模型3主要檢驗環境規制工具(ert)與企業技術研發投入強度(R&D)之間的關系,如果系數θ為正,則表明環境規制會提高企業技術研發投入的強度。如式(4)所示,模型4是在模型1中增加中介變量——企業研發投入的中介效應模型,如果證實“波特效應”的合理性,即“環境規制—企業技術研發投入—綠色技術創新”這一作用路徑有效,那么環境規制工具(ert)的系數β應會小于模型1中的系數β,并R&Dit的系數δ應顯著為正。
2.1.3 門檻回歸模型
綠色技術創新的效果會受到環境規制強度高低的影響,過高的環境規制強度會增加企業的運營成本,不利于實施綠色技術創新,而過低的環境規制強度又難以抵消企業污染環境的外部成本,所以,本文分別將企業排污費征繳額(discharge)、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fin)、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pun)、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policy)作為門檻變量T來分析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設門檻回歸模型中的門檻數量為k。如式(5)模型5所示,其中:門檻變量T為4類環境規制工具;△1,△1, ,△k為模型中的門檻值,δk+1為環境規制強度在越過門檻k后對綠色技術創新gti的影響效果。

2.2.1 變量選擇
(1)被解釋變量:綠色技術創新水平(gti)。本文參照WIPO官網公布的綠色專利名單以及OECD公布的IPC分類編碼,從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和《中國綠色專利統計報告》中提取不同地區每年的綠色技術專利申請數量,以此作為衡量企業綠色技術創新(gti)的指標,同時便于將技術創新領域中綠色技術創新與非綠色技術創新進行區分。
(2)解釋變量。本文選取4類代表性規制工具,即人均企業排污費征繳額(discharge)、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占預算支出比重(fin)、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pun)、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policy)來評價環境規制強度,上述指標中前3類均剔除地區經濟規模因素,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則采用絕對值。
(3)控制變量。參考沈坤榮等[3]、陳詩一等[33]學者在相關領域的研究,本文的控制變量選取4種,分別是控制地區經濟發展水平的人均地區生產總值(pGDP)、控制地區工業產業結構的第二產業占GDP比重(sip)、控制地區吸引外資水平的實際利用外資占GDP比重(FDI)以及各地區戶籍人口城鎮化率(urb)。
(4)中介變量。本文采用企業R&D經費內部支出占營業收入比重來測度企業研發投入強度R&D。
2.2.2 數據說明
本文采用的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中國綠色專利統計報告》、《中國環境統計年鑒》、萬得資訊(Wind)數據庫、香港環亞經濟數據有限公司(CEIC)數據庫以及各省份的統計年鑒。鑒于本文中專利獲取僅來自于綠色技術創新領域,而《中國綠色專利統計報告》只統計了2011—2017年的省份數據,所以本文構造了2011—2017年我國3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未含西藏和港澳臺地區)的平衡面板數據。其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研究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根據Hausman檢驗結果,P值為0.000 0,故本研究選擇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分析。在進行基準回歸模型檢驗時,考慮到環境規制的滯后性,本文將綠色技術創新(gti)進行滯后2期處理,模型(1)至模型(3)分別表示被解釋變量(gti)不被滯后、滯后1期(gti(L1))、滯后2期(gti(L2))的回歸結果。從表2可以看出:
第一,企業排污費征繳額、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在綠色技術創新滯后1期的情況下對其有顯著促進作用,但在模型(1)和模型(3)中4類代表性規制工具并沒有對綠色技術創新產生顯著影響。這種在不同滯后階段的差異性結果表明:一方面,從環境規制出臺到企業實施綠色技術創新需要一定時間的反應消化周期,但這個周期的跨度時間不會太長;另一方面,污染企業面對環境行政處罰需要在短期內提升環境治理水平,避免在第二年接受同樣的處罰,這從側面也體現出企業實施綠色技術創新的周期更短。
第二,對比分析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和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兩種事前控制類環境規制工具,可以看出兩者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果存在一定差別,地區環境政策法規的政策效果偏弱,而環保類財政支出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刺激作用更為明顯。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不僅降低了企業實施綠色技術創新的成本和運作風險,而且環保類專項財政資金的績效管理較為規范,能夠使財政資金更加精準地服務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然而,地區環境政策法規更多的是從宏觀層面進行規范指導,但與之配套的政策措施往往比較滯后,這也使得地區性環保政策的落地效果欠佳,進而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較弱。
第三,對比分析企業排污費征繳額和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兩種事后管理類環境規制工具可以看出,兩者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果同樣存在差異,環境行政處罰的刺激效果偏弱,而排污費征繳對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效果更為明顯。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排污費征繳直接關乎企業的生產行為,并且征繳范圍較廣,幾乎可以實現污染企業的全覆蓋;而環境行政處罰雖然更加嚴厲,但通常是針對環境污染較重的企業,加之環境行政處罰側重短期監管而并未形成監督長效機制,很多污染企業只是表面應付卻未從技術源頭進行整改,使得企業實施綠色技術創新的積極性不高。
第四,通過對政策法規與排污費的交叉項、政策法規與環境行政處罰的交叉項進行分析,前者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效果并不明顯,而后者卻起到了顯著性作用。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新出臺的環境政策法規更有助于環境行政處罰開展,通過其威懾作用倒逼污染企業實施綠色技術創新,而排污費征繳自上而下已經形成一套相對完善的政策措施,新制定的環境政策法規對其政策疊加效果相對有限。
第五,通過對各個控制變量的檢驗可以看出:人均GDP對綠色技術創新產生一定促進效果,反映出地區經濟水平越高越重視綠色發展理念,更有動力推動綠色技術創新;第二產業占GDP比重對綠色技術創新呈現出較為顯著的負向作用,反映出地區產業結構中第二產業比重越大,地區資源依賴型的發展模式越難轉型,這種“鎖定特征”不利于推動綠色技術創新;實際利用外資占GDP比重(FDI)對綠色技術創新的作用效果并不顯著,反映出在經濟發展方式粗放、環境規制水平偏低的大背景下,引進外資非但沒有促進綠色技術創新,反倒有可能存在污染轉移的現象;城鎮化率也沒有對綠色技術創新產生積極影響,這可能是受制于地區創新環境滯后、人力資本存量偏低等因素,城鎮化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有限。

表2 2011—2017年我國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的基準回歸模型檢驗結果

表2 (續)
在基準回歸模型檢驗的基礎上,本文選取滯后1期的綠色技術創新為被解釋變量,以企業研發投入強度為中介變量,研究其在環境規制影響綠色技術創新過程的中介效應。表3為分別對模型(3)、模型(4)進行檢驗的結果,反映不同環境規制工具對企業研發投入強度的影響,以及中介效應的回歸結果;表4呈現中介效應各變量的回歸系數。具體分析如下:
第一,不同環境規制工具對企業研發投入強度的影響效果存在一定差異,企業排污費征繳額、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對企業研發投入強度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對企業研發投入強度的影響效果并不明顯。另外,在引入中介變量之后可以看出,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表明企業通過加大研發投入可以有效促進綠色技術創新。
第二,對比分析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在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和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兩類事前控制類環境規制工具的中介效應可以看出,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系數由0.085 2下降至0.023 3,并且通過1%的顯著性檢驗,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依然不顯著。具體原因可以從兩類事前控制類工具的作用機理進行分析:地方政府通過增加環保類財政支出降低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發成本和外部風險,充分提高企業開展綠色技術創新的內在動力,進而提升整個地區的綠色技術創新水平,但是,政策法規的傳導時滯和配套細則的逐級實施使得地區環境政策落地需要一定周期,這就弱化了此類環境規制工具對企業綠色技術研發的引導效果,使得地區環境政策法規無法直接作用于綠色技術創新。
第三,對比分析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在排污費征繳額和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兩種事后管理類環境規制工具的中介效應可以看出,排污費征繳額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回歸系數由0.015 1下降至0.001 2,并且影響效果也轉化為不顯著,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依然不顯著。具體原因可以從兩類事后管理類工具的作用機理進行分析:無論是排污費征繳還是環境處罰立案,都是企業污染環境的代價成本,迫使企業加大綠色技術研發來提升產品綠色化、科技化,倒逼地區綠色技術創新發展,但是,由于排污費征繳這種環境規制工具的普適性特點,使得其對絕大多數污染企業都能產生直接影響,即通過行政收費的方式將污染企業外部成本內部化,所以這種環境規制工具相對而言,在刺激綠色技術創新方面效果更加明顯。
第四,對比事前控制類環境規制工具與事后管理類環境規制工具的中介效應可以發現,規制時點并不是造成綠色技術創新差異性的原因,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排污費征繳額能夠有效帶動綠色技術創新提升,而地區環境政策法規、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并不顯著,所以,能夠推動綠色技術創新的主要是環境規制的方式與平臺,而非規制時點的定向干預。特別的,以市場化調節為主的環境規制工具對綠色技術創新的促進作用更為明顯,原因可能在于其直接作用于企業環境污染的外部成本,這類環境規制工具具有更強的目標導向性;而以強制性法規為主的環境規制工具,往往在執行過程中因缺少明晰的落地細則導致執行落地難。

表3 2011—2017年我國環境規制與企業研發投入及其中介效應的回歸結果

表4 2011—2017年我國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各變量中介效應的回歸結果
表5呈現了4類環境規制工具與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門檻區間及各區間內的回歸系數。具體分析如下:
第一,人均排污費征繳額。在單門檻效應中,當小于門檻值13.128 1元時,人均排污費征繳額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為負向且不顯著;當大于13.128 1元時,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顯著為正。這反映出當排污費征繳額過低且無法覆蓋企業環境污染的外部成本時,此類環境規制工具是暫時失效的;只有當排污費征繳額完全將企業環境污染外部成本內部化后,企業才會考慮綠色技術創新。進一步采用雙門檻效應進行分析,當小于第一個門檻值13.128 1元時,人均排污費征繳額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為負向且不顯著;當大于第一個門檻值13.128 1元卻小于第二個門檻值15.334 6元時,人均排污費征繳額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由負向轉為正向,但仍不顯著;只有當超過第二個門檻值15.334 6元時,人均排污費征繳額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才變為正向顯著。
第二,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在單門檻效應中,當小于門檻值0.562 2起時,人均環境行政處罰立案數量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為負向且不顯著;而當超過門檻值0.562 2起時,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仍為負向,不過由不顯著變為顯著。這說明環保處罰力度較弱不會促進企業的綠色技術創新,而過于嚴格的環保處罰同樣會阻礙企業綠色技術創新。本文通過雙門檻效應亦得出類似的回歸結果,可能的原因在于:當環保處罰力度較弱時,企業環境污染所付出的代價較低,多是警告或小額罰金等寬松處罰措施,這種行政處罰給企業帶來的損失遠遠小于企業開展綠色技術創新的研發成本,企業缺少技術變革的動力;而過于嚴苛的環保處罰往往會使企業出于“三停”或關閉狀態,但企業出于生產慣性并不能及時作出反應,不但無法尋求綠色技術創新,反而正常的生產經營活動都難以保障。
第三,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在單門檻效應中,當小于門檻值2.814 9%時,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為負向且不顯著。在雙門檻效應中,隨著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的比重增加,即處于第一個門檻值2.814 9%與第二個門檻值2.963 2%之間時,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轉為正向;當跨過第二個門檻值2.963 2%后,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變為正向且顯著。其原理與排污費征繳額類似,只不過財政支出作為一種正向激勵模式,只有當財政補貼能夠覆蓋企業環境污染的外部成本時,企業才有足夠的動力去開展綠色技術創新。
第四,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該變量的回歸結果呈現出兩個特點:一是無論是單門檻回歸還是雙門檻回歸,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均為正向,但在各個門檻區間內都不顯著;二是隨著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出臺數量的增加,綠色技術創新回歸系數值卻不斷減小。可能的原因在于:地方政府雖然不斷出臺一系列環保政策法規,但多年來政策法規效果卻“不溫不火”,企業很可能會對繁雜的政策規章作出“雷聲大雨點小”的判斷,進而導致企業綠色技術創新難以得到真正突破,所以呈現出地區環境政策法規對綠色技術創新邊際效用遞減的門檻特征。

表5 2011—2017年我國環境規制與綠色技術創新的門檻效應模型檢驗結果
為檢視不同環境規制對技術創新的有效性,本文采用基準回歸模型、中介效應模型、門檻效應模型分析了4類環境規制工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之間的關系,對“波特假說”的中國實踐進行了再檢驗。實證分析表明:
第一,與環境行政處罰、地區環境政策法規相比,排污費征繳、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更有助于推動企業綠色技術創新,反映出不同環境規制工具的選取對綠色技術創新影響的差異性,總體而言,以市場化調節為主的環境規制工具的作用效果更加明顯。
第二,通過中介效應模型分析,排污費征繳提高了企業環境污染成本,迫使企業增加研發投入來開展綠色技術創新;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降低了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投入成本,提高了企業科技研發的積極性,所以排污費征繳和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均可通過提升企業研發投入強度來推動企業綠色技術創新。
第三,通過門檻效應模型分析,4類環境規制工具的效果隨著各自強度提升呈現差異化特點,排污費征繳、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由負變正、由不顯著變顯著,環境行政處罰隨著強度提高卻更加阻礙企業綠色技術創新,而無論地區環境政策法規的強度如何,其對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均不顯著。
本文的研究結論有助于厘清不同環境規制工具與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動態關聯,有助于進一步解決資源環境生態問題、激發綠色技術市場需求。基于此,本文得出以下政策啟示:
首先,環境規制體系的構建應側重市場化調節,盡量減少過于剛性的行政命令式環境規制工具。財稅手段能夠更加直接地實現企業環境污染外部成本內部化,具有更顯著的政策實踐效果。在推進經濟綠色發展、實現經濟新舊動能轉換過程中,環境規制的實施要給企業留下一定的調整期,避免對企業采取“一關了之”“一停了之”等簡單粗暴執法。
其次,加強環境規制頂層設計的同時更加注重政策的落地與實施。解決企業環境污染的外部性問題,必須依靠政府出臺政策法規進行強制性干預。近年來綠色發展理念不斷向縱深推進,這其中離不開環境規制的頂層設計、制度保障,但同時應注意到部分地區政策落地難,使得企業對繁雜的政策規章作出“雷聲大雨點小”的判斷。因此,地方政府要注重環境規制從出臺到落地的具體操作細節,確保政策效果不打折扣。
再次,在現階段環境規制工具使用中,可適當增加排污費征繳、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的力度。通過本文研究發現,隨著規制強度的逐步提升,這兩類政策工具對企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由負變正、由不顯著變顯著,而現階段我國相當一部分省份的排污費征繳與政府節能環保財政支出都沒有跨過門檻值,所以這兩類環境規制工具在操作強度上具備較大提升空間。部分省份可根據自身發展實際,把握好增加環境規制工具強度的節奏,穩步推進企業環境污染外部成本內部化,進而實現企業綠色技術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