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語言生活方有斬獲

田小琳

作家要出好作品，需要深入生活。我們語言學工作者希望有研究成果，同樣需要深入社會的語言生活。

方言學工作者給我們做了好榜樣，方言調查就是深入方言區的語言生活，大家都去做方言調查，中國的方言地圖就準確地繪制出來了。民族語言學工作者也給我們做了好榜樣，中國有上百種語言，少數民族語言的現狀，經過幾十年的田野調查研究，成果累累。進入耄耋之年的戴慶廈先生，遠赴云南，擔任云南師范大學漢藏語研究院院長，帶領年輕學者深入西南少數民族的語言生活，不斷取得新成績。

語言學研究的其他領域，也常常以深入語言生活為取得成績的首要條件。邢福義先生擅長復句研究，他總結研究經驗的第一條就是“重視語法事實的發掘”。據說他為了研究復句的各種形式，訂閱我國“東西南北中”有代表性的文學期刊，從文學語言中廣泛搜尋復句的例句，還有許多口語化的生動說法。我讀過他的《漢語復句研究》（2001），驚異于例句來源之豐富多樣，各種題材、體裁的書籍文章都有。根據豐富的語料做的歸納分析，再上升到理論的闡述，便能站住腳，便有說服力。

2013年，我們香港7位學者一起參加邢福義先生牽頭的國家社科重點項目“全球華語語法調查報告/香港卷”的工作。目的是要調查了解在香港的語言生活里，港人運用語法有什么特點，這不是可以憑想象來閉門造車的。大家確定了以香港社會流通的一種書面語——港式中文為調查對象，看組詞造句與通用中文有什么差異。這些差異是個別的，還是形成規律的，都要用語料說話。我們搜集了上百種書籍刊物，以及政府文件、銀行文件、商貿文件，還有一些網上語料，從詞法、句法、語義、語用多角度分析出港式中文在語法運用上的多種特點。同時我們還從香港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漫畫書里選用例句，看重的是漫畫書里的口語表達形式。“香港卷”共選例句兩千多條。“香港卷”成員通力合作，用3年時間完成了30萬字的調查報告。同期完成的還有“澳門卷”“臺灣卷”“新加坡卷”“馬來西亞卷”“北美卷”，都是學者們深入當地語言生活取得的成果。

我在1993年提出的社區詞概念，是用8年時間，積累了三四千詞條，經歸納判斷推理得出的。對于這些流通于香港社會的詞語，我有書面調查，也有口頭調查。在深入分析中建樹理論，不斷厘清社區詞和方言詞、社會方言等術語的區別，篩選出2418個詞條編成《香港社區詞詞典》（2009）。之后李宇明主編的《全球華語詞典》（2010）出版，收詞萬條。到2011年，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公布《語言學名詞》，其中的詞匯學部分收入“社區詞”詞條。定義簡明扼要：社區詞是“某個社區使用的，并反映該社區政治、經濟、文化的特有詞語。例如，中國大陸的‘三講‘菜籃子工程，香港的‘房奴‘強積金，臺灣的‘拜票‘走路工”。仔細算起來，社區詞這個語言學概念的最后確定，差不多用了25年的時間。鍥而不舍，深入香港社會的語言生活，方有此斬獲。

還有更多的例子可以說明，深入社會的語言生活，是取得理想收獲的前提條件。否則我們的語言研究便會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