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克·哥隆瓦爾德、佛洛里安·古斯根 夏緒志/編譯

大清早,麗娜扎好辮子,穿上粉裙,背著大書包。上學第一天,她緊張地站在校園里,開始了人生的新階段。她的班主任——45歲的芭芭拉·貝爾戈納-芬克也是第一次站上講臺。在為幼兒園和小學孩子做課余音樂啟蒙的過程中,芬克發現了自己對教學的熱愛。“在和孩子們打交道的過程中,我積累了很多經驗。”作為四個孩子的母親,她對此充滿自信。但她沒有教師從業資質,也沒有相關實習經歷,而這些都是成為一名合格小學教師的關鍵前提。盡管如此,她仍然成為了麗娜的老師,只因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北威州缺數千名中小學教師,僅僅杜伊斯堡市就需要新招聘200名教師,但目前只招到77人。因此能將芬克收入麾下,校長安科·里克也很高興。芬克已經為此接受了一年的教育理論和實踐培訓,目前負責教數學、德語和常識課。
杜伊斯堡的狀況并非孤例。實際上,不管是北威州,還是柏林、薩克森州,德國各地都正面臨這個問題。德國教師協會表示,目前全德國共需招聘4萬名教師。即使是那些條件相對優越的州,比如巴伐利亞州和巴符州,情況也并不樂觀。而接下來,問題還會變得更加嚴峻。
據估計,北威州的教師荒將于2021年達到頂峰,在全德國大概是在2025年。到那時為止,僅僅小學就有6萬名教師退休,而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根本無法培育出足夠的師資力量填補空缺。在德國,教師在走上講臺前,需要接受7?8年的專業教育。
令人擔憂的現狀使教師聘用政策變得極富創造性。一些學校的招聘海報上稱從教是一種“體面的工作”,或是以“如果您想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就成為我們的教師吧!”相誘,教師工資也隨之整體上漲。退休教師紛紛延遲退休,重新回到教室。立志從教的學生也被盡可能快地送上講臺。在柏林,一些教育學專業的學生在校期間就已經開始在中小學兼職教書了。


學校缺乏師資時,管弦樂等課程常會被迫取消。
自從2013年德國文化部長宣布將聘用轉行教師作為應對教師荒的最后手段以來,轉行教師在德國各地的中小學都成為標配。下薩克森州新雇傭的1921名教師中,有245名來自其他行業,薩安州甚至420人中就有100人。沒有哪里比柏林的情況更糟糕,學過教育學的新教師只占總數的1/3,在小學甚至才剛超過1/10,大部分新教師都“沒有充分教學能力”。
這樣,德國開啟了戰后最大的教育學試驗。即使這些新教師熱情滿滿、知識豐富,也存在一些難解的問題:這種匆忙上崗的應急操作,會為學生、家長和整個國家教育的未來帶來怎樣的風險?比如可能加深社會分化,富裕家庭的孩子可另外報班補習,窮人家的孩子則會由于學校師資不足而成績越來越差。
49歲的柏林人佛洛里安·克萊默深知轉行教師的尷尬處境。“我受到社會各方夾擊。”他學的是音樂,經營一家音樂學校多年。這份工作他做得很開心,但也想嘗試點新鮮事。為何不能成為中學教師呢?如今,克萊默已在一所中學教授音樂和社會學兩年,每周14課時。
北威州的教師荒將于2021年達到頂峰,全德國大概是在2025年。
在和學校簽訂的合同中,寫明了克萊默有接受繼續教育、改善教學能力的義務。因此這個周五早上,他和其他四人坐在學校討論室里。克萊默比其他人年紀大得多,有三人還是應屆畢業生。“以教學目標為導向”“教學過程”等專業詞匯對他們來說并不陌生,克萊默卻是第一次聽說,因為只有他沒學過教育學。
克萊默認為他的優勢是實踐經驗和他對音樂的熱情。他會彈多種樂器,還是樂隊成員。“我會在課上講這些經歷。”教育學專家認為,他的劣勢在于教育學知識的缺失。教育學專業至少需要10學期才能結業,其中1/3的時間都在聽講座,參加討論課,研究教育學、方法論和教學法相關問題。教師協會甚至還在批評,這樣的學習時長仍然不夠。這些老師還需學會應對教學日常中出現的問題:比如,如何應對有學習障礙的學生?學生發生沖突時該怎么處理?或者最基本的——如何打分?
迄今沒人研究這些轉行老師所授課程對學生造成的影響。教育研究者克勞斯·科勒姆從中看到了巨大的風險:“如果我們的教師既沒有接受過所教學科的專業教育,又沒有教育學背景,教學質量很可能下降。”外行可能帶來有價值的經驗和視角,因此能在德國法院成為陪審員,但他們永遠不能取代熟知法律的專業法官。而在德國中小學,外行卻做著專業的工作。這種策略能持續多久,還未可知。科勒姆說:“很多轉行教師在半年內就會離職。當他們意識到中午結束工作后無法去打網球,當學生家長不停地給他們打電話,或者當孩子們很難對付時,學校的人員流動就會很頻繁。”與此同時,勞動力市場的情況十分緊張,學校連轉行教師都得爭搶。
專家們擔心,接下來幾年德國中學畢業生成績會出現整體下滑,目前就已出現第一批征兆。據2018年德國經濟研究所公布的數據,比起幾年前,如今的四年級學生在算術和書寫方面表現得更差。
優質的專家、技師和工程師是德國最重要的資本,是這個技術和經濟強國幾十年來取得成就的保障,如今的教師荒可能造成的嚴重后果實際上是我們無法承受的。去年,未完成職業教育的年輕成年人比例有所回升,而該數字此前多年一直都在下降。教育體系改革的施行迫在眉睫。政界并非沒有看到問題所在,然而要快速、堅定而有效地作出反應,十分艱難。教師協會呼吁建立全國范圍內的招聘平臺,并為轉行教師設立統一的標準。
麗娜的母親說:“我們當然也十分擔心。在我們的朋友圈,教師荒一直是個熱議話題。我們絕不想讓自己的孩子變成小白鼠。”好在芬克讓他們感覺不錯——能調動孩子的學習積極性,很有教學熱情,但父母們目前除了信任學校和老師,好像也別無他選。
[編譯自德國《明星》]
編輯:周丹丹
聲樂專業畢業的芬克如今在杜伊斯堡一家小學做班主任。
“2017年,當我有機會進入小學教書時,我就在想: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同事們很好地接受了我,教師辦公室內沒有等級之分。所有人都很樂意幫助我,但我盡量只問那些最必須的問題,因為所有人都很忙。中途轉行的老師薪資不是很高,盡管做著相同的工作,我卻明顯比同事掙得更少。而且由于年歲太大,我也沒有機會轉為公職教師。但是我不在意這些,畢竟這份工作讓我非常開心。”
這位地理學博士、攝影師和洞穴研究者如今在漢堡一家中學教授地理和生物。
“我曾在大學授課,但并沒有接受過教師培訓。2011年搬到漢堡居住后,我先是為中學生做課外輔導,然后開始正式教小學生。現在我在帶一個六年級和一個八年級的班。我會在課堂中引入我作為研究者的經驗,所以和傳統的課堂模式不太一樣。我的學生很喜歡這一點。”
這個樂隊成員在柏林一所學校教學。
“我有自己的音樂學校,收入頗豐,工作也讓我愉快。但現在,我想嘗試點別的。在中小學,好的音樂課作用很大。現在我每周教授14課時,常常和經驗豐富的同事一起教學。上周我才第一次獨自站在一個七年級班級里。那節課,我上得不錯。我有實操知識,但缺乏教學法基礎。為此我參加了三個教學研討班,可以說我自己也重新成為了一名中學生。我從同事身上學到了很多,但有時還是會感到力有不逮,這也是因為我對自己要求很高。我想成為一名能讓學生學到東西的合格教師。”
曾在一家運輸公司工作的利瑟爾,現在是薩克森州一所高中的英語和德語老師。
“我是專科學校英語和捷克語翻譯專業畢業生。在運輸公司工作時,我經常會用到英語。我在自己孩子的身上直接體會到了教師荒的影響。在一次參加家長會時,校長鼓勵我試試謀個教師職位。我接受了三個月的入校培訓,現在正在職學習德語課的教學法。我得教兩門課,才能獲得和同事相同的薪資。在薩克森州,直到42歲都還可以成為公職教師,而我做到了。”
物理學博士米勒如今在德累斯頓一所中學教書。
“我教13個班,必須在短時間內記住300多個名字和臉,而這只是我面對的眾多新挑戰之一。在此之前,我作為科學助手在德累斯頓大學工作了四年,然后在一家太陽能電池制造商工作了七年。站在中學講臺上是一種完全不同的體驗。我不是那種十分嚴格的老師,有時候也會承認自己犯了錯。但如果是專業相關的問題,我會盡快弄清正確答案。作為轉行教師,我能帶進新視角和新經驗,例如物理學在太陽能光伏發電系統中的應用,或是企業中的職位等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