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虹
摘要:讀《詩人》,周益民老師的課堂給了一個示范,通過“密碼破譯”“察言觀色”“朋友圈層”三個環節,由閱讀之表到文本之里,契合閱讀邏輯。而“故事就是真相”,《詩人》描述了怎樣的真相,作者是怎樣描述真相的,要從文學的源頭開始探尋。當然,作為繪本,閱讀時必須要探討繪圖的視覺特征和人物形象。
關鍵詞:《詩人》課堂示范文本真相視覺特征
一、 我怎么讀就怎么上
被教學No.1的不太會“彩虹吹”的郭初陽老師贊譽為No.1的周益民老師,顯然教學功夫不凡。
“我怎么讀,就怎么上。”周益民老師似乎很任性的課堂設想,引起我的強烈共鳴。對課堂的設計,是教師自己閱讀路徑的延伸和反饋,正如,讀者對詩的理解,是通過與這首詩的對話。
現場觀摩,周老師的教學路徑很經典,教學框架很結實,教學活動也有場景趣味。“請你瘦身”板塊,講述濃縮的故事梗概后,設計了三個環節。
環節1:密碼破譯。要求小組合作,分工破解,由“詩人想到的”追問“詩人看到的”。教師給出示例(如由詩人想到的“經過兩排靜止的房子”推出詩人看到舉特拿巷是筆直的),讓學生用事實去做一些聯想。由此,清晰地詮釋了事實和聯想的橋梁,以及詩人的語言構建路徑。
環節2:察言觀色。周老師出示了書中警官的一連串提問,讓學生在演、讀中體會警官的表情和內心的變化。里克警官向詩人拉夫取證了解,兩人的對話一直在,但學生不一定能注意到,此環節提醒學生關注聲音、聲調以及微表情中隱藏、透露的情緒變化。
故事就是預判和不確定混合在一起。兩千年前的亞里士多德給了故事一個眾人認可的定義或者說解釋:故事就是問題的突兀感和問題過程的曲折性。
環節3:朋友圈層。周老師虛設了作者恰佩克發朋友圈這一行為,引導學生圍繞“加不加圈”“是否轉發”這兩個話題展開討論。這是對學生價值觀的考量。是否轉發,從哪個角度(如小說的角度、事件的角度、人物的角度)轉發,都體現出學生的理解和態度。
我們看到,周老師的課堂路徑非常清晰:涉及小說最主要的幾個元素——故事、對話以及對全詩的理解,由表及里,由情節到人物,由誦讀到演讀,由閱讀到微信轉發,多種方法,多元解讀;同時,教學結構完整,既回環旋繞,又自由行走,一個個方便實用的“小工具”撐起了大結構、大課堂。可以說,周老師給了我們一個怎么讀一本小說的范式。當然,成為范式的課堂,可仿的程度一般很高,也就往往會被問及個性化的存在感和意料之外的驚喜感。這都是聽課者情不自禁的期待,也是追求完美的必然。
但,一堂課正是教者的理念寄托,也是教者的風格展示,是教者千錘百煉之后的真實。這樣的一堂課成為某一種范式,不是壞事。
我們不是要千篇一律的教學姿態和形式,而是當我們面對一個比較完美的樣式時,我們可以嘗試模仿、學習這樣的樣式,從而更快速、更有效地走出自己的教學姿態。
終究,我們不是為了千篇一律,而是為了千變萬化,為了千姿百態。立足自身的理念、學養和學生的狀態,在自由吸收的同時,能有一些結構性的、能濾清細節的“小工具”備用,這才是我們學習的意義。
二、 故事變形和文本真實
故事就是真相——這句話好像是亞里士多德說的。那么,《詩人》描述了怎樣的真相?作者是怎樣描述真相的?
我想,還是從文學的源頭開始探尋。文學,“文”通“紋”,修飾之意。文學就是用修飾、象征以及各種幫助掩飾、美飾的形式來隱藏想要表達的情感和主旨。那么,《詩人》里,案件的真相,詩人的真相,一切文學藝術的真相,甚至生活世界的真相,是不是也被隱藏了?
我們聽故事的時候,總是會被兩個東西深深吸引住。一個是已知的預判。我們總是不自覺地猜測發生了什么。還有一個是未知的不確定性。不確定有好幾種,故事結局不確定,故事的引爆點不確定,人們的反應不確定,等等。換一句話說,是問題出現的突兀性和問題過程的曲折性。
《詩人》這個小故事,開場就是舉特拿巷發生了車禍:撞到了喝醉的老婦人!——故事一開始,就讓讀者陷入了緊張之中。警官詢問首先到場的警員,未料警員只顧救人,未顧及肇事車;警員有位證人,誰知證人只顧責罵,未看清車牌號和顏色!然后又聽說還有位詩人,他卻像個小孩似的哭起來,跑回家去了。那份詩人恐懼的敏感啊!到這里,我們大概對這位詩人也不抱任何舉證的預期了吧。果然,還沒起床的詩人沒空注意車子是什么樣子!這個小小的故事,到此似乎給了我們一種印象:得!這詩人,顯然什么也不知道。
故事就這樣不斷地婉轉講述,每一次,我們總感覺自己看到了真相。就在一次次不確定、失望之后,來了一個“引爆點”:詩人特別針對這起車禍寫了一首詩!似乎,峰回路轉了。我們看著詩人入迷的表情,拉長的音節,很有節奏的吟誦,和警官一樣又產生了訝異:我的天!什么亂七八糟的!
為什么不直接描述事故的發生現場?讀者喜歡意想不到的感覺帶來的驚喜啊!講故事的形式,真是比內容更重要。使用套娃結構,在故事中講故事,這是文學作品常用的技法。在這里,用了長長的前調,就為了這后面的一場高潮。
那么,詩人又是怎樣有趣地描述這高潮場景的?詩人隨手寫了多種視角:舉特拿巷,筆直;遠方出現紅色曙光,那輛車從遠處開過來,速度很快,就像要飛到世界盡頭;鏡頭逐漸拉近,似乎看到了車子的顏色,馬來人的棕色;鏡頭繼續俯視躺在地上的女子,頸、胸和肚子。這里,繪者用了三幅跨頁畫面,再翻過一個跨頁,才出現了車牌號235。長鏡頭、中鏡頭、俯視鏡頭相互交接,自然替換,我們被牽著鼻子,逐漸看到真相。
在這個故事里,預判的不確定,問題出現的突兀,問題過程的曲折,這些文學常用的招數或者說特質,在增加了閱讀趣味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增添了理解的難度。當然,對故事情節的理解,孩子們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但是,對于詩人表達的藝術觀點和藝術感覺,對感覺的迷戀,對人物所處空間的展示,對情緒的逐漸變化,對細節的特殊觀察,這些詩人的氣質以及詩人獨特的藝術直覺,又如何讓孩子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
法國哲學家埃德加·莫蘭曾說,一個一向被忽略的關鍵性問題是促進形成如下一種認識能力的必要性:善于抓住總體的和基本的問題,并在這個框架內整合部分的和局部的認識。
埃德加·莫蘭.復雜性理論與教育問題[M].陳一壯,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7。
沒錯,故事變形并不會妨礙,或者反而可以說更豐厚了文本的真實。
博學的、經常語出驚人的王小慶老師認為,書本里的圖畫只是插圖,談不上繪本,不符合嚴格意義上的繪本。他提出:作為插圖,有沒有必要存在?
作為提供給孩子閱讀的作品,圖畫一定是一個極需要的補充。何況,繪畫作者約拿·費奧奇對空間、線條、光線和故事情節的安排頗有創意。故事當然是用文字和畫面結合起來講述更好,尤其是對孩子。
為什么詩人描述車禍發生現場的繪圖中顏色這樣深重?除了路邊鋪的方塊磚條、鵝卵石路相互鉗合,顏色呈淺色。路面上翻飛的紙片,上方許多波浪式的用筆,給人速度感。而兩側的建筑用的是很重的墨色,連著長長的煙囪(似乎是),又如一排排矗立的守衛軍隊。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命案車禍給人自然帶來的心靈沉重?
為什么故事中出現的最后一幅畫面中,詩人是在接待一位女訪客?女訪客的面部表情和顏色都是遮蓋的,是想表現什么呢?詩人是凌亂的,掏出的紙是亂的——差一點找不到的紙條。房間是凌亂的、無序的。書本散亂在地面上,門口飄掛著布簾。骷髏頭像是個擺設吧?不知道是不是喻示著詩人思緒凌亂的藝術創造性?
當然,說到新加坡的那個跨頁的畫面,我還有迷惑:為什么出現左、右兩組人,每一組都是一個人舉著兇器(似乎是),要打殺另一個半臥彎曲的人?是因為詩人內心的不安感嗎?不知道這是不是暗示詩人有個怕馬來人的情結?
但我們知道的是,閱讀的快樂,就在于發現。在不確定中發現點什么,在迷茫中發現點什么,在凌亂中發現點什么,在變化中發現點什么。一本薄薄的小書,一小時的課堂里,我們發現了什么。這也是文學閱讀的迷戀吧。發現別人沒注意到的,發現自己試著解讀的出乎意料,發現《詩人》蘊藏的秘密,甚至超過了故事本身。不由自主地涌現出不少想法和情感,這對閱讀是估量,也是重估。
三、 繆斯和午后時光
下午總是個惦念沙發和茶點的好時光。何況,越讀館有水果,有靠背椅,還有一小群男男女女閱讀愛好者圍坐一室,共同聊課堂以及文學。有了直面繪本的期待,有了對色彩的向往,有了對自我探索時的審美歷程。
也許繪畫的目的只是依附小說故事,可是我更愿意看到,繪圖表現出繪圖者對文本故事甚至是人生意義的了解。看繪本,首先想探討的大概就是圖繪的視覺特征。繪圖者約拿·費奧奇對人物的勾畫更多在人物的結構,更傾向于線條,如眼睛的神采、皮膚的紋理等,而不在人物面部的肌肉感。再如筆觸,《詩人》幾乎每一跨頁的周邊都有揉皺、團過又打開的皺褶感,綿密不絕的筆觸,如夢如幻的感覺,帶來了很奇妙的可供咀嚼的細節。因為那些紋路,少了油畫的質感,多了空間的壓迫感和線條的飄逸感。
如果,脫離文本,它是不是還是一幅好畫作呢?圖案、線條、構圖,還有沒有獨立的價值?文本的文字和繪圖的樣式是否已經合二為一、融為一體?我還是愿意像欣賞一幅畫作一樣,細細觀察這本書的繪圖。
其次,人物形象也很吸引我的眼睛。我們不談繪圖的質量、工藝和技巧,以及繪圖和文字的相融、前后一致的顏色,單是那恰到好處的美麗的繆斯形象,也值得再看一看。此處,論第一眼的重要性。記得第一眼看到這本書時,我是有一陣會心的笑的,繪圖也給我帶來了奇妙的感覺。奇妙之處在于,一本薄薄的《詩人》,7個繆斯形象和阿波羅形象呈現得很有藝術性,因時間、地點和形象的差異,有的千姿百媚,有的只出現了一個背影。這不由得讓我們聯想起詩人的身份或者說特質。和女性氣質形象的微妙相通,直覺對于詩人、女人的共同意義,以及女性形象在詩人心中的地位甚至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繪圖者是怎樣了解這個故事的,又是怎樣表達這個詩人的?他對詩人的這種藝術敏感和想象以及與現實的關聯應該是了如指掌的,對作者恰佩克的意圖應該是明白的,所以,才有了完美的、契合的呈現。
我們發現,繪圖的本身兼有對小說故事文本的象征、提醒、暗示、說明的意義,還具有自身的美學意義。即使是兩排靜立的房子,也不是我們常規印象中規規整整地靜立在那里,而是有弧度、有彎曲、有壓迫的,留下好多供我們想象的空間。短短的文字篇幅,幾乎是被繁復的建筑、路燈、人物像所簇擁著,彰顯出繪圖無與倫比的存在感和表現力。不管愿不愿意,繪圖都讓讀者浸染在它創造的氛圍中。
可是看《詩人》時,我還是抑制不住我的情感疑惑。一個是關于顏色的問題:為什么不用彩色?一個是關于繆斯形象的問題:究竟是幾個繆斯?
盡管,一直相信黑白色的經典,黑白色有更多的想象空間。似乎,黑白色也更多地受到藝術家的青睞。可色彩自然是繪本重要的影響因素。顏色,是有了光之后的產物,有了色彩,場景會不會有更豐富有趣的比較? 紅色的曙光,棕色的車,都是明白的顏色。那么,詩人臥室里的顏色呢?椅子、地毯、花瓶、窗幔……如果它們用了豐富的顏色,會不會更有戲劇化的張力?詩人可以和來拜訪的女人,來點調情?還有繪本里的其他好幾個人物,那是什么顏色的呢?
繪本似乎出現了7個繆斯形象,是不是都有不同?是不是對她們的不同有了更直覺的反應?閱讀要不要集中在一個最生動的繆斯形象上?有了色彩的暗淡和鮮艷,是不是就多了細節的比較?是不是就更有了生活的午后,有了生氣?墻面的窗幔是不是就有了真實感?有了顏色,是不是就多了輕松和愉快感?
可是,繪圖者用的是黑白色。難道,是為了故事的講述更逼近故事,而不是畫面?如果那樣,王小慶老師豈不是贏了——真的成了插圖?我不愿意這樣想。有街道、警察局,就算是案發現場,也可以有點顏色。我喜歡詩人有色彩的房間,正在拜訪的有色彩的女人。
提到這里,想到了周益民老師課堂上的那個關于朋友圈的設計,喜歡那個發朋友圈和轉發的環節,看上去,難免有點迎合學生的姿態,其實,簡單的圈層了解,卻包含了對人性的探索。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不想回到那個時代,但是我愿意也來到詩人的家里,拜訪詩人,加入詩人的朋友圈,請教繆斯的問題。雖然詩人家里只有一張椅子,雖然詩人家里會凌亂,可作為朋友,他一定是個有趣的人。有詩人在的場景,有美,有迷戀,有空想,有熱愛,有真情,有實感。
這就是詩人,與眾不同的視角;這就是詩人,視角的與眾不同。
(何曉虹,浙江省杭州市拱墅職業高級中學語文教師。杭州市教壇新秀,杭州市職教語文大組成員,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參與浙江省中職實驗教材語文以及心理相關教材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