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玉凡 葉南客
摘 要:“文化養老”是我國應對“老齡化問題”的一種有效方式。當前,老年人的生活意義因喪失話語權、被污名化和邊緣化、缺乏歸屬感和安全感而迷失,他們迫切需要重新闡釋和認知自我,重建生活意義。為此,老年人以廣場舞等群眾文體活動為重要載體,在公共文化生活中找尋群體歸屬感,在自我超越中重獲社會認可,并在自我肯定感的持續鞏固、生活安全感的不斷提升和生活方向感的漸趨自信中穩固群體歸屬感,在社會責任履行與社會形象的良性互構中擴大社會認可度。這些老年人生活意義的再造邏輯與提升機制,對于我國有效應對老齡化問題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新時代;老年人;生活意義;公共文化生活;文化養老
中圖分類號:C9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20)06-0083-10
作者簡介:顏玉凡,河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江蘇社科優青;葉南客,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界聯合會副主席,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江蘇 南京 211100)
一、問題的提出
中國已于2000年步入老齡化社會。截至2018年底,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近2.5億,占總人口的17.9%①。作為老年人口總量最多的國家,中國現在仍是發展中經濟體,如何處理“未富先老”社會中的“老有所養”“老有所依”問題,將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長期面臨的嚴峻課題。對此,中共十九大報告提出的“健康中國”戰略強調,我國必須“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構建養老、孝老、敬老政策體系和社會環境,推進醫養結合,加快老齡事業和產業發展”。在此情勢下,中國各類養老服務機構目前已超3萬個數據來源:《2018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國家統計局網站,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1902/t20190228_1651265.html。,機構養老人數比例卻僅占3%袁怡、鄧婕、王曉鳳、曲程媛、彭琳:《城市老年人養老方式選擇的影響因素調查與分析——以山東省煙臺市為例》,《現代經濟信息》2018年第10期。,居家養老仍是絕對主流,而現代家庭結構的小型化以及子代工作模式的限制,又使居家養老越來越依托社區。因此,建立以社區為中心的老年服務體系、加快社區老年服務建設已勢在必行。
當前,以提升生活滿意度為目標的“健康老齡化”觀念日益被社會關注,并發展出“積極老齡化”概念陳坤、李士雪:《健康老齡化的理念演變與實現路徑》,《理論學刊》2017年第3期。。其中,“以滿足老年人精神需求,溝通情感、交流思想為基本內容,以享受快樂、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為主要目的,使老年人精神生活更加豐富多彩,……身心更加健康”宮兵:《離退休職工文化養老問題及對策》,《山東社會科學》2016年第S1期。的社區“文化養老”方式逐漸興起,參與社區公共文化生活已成為許多老年人不可或缺的日常生活內容。他們執著地在公共文化生活中實踐著自我的生活話語、追尋著自己的人生意義。這種實踐不僅蘊含著新時代老年人對其生活意義的再造思維和嶄新詮釋,也隱藏著中國社會轉型與文化變遷之背景下的結構性要素。對此,學界需要關注以下問題:老年人為何要重建生活意義并通過社區公共文化生活來實現?他們在文化生活中的社會行為體現著哪些深層次、多維度的生活意義重構邏輯?這些邏輯是否存在共通的觀念結構和情感思維?其內在機理和驅動因素是什么?又是何種力量持續推動他們在社區交往中再造生活意義?老年人生活意義的再造機制對新時代中國應對老齡化問題的有益啟示是什么?為獲得答案,筆者試圖深入到老年人重建并彰顯自身價值的當代公共文化生活中,體察他們的情感體驗和生活感知,了解其深層訴求和心靈歸宿,挖掘老年人生活意義的建構機制。
二、當代老年人生活意義的迷失和再造渴望
社會在宏觀制度體系的變革中劇烈轉型,從而導致了結構性斷裂,身處其中的每個人都脫不開社會為其建構的屬性。而“生活是社會性的總體框架與具體性的個體生存之間的重要領域,是一個社會中精神與物質、觀念與信仰、主體與客體互相迭合、交融相搏的那些環節和地帶”陳雪虎:《思考從“文化”到“生活”的可能性——再談“生活論”的內涵兼談共同文化的方向》,《文藝爭鳴》2011年第1期。,個體的社會屬性使得老年人的自我認知也不可避免地被特定的社會結構性因素所左右。
(一)老年人生活意義迷失的歷史文化和社會變遷情境
當前,經濟高速發展所帶來的物質生活富足,并未讓一些老年人獲得生活的充實感和幸福感,他們反倒感覺生活陷入了彷徨,總感到生活缺了點什么。“路在何方”這個問題時不時會縈繞在他們的腦海里,成為其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
1.后喻文化時代的身份窘境:話語權喪失、污名化和邊緣化
在久遠的前喻文化時代,由于生產工具和自然環境的限制,社會發展進程極其緩慢,人們從出生時便意味著可能會在既定的生活意義上完結一生,“他們的父輩在無拘束的童年飄逝之后所經歷的一切,也將是他們成人之際將要經歷的一切,……年輕一代只能是長輩的肉體和精神的延續,只能是他們賴以生息的土地和傳統的產兒”[美] 瑪格麗特·米德:《文化與承諾》,周曉虹、周怡譯,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頁。。原始的文史資料記載手段導致在那個時代的年輕人心里,年齡賦予了老人們深不可測的睿智,老人是公認的智者,“在‘蒙昧峽谷,古老之傳統總是受到尊敬。誰敢否認先輩的智慧,誰就必將受到正派人的冷遇”[美] 亨德里克·威廉·房龍:《人類的解放》,樊霞、吳迎春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版,前言第1頁。。于是,不斷向前輩學習生活經驗和是非觀念,皈依祖輩傳承下來的生活秩序和道德禮儀,成為年輕人崇尚和頌揚的美德。后來,隨著工業革命推動社會生產力快速發展,知識和文化傳播手段的進步讓年輕人可以在同輩之間互相學習,不必再以從前輩那里獲得知識和生活經驗作為唯一渠道,“個人如果能夠成功地體現一種新的行為規范,那么他將成為同代人學習的楷模”[美] 瑪格麗特·米德:《文化與承諾》,周曉虹、周怡譯,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1頁。,并喻文化時代如期而至。而進入知識經濟時代后,知識更新越來越快、新興技術大量涌現、通訊傳媒日益迅捷、信息傳播愈發快捷,“人類已經將自己所熟知的世界拋在身后,開始生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新時代中”[美] 瑪格麗特·米德:《文化與承諾》,周曉虹、周怡譯,河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0頁。,中青年人成為社會中堅,老年人積累的智慧、經驗和駕輕就熟的技能已變得過時,他們轉而需要通過后輩來了解社會發展動態,社會邁入文化反哺的后喻文化時代。此時,老年人不僅不能像古時那樣自然成為公認的權威,還喪失了在社會生活中的許多話語權,甚至一些年輕人已慣于漠視和否定他們的威信。
進入后喻文化時代后,“不同輩分的人雖然以身共處于某一個特定場合,但他們可能會在精神和感情上保持絕緣”[美] 保羅·康納頓:《社會如何記憶》,納日碧力戈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代際隔閡因而產生,為誤解和偏見提供了溫床。在一些人的觀念中,老年人被當作是退出社會的、落伍的、社會價值低的人,他們陷入了被污名化和邊緣化的境地。一個突出典型就是媒體對近年來成為社會熱點的廣場舞現象的報導。在對“廣場舞大媽”與其他居民之間因爭奪公共場所而頻繁引發沖突的報道中,這些老人在世界各地遍地起舞的照片或視頻,與他們被辱罵、抓捕等負面報道堆積在一起,被置于網絡和自媒體上迅速散播。隨著他們被不斷消費和嘲諷,“廣場舞大媽”及其衍生詞匯也在社會輿論中被娛樂化和污名化,變為一種具有負面意涵的群體指代,誘導一些人用異樣眼光看待這群老人。而這種污名化其實已成為社會對老年人文化意涵的一種非理性建構,一些人不愿傾聽他們的心聲,即使他們進行微弱的辯解,也會被異常強勢的負面輿論所淹沒。正如社會學家戈夫曼指出的,“正常的和被污名化的,并不是個人,而是視角(perspectives)”,在污名化過程中,“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存在一種內在特征使他們被污名化”Stephen C. Ainlay, Lerita M. Coleman, and Gaylene Becker, Stigma Reconsidered(The Dilemma of Difference: A Multidisciplinary View of Stigma),New York: Plenum Press, 1986,p.4.。也即,廣場舞和跳廣場舞的老人群體被污名化,并不一定是這群老人真正具有污名化所暗示的特征,筆者更傾向于認為,這是老年人身處因話語權喪失而成為“邊緣人”,而社會又缺乏對他們的包容性的現實窘境之表現。
2.單位制解體后的精神空虛:歸屬感和安全感的缺失
大多數中國老年人的青壯年時期是在改革開放前的單位制社會中度過的,他們與單位存在人身依附關系這種依附關系即所謂的組織性依附關系,包括個人對單位在社會關系和經濟方面的依附、對單位領導在政治上的依附,以及對其直接領導的個人依附等。。“單位空間作為中國民族國家集體認同確立之平臺,與主流意識形態保持了高度一致。”田毅鵬:《單位制度變遷與集體認同的重構》,《江海學刊》2007年第1期。在單位的公共生活中,他們接受著政治思想的宣傳鼓動、集體主義的精神熏陶、集體活動的群眾動員,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在很多老人們的印象中,計劃經濟時代雖然物質貧乏,但精神生活卻很充實,單位為他們提供了風清氣正的生活氛圍和有章可循的生活秩序。而且,在他們并非完全真實的回憶中,那時候大家工作勤懇認真、刻苦用功,人們思想覺悟好、品德高尚、德行端正、自覺自律,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的正能量,人際關系融洽,同事們(也是鄰居)甘于奉獻、團結齊心,不計較個人得失,犧牲個人為大家,彼此互敬謙讓、和睦友善、關心友愛、互諒互信、互幫互助。同時,單位還是一所全方位育人的學校,個人的思想品行、處事能力、業務技能都得益于單位和組織的培養,他們的人格也在單位生活中塑造。自然而然地,在這種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公正無私、公平共享的單位空間中,許多老年人年輕時可能會感覺單位生活是溫暖、安全、穩定的,他們對單位的歸屬感油然而生,單位成為了精神家園和心靈歸宿,承載著他們的生活信仰和人生理想。而這種映襯著他們對優秀品質之理解的單位生活藍本,也就成為其心中永久的生活理想型。
改革開放后,總體性社會隨單位制瓦解而解體,鑲嵌在原有體制中的為社會成員提供庇護的權力運行制度及其社會結構也隨之消解,現代社區中的庇護關系趨于弱化。生活方式的快速變遷強烈沖擊著老年人的個體感官,身份的變換與錯位、生活的不確定性,讓他們的神經高度敏感,他們需要通過隱藏自我和拉大交往距離來緩解焦慮感,由此導致這一群體公共活動減少、公共空間萎縮、集體生活式微,使得人際交往漸漸冷淡。一部分老年人變得心無所依,生活失去了方向感和安全感,組織歸屬感也無所依托,有些人甚至對自身的存在意義產生懷疑。此外,雖然當代社會意識中的個人主義傾向有所擴張,但這些在單位制時代成長起來的老人們對集體主義意識形態的認可和忠誠卻仍然牢固。他們對過往時代的記憶依然深刻,且試圖在現代生活中找回、重組這些記憶,并在為重塑他們所期望的生活方式而有意識地追憶往昔。換言之,部分老年人內心深處仍然懷念著過去的集體主義生活方式。受此左右,他們下意識地將社會上的一些歪風邪氣和不良現象歸因于單位制解體而導致的信仰缺失,認為沒有被單位生活熏陶過的年輕人既不理解他們,也沒有繼承他們的優秀品質。文中對老年人的這些感受的描述源于筆者在江蘇省N市JY區所做的老年公共文化生活調查。更多田野調查資料可參見顏玉凡《大都市社區協同治理視域下的公共文化服務》,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201、204頁。正是這種對單位生活的眷念,驅使他們努力在現代社區公共生活中重復或模仿以前單位時代的集體生活方式,尋找和重現具有過往年代精神品質的生活意義,憧憬在公共文化生活中找回埋藏在心底的集體歸屬感。
(二)當代老年人再造生活意義的人生理想
一方面,喪失話語權,被污名化和邊緣化,生活失去歸屬感和安全感,不被后輩人尊重,甚至被歧視,等等,讓老年人懷疑自己,“我是誰?從何處來?往哪里去?”這些問題困擾著他們,讓老年人對人生意義陷入迷茫。另一方面,老齡化問題雖然日漸得到重視,但是政府將公共資源和公共政策主要放在為老年人提供養老服務和醫療保障等方面,而社會各界對老年人的精神生活,尤其是他們在公共文化生活中重建生活意義的迫切愿望仍然缺乏同理心。老年人在現代社會中既缺乏認可,也缺乏有效的途徑來重建社會認可。此外,必須指出的是,“文化養老”的重要性并未受到認真對待,一些文化建設只是對文化生活形式進行包裝,卻未真正關切老年人內心世界的精神文化需求。于是,在上述主客觀因素的疊加影響下,這些曾在跌宕起伏的計劃體制時代揮灑青春的老年人,不得不在文化養老制度保障不完善、缺乏精神信仰支撐、傳統熟人社會漸行漸遠的現代生活中孤獨面對衰老,不再能從歲月流逝中獲得人生的充實感,其生活意義逐步迷失。
然而,這些內心充滿革命理想主義精神的老人們卻不甘就此虛度余生,他們會付諸一些具有反思性和能動性的文化行動,來對自我進行重新闡釋和認知,據此重建他們這一代人的生活意義,并從中不斷領悟自我的生命價值,進而以嶄新的生活面貌獲得社會的普遍承認和贊許。由此產生的對老年人生活意義的正面評價,既是一種動態的行動過程,又是一種靜態的行動結果,它能夠幫助老年人理智地評判并接受自我和外部世界,肯定自己的所思所為,讓他們熱愛生活、積極樂觀、自信自尊、人生目標明確,使他們不會屈從于外界的誤解、偏見和歧視,做出符合自我觀念的生活選擇,找回對自己生活的話語權。同時,這種對生活意義的自我認知還具有自我控制的功能,它可以使老年人自覺修正其行為,減少他們的行為與社會之間的交互關系中的不協調因素,進而使他們的自我認知與具有社會共識的認可標準相一致,而這有利于他們更好地融入現代社會生活,防止自己被邊緣化。
對于許多老年人來說,他們理想的生活意義已經固化(而非凝固)在對單位生活的記憶中,所以他們在現代生活中重建承載其生活意義的公共生活時,理所當然地會選擇那些與單位生活最接近的集體生活方式,以在本群體中找回那些久違的歸屬感。而社區公共文化生活恰恰為老年人提供了與單位生活相類似的、放松身心的公共空間,他們在此通過多種途徑形塑和肯定自我生活意義的過程,完整體現了生命價值的自我建構性特征。因此,通過觀察老年人在公共文化生活中的精神追求,透視他們對生命意義中歸屬感、生活自信和社會認可等要素的理解,有助于正確認識“文化養老”的重要功能。
三、廣場舞——當代老年人再造生活意義的重要載體
“人只有在眾人之中才認清自己,現實生活教人認識自己的真面目。”[德] 歌德:《歌德文集第七卷》,錢春綺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428頁。大部分時候,人們對于自我生活意義的建構需要借助人際交往來實現。但是當代老年人多居住在陌生人社區,如何在此重建社會關系網絡和積累社會資本對他們是一種考驗。年老帶來的健康問題,促使老年人自發參加社區文體活動,以期通過益處頗多的鍛煉身體來保持健康。當老人們在廣場上伸伸腰、踢踢腿時,他們對過往年代的共同記憶就會成為一種微妙的紐帶,把他們聚到一起。這是因為“記憶”是一個能將人們的過去、現在和將來聯系起來的精神領域,它甚至可以主宰人們現在的處世態度和未來的生活抉擇。“任何社會秩序下的參與者必須具有一個共同的記憶,一個群體的行動邏輯往往是由該群體的記憶來影響和形塑的”[美] 保羅·康納頓:《社會如何記憶》,納日碧力戈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特別是在當時的資源分配、分享與競爭體系下人們的社會認同與區分”王明珂:《歷史事實、歷史記憶與歷史心性》,《歷史研究》2001年第5期。的共同記憶,會對同一代人的思想觀念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使他們在認知、評價、情感和行為等方面的取向趨于一致,雖然這些取向是隱喻性和符號性的,但它們已演變為老年群體所獨有的觀念體系。對于這些老年人而言,那些存駐著他們青春的共同記憶,并不是休眠在記憶角落里的往事遺留,而是像依附在內心深處的影子,在其進行生活方式采選時無處不在。由那些過去的經歷、曾經的情緒,甚至一些模糊的印象所組成的共同回憶材料,凝結著具有相似時代經歷的老年群體的共同認知,既由他們來生產、例行化和守護,也在他們之間相互作用和傳遞分享著對于共同過去的懷念。而當下老年人所熱衷的一些集體性文體活動正是這種共同記憶的產物。
每天的清晨和傍晚,在許多城市社區廣場上我們都能看到三五成群地跳舞、跑操或合唱的老年人,無論有無文藝功底,湊湊熱鬧、聊聊家常、鍛煉身體,既讓他們因身體舒暢而樂此不疲,也讓他們以此為媒介相識交往。在這些自發性社區文體活動中,廣場舞作為參與性極強的老年健身形式,已成為現今極具中國特色的社會文化現象。這種中老年女性為主自發組織起來的群體舞蹈活動,雖然基本動作都是些比較簡單、技術性不高的身體部位移動,也沒有舞臺、腳燈、演員和觀眾,卻因獨特的符號——廣場、音樂風格、擴音器、群體、圍觀、社交,以及其完美的特征——娛樂性、集體性、社交性,契合了老年人在文化以外的健身和社交需求。如今,眾多廣場舞隊活躍在各城市社區,組織或嚴密或松散,但因為這種舞蹈形式有著特殊的歷史淵源,他們的舞步都具有類似的姿勢和意涵。不難看出,部分廣場舞脫胎于中老年女性在年輕時代每天操演的忠字舞,廣場舞在著裝、姿勢動作、口令表情等方面部分保留著單位制時代的記憶符號,只是不再像忠字舞那樣必須佩戴紅袖章,也不如忠字舞那般充滿朝圣般的肅穆感。而對忠字舞的共同記憶,牽引著這群老年人將他們在單位制時代定型的思維慣性、生活態度、集體歸屬感和社會交往方式移植到當下生活中,讓他們對單位生活的真摯情感得以延續和精心呵護。這使廣場舞成為這些具有強烈歷史斷裂感的老年人消解自我懷疑、展示自我風采、存續自我生活意義的一種集體生活方式。在每天的重復操演中,老人們“通過身勢、語調、表情、場景的合謀,以這種特殊的記憶形式不斷重構社會記憶”納日碧力戈:《作為操演的民間口述和作為行動的社會記憶》,《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3期。,使他們不必再自閉于逝去年代而無法自拔。同時,廣場舞蘊含的集體主義時代所特有的樂觀、向上、自信的積極情緒鼓舞著每個舞友,老年人的精神狀態煥然一新,生活態度也不再悲觀。廣場舞還滿足了老年人在社團交往中獲得友誼和信任、尋找志同道合之友的企盼,讓他們找回了久違的集體歸屬感,擺脫了自我生活意義迷失的困境。
許多老年人是在退休后于社區鍛煉時被吸引加入廣場舞隊的。在這些舞隊中,他們重建了類似單位社交特征的人際關系網絡,保持著在單位養成的組織性和紀律性。許多失聯已久的老同事、老朋友因隊友聚會而恢復了聯系。老友重逢的敘舊暢談和新朋友的情感共鳴使他們愉快暢懷,他們發現彼此之間和氣真誠,注重承諾和約定,充滿正氣。有些老年人時不時還會相約集體參加社區大掃除和合唱比賽等公共或公益活動,一起為社會貢獻力量。在此過程之中,他們融入了社區生活。更重要的是,這群將人生中最光彩照人的美麗芳華留駐于樸素年代、與原生的單位制熟人社會分離但思想觀念卻未完全脫離的老人們,在圍繞廣場舞所展開的公共文化生活中品味著縈繞于他們內心的共同時代記憶。廣場舞引領這些擁有相似成長經歷和生活方式的老年人秉持共同的價值取向。由此孕育的新時代老年人生活價值觀會讓他們對自我的存在合理性、重要性和主體性充滿自信,進而有效填補其心靈感知與理性認識之間的雙重真空地帶,讓他們能夠旗幟鮮明地彰顯自我存在感,并贏回生活話語權。在田野調查中我們甚至發現,部分“廣場舞大媽”并不喜歡那些苦難、悲情題材的文藝作品,也極少回憶他們在紅衛兵、上山下鄉、國企轉制等歷史場景中的個人不幸經歷。相反,他們熱衷于以絢麗的舞步來彰顯其年輕時浸入骨髓的革命理想主義精神與樂觀向上的進取精神,并將這些精神品質延伸到其它生活中。而且,身體的健康、心情的愉悅和心態的積極轉變,也使這些老人在處理家庭關系時更加包容,家庭生活更加親睦。
由上可見,攜帶著過往時代文化符號的廣場舞,具有與老年人的年輕時代相聯結的能力,附著了他們對生活價值的理解和詮釋,從而為老年人提供了一個再現與延續其共同時代記憶,進而在對集體主義思想的弘揚中重建生活意義的文化活動空間。而以廣場舞為代表的公共文化活動因為既能讓老年人恢復往日的生活意義,也能為他們創造新的生活意義,使得越來越多的老年人被吸引進來。顯然,這其中又蘊含著深層次的老年人生活意義再造邏輯。
四、老年人生活意義的再造邏輯
老年人在社區公共文化生活中追尋生活意義的多元邏輯,寄托著他們對創造新生活的美好期許。再造積極正面的自我生活意義的強烈愿望,促使他們極力從這種公共生活中挖掘自身潛力,以展現自我魅力來贏得后輩尊重和社會肯定,進而重塑其對自身能力和品質的自我肯定,找回自尊和自信。
1.在公共生活中找尋群體歸屬感
老人們會通過回憶“單位”來找尋“組織感”。他們從對單位的回憶中有意選取了一些事件,并在腦海中不斷固化這些故事的開始、經過和結局,將此作為他們重建“組織感”的認知素材。這種現象表明,尋找群體歸屬感是老年人在公共空間所承載的群體生活中再造生活意義的重要邏輯。
一方面,在群體生活中形成的群體意識,是老年人維系對其自我意義的肯定認知的重要基礎。一些老年人在廣場舞隊、紅歌合唱團等社團群體生活中,重復舉行著帶有單位制時代痕跡的儀式化集體活動,于其中不斷接受價值熏陶和情感引導,維持他們年輕時被固化于心的價值觀。在此過程中,他們形成了以肯定和宣揚集體主義精神信仰為理念的共同行為準則和情感取向,群體意識也應運而生。老年人會在日常生活中潛移默化地按照與這種群體意識及其信念相一致的思維模式、思維傾向和思維習慣來認知世事、判斷是非優劣、待人接物。日復一日地,他們在強化對本群體的情感體認的同時,藉由對過往時代的回味和贊頌,使得其對自我意義的肯定認知也得以重建和鞏固,而不斷提升的自我意義肯定感又會轉而推動他們更加虔誠地重跳熟悉的“舞步”,在例行性集體儀式中緬懷過去。
另一方面,在群體生活中恢復的集體主義生活方式,使老年人找回了在新時代的生活方向。很多老年人不僅在群體生活中恢復了以往的組織紀律性和思想自覺性,而且隨著群體意識的深化,他們思想深處固有的、來自單位生活年代的優秀精神品質也得以復活和彰顯,并驅使他們在生活中通過傳播無私奉獻、樂于助人、誠實守信、友愛包容的正能量來身體力行。通過調研我們發現,在群體生活中,很多老年人不占集體便宜,為了集體利益和隊友權益而東奔西走,他們懂得感恩,勤于為回報社會而貢獻其剩余價值。于此之中,他們感覺自己儼然成了這些崇高理想和優秀品質的堅守者、布道人甚至化身,這種攜有集體主義價值指引的生活方式讓他們感到自己仿佛重回到風華正茂、朝氣蓬勃的年輕時代,對歷史、國家和社會的使命感被重新喚起,鞭策著他們將自己的生命意義與發揚這些優秀品質緊密聯系起來。逐漸地,他們意識到新時代的生活又有了令人興奮的前進方向,生活態度也重新變得積極向上了。
此外,關懷體貼、關系和諧的群體生活氛圍讓很多老人找到了溫存感和安全感。彼德·布勞認為人們是在“潛在的利己主義”驅動下展開交往的。[美] 彼德·布勞:《社會生活中的交換與權力》,孫非、張黎勤譯,華夏出版社1988年版,第108頁。因此,人們在群體生活中彼此交往互助進而建立群體信任的目的之一,是為了得到類似“友誼”等交往范疇中的潛在利益。時至今日,雷鋒等道德楷模的舍己為人精神仍然感召著很多老年人,激勵他們在公共文化生活的集體交往中坦誠相待、相親相愛,在情感上彼此關心,在生活上彼此照應,在人情往來中互通有無。他們既會在困難時受到朋友們的幫助,也會自覺地少給朋友們添麻煩。這些讓老人們倍感溫暖與貼心的集體主義氣氛,阻隔了社會上的一些爾虞我詐、見利忘義的不良風氣,讓他們覺得集體生活是安全的避風港,并使老人們彼此之間的信任愈加牢固、友誼越加深厚。久而久之,這些體現著關愛精神的交往要素便交織在一起,為老人們編織了一張溫馨的社會安全網,讓他們于此重新找到了期盼已久的生活安全感。
總之,公共文化生活所提供的集體交往,使許多老年人在滲透著共同價值觀和情感思維的同齡群體中找到了自我肯定感、生活的方向感和安全感,這些豐盈內心的情感體驗,喚醒和重構了他們的群體(組織)歸屬感。在此意義上,無論老人們最初參與公共文化生活是否偶然,在集體生活中找回群體歸屬感,都是他們建構自我生活意義的重要內在機制。而老人們在交往中建構的體現著集體主義觀念的精神意義系統,則也已演繹為他們在群體歸屬感的重構中再造其自我生活意義的情感樂園。
2.在自我超越中重獲社會認可
社會文化觀念可以塑造社會事實,并對所有社會成員的思想意識和生活行為產生影響。老年人迫切希望擺脫外界強加的衰老羸弱、抱殘守缺的負面印象,力圖通過重構自己的社會形象,來以嶄新的生活姿態重新獲得社會認可。這是因為,很多老年人非常在意外界對自己的看法,他們會根據外界對其生活表現和生活行為的反應與評價來認知并完善其社會形象。受此影響,一些老年人的社會形象塑造過程就演變為他們依據社會要求,憑借自身能力適應社會環境的一套行為模式和社會化過程。具體來說,社會形象的確立實質上是客觀的社會期望與個體主觀的形象履行能力相統一的產物,它包括與個體社會位置相聯系的期望形象以及外界對這個形象的解釋兩方面。許多老年人會在社會結構中為自己的社會位置建構一個專屬形象,進而根據他人對這種形象的暗示或回應來確認該專屬形象是否確立,由此明晰自身定位。在這個過程中,老年人的社會形象就由社會評價和自我認知所共同形塑出來,而他們與外界的互動則成為其形象領會和形象實現之間的連接點。然而,社會形象的塑造并非完全被動,眾多個體的形象認知還會形成一種社會力量,通過對這些個體行為的引導來影響社會評價。正因如此,獲得外界對其社會形象的正面評價,即社會認可,就成為老年人再造生活意義的另一重要邏輯。
現實中,許多老年人對廣場舞等集體文化活動的鼎力支持和辛勤付出,與他們從中獲得的物質回報極不相稱。而促使這些人甘于付出的源動力,則是他們對蘊藏在人際交往關系中的內在報酬的渴求。與經濟激勵不同,內在報酬是一種無形利益,主要是一些體現著能力、聲望、榮譽、權威、尊嚴等的社會評價標識,這些評價是對個人的社會貢獻的社會性心理激勵,既代表外界對其社會價值的普遍認可,也是反映他們積極正面社會形象的要素。許多老年人被中國傳統文化沉淀的社會交往理念與在陌生人社區重塑熟人關系的心理需求所左右,將贏得這些社會形象要素看得比獲取物質利益更重要,希望通過自己的全心付出來確立其在公共生活中的正面形象,進而獲取更多的生活話語權。
為了獲取這種有助于樹立正面社會形象的隱性回報,很多老人會在公共生活中竭力發現自我、表現自我,挖掘自身潛能并將其發揮到極致。一些人在退休后利用其在工作時積累的業務技能來幫助老年團體提升文藝專業水平,有些老年人則在社區文藝團隊中施展他們退休前沒有發現或沒有機會展現的文藝特長。一些原本自感平庸無能、身無所長的老人,因為發現了自己的另一面,而轉變了自卑心理,變得從容自信、豁達大度、活潑開朗起來。還有一些老人則在自我再發現中重新認識自己,煥發了“第二春”。還有一些組織才能和管理能力突出的老年骨干通過靈活處理各方關系和巧妙的協調管理,擴大老年團體的社會影響力,為老年人爭取利益和權益。在此過程中,他們憑借自身專長及其對老年團體發展和社區公益活動的突出貢獻,贏得了團隊伙伴、社會各界和行政部門的贊賞和嘉許,扭轉了外界對老年人的負面認知。在調研中我們多次發現,一些老年骨干利用心照不宣的人情默契和非正式的關系網絡,來動員伙伴們配合社區參與官方組織的公共活動在官方組織的社區文化活動中,許多群眾動員工作是由與居委會和街道辦事處聯系密切的居民骨干來完成的,他們一般是熱衷于文藝、在老年居民中具有一定威望的廣場舞隊或老年合唱團的領隊或隊長。,作為回報,他們也能為伙伴們爭取到更多官方給予的物質獎勵。不僅如此,他們還尋求和利用社會資源來調動同伴們的積極性,為一道參與社區公共活動的老人們向各方(包括政府、企業和社會組織等)募集象征性收益(即感謝性獎勵),讓老人們感受到社會各界對其忙碌辛勞的肯定和尊重,找回社會價值感。而這些積極活動的老年骨干也藉此鞏固其在老人們中的公信力,使他們能夠一呼百應。同時,作為外界與老年群體之間的協調人和溝通者,這些老年精英與各方建立了和睦的人際關系,他們的號召力被官方和社會所認可,各方都會買他們的賬。通過這些途徑,老年骨干們的個人權威和社會聲望便樹立起來,積極正面的社會形象得以確立。他們由此獲得了生活意義的充實感,繼而又為此所驅策,更加堅定地投入到社區公共活動中。
在對社區公共生活的全力傾注中,這些老年骨干會因他人愿意接受他們的幫助而感到幸福;也會因別人對其能力、工作價值的稱贊和認同而感到高興;還會因他們不辭辛苦地組織老年集體活動,得到官方的配合和表揚而深感榮幸。這些情感表達和行動支持表明他們操勞奉獻的價值意義受到了各界肯定,他們也據此獲得了對自我生活意義的積極認知。這種由外部肯定而產生的生活意義獲得感和自我超越感,給他們帶來了巨大的滿足感和愉悅感,并不斷強化著他們對生命價值的自我肯定。
此外,官方頒發的制度性榮譽和獎勵,也會對老年人獲得社會認可產生積極影響。為了增強公共文化生活的動員效果,一些地方政府不僅會與老年人建立情感聯系,還會對積極參與者進行制度性表彰。這種體制性認可作為官方推動的正式社會認可,能讓受獎人獲得他人和社會的贊譽和尊敬,提升他們的聲譽、權威、話語權和社會地位。由此產生的強大激勵作用會讓獲獎者頗感自豪,促使其形成正面的社會形象自我認知,并虔誠地將他們的生活意義與獲得文化動員制度的認同相關聯。在這種制度性激勵策動下,他們會更加干勁十足地參與官方提倡的文化活動,以維系制度對其生活意義的正式認可。
顯見,為了獲得廣泛的社會認可,一些老年人在公共文化生活中不斷發現自我、展現自我、提升自我、超越自我,以此來積累正面的社會形象要素,消除社會對老年人的貶視和成見,進而在越來越正面的社會評價中增強自己的生活話語權,以嶄新的風貌讓其生活意義在新時代越發豐滿。
五、老年人生活意義的持續提升機制
前述可知,以加入老年文娛團體等方式來共享公共文化生活,使得很多老人擁有了一個獲取群體歸屬感和社會認可的開放性社會交往平臺。他們在這里取得了新成就,充實了自己,提升了社會形象,贏得了社會尊重和認可,因而不僅重建了對自己能力、品質等個人素養的自信心,也重拾了人生的方向感和安全感。這些生動多彩的老年人生活意義再造邏輯,體現著他們在社會運行方式發生根本性變革的今天,力求突破現實生活窘境、掌握生活話語權、實現生活新理想的不懈追求。而進入新時代,老年人對于生活又有了新的前進動力和奮斗意義。
1.在與時俱進的集體生活中持續穩固群體歸屬感
在集體生活中,老年人不僅需要獲得群體歸屬感,而且期望這種歸屬感穩定長久。歸屬感的穩固性有賴于作為維系老年人自我肯定感之基礎的群體意識的牢固性。時代發展變幻莫測,為與之相適應,老年人的群體意識必須與時俱進。于是,被老年人當作維護群體意識之重要手段的儀式化集體活動并非一成不變,它們既會在堅持強化核心集體記憶基礎上不斷加入一些新的共同記憶,又會按照老人們的理解切合時宜地融入一些當代元素,這讓老年人的自我意義認知隨著群體意識的發展演進而具備與時代相接軌的特征,并使老年人的自我肯定感得以在新時代老年群體意識的鼎優立新中鞏固加強。與此相伴,老年人的群體生活方式也在當代社會潮流影響下悄然變化著。一方面,他們的群體交往模式更加現代化,除了當面交往之外,通過微信、QQ、微博等社交軟件與自媒體隨時隨地、方便快捷地表達關心、傳遞消息、發起活動、求助施助已非常普及,在微信群、朋友圈中分享心情感想、展示自我風采成為一些人的習慣,相處時尊重彼此的想法和隱私是大多數人習以為常的交往規則。在這樣的群體生活氛圍中,幫助、關愛和溫暖蜂擁而至,信任和友誼堅不可摧,他們心里的生活安全感愈加踏實。另一方面,老人們跳廣場舞所采用的舞曲多數改編自當季流行歌曲,伴奏時常更新,舞步還融入了許多現代舞形式,老年人在跳舞時散發的現代活力氣息,竟讓一些年輕人也覺得他們不再那么格格不入。受此鼓勵,老年人堅信自己的生活方式沒有過時,他們的生活方向是合乎時代風尚的。長此以往,隨著自我肯定感的持續鞏固、生活安全感的不斷提升和生活方向感的漸趨自信,這些并未與時代脫節的老年人的群體意識不僅越來越具備新的時代感,他們的群體歸屬感還在其建立生活、情感和精神之共同體的終極理想和情感實踐中越發根深蒂固。
2.在社會責任履行與社會形象的良性互構中擴大社會認可度
在社會交往中,一些老年人爭取與維系隱含著外界評價的情感標識的動機,與他們樹立并提升其正面社會形象的需求之間存在互構關系。這種互構關系又是由衡量個人對自己的社會形象滿意與否的內部標準和外部標準相互促進來推動的。衡量個人對其社會形象滿意度的內部標準是他們對外界賦予的社會形象的投入程度或承擔程度。個人對其社會形象越滿意,就會投入越多精力來承擔該形象所附著的社會責任。隨著投入度的增加,如果社會形象越來越正面,則他們的滿意度也會提高。而衡量個人對其社會形象滿意度的外部標準,既取決于他們對其社會形象的外界評價的認知,也取決于個人對其社會形象的外界評價所顯露的正面性質傾向是否增強的感知。一般來說,個人如果根據內部和外部標準皆認為其社會形象是正面的,他們爭取社會形象要素的努力程度與其社會認可度增強之間就會相互促進,進而使他們對社會形象的投入程度和外界對其形象的正面評價之間互動提升。
一些老年人憑借組織老年群體活動、充當社區群眾動員骨干而贏得了各方的贊揚和敬重,獲得了制度性榮譽和社會威望,樹立了良好的社會形象。他們為了維護并提升這種社會各方所賦予的正面形象,會投入愈來愈多的精力和體力,以彰顯其“老有所用”的社會價值;而隨著他們對其社會形象滿意度的提升,他們還會愈加主動地承擔起更多與其社會形象相匹配的社會公益責任。這讓他們的社會認可度不斷提高,其在社會交往中的話語權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強。
需要指出的是,在具體的生活情境中,老年人生活意義的重建和提升并非只被一種機制所左右,而是多重機制共同作用的結果,并且這些機制之間還存在相互促進與增強的傳遞效應。例如,當老年人整體社會美譽度升高時,老年人的群體歸屬感與他們的社會認可度之間也存在協同提升關系。
結 語
通過對當下城市中的一些老年人積極參與公共文化生活動機的分析,我們發現,這些曾經被邊緣化的老年人或主動或被動地借助廣場舞等群眾文體活動的內容與形式,發揮自身能動性,在集體生活中找回和加強了群體歸屬感,在社會交往中贏得和擴大了社會認可,進而從多維度完成了其生活意義的再造與提升,這種實踐也使他們的人生價值在自我肯定和社會肯定的雙重確證中得到了重新詮釋和持續升華。
綜上,本文通過探究一部分老年人在公共文化生活中追尋生活意義的行動軌跡,厘清了他們藉由獲取群體歸屬感和社會認可來實現生活意義再造和提升的行動機制。值得指出的是,這種實踐這有助于我國以積極的“身心健康老齡化”策略來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緩解社會贍養危機,對于在新時代構建“敬老愛老”的和諧社會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當然,這些機制也適用于現代社會絕大多數群體的生活意義創造過程,為動員廣大群眾在公共文化生活中重建和提升生活意義提供了有益借鑒。
(責任編輯:薛立勇)
Reconstruction Mechanism of the Meaning of Life
for the Elderly in the New Era
Yan Yufan Ye Nanke
Abstract: Culturally supporting the aged is one of the effective ways to deal with the aging problem in China. At present, the meaning of life for the elderly is lost due to the loss of voice, social stigma, marginalization, and the lack of belonging and security. The elderly need to reinterpret and recognize themselves, and reconstruct the meaning of life. Thus, with the square dance and other mass cultural activities as an important carrier in new era, the elderly seek group sense of belonging in public cultural life, and try to win the social approval back in the self-surmount. In this way, The elderly can continuously consolidate their positive self-feeling, constantly improve their sense of security in life, and gradually clarify self-confidence to their sense of direction in life, thereby reinforcing group sense of belonging. Moreover, they will be able to expand the social approval in the positiv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fulfillment of social responsibility and social image. From these perspectives, the reconstruction logic and improvement mechanism of the meaning of life for the elderly is of great reference valu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dealing with the aging problem effectively in China.
Keywords: New Era; The Elderly; Meaning of Life; Public Cultural Life; Culturally Supporting the Ag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