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

沿河路從前叫河街，顧名思義就是沿河的街。東起東門外，西至楊家石橋。說是街，其實并不是街，因為街面上沒有什么店鋪商家，只不過沿翠河搭建了一些簡陋的棚戶罷了。起初，住在河街的人一般是打漁的、撐船的、鄉下來城里打工的、外地逃荒要飯的，用現在的說法是游民聚居地。這些人定居下來以后，才漸漸成為街。

沿河路的南岸是青山，北岸是老城區，沿河路分為東路、中路、西路。沿河東路從東門外的大塘橋至南門口浮橋頭，沿河中路從南門口至楊家石橋。沿河西路從楊家石橋至白鷺塔。相對而言，沿河中路下河街比較熱鬧一些。

街邊民房多為上下兩層的木樓和騎樓，楊小小家就在其中一間不起眼的木樓。她的爺爺、奶奶曾經在家里開了一個理發店，因為做人厚道、服務熱情，街坊鄰居都愛來，沒有人不知道的。

原來，這條街僅有單行道寬，街兩邊都是賣毛線、副食品、五金、日用百貨的，還有修表、販鞋的，這些小本生意一看就只夠養家糊口，發不了大財，可是老一輩的人很少抱怨，他們知足常樂。現在，這條街拓寬到可以同時開八輛小轎車，整條街都改造成市里的古玩中心，已經成為一張靚麗的城市名片，街邊的店名也多了一些新面孔，一些新開的便民小店都有“國際”“潮流”字樣，有的店名還帶英文。新時代新氣象，大家都搬進了新房，可是老一輩的人喜歡懷舊，并且，他們還閑不下來。

楊小小的爺爺就閑不下來。去年，他又重操舊業，在街邊擺起了一個理發的小攤，每次理發只收五元錢，招待的多半是以前的街坊鄰居，有張爺爺、李爺爺、王爺爺……這些老人理完發還會聚在一起聊天、下棋。也有一些五歲到十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兒，一般都是由家長帶來理發，剩下的一小部分顧客才是二十五歲到四十多歲的中青年。楊小小的爺爺做的大多都是熟客和回頭客的生意，但對來理發攤的陌生人也很熱情，即使他們不理發，也可以來小攤上坐坐，喝喝茶，聊聊天，下下棋。

今年十月，爺爺的理發攤一夜之間變成了網紅店，一個市里日報社的編輯過來，只理了一次發就馬上愛上了這個小攤，他編輯了一篇寫爺爺理發攤的小文放在日報社的微信公眾號上，閱讀量超過了十萬。

小小也跟著沾光，甚至多年未聯系的老同學也轉發這篇文章給她，還都點了贊。其中，就有她中學時代的初戀，小小看了，莫名激動開心了好幾天。小小做夢也沒想到，爺爺的理發店就像一根神奇的魔法紅線，牽動著這么多人的心！

其實，爺爺的理發攤和街邊新潮的理發店完全沒得比，爺爺的理發攤沒有店面，理發師也只有他自己，唯一的電動設備就是理發推子。爺爺喜歡老舊的物件，理發攤最年輕的物件都用了十幾年，比如那個裝熱水的老式鐵皮保溫瓶，紅色的保溫瓶上幾朵大牡丹分外顯眼，一看就是上了年紀的老家伙。

“老了一樣發光發熱，美滋滋！”爺爺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每每來了客人，爺爺就請他們坐在超有分量的鐵皮大座椅上，一整套锃亮锃亮的老家伙輪番上陣，爺爺一定要讓來的顧客不虛此行。理發的鏡子簡簡單單地定在街邊一棟未拆遷的老房子的墻面上，這是老鄰居顧大爺家的房子，鏡子不大，卻被擦得干干凈凈，這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亮堂堂的，仿佛有著溫柔且愉快的光，和爺爺炯炯有神的眼睛一樣。

一整套的服務往往從利索又精致地剃個頭開始，接著就是修面，小孩兒不修面，但會抹上爽身粉，然后，脖子前的牛皮布一扯，頭發一落地，一抬頭正好瞧見自己的新發型。嘿，你別說，爺爺還就是這個意思呢！最后，打來座椅旁的煤爐上燒好的熱水，倒在搪瓷盆里，痛痛快快地洗個頭和臉。

在這兒理發不像理發，倒是像回家，推子嗡嗡嗡撓得人癢癢的，很有質感，怪舒服的。理發的時候也不沉悶，爺爺信口拈來就是小故事和單口相聲，有時候還新潮一下，唱唱曲子，聊聊新聞。每天收攤的時候，爺爺會用小三輪車帶走所有的東西，全部收拾得整整齊齊，看過的人都很佩服老爺子。時間一長，爺爺還多了一個幫手，就是理發攤邊上賣水果的小王，他每天五點準時幫爺爺收攤，他也喜歡來爺爺這里理發，說什么，爺爺都不肯收小王的理發錢。爺爺說人活一輩子，圖個快活！

只要爺爺開心，什么都是好的，但是小小沒敢告訴爺爺，現在，她也想讓爺爺的剪子咔咔咔在她頭上舞兩下。自從上了初中，小小再沒讓爺爺幫她理過發，女孩子都愛美，喜歡去新潮的理發店剪個時尚的發型，中學時候的小小經常和自己的劉海較勁兒，而爺爺只會給小小剪齊劉海，可是，小小想要各種各樣的劉海：空氣劉海、月牙劉海、斜劉海……爺爺拗不過小小，又心疼孫女，所以常常給錢讓小小去理發店剪劉海，不管多貴，剪成什么樣兒，到了爺爺這里，只有兩個字：好看！

小小一直都是爺爺的寶貝疙瘩，小小還教會爺爺玩微信，現在爺爺的理發店也會用微信和支付寶收款，真是名副其實的網紅店！小小想讓爺爺幫她理發，卻不好意思說，于是過年的時候，發微信紅包給爺爺，留言悄悄地說了：爺爺，小小也想來理發。紅包剛發出去，老爺子就樂了，馬上就喊著要給孫女理發，老家伙一字兒在家里的餐桌上排開，小小就溫順地坐在廚房的椅子上，任爺爺擺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

還是按照老規矩來，煤爐燒的熱水，锃亮锃亮的剪子，牡丹圖案的熱水瓶和搪瓷臉盆，白色的純棉小毛巾，大塊的牛皮布，末了，再拍上玉米淀粉做的爽身粉。

爺爺剪得很慢很慢。

“鬼丫頭，你現在是大姑娘啦！爺爺這手藝你看行嗎？”

“行啊，爺爺最棒！”

“哈哈，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開心果！”

“爺爺，你現在是我們家最時尚的啦，全網最紅理發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小小逗爺爺。

“你這鬼丫頭，就你嘴甜！”

理完發，小小靠在爺爺懷里撒嬌：“爺爺，我也要喝‘爺爺泡的茶！”

“好，好，孫女說啥我都滿足！”爺爺摸著小小的頭，笑瞇瞇地說。

正值夜晚，今年是一個寒冬，窗外冰天雪地，雪花一片一片地飄落，悄無聲息，時間的指針一點一點地撥動。這個世界，一直在變，卻一直也沒變，似水流年，從未辜負我們。小小望著爺爺泡茶，靜靜地看著搪瓷杯里的茶葉浮浮沉沉，心里澄亮澄亮的。

作者簡介：黃鶴（1993-），筆名：邊玉弦，女，江西上饒人，碩士，教師，研究方向：教育學。網絡小說作者，已發表小說《近似透明的藍》、散文《石榴花開》、小小說《漂流瓶》，目前共發表十萬余字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