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靜波
作為中華文化發祥地的河南,其在中國歷史上創造了無比輝煌的成就。在趙宋以前,河南在政壇、文壇等各界的領軍人物層出不窮。但是自趙宋以后,隨著政治中心和其他社會環境的變遷,河南文化逐步走向沒落,風光不再。因此,在進入新時代的背景下,對這一文學現象的研究與思考是目前河南文學走出困境、走向復興發展的需要。
河南在中國歷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是中華民族與華夏文明的發源地。從夏朝到宋朝,河南一直被作為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是中國歷史上建都朝代最多,建都歷史最長的省份。四大文明中的指南針、造紙術、火藥三項均發明于河南。“天下名人,中州過半”,古老厚重的文化底蘊孕育了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一顆顆璀璨的明珠。學者徐光春說:“一部河南史,半部中國史。”黃河農耕文明的淳厚滋養了一代代文壇領袖和風流人物。但就是這樣一個文學繁榮區域,在趙宋以后逐步走向了沒落,并且一蹶不振。直到20世紀80年代文學豫軍的出現,河南文化才再次登上歷史中心舞臺,吸引了中國文壇的矚目,但仍然缺乏引領時代潮流的文學大師。因此,對這一文學現象的思考顯得尤為重要,也是中國當代文學良性發展的要求。
一、根深蒂固的儒家正統文化思想對人性的束縛
學者蔡黎在《河南文學困境的文化思考》一文中提到:“河南文學困境的根源在于深厚的傳統文化的積淀形成的文化意識在喪失其政治中心的保護傘后演化出的負面效應。”河南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是歷代帝王定鼎的首選之地,先后有20多個朝代建都或遷都河南。幾千年的建都史造就了皇城腳下的河南人的文化心理結構。河南地處中部,有著封閉的經濟狀況和濃厚的封建保守性,并且河南人形成了一種皇天在此的天然優越感。但是趙宋以后我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南移,使河南喪失了政治中心的天然保護屏障,河南的中心地位動搖。趙宋以后,河南人產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南宋偏居東南一隅,元明清三代帝都均選擇了北京,河南人由此產生的心理落差取代了自豪感占據了主要位置。河南人曾經的天子腳下的國民意識,如學者徐光春所說,“便滯留為精神上的惰性與盲從,思想上的封閉與保守。”這種國民性延續至今,河南民眾的政治優越感、皇城根意識在今天表現為對政治的高度敏銳感、濃厚的政治興趣和官本位價值觀。
河南作為政治核心,儒家文化因國家中心政權的存在而異常繁榮。儒家正統思想對河南人的影響巨大。言語方式、處事方式、人際交流方式等方面處處滲透著儒家文化的特征。例如,位于豫中地區鞏義市的康百萬莊園是河南民居建筑的杰出代表,不僅具有協調統一,均衡對稱的設計風格;從雕刻與布局等方面看,還融入了儒家文化中的尊君、崇孝、重禮、重教的倫理道德精神。由于長期的儒家文化的熏陶和對道統的奉行,鑄就了河南人反對異端、抵觸各種變革的保守心理狀態。學者徐光春說道:“這樣的政治文化使得河南人缺乏獨立人性和人格尊嚴,缺乏能動性,創造性。”文學創新能力受到了嚴重的抑制。
二、高度繁榮的農耕文明的反作用
河南地區土地廣袤,土壤肥沃。農業文明發展程度極高,一方面形成了河南人淳樸率真的優良作風;另一方面,也造就了河南人安土重遷意識的濃厚。農耕文明最大的特點是缺乏創造性,自給自足的生產生活方式造成了農耕文明保守、中庸的一面,這也是儒家文化核心內涵的體現。河南人不易變通,希望建立一種恒常的政治秩序和文化秩序,即儒家文化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思想的體現。
農耕文明的發展與天時、地利息息相關,人民對自然災害的畏懼造成了人民大眾把生存條件寄托在神靈和祖先身上,形成了重視權威、尊重神靈的思想意識。海洋文明重視開放精神,積極與外界交流,以此來提高自身的社會價值與地位。而農耕文明總體上是平和溫順的,不同于海洋文明的文化內涵。農耕文明強調與自然友善相處,它在根本上強調人民大眾順天應命、安分守己。正是這種以善為核心的中庸文化思想形成了河南人保守的國民心理結構。這種意識對后世的文化心理影響如同與生俱來。
在現當代文學史上來看,河南作家創作題材較為單一,其對鄉土文學的執著書寫使河南文學逐漸落后。京籍河南作家劉震云曾經指出,河南作家缺少對生活的新發現,很少寫出生活的另一面,善于把可能變成不可能,而不善于把不可能變成可能,其多以河南來看世界,而不是以世界來看河南。當代著名河南籍作家梁鴻撰文說,“在提到河南作家時,有兩個名詞不能回避過去:‘鄉土情結和‘權力情結。當河南作家深入‘地域、村莊的描述時,無法擺脫‘村莊給予他的思維邏輯和情感判斷,他們阻礙作家通向‘彼岸世界,而使其始終停留在‘岸。”“當代河南作家有一個普遍的傾向是過分沉浸在‘關系的敘述中,這使得作品充滿了利益的糾纏,作品停留在對中國生活的生存層面的描述,僅成為一種經驗性描述和否定性批判,無法進入到更為廣闊的思維空間。在河南作家的作品中,我們幾乎很難看到‘文化之外的人,很難看到‘異數,每個人都在拼命約束自己,把自己往文化軌道中套,每個人都在思索如何獲得別人的承認或者進入更高一層的生活。”
三、災難導致文化傳承斷代
自然災害的打擊是致命的。河南人對黃河的感情是百感交集的。黃河不僅孕育了河南燦爛輝煌的歷史,更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但是黃河也給河南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黃河受地轉偏向力的影響,容易在黃河南岸發生決堤。歷史上數以千計的黃河決堤給河南人民的生產生活、文化教育等諸多領域造成了致命的打擊。最為典型的是黃河對開封的影響。
宋朝開始,黃河水患在河南開封段加劇,京畿之地‘頗雜斥鹵。自宋朝以來,開封城五建五毀,故有‘開封城,城摞城,地下埋著無數城之說,可見黃河對河南人民的負擔程度之重。再有明朝崇禎十五年(1642年)五月,闖王李自成三攻開封不克,明守臣和農民起義軍決黃河之口以對,數百萬百姓葬身汪洋苦海之中,萬畝良田化為黃泛區,給開封的經濟文化領域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慘重損失。
近代以來,利用黃河為政治局勢服務影響最大的一次莫過于花園口決堤。花園口決堤與長沙文夕大火、重慶防空洞慘案并稱為中國抗戰史的三大慘案。1938年5月19日,侵華日軍沿隴海線西犯,危及武漢。蔣介石政權‘以水代兵,下令扒開位于河南鄭州市區北17公里處的花園口渡口阻止日軍的進攻。此舉雖然對日軍的進攻形成了阻力,但是終究沒有挽救四個月后武漢失守的命運,尤其是給豫皖蘇三省人民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河南受災最為嚴重,47萬人死亡,900多萬畝耕地被淹,河南人口銳減。
《豫省災況紀實》記載:“泛區居民因事前毫無聞知,猝不及備,堤防驟潰,洪流踵至;財物田廬,悉付流水。當時澎湃動地,呼號震天,其悲駭慘痛之狀,實有未忍溯想。間有攀樹登屋,浮木乘舟,以僥幸不死。因而僅保余生,大都缺衣乏食,魂蕩魄驚。其輾轉外徙者,又以饑餒煎迫,疾病侵奪,往往橫尸道路,填委溝壑,為數不知幾幾。幸而勉能逃出,得達彼岸,亦皆九死一生,艱苦備歷,不為溺鬼,盡成流民……于是寂寥泛區,荒涼慘苦,幾疑非復人寰矣!”受之影響的1942年河南大旱,三百萬河南民眾受災,顛沛流離,是花園口決堤的延續。
自古有定鼎中原、逐鹿中原之說。河南又是古代中國漢族人的中心地帶,也是封建統治者力量集中之地,更是兵家必爭之地。趙宋以來,遼金的入侵,蒙古鐵蹄的踐踏,明代闖王李自成叛亂,清兵入主中原,近代蔣馮閻中原大戰,日軍侵華,解放戰爭等都使河南的社會發展出現滯后現象,文化教育事業更是嚴重受挫。《豫變紀略》是記錄明朝末年流寇事跡的重要史籍。明末農民戰爭對河南影響巨大。1643年,河南巡撫奏報“闖曹蹂躪中原,中州五郡八十余城盡為瓦礫”。古代河南文學在明末一度有中興的跡象:文壇新秀,文臣儒士均有增多之勢。但闖王起義對河南的惡意性打擊和針對性毀滅,使河南元氣大傷,再難恢復。
天災人禍在趙宋以后頻繁發生,正常的教育活動難以展開,文化傳承出現了嚴重的斷代現象。文壇也因為長期戰亂造成的顛沛流離、創作條件惡化,再無安心寫作的環境和創作取材的土壤,這也對古代文學的繼承和發揚產生了消極影響。
四、封建時期國家政策和文化體制的影響
趙宋以后,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中國幾千年的封建歷史中,雖然有華夷之分、貧富之差、士族寒門之別,但將其截然對立并確立為國家大政指導方針的朝代十分罕見。而元代在建元伊始就采用了分而治之的民族歧視壓迫政策。在社會地位上,元代法律將人分為四等:第一等為蒙古人,第二等為色目人,第三等為漢人,第四等為南人。四等人又分成了兩類:蒙古、色目人為一類;漢人、南人為一類。除此之外,還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盜八娼九儒十丐的說法。知識分子地位空前降低。在科舉考試中,進士分成左右榜:蒙古人和色目人為右榜(蒙古族以右為上),漢人和南人有得中者則名列左榜。所以在元一代,漢族文人儒士地位極低。知識分子報國無門,空有才華卻無用處。元代文人陳高有詩云:“不用識文字,二十為高官。市人共咨嗟,夾道紛駢觀。如何窮巷士,埋首書卷間。年年去射策,臨老猶儒冠。”知識分子心中的憤懣不平之氣可見一斑。元代對漢人的民族歧視政策,嚴重影響了漢人科舉入仕的激情。政治上的失意使文人的求知精神和仕途欲望受到束縛,文人寫作傾向轉移,元曲大興,而創作正統文學的激情不高。
明清兩代大興文字獄,以政治方式介入文學活動之中,給古代河南文學帶來了嚴重的消極影響。文字獄產生于明朝,在清朝乾隆年間達到鼎盛。順治帝在位17年,較大規模的文字獄發生了7次;乾隆帝在位60年,文字獄發生130余次。河南夏邑人彭家屏私藏明朝野史,未曾焚燒。乾隆帝朱批:“以《大彭統記》命名,尤屬悖謬。不幾與累朝國號同一稱謂乎?至閱其譜刻于乾隆甲子年,而凡遇明神宗年號與朕御名,皆不闕筆。足見目無君上,為人類中所不可容,而前此逆書,天理昭彰不容其漏網明甚。從寬免其肆市,即賜令自盡,以為人臣之負恩狂悖者戒。”彭家屏被賜死。另外典型案例是順治年間,河南舉子誤將皇叔父寫成了王叔父,致使主考官等人全部革職,移交刑部問罪。文字獄的興起,給當時社會的思想文化、文人士氣帶來了惡劣影響,形成了恐怖森嚴的文化氛圍,嚴重束縛了人的思想力。文人也明顯地感受到了一種來自政治權力和意識形態的壓迫。正如龔自珍所言:“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文學家不再更多地關注社會現實,而是鉆入故紙堆中,逃離了社會現實。知識分子作品中所體現的社會責任意識降低。
總而言之,河南自趙宋以后,再難出文學大師的原因是復雜的,是歷史性問題,是河南人自身文化心理結構、特殊地理位置、天災人禍的頻發、封建時期國家大政方針等內外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河南文學的復興之路要走敢于創新的道路,不斷注入時代新內涵,以此再次中興與輝煌。文化領域的復興,將會帶動區域經濟社會的發展,并將之盡快轉化為社會生產力,更好地為河南經濟社會發展服務,為加快中原經濟區建設,實現中原崛起,為河南振興提供智力支持和理論服務。
(河南師范大學新聯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