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芳華》英文書名的雙重含義

宋曉茹

摘 ? 要： 嚴歌苓小說《芳華》曾一度熱銷并引發諸多評論和各種層面的解讀。本文從“Touch”一詞的詞義出發，采用文本細讀的方法，分析小說英文書名You Touched Me所包含的雙重含義，幫助讀者更透徹地理解作者嚴歌苓通過小說傳達的深刻主題。

關鍵詞： 《芳華》 ? 英文書名 ? 雙重含義

2017年12月15日，馮小剛執導的電影《芳華》上映，在2017年末至2018年初的兩三個月時間里掀起了一波知青懷舊熱潮。與此同時，嚴歌苓的原著小說也跟著熱銷，好評不斷，引發了讀者和觀眾對比電影和小說情節的大討論。當然也有讀者關注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點，那就是不同于電影散發著濃濃懷舊氣息的英文片名Youth，《芳華》原著小說的英文書名是近乎直白的You Touched Me，這一書名正是小說最初的標題《你觸摸了我》。在筆者看來，這一英文書名和海明威《永別了，武器》英文原名A Farewell to Arms有異曲同工之妙。在英語語言中，某些單詞常常因一詞多義而在特定情況下具有雙關性，結合小說情節來看，“A Farewell to Arms”也可以理解成“永別了，愛人的手臂”。但英文單詞的這種雙關含義在英譯漢過程中具有某種程度的“不可譯”性，因為譯者很難在譯成漢語書名時同時體現雙關含義。從這個角度回看《芳華》一書，You Touched Me這一英文書名到底是怎樣的一語雙關呢？

一、書名You Touched Me的“觸摸”含義：雙重“觸摸”

當代作家嚴歌苓的小說《芳華》以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為背景，圍繞男兵劉峰因“觸摸事件”被處理這一事件，講述了劉峰的謙卑、平凡及背后值得永遠探究的意義[1]。

1.劉峰對林丁丁的“觸摸”。看過電影《芳華》或讀過原著小說的人都知道，書中最明顯、最“著名”也是最“致命”的一次“觸摸”就是男主角劉峰對獨唱演員林丁丁后背的那次情不自禁的慌亂觸碰。

劉峰在文工團里有個“雷又鋒”的諢號，他是大家心中的雷鋒，渾身美德，干盡好事兒，他幫文工團隔壁巷子里的殘廢孤兒挑水，修補破舊紅樓的墻壁和天花板，拆換地板條，給要結婚的馬班長做沙發，吃別人挑剩下的餃子皮兒，甚至幫女兵在被絮里找一根針。劉峰是標兵是模范，大家有困難第一個找劉峰。所有人都當他是英雄，卻不知他也渴望愛情。劉峰是愛林丁丁的，在他心里，他的小林是美好而柔弱的，他對她的愛是耐心隱忍、小心翼翼的，他要等到她通過了入黨預備期再跟她表白。他把這份濃烈的愛揉進一個個甜餅里，一次次做給林丁丁和她的室友吃，在室友們的猜測中耐心等待著那個特殊的日子到來。可是當他終于等到這一天的時候，他的熱烈表白和發乎于情的擁抱換來的卻是林丁丁一聲“救命”的呼喊，此事成了文工團里著名的“觸摸事件”。在小說里那個特殊的年代，劉峰的這一記“觸摸”后來被保衛干事斷成了“性襲擊”[2]（56-57），后者無疑觸碰了政治紅線，所以導致了慘痛的代價，他的人生從此急轉直下，一路奔向悲劇的結局：劉峰從“雷又鋒”的“大理石基座”上跌落并遭到公開批判，被處理下放伐木連然后又上了中越戰場，他那只觸摸過心愛之人的手臂也丟在了戰場上，及至轉業后貧病交加，最后死于癌癥。從“觸摸”這一層意義來看，劉峰觸摸了林丁丁，同時“觸碰”到了周圍人心里共同的隱秘角落，觸碰到了人性的痛點，即一種等待并期盼他這個“雷鋒”犯錯的集體無意識，“所有人都暗暗地（也許在潛意識里）伺候他露出人性的馬腳”[2]（161）。所以小說是“借一次‘觸摸事件為敘事核心，展開對一個敏感領域——中國當代人性異化問題的觸摸”[3]。人性的陰暗面在這一事件中推波助瀾，給了劉峰致命一擊。

2.劉峰對何小曼的“觸摸”。在“觸摸事件”的巨大“光環”籠罩下，小說中的另一次“觸摸”反倒變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那就是眾人排練舞蹈時劉峰主動成為何小曼的搭檔，把手搭在何小曼的腰上，準備完成規定的托舉動作。何小曼因為愛出汗的緣故，身上有餿味，和男兵朱克搭檔排舞時，朱克不愿意對她托舉，其他男兵也不愿意與小曼搭檔。就在舞蹈老師為難的時候，劉峰站出來主動和朱克換位置，并且在大家都解散之后，繼續和何小曼一起練習舞蹈動作。“他的觸碰是輕柔的，是撫慰的……他把她摟抱起來，把她放置在肩膀上……她被她一次次扛著……她感到安全，踏實，感到被寶貝著”[2]（109-110）。在眾人眼里，對于“平常臟活累活都搶著干的劉峰”來說，“何小曼不外乎也是劉峰的一份臟活累活”[2]（104），劉峰只不過是又為大家做了一次好人好事。但是，劉峰這一次的“觸摸”其實遠比“觸摸事件”中的“觸摸”更重要，也更具有正面意義，因為更加凸顯了劉峰的善良，這種善良在當時只有從未被善待過的何小曼才體會得最深刻。因為在何小曼當時的生命歷程里，除了親愛的已經自殺離世的父親外，劉峰是唯一觸碰過她的男性，也是唯一善待她的人。“他以他的善良背叛了他們，背叛了集體，給了她那一記觸摸，堅實地把一只滿是熱汗的手掌搭在她身上。小曼流著淚想，那是多么勇敢的背叛”[2]（215）。正是劉峰的這次“背叛”，換來了小曼在他生命最后三年里的照顧和陪伴，在蕭穗子看來，小曼是在為當年紅樓里“一百多個消費了劉峰善意欠著劉峰情分的人還情”[2]（209）。

二、書名You Touched Me的“感動”含義：雙重“感動”

“Touch”一詞除了有“觸摸、觸碰”的意思之外，還有“感動”之意（見《柯林斯英漢雙解大詞典》相關詞條），我們可以把“You Touched Me”理解成“你感動了我”，這里的“我”到底指的是誰則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在筆者看來，從小說人物的重要性和整體故事情節來看，“我”可以指代書中的女主人公何小曼，也可以指故事的講述者蕭穗子，因為兩個都是被劉峰深深感動的人。

1.劉峰感動了何小曼。劉峰對何小曼的“Touch”既是身體上的，又是心靈上的，身體上的“觸摸”同時帶來了心靈深處的“感動”。正如前文所述，劉峰在朱克不配合、其他男兵沉默拒絕、何小曼難堪的當口站出來解圍，不但凸顯了善良的本心，更讓何小曼的人生“從心底里開出花兒來”：劉峰“不嫌棄一出汗就發餿的何小曼，和她默契搭配練舞，他手臂觸碰過何小曼纖細的腰間，給何小曼灰暗的人生帶來了新的希望，甚至何小曼是喜歡劉峰的”[4]。小說里，父親自殺后的何小曼一直是卑微的，是母親改嫁后在家里毫無地位、連保姆都公開嫌棄的“拖油瓶”，是文工團里被女兵歧視、男兵嫌棄的“異類”。她以為報名參軍可以從此脫離苦海，但是從上海到成都，她從未被善待過。“何小曼生活的著力點，是母親在她發燒病重之時給她的擁抱……母親的觸碰成了她生活的支撐，使她不惜虐待自己，只為了再得到一次擁抱。而在文工團……劉峰給了她又一次觸碰……是超出了規定動作許多許多的接納與承認。何小曼對劉峰的愛，也是從那一刻開始的”[5]。正是這種直達心底的感動，使得她在劉峰臨行前的夜晚“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與他話別，她雖然“不懂他的痛、他的苦，以為她這樣陪伴他，送他最后一程，我們全體對他的反目和孤立，就能給找補回來一點……她活了二十歲，一路受傷到此刻，她的一路都是多么需要陪伴和慰藉，這她最明白”[2]（109）。何小曼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劉峰的善良，更珍視他的善良。小曼那晚離開時對所有男兵都昂著頭，并一直保存著劉峰的所有獎品，更令人動容的是她在劉峰重病的日子里無怨無悔的深情陪伴，哪怕劉峰在用盡生命愛林丁丁之后再也無法愛她，哪怕這種陪伴實際上只是以朋友的名義。

不同于對林丁丁的觸摸，劉峰在排舞時挺身而出的“觸摸”和托舉，“感動”并打動了何小曼，進而讓何小曼愛上了他，并在他身患絕癥后與他相依為命，陪他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

2.劉峰感動了蕭穗子。與何小曼不同的是，蕭穗子被劉峰感動發生在多年之后，是在她成為作家并不斷反思過往之后。“其實蕭與何是兩生花，蕭穗子是個走運版的何小萍（小曼），因為她成功地被集體接受了”[6]。蕭穗子的父親在“平反”前經歷了勞動改造，所以她和何小曼一樣“父母失意家境灰溜溜”[2]（15）。在文工團里，蕭穗子因為談紙上戀愛被記了過，所以她覺得“跟劉峰這樣的大標兵是正反派關系”，而且她“對劉峰這個嚴重缺乏弱點的人有點焦慮”。她是這樣寫的：“劉峰就是好得缺乏人性。他的好讓我變得心理陰暗，想看他犯點錯兒，露點兒馬腳什么的。……后來果真出了‘觸摸事件，我的焦慮才釋然。”[2]（14）在小說里很多描繪當年事件的段落中，讀者可以看到蕭穗子所持的是一種近乎冷眼旁觀的態度。蕭穗子意識敏感，所以她能意識到林丁丁被劉峰表白后感受到的委屈和幻滅，因為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認可劉峰的“雷鋒”屬性和圣人屬性，無法接受劉峰也和普通男人一樣擁有七情六欲，所以蕭穗子也覺得和劉峰談戀愛這種事讓人倒胃口。人們認為劉峰是“神”而不是“人”，“哪個女人會愛‘不是人的人呢？”[2]（55）“觸摸事件”雖然讓劉峰表現出了不同于“神”的“人性”，但是劉峰的“人性”是不被接受的，甚至還遭到了公審和周圍人（除了何小曼）對他的集體反目。多年后蕭穗子在和郝淑雯一起反思過往時近乎在懺悔，“當時紅樓里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從始至終對劉峰的好沒有信服過……因此我們一面享用劉峰的好心眼，一面從不停止質疑他的好心眼……因為我們的卑瑣自私，都是與生俱來……劉峰就是我們想臭罵抽打的自我……我們舍不得懲罰自己，現在通過懲罰劉峰，跟自己擺平”[2]（160-162）。

多年之后，經歷了時代變遷和更多人情世故的蕭穗子終于在追憶過往和不斷反思中承認了劉峰的好，明白了劉峰丟掉所有獎品時的心如死灰，體會到了劉峰在戰場上負傷后的求死之心，雖然劉峰最終獲救，但“那個會愛的劉峰，在林丁丁喊救命的時候，就死了……沒有人能救活那個會愛的劉峰”[2]（209）。然而，這樣一個身殘了、心死了的劉峰沒有出賣過任何人。他在小曼精神失常后去精神病院看望過她，后來還和小曼一起去給他的戰友掃墓;他在窮困潦倒時還感化了一個失足女人，并且在得了絕癥后盡可能地躲開所有熟人，不給別人添麻煩。不但如此，他還堅持用獨臂為小曼的日常生活打造各種便利工具，甚至在彌留之際還在擔心指甲油補過的碗有毒，囑咐小曼把碗扔掉。追悼會上，蕭穗子的內心這樣定義劉峰：“一個能工巧匠的劉峰，一個翻絕活跟頭的劉峰，一個情操人品高貴如圣徒的劉峰，一個曠世情種的劉峰。”[2]（212）可以說，蕭穗子是從靈魂深處真真正正被劉峰感動了。

綜上所述，小說《芳華》的英文書名You Touched Me包含雙重含義，即“觸摸”和“感動”，這兩層含義分別具有雙重屬性：“觸摸”是對林丁丁和何小曼的雙重“觸摸”，而“感動”也是之于何小曼和蕭穗子的雙重“感動”。嚴歌苓的文筆在這部小說中既犀利又飽含深情，相信還有更深的內涵等待讀者去挖掘。

參考文獻：

[1]百度百科：芳華（嚴歌苓創作長篇小說）[EB/OL]. https：//baike.baidu.com/item/%E8%8A%B3%E5%8D%8E/20725203？ fr=aladdin#4_1，2020-06-21.

[2]嚴歌苓.芳華[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3]楊紅.小說《芳華》——對人性的深層拷問[N].社會科學報，2018-01-20.

[4]失戀的毛蒙圈兒（網名）.嚴歌苓《芳華》英文書名“you touched me”有什么深意？[EB/OL].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65753825/answer/236957392， 2017-10-03.

[5]空谷天籟（網名）.嚴歌苓《芳華》英文書名為什么是“you touched me”？[EB/OL]. http： //www. 360doc/content/17/1223/18/6690723_715659160.shtml， 2017-12-23.

[6]王逸人.文本與聲畫互參下的“芳華”[N].新文化報，2017-12-24（封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