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又是一年畢業季。有些人從此徹底告別校園,走向社會,開始就業。也有一些人,繼續留在校園,做起了“校漂族”:他們過著和上學時一樣的生活,游蕩在食堂、圖書館、籃球場,不工作不就業,以期在校園里實現自己的理想目標。有數據顯示,自1999年高校擴招后,“校漂族”這個群體的數字一直在攀升。
盡管他們被統稱為校漂族,但漂的原因與狀態卻不盡相同。有人是迫于就業壓力,選擇留在象牙塔里逃避社會;有人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以深造之名繼續“留學”,以期日后更好地就業;也有的人留戀校園得天獨厚的資源,“寄生”在高校周邊,過著悠然的佛系生活……
走進這個群體,也就看見了當代年輕人特有的生活方式,從他們的努力與迷茫中,也能夠感受到這個時代所帶給他們的壓力與浮躁。但無論身處怎樣的環境,做出怎樣的選擇,每個人都不應該逃避自己應負的那一份責任。
從“校漂族”到“證件族”
注意到林樂昆是在抖音上,生于1993年的他已經做了3年多的校漂。每天,有近百萬的粉絲圍觀他的校漂生活,并以他為勵志榜樣。
林樂昆全天在線直播自己的學習狀態,從早上六點半起床一直到晚上十點半睡覺,哪怕是中間去學校食堂吃飯、午睡半個小時,他都開著直播。他從不跟粉絲聊天,只是開著鏡頭,錄制他在自習室里埋頭學習,在運動場上揮汗如雨。他不是在讀書,就是在健身,身體與靈魂都在路上。
在這樣的忙碌和自律下,作為2016年北京一所985院校的畢業生,林樂昆以資深校漂的經歷拿下了諸多證書—國際漢語言教師資格證、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報關證,而他目前正在準備司法考試。
這樣的成績與自律讓林樂昆收割無數粉絲,儼然成為大家心中的學神。眾多粉絲也以他為參照,安排自己一天的學習時間。然而,輾轉聯系到林樂昆,卻發現,他對自己如此嚴苛的背后,卻有著最深的迷茫。
之所以成為校漂,最初是因為本科畢業時求職不順。林樂昆將原因歸結為自己的硬件條件不夠,于是,爭得父母同意后,他跟上一屆的師兄一起在母校旁邊租了一間民房,每天依然像上學時一樣,上自習,去食堂吃飯,利用學校圖書館、體育館等資源。一個月下來,跟上學時的開銷差不多,父母還承擔得起。
成為校漂后,林樂昆本來是想考研的。但很遺憾,他先后考了兩次都沒考上,這對他的打擊很大。于是,他果斷放棄,進而開始考各種證。不過,考的越多目標越偏離,考完之后,并沒有幫助林樂昆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
林樂昆坦言,考下國際漢語教師資格證后,自己是出去找過工作的。只是有了證不代表就可以勝任那份工作,他在面試環節屢屢受挫,很受傷。而考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一方面是為就業,另一方面則是想為自己提供一些心理支持。然而,有了心理咨詢師的證,依然沒能為就業提供幫助,他連在網上幫陌生網友支支招都做不到。
證件不等于能力,這對林樂昆打擊很大。而面對這樣的現實,他能想到的辦法依然是用考證來逃避,因為這樣看上去自己沒有荒廢,畢竟學習是太高大上的幌子。包括開直播,他從來不說話,也不回復粉絲的評論,只是像演默劇一樣直播自己的生活,保持神秘自律進取的樣子。同時,也在大家的紛紛點贊里,收獲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自豪感。
在“校漂族”里,像林樂昆這樣以考研為名的,占了總人數的半壁江山。但考研不是菜市場,低錄取率決定了他們中大多數人并不能如愿。于是,很多人從考研校漂轉身成了考證校漂。
那些已經漂了三五年的年輕人,差不多每個人手中都有至少兩個職業資格證。那是他們校漂的成果,有些人把資格證變成了工作證,但大多數人考下了證件,卻并沒有真正獲得相應的能力。于是,他們轉戰下一個證件,延長著校漂的期限,也延長著走出校園的時間。而漂得越久,他們走向社會的勇氣越少。
校漂背后的知識崇拜和無可奈何
本科畢業通常被視為中國孩子自食其力的起點。所以,“校漂族”通常也是“啃老族”,就像林樂昆漂了這么多年,其實都是靠父母在支撐。父母為什么會如此無條件地任由他們“啃老”呢?
劉鯤鵬成為校漂是因為愛情。女朋友孫婧本科畢業后考上本校的研究生,所以,他也向父母提出了考研的要求。對此,劉鯤鵬的父母從精神到物質都極盡支持。說是考研,兩年時間里,劉鯤鵬好多考研資料的塑封都沒拆。他每天跟孫婧形影不離,幫她占座位,陪她上自習,在她沒課時,帶她吃喝玩樂以及假期旅行,是一對羨煞很多人的校園情侶。
可是,真正傻眼是在孫婧研究生畢業后。孫婧被深圳一家知名企業聘用,劉鯤鵬從上海追到了深圳。入職后的孫婧事業蒸蒸日上,可毫無工作經驗的劉鯤鵬就業卻處處碰壁。兩個人的差距越拉越大,矛盾也越來越多。最后,失戀無業的劉鯤鵬灰頭土臉地回到學校,以考研之名再次成為校漂。
而考研不過是他繼續啃老的借口,被短暫找工作的經歷、失戀打擊得體無完膚的劉鯤鵬,每天跟學弟學妹混在一起,只有在他們面前,他才可以信口開河,找到自信。后來,劉鯤鵬談了好幾場戀愛,都是師妹。師妹總是會長大的,他的那些所謂閱歷也慢慢變成了陳詞濫調,于是,他也就不停地戀愛、失戀,成為校園里盡人皆知的“廢材”。雖然才26歲,卻已經有師妹面對他的調侃,毫不客氣地封門:“閉嘴吧大叔,你已經油膩了。”
讓劉鯤鵬最難過的不是校漂時光,而是每年春節回家,面對親戚朋友的追問,爸媽特別驕傲地替他撐門面:“研究生畢業了,還沒想好是讀博士還是工作。工作特別好找,好多公司搶著要呢。”爸媽對外撒謊,而在家里,普通工薪階層的他們省吃儉用,秉持著父母最樸素的理想:“孩子只要想讀書,讀到哪兒,我們供到哪兒,砸鍋賣鐵也得供。”
利用父母對知識的盲目崇拜,繼續無憂無慮的巨嬰生活;以學習為名,每天打游戲、談戀愛,只是順道學個習,這是一些“校漂族”真實的漂浮狀態。
武漢一家211院校機械工程學院教授給筆者講的一個故事,很是令人心酸。他們系一個女生,且就叫她小南吧,來自江西省南昌市的鄉下。
小南本科畢業后,沒找到工作,教授把她推薦到一家企業。工作一個月后,她嫌待遇差,回校讀研。第一年考研失敗,教授勸她還是先工作,可以考在職研究生,被拒絕。考研二次失敗后,小南又開始轉考英語系的研究生,再次失利。但她并不氣餒,直到她的爸媽從南昌鄉下趕來,跑到教授面前,跪下請求教授幫忙:“她再讀下去,我們就活不下去了。”
為了供小南讀書,父母已經欠下將近10萬元的債務。而摧毀他們的不是小南考研的屢敗屢戰,而是小南回家時,給村里的孩子補習功課,結果,堂堂211院校畢業的大學生居然連給小學生講題都不會講。其實,小南不是不會,而是表達能力太差。村子里的人曾經多羨慕小南爸媽,如今也就多嘲笑,說小南念書念傻了。小南爸媽請求教授說服小南,讓她離開校園,到社會上去鍛煉鍛煉,“不然,她連養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最后,教授將小南強行“趕”出了校園,把她托付給自己一位做民辦教師的學生,讓他先帶著小南從敢在陌生人面前表達自己開始,慢慢讓她能夠走向社會。
“學校不是她求知的地方,而是她的避難所。”教授無比感慨,“打小南的事情之后,遇到因為各種原因畢業不離校的畢業生,我都會勸上幾句,甚至強行把他們逼著走向社會,那是另一種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學習,學習的目的就是為了生存與生活。”
其實,校漂的存在也是對家庭教育的提醒。對家長來說,從孩提時代開始,培養孩子的社交能力,栽培他們的就業意識以及成年人的責任意識,理應是家教最必需的一部分。與此同時,家長更應該在孩子成年后,果斷在經濟上斷奶。唯有如此,他們才能成為獨立自主的大人,做對自己人生負全責的后浪。
“母校依戀”,一群年輕人的佛系人生
和以深造為目的或借讀書逃避社會的“校漂族”不同,還有一群年輕人,他們將校漂視為自己未來人生的一種生活方式。
大學畢業8年了,葉琛從來沒有離開過學校,以后也不打算離開。本科畢業后,他本來打算碩博連讀,爭取留校。但真正開始為之努力時,他發現真的很難。但葉琛實在是喜歡校園的環境與單純的人際關系,于是,他先是跟一位師兄一起在學校旁邊開了一間超市。超市生意還不錯,可是,每天朝六晚二十四,他和師兄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被捆綁在生意里。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于是,葉琛退了股,在校園旁邊的燒烤店打工。燒烤店晚上5點才開門,這樣,白天他依然可以過自己最想要的校園生活,去圖書館看書,體育館游泳或打羽毛球,去食堂吃飯。
再后來,葉琛干脆就做了外賣小哥。想送單的時候就送,不想送的時候把后臺一關,時間就是自己的了。校園生活花費很低,而且葉琛住的房子是學校分給大學同學的單身宿舍,同學不住,就借給了他。住不需要花錢,唯有吃穿,“每個月500元都花不了。”所以,葉琛送外賣完全是看心情,而不必為生計所迫。
8年間,他一個政法系畢業生,幾乎讀完了圖書館里大半的文學書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間,他又對醫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那種不帶目的讀書的狀態以及象牙塔里的生活,令他深深著迷。唯一的煩惱是父母催婚催工作,覺得他這種狀態就是個混混兒。但葉琛想過了,如果遇到志同道合的女朋友愿意跟他過這樣的生活,可以結婚,否則,一個人也沒有什么不好。
采訪中,筆者驚奇地發現,在學校周邊的小店里,總有那么幾個小業主,就是高校的畢業生。他們放棄所學專業,選擇校園經濟,一方面是為了生存,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母校依賴”“校園情結”。
小葉夫婦大學畢業后,攜手留在母校。他們租的是母校職工宿舍一室一廳的房子,月租只要800元。小葉靠當初上大學時積攢的人脈,依然做家教,而小葉的男朋友郭樺則在學校西門處開了一個手機專賣店。他們從來不自己開伙,一直吃學校的食堂,省錢又方便。小葉不上課的時候,就會去做旁聽生。等到晚上郭樺下班后,兩個人就到操場上跑步。郭樺喜歡跟師弟們打籃球,還經常組織他們一起出去打比賽。
兩個人雖然已經畢業了,但生活依然走的是校園風,包括衣著、談吐。盡管很多人為他們感到可惜,那么好的院校畢業,卻沒有穩定的工作,甚至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可是,他們覺得這樣的生活真的是無憂無慮,無欲無求,也是他們最想要的生活。尤其是女兒出生后,每天都在校園里玩耍,浸潤在濃濃的大學氛圍里,他們戲稱這才叫“出身書香門第”。
事實上,當互聯網給年輕人提供了更多的崗位,讓他們獲得滿足生活的收入,校漂已不僅僅是一種生存方式,更是一種生活方式。選擇在校園里“漂”著,這些“90后”們獲取更多的是大學校園所特有的文化氛圍、純凈環境及友善的人際關系,這是他們想要的佛系人生。
同樣是“校漂族”,不同的人漂出了不同的人生。對此,西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院副院長、心理學教授周愛保表示,時代在發展,那些以校園生活為人生核心的佛系人生可謂一種嶄新的生活方式。存在即合理,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已經算不上校漂,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母校扎下根來。而對于大多數的“校漂族”來說,這種選擇要極為慎重。“校漂”生涯如果持續半年或者一年,是很正常的,但這不應該成為一種生存常態。從培養個人心理素質方面來說,“校漂族”的生活方式不值得提倡。他們中的許多人無法適應社會,或者不愿去適應社會,于是他們把學校當成了可以棲息的象牙塔和避風港。從本質上講,“校漂族”是逃避社會現實,逃避應承受的社會責任的表現,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
事實上,畢業季即成人禮。那句俗語說得好,“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到什么年紀做什么事。”年輕人,是時候對自己負起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