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對于現代人來說,炊煙是一個漸行漸遠的名詞,遠到很多人只能在書里、電視里、回憶里才能看得到。然而在從前,家家垂柳、戶戶炊煙卻是江南人家常見的景象?!芭h人村,依依墟里煙。”每當清晨、中午或者傍晚,鄉下人家的灶膛里都會飄出裊裊的炊煙。
炊煙裊裊,僅僅只是看一眼這個詞組,就讓人忍不住直咽唾沫。裊裊似乎生來就是要與炊煙做搭檔的。人們提起炊煙就會想到裊裊,提到裊裊也會想起炊煙。這種聯想幾乎是下意識的,不經人為地加工。在觀者眼里,裊裊是一個動詞,更是一個量詞。當它作為動詞時,人們看到的是炊煙的形態,鳥如衣,衣如鳥,輕靈得簡直不像話,而當它作為量詞時,則讓人想起鍋里熱氣蒸騰的一粒粒米飯,灶臺上溢出來的一圈圈飯湯米水。
有人說,有炊煙的地方就有灶臺。舊時的灶臺有獨眼和雙眼之分,農家用的自是以雙眼灶居多,究其原因,不過“方便”二字。一個鍋里煮飯的時候,另一個鍋里還能燒水燒菜,可以省卻不少時間。等鍋里的飯熟了,居中的湯罐里盛放的水也開了,是以常被人們用來煮蛋,或是燒洗漱用水,堪稱一舉多得。
舊時家貧,農村里的人早餐喝粥是常事。做完晚飯,大人們會將未燒盡的薪火溜到火缸里,將放著米和水的壇子埋在里頭。也不用怎么去管它,第二天一鍋白粥就熬好了。用勺子盛出來,就點咸菜便能吃得津津有味。一個灶膛,多般用途,由此足見老百姓的聰明才智。
在農村,炊煙就是信號。當炊煙起了,喧鬧的流水聲聽不見了,滿山的繁花看不見了,縈繞鼻尖的芬芳也嗅不到了。小孩子看見炊煙,知道過不多久馬上就可以吃飯了,趕緊將手里的泥巴扔掉,去小溪里洗凈了手,免得回家被母親發現,大人們看見炊煙,把最后的幾顆種子埋進土里,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背起鋤頭準備回家。
如今,生活條件改善了,家家都有煤氣灶、電飯鍋,即使在農村里,也很少有人再燒柴禾。土灶如被塵封,一年難得生一兩次火。但是遠道而來的親戚都說,再高級的電飯鍋里煮出來的米飯都不及土灶里燒出來的好吃。
于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紛紛回歸田野、回歸自然,趁著周末天氣晴好帶孩子到鄉間作一日、半日的親子游,雖然徒具形式,但他們樂在其中。對比之下我們不難發現,今天陌生的,正是昨日熟悉的,只是熟悉的時候不覺珍惜,陌生的時候,卻硬要來攀個親戚。這話聽著未免可笑,然而人總是如此。
我以為,在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旅人,每個旅人的記憶里都有一根煙囪,一縷炊煙。即使離家日久,看不見炊煙,烤土豆、烤紅薯的香氣還在灶臺上飄著,一如看不見母親時,她的嘮叨聲還在,她頭上的白發依舊在放肆地增加。恍然間,思念像是一陣風,吹亂了炊煙。炊煙亂了,心就亂了。當我們看見別處的煙囪,總誤以為是家里的那根,當我們看見他鄉的炊煙,老想起曾經圍在灶臺前的畫面…… 也就是在這一刻,我們忽然醒悟過來,原來,炊煙沒了,心更亂了。